翌日云音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点头哈腰,满脸赔罪的陈明。陈明正在指挥下人把卫听寒的东西搬出文熙楼。
“王妃,这……其实王爷有旧疾,每年这个时候夜里都特别吓人,他怕吓到您,这几日先搬出去,过几日好了自然会搬回来。”陈明说得都想自己咬掉自己的舌头。
云音微微一笑,点头表示认同,悠闲地轻抿一口热茶,身子向后靠了去,倚在椅背上。
张老夫人和李管家匆匆赶来,二人担忧地看着云音,又看看挤眉弄眼的陈明。
最后张老夫人一声令下,“不许搬!”
下人们搬也不是,不搬也不是,纷纷看向陈明。
陈明咽咽口水,斟酌着措辞对付府里这位老夫人。
“张老夫人,其实王爷他有旧疾……”
“胡说!我能不知道……”
“老夫人!”张老夫人正要发作,却被云音喊住。
云音对着二老福了福身子,“老夫人,李伯,王爷确实平日很忙碌,他夜夜回来得晚也打搅我休息,不如搬出去清净。陈明!”
“在!”
“继续搬!”
“是。”
陈明得了主母号令,看张老夫人和李管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继续手里的动作。
张老夫人心疼地看向云音,好几次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反倒是云音颇为悠闲自在,手肘支在桌边,下巴撑在手心,自得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
“老夫人,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可是强扭的瓜不甜【1】,你和卫听寒相处了这么久,他什么性子你最知道了。王爷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然放出话说再也不进文熙楼的大门,那必定是厌恶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来寻我了。”
云音此刻脸上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好似句句属实。
陈明在一旁直皱眉头,他怎么不知道王爷还说过这种话?王妃说出这些话可不是让王爷永远不进文熙楼的大门吗?
什么叫‘以后也不会再来寻我了’?这话说出口,以后王爷若是再来文熙楼找王妃岂不是失了威信?
陈明发觉自己大概又是办错了事,传错了话。后脖颈处微微发凉,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身首异处的模样了。
待一众人乌泱泱地离开后,云音畅快地打个哈欠,“楚青,闭门,从此咱们文熙楼清净了。
“是。”楚青隐隐感到不对劲,但是主子的吩咐,必须完成。
茯苓担忧地看向云音,“小姐,您和王爷是要过一辈子的……”
话未落音,云音已合上门,将茯苓关在外面。
她转身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喜”字窗花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床头的兵器架业已不见。
幸好,梳妆匣内的信未曾被发现。
她本想让卫听寒将父亲约出来,她好借着卫听寒的威名威胁父亲说出她失忆的真相。
幸好卫听寒没有同意,否则,不是要和卫听寒坦白她失忆的事情吗?
大概是一个多月的相处蒙蔽了她的双眼,她已经慢慢依赖他了。
也幸好,卫听寒拒绝了。
云音嘴上带着笑,心口却泛起一阵绵密的疼痛,细微到难以察觉。
她又仔细阅读几遍信件,实在想象不出自己曾经竟然心仪一个文弱书生。
云音看着昔日“意中人”的字迹未有什么羞涩春心萌动之感。
感情的事并不十分重要,她最怕的便是还有比这更令她感到震惊的事情尚埋藏在地下,而这件事只是表面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
她已经问过茯苓,母亲此去南川竟是要住上几月。她定会去南川寻母亲问清楚。
在此之前,她在盛京看看能否找到这信的主人探寻一丝蛛丝马迹,再不济,她回府从父亲那里下手或许也有突破。
书房内,卫听寒的一双寒眸看着陈明指挥下人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处理政事的屋子顿时变得逼仄。
陈明对着主子弯腰行礼,不知道该怎么和王爷交代他以后莫名其妙去不了文熙楼的事实。
“王爷,王妃她……”
陈明刚要开口,就被卫听寒的一个眼刀制止。
“出去吧。”卫听寒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雾。
手中这份密探让他心绪不宁。
眼下安州传来消息说洛轻风早已丧命别手的流言四起,长云门弟子震怒,正四下追查传谣言的人。
大齐新帝萧赫澜手段残忍,上位后当即处死所有兄弟姐妹及其家眷,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近来更是对大烨频频出手,不知在追查什么人。
相比之下,大昭则是安定许多。沉迷于长生之道的老皇帝整日醉生梦死,国事全部倚仗依靠皇太子裴宸。大昭是旧时强国,如今虽日渐衰微,仍可倚仗旧时昌盛。
大昭太子为人谦和有礼,深得大昭百姓爱戴,大齐皇帝杀伐果决,手段凌厉,二人日后必定威胁大烨一统天下。
念此,卫听寒眯起眸子。
处理完今日所有政务,已是夜半三更。卫听寒轻揉眉头,匆匆沐浴后躺在硬邦邦的床上。
他也有自己的院子,只是许久未住,也懒得回去。反正书房……真的很好。
“陈明说孤心悦那个女人,呵,怎么可能?”
——
“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王爷正在马车里等您呢。”
陈明见两位主子果真两三日不曾见面亦不曾说话,心知自己是天大的罪人,此刻卖力地在王妃面前说王爷的好话。
云音摆摆手示意陈明闪开,不要挡她的道。
今日是太后寿辰,一早起来茯苓便替她梳洗打扮。被扰了清觉,还被迫坐在梳妆台前半个时辰涂脂抹粉,云音此刻烦得很。
陈明见王妃脸色不好,不敢再说话,默默跟在王妃身后,生怕又嘴笨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音不等车夫搬来马凳,一脚踩上去,掀开帘子进去。
余光瞥见云音进入马车,卫听寒目不斜视,继续认真品读手里的书籍。
云音见卫听寒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径自坐在他的对侧,慢慢拉开侧面的车帘,欣赏盛京街景。
卖唱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谈话嬉笑打闹萦绕耳畔,马车不知不觉路过闹市,不得不放慢速度。
“阿兄,你尝尝这个糖人,齁甜。”一位约莫总角之年的少女拽着身上的男孩的衣角,央着他咬一口糖人。
被他称作“阿兄”的男子冷漠地拒绝了少女。“不吃,我不爱吃甜的。”
“哎呀,阿兄,你就尝一口嘛,就一口~”
“不要。”
云音看着这对兄妹奇怪的相处方式,不知不觉勾起嘴角,她放下车帘,视线落回马车内,与盯着她不知看了几时的卫听寒视线相撞。
见女子敛去嘴角的笑容,卫听寒轻蹙眉头。
“今日是太后寿辰,宫里不安宁,你跟在孤身后,不许乱跑。”
“嗯。”若是从前,云音必定是会逗弄卫听寒几句,嘴上不饶人,说什么乱跑又如何,最终逗得他羞红耳朵才可。
卫听寒见她此刻无甚反应,只是低头拨动自己的手镯,心口竟微微疼痛。
“咳咳,孤近来政务繁忙,所以才搬去书房,你若需要,孤也不是不能考虑……”
“不用。”云音抬眸看向卫听寒,就好像在看什么陌生的人,“我更喜欢一个人。”
“你喜欢谁?”卫听寒紧皱眉头,一把握住云音的手腕。
他未曾用力,动作却绝对强势,寻常女子必定挣脱不得。
云音一把甩开他的手,无语地看着卫听寒手中的书本,“我说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意识到自己会错意的卫听寒颇为尴尬,顺着云音的视线看见自己手中的书籍竟是倒置,嘴上仍然找补,“倒着看书更助于记忆。”
云音轻笑,眉头舒展,唇角轻弯,却是不语。
卫听寒见她心情好,不由得跟着唇角勾起,慢慢回忆起发生矛盾的那日下午。
他和唐子琏在王府书房商议政事,想到云音说过那份“宸”字名单无法和记忆小友对应,他想让擅长丹青的唐子琏替他一一画下人物模样,好让云音依照记忆认人。
唐子琏说他疯了,为了一个女人竟做泄露大烨机密的事情。说不定只是随口杜撰的人物,他竟然当真。
“你摄政数载,将大烨看的比任何事都重要,却在此事上犯糊涂。
“你忘了你们是怎么成亲的吗?你忘了是谁给你赐婚的吗?
“她说不定是那位派来的奸细,你可真是载在了美人计上。
不擅言辞的挚友一口气冒出这许多话,必是气得不轻,卫听寒也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是故那天回到文熙楼,听到云音说又有一个忙,他下意识以为她在利用他。
意识慢慢回笼,卫听寒薄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王爷,王妃,到了。”陈明知道两人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生怕两位在里面打起来,入了宫门就立即禀告。
云音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又一次打量这条高耸而又略显逼仄的宫道,顶上旌旗猎猎,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
“老奴参见王妃,敢问王爷呢?”黄公公带着一众太监赶来时只看到一女子仰头望长空,衣袂飘飘,好似仙子下凡。走近后方才发觉是摄政王妃。
卫听寒掀开车帘,黄公公看到他顿时跪地叩首,身后的太监也都有样学样,颤抖着身子行礼。他们可都听说了,摄政王最近才解决一批宫里的太监。
【1】?强扭的瓜不甜:该谚语首次明确出现在刘效祖的《词脔·满庭芳》中,原句为“霹雳性生来好闪,强扭瓜到底难甜”,描述感情中的强求之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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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