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醒来我成了摄政王妃》 第1章 成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锣鼓喧天、唢呐声声的宴堂里弥漫着欢声笑语。 云音自从半月前昏迷醒来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半月以来她都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此刻身在摄政王府,一条合欢梁连接着她和大烨皇朝威震四海的摄政王卫听寒拜堂成亲,不免让她感到几分不真实。 透过红纱盖头,她隐隐看见主座上的少年坐直了身体。 看来这位就是缔结这段姻缘的当今圣上。云音如是想。 盖头里的女子在打量天子,天子也同样在噙着笑看向他的好皇叔和即将过门的皇婶。 周齐钰十岁继位,至今七年有余。数年来,大烨朝政交由摄政王代理。而今随着帝王年岁渐长,保皇派的老臣和辅政派的青年党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早便听闻奉常大人的长女心仪摄政王许久,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他。如此痴情的故事传遍盛京,周齐钰怎么能不圆了痴心人的心愿? 少年帝王玩味的目光流转于新婚夫妇身上,在看到他的好皇叔铁青脸色时笑意更甚。 新婚夫妇随着最后一声“送入洞房”被簇拥着去往婚房。 云音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只能靠贴身丫鬟茯苓的搀扶和绸缎那一头卫听寒的牵引慢吞吞地走。 合欢梁另一头的人似乎十分强势,不顾她缓慢的步伐拽着红绸大步行进。 众人不敢违逆摄政王的意图,云音也懒得在新婚夜和摄政王闹不愉快,不得不加快步子,同时不忘回忆半月来的一切。 最近半个月她被关在云府里教育皇室礼节,常常学不了多久就疲惫不堪。旁的事情云母对她多有纵容,唯有此事格外看中,派了数个嬷嬷教导她大婚礼仪。 她时常觉得失忆前的自己多半有病,否则为什么要因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又为什么要主动跳入皇室的火盆。 如今陛下即将及冠,辅权的摄政王与他隐隐行成对立之势,云音此举无疑是把云家推往火场,也难怪那日醒来云母是哭着告诉她要成亲的“喜讯”。 云音被牵进洞房后坐在喜床边,听着屋内衣物摩擦和摆动声,估摸还有旁人在。 “退出去。”卫听寒沉稳压迫地嗓音一出,几位喜娘顿时跪地。 “王爷,后面还有礼要行呢!”两位喜娘为难开口。 早在今日之前,陛下就私下召过她们,叮嘱她们要确保昏礼的流程行完。 摄政王独揽朝政,威名在外。陛下虽然尚未立足,他的旨意也不是她们两个贱民可以违抗的。 二人遂跪地磕头,一边是大烨的主子,一边是煞神摄政王,哪头都得罪不起。 卫听寒眯起寒眸,拔出床尾兵器架上的一把长剑,架在一个喜娘的脖子上,“孤说最后一遍,出去!” “是是是!王爷饶命,老奴的这就出去。” “滚!” 两位新娘哆嗦着身子连滚带爬地离开,茯苓也不得不跟着退下。 卫听寒把寒光宝剑插回剑鞘,冷眼看着剩下的喜娘也连滚带爬出了屋子。 守夜的下人察觉到婚房里沉闷的气氛,自觉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泱及自身。 卫听寒见屋里空旷许多,这才将视线转向喜床边看戏的女子。 云音自听见卫听寒说第一句话时便自发把盖头掀开,旁观一般看着婚房里这场“闹剧”。 此刻屋内仅有新婚夫妇二人,四目相对,竟是无言。 云音心中暗啧,难怪自己先前宁愿一死也要嫁给卫听寒,原来是个美男子。 只见这眉眼低沉,掩去几分少年风流,徒增无端压迫,紧绷的薄唇更是彰显主人的坏心情。 纵是如此,这般俊朗面容怕也能令天下女子趋之若鹜。 思绪扑飞,瞬时云音的脑海里浮现了另一张脸。 同眼前人这般压迫截然相反,那人道骨仙风,眉眼清冷不沾情丝,仿若雪山之巅的圣洁白莲,又似林中秀竹,幽寂清灵。 他是谁? 云音揉了揉脑袋,以为自己生了幻觉,只听到身旁人一声嗤笑。 “云音,你逼迫孤娶你一事孤姑且不和你计较。既然入了王府,万事须得听孤安排。日后没有孤的吩咐,你不许靠近孤,也休想再整你在云府的不入流手段。” 长剑入鞘,卫听寒仔细擦拭一把不知何时被他拿出来的匕首,行动中不乏威胁之意。 云音似乎不太怕这些刀剑,在龙凤花烛的映射下又仔细打量起了眼前人。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美男自是美人。 这卫听寒长得颇中她意,想来自己也是看上他这副皮囊。如今她姑且有一分理解从前的自己了。 既是自己不惜以命要挟也要得到的男人,如今确乎也成了她的夫君,她为何不能好、好、享、用呢? 云音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 “夫君说什么?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快安歇吧。”云音一步一步向卫听寒走去,眼角余光不忘留意他手中匕首。 卫听寒身为大烨摄政王,文稻武略不在话下,想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可这是圣上赐婚,卫听寒也按照流程迎亲拜堂,必定是被迫默允了这场婚事的。云音蓦地生出自信,看着卫听寒手中的一把匕首也没了惧意。 卫听寒闻言,紧紧皱起眉头。 他见过的女子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矜持有礼,哪有这样厚脸皮之人。 想想也是,她都能为了嫁给自己以死相逼,怎么会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 “孤从未说过要娶你,日后也不会宿在此处,此后这王府除了后院你哪里都不许去……”卫听寒撇过脸不愿看她,正要一条一条给新妇立规矩,却只见视野之内出现了一只酒杯。 云音心想这是哪里的教书先生,规矩倒是挺多。为了堵住他的嘴,只好将酒杯递到他的面前。 “夫君,说这么多话渴不渴?喝吧。这可是我们的合卺酒。”一根五彩细线连着两个小巧玲珑,羊脂玉镂花的酒杯。 卫听寒看着面前这张脂粉扑面,眉眼如钩,清波流转的女子,生怕不喝她又冒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杯酒。 指尖相触的瞬间,卫听寒脊骨生出酥麻之感,不知为何感到口干舌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压下燥意。 云音见他干脆利索,也随着仰头将酒尽数灌入嘴中。 本以为教书先生可以消停一会,谁知他却反应过来,一手掰过云音的肩同他四目相对,一手将匕首插回腰间。 “孤的话记住了吗?此后无事莫来扰孤。这桩婚事本就你不情我不愿,你若是安分守己,孤自然可以……” “嘘!”云音伸出一只手贴在这人嘴边。 本以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会是个内敛深沉,心思缜密之人,谁知一晚上她还没说几句话,对方却叭叭叭叭说不停,吵得她脑袋疼。 方才的酥麻再次萌生,卫听寒这次意识到乃是从女子的指尖传来,紧闭的双唇仿佛被下了咒术,动弹不得。 “夫君,你说错了,这婚事乃是两厢情愿。我们可是陛下赐婚,天作之合。” 生怕他再接上下一句,“好了,我去卸粉沐浴,劳烦你把床上的桂圆红枣什么收拾一下,等我回来作为晚膳。” 卫听寒眼睁睁地看着这女子走向屏风后的浴池,眼皮轻跳。 他活了这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颐指气使同他说话。 卫听寒转身就要离开,指尖将要碰到门边时忽然想起,这是他的府邸,府里每一处都是他的,凭什么他要离开? 视线触及到拔步床上朱红的喜被,以及上面零零散散的桂圆花生红枣莲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浴室内泠泠的水声仿佛在她耳边放大,刚才那张得意中带着一丝傲娇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来人!” “在!王爷,是要备水吗?”门口的小厮一直在外面候着,听到命令巴巴地就来了。 “备什么水!把床上的东西收拾了!” 小厮低头应是,正要碰到喜被时卫听寒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下一步动作。 “算了,出去吧。” 陈明心下疑惑,嘴里应是。 待云音一边用擦拭头发一边走过屏风时,看见的是只着一件素白中衣,衣衫半解坐在床边看书的卫听寒。 她皱了皱眉头,脱口欲出的“怎么还没走”到嘴边改了话,“夫君,你还没有沐浴就上床了。” 卫听寒抬眸看了她一眼继而翻了一页兵书,“你动作太慢,孤在偏殿已经沐浴过了。” 方才下人离开后他总觉得腹间有一股暗火,便去西厢房沐浴解热,回来后又摸了一本兵书分散注意力。 “哦。”云音想要撵他离开不知以什么借口,头发已经半干,她走至窗边,开了一扇镂花木格窗。 想到一会要做的事她就有些紧张。算了,不过是夫妻间那档子事,她最近可是学习了很多。 莫要紧张,莫要害怕…… 清风拂面,舒缓许多热意,云音索性把头伸出窗感受外面的凉意,在看见正在巡逻的府兵后立刻缩回头,迅速掩上窗。 窗户猛地撞到窗框,在安静的房间里掀起一番动静。 “做什么?”视线虽然落在兵书上,卫听寒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我觉得屋里有些热,想开窗吹风,可是屋外都是侍卫,被人瞧见我这衣衫不整的样子不太好。你不觉得热吗?我怎么觉得越来越热了?” “不觉得。”卫听寒还记得先前她行动里不乏嫌弃他话多之举,此刻故意冷落她。 念及云音提到衣衫不整,他才抬首看向窗边的女子。 不看便罢,看后卫听寒眉头轻跳。 “云、音!”卫听寒震怒的声音似是要穿透整座王府。 云音感到莫名其妙,敷衍应和,“听得见,夫君。” 她拉了个圆凳坐在木桌旁吃起了上面搁置的红枣桂圆。 “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卫听寒紧闭双目,紧蹙眉头。 女子一袭素纱蝉衣,堪堪遮住大腿。辅以沐浴的缘故,未曾拭净的水珠浸湿薄透的衣衫,内里的朱峰若隐若现。 云音低头看见自己透视的胸口,连忙用手遮住。“我看这衣服放在那里就穿了,谁知道这么透。你觉得不合体就别看。” 说完她一边啃食桂圆和瓜子一边发问,“你饿不饿?为了成亲我忙了一天,只垫食了一些点心,现在好饿啊,我们一起吃个饭呗?” “不饿。” “来人呐!王爷饿了想吃饭!”云音打定主意,不管卫听寒的回答如何,她都不会亏待了自己的。 “云、音!”卫听寒捏紧了手里的兵书,干净整洁的书角被捏得皱巴巴的,看样子是被她气得不轻。 门口守夜的陈明忙不迭应了一声“好嘞”就兴高采烈地准备宵夜去了。 看样子王爷和王妃关系还不错嘛。陈明还以为今夜至少有一个人会被撵出来。 下人们鱼龙贯出地端来了羹汤点心,随后又贴心地带上了门,全程低着头放低脚步,因此没能注意到拔步床上被卫听寒强制裹着被子的云音,以及一旁卫听寒投向她恶狠狠的视线。 “夫君,别生气了,我们一起吃吧,你肯定也饿了。”云音远远望着一桌佳肴,津液将要横流。 美食在前却不可食用,最终云音在纱衣外披上今日的喜服才被卫听寒允许用膳。 云音迅速扒拉两口饭,隐约间觉得自己从前吃饭总是有人陪在身侧的,遂招呼卫听寒和她一起用膳。 “夫君,我们一起用膳吧。” 卫听寒刚打定主意不和她这样古怪的女子斤斤计较,翻了一页兵书后就听到她的“邀请”,冷漠地回了句“不吃”。 云音对他粲然一笑,不吃正好,一桌都是她的。 屋内烛火毕毕剥剥,卫听寒手里的兵书不知道何时滑落到喜被上,视线不由自主跟着那个像松鼠一样塞满嘴巴、生怕吃不饱的女子身上。 腹中暗火越发难以压制,其实云音说的没错,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屋内有些燥热。 燥热……酒…… 卫听寒忽然想起这合卺酒是宫里赐下来的,宫内的合卺酒是有助兴的功效,难怪他二人都觉得燥热难耐,又难怪此时这女子脸上布满绯红。 甚至燃烧已久的红烛怕也掺了助兴的香药…… “云音,吃饱了吗?”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喷在耳边,云音偏头看去,只觉得卫听寒盯着她的目光就像锁定了猎物,恨不能一口将她吞食。 第2章 梨树 “怎么?王爷终于改变主意,要和我一起吃饭了?”以为卫听寒改变主意,云音放下了手中的汤勺,故意打趣他。 只是他离自己未免也太近了吧,呼吸都喷在她的脸上了。 “话说你真的不觉得热吗?我感觉今天好热啊。”云音不待卫听寒回复,用双手抚了抚脸颊,企图让自己凉快一些。 卫听寒眯眸冷笑,一手掐住她的脸颊,冷冷盯着她,“你在酒里下了药!难怪怂恿孤喝!” 云音颇为疑惑,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我在酒里下了药?下什么药?” 话一出口,她当即意识到合卺酒里能下什么药,无非是助兴的药。 本想解释两句,可是看到眼前人这笃定的模样,她又生了戏弄的心思。 反正解释他也不会信,不如戏耍他一番,还能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对啊,我心悦你,何况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下点药也无伤大雅喽。再说,我又没有强迫你,端给你你就自己喝下了。” 少女眨巴着眼睛说出那句“我心悦你”时,卫听寒的心不可察觉猛地跳动几下。他压下这般怪异的感觉,思索着后面几句话她所言也是有理。 怪他自己接过那杯酒,不,他根本就不该答应这门婚事。 今日他才和这个女人认识一会,就被她气了好几次。 “行了,别生气了。我刚刚开个玩笑。我去找大夫来。”见他不说话,云音以为他生气了,手肘戳了戳他的腰间,转身就要去使唤下人。 步子还没有迈开,她就被一把扯回,搭载身上的被褥瞬间脱落在地。 卫听寒将她笼在屏风和自己之间,“不行,不许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吃饱了我困了我要睡觉,那你去搬两盆冰块来降降火总行了吧。”忙碌了一天,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机会,从身体里冒出的热意却将她折磨得精神失常。 “孤有办法。” “你?你还会解药?”云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可没听说过摄政王还精通医术。 “是,孤会解药。” “真的?什么方法?”望着男人笃定的神情,云音也被感染到有几分相信他。 卫听寒没有说话,吹灭了屋内的烛火,独独留下那对龙凤呈祥的红烛。 原本不大明亮的室内顿时变得昏暗,听觉也在此放大了几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耳边,云音跳到卫听寒身边,“什么声音?有老鼠?” 因为紧张想要抓着那人的衣袖,却只摸到一块紧绷的肌肉,舒缓了几分燥意,云音又摸了几下,这次摸到了卫听寒手臂上凸起的青筋。 “摸够了吗?”卫听寒几乎是咬牙切齿,“是孤在脱衣服,你说谁是老鼠?” “你脱衣服干嘛?”云音和他的脸贴的极近,红唇闭合之间,二人已经气息交融。 问出这话她忽然明白了卫听寒为何要脱衣服,方才压下的燥意又生了出来。 当你被下了药又不能喊大夫,眼前却有一个美男还是你名义上的丈夫,你会选择把窗户打开通通风再去洗冷水澡还是睡了对方? 云音果断选择了后者。 “王爷,其实我有更好的解药法子。” 她趁卫听寒尚未反应过来,闭着眼睛找上了那对唇瓣亲了上去,双手不忘按住卫听寒的后颈,防止他抗拒。 卫听寒的衣物已经被他自己脱得七七八八,云音轻而易取地把他压到了床上,形成女上男下的姿势。 “夫君,借你身体一用。”不给卫听寒回答的机会,云音依着这两日看的避火图的记忆,双手已经在他全身摸索。 卫听寒眉头轻跳,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姿势,可是这女子几乎是骑坐在他身上,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他分出一只手拉下了床幔,另一只手不忘扒拉她身上的衣服。 夜半三更,情到浓处,卫听寒趁着云音没有反应过来,托着她的腰颠了位置,夺回自己的主动权。 “等一下,卫听寒,你有没有……”临门一脚,云音忽然清醒过来,推着卫听寒让他不上不下。 卫听寒额头青筋乍起,他怀疑这个女人是小皇帝派来克他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他快要忍不住了,不管不顾地吻住她的嘴。 “有没有……呜呜……有没有花柳病……” “没有!”卫听寒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继而狠狠附上红唇。 明月高悬,黑夜漫漫,婚房里若有若无的喘气声和断断续续的句子传到了守夜下人的耳中。 “李大哥,这王爷不是说不要备水的吗?怎么这会子又……” 李青摸了摸后脑,“不知道啊。” 拔步床上上下下地摇晃,薄纱制的床幔轻飘,掩盖住交叠的两人。 一直到天明。 —— 不过辰时,二人就需起床洗漱进宫面圣。 “卫听寒,你走慢些。”云音步子迈不开,索性拽着卫听寒的袖角,拉着他迫使他和她一起放慢速度。 根据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如若她在皇宫里跟丢了,他大抵会放个烟花庆祝。 “走得真慢。”卫听寒不曾回头,嘴上凶狠,却下意识放慢了速度。 云音朝他翻个白眼。 她为什么走得慢,他心里没有数吗?若不是他不愿意喊大夫,他们怎么会闹到清晨? 领头太监黄尹怀抱浮尘,屁颠屁颠地跑到卫听寒面前行礼,“老奴参见摄政王,哎呦,这是王妃吧,太后娘娘等你们很久了。” 云音打量起这队太监,个个低头不语,全部仰仗这谄媚的领头太监对着卫听寒嘘寒问暖,以谋求一分好脸色。 成亲之前母亲逼着她了解宫里的情形。 如今圣上年轻,在朝中人微言轻,朝中势力仍然牢牢把控在卫听寒手里,因此皇帝被迫和养母也就是当今太后联手共同对付卫听寒。近来不知为何,太后和皇上的关系越来越僵。 圣上未曾立后,今日二人入宫,实际是要去长乐宫拜见太后。 黄公公一路上对卫听寒嘘寒问暖,全然忽视一旁的云音。 叽里呱啦的尖细嗓音听得卫听寒头疼,“闭嘴!” “是。”黄尹悻悻作答,带着一众太监躬身赔笑。 云音跟在他们身后,趁机打量起宫内景致,幽深宫道的两侧被高耸的青石砖墙包围。 她抬首看向墙顶飘扬的旌旗,盘算此处倒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刹那之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画面。 红墙黛瓦旁的青石板路上,有一个女孩子绕在男孩子身边蹦蹦跳跳,“阿宸,原来宫里就是这样的呀!” 如同蜻蜓点水,这般景象只浮现一瞬便再掀不起半点波澜,云音揉了揉脑袋,实在记不起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宸?阿宸是谁?她又怎么会到宫里去?记忆里的皇宫和眼前似乎是截然不同的所在。 思绪纷飞间,一行已经到了长乐宫内。 “臣拜见太后娘娘。”卫听寒对着上首珠翠满头的老妇人行了一礼。 云音见状,立即依葫芦画瓢,“臣妇拜见太后娘娘。” “平身吧。”太后面无表情地吹去茶水上的浮沫,轻轻抿了一口。 “哀家和皇上听闻你这丫头为了嫁给摄政王以死相逼,想来是个重情义的,这才和钰儿给你们定了亲,如今看到你们和睦相处就放心了。摄政王不会因此对哀家和皇帝心有不满吧?” 云音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太后所言,分明是要挑起他夫妇二人矛盾,什么“重情重义”,重点是那句“以死相逼”吧! 母亲说她昏迷是为了嫁给摄政王不惜上吊要挟,皇上和太后感念她的一腔情谊,这才下旨赐婚。 卫听寒垂在身侧的五指被他团成拳头,脸色发青,正要开口发觉身侧的拳头被一双温热的手包裹住了。 云音见状,晃了晃他的手臂,洋装情深意重般满意微笑,“多谢太后娘娘赐婚,不然臣妇也不能得偿所愿。” 座上的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你们小辈幸福就好了,如此说来,钰儿也到了要成婚的年纪了,立后乃是大事,摄政王与哀家可得好好替他打算。” 卫听寒似乎是被刺了耳,一把甩开云音的手,“孤忽然想起还有政事亟需处理,先行一步了。” 云音的视线在卫听寒的背影和嘴角挂着得意笑容的太后脸上打转,最终假装着急地提起裙摆追出去,“哎呀!夫君你等等我等等我!” 出了长乐宫的门哪还能看见卫听寒的身影,云音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跟踪自己,遂放慢脚步,索性在皇宫四处逛逛。 方才在长乐宫她怕卫听寒和太后撕破脸,二人面上都不好看。现在想想,卫听寒能从一个平民走到摄政王,并且能被先帝托孤,怎么会掩盖不住自己的心思? 实在是她多虑了。 她本想问个宫人宫门怎么走,一路上却不曾遇上一人,路上的景是越走越凄清。 随意朝一个方向走去,竟误入一处梨园。 梨树一望无际,雪白的梨花簌簌纷飞,铺就了一层柔软的地毯。 这梨园的主人应该是个随性的人,未曾剪去伸出的枝丫,也全不管树的高矮胖瘦。 譬如她身旁的这一棵,比宫苑还高,笼罩了一大片土地,而门口的那一棵,不过和她一般身高。 仿佛神灵指引,云音抬首,竟然蓦地与梨树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他身披雪白大氅,手提一壶美酒,容颜如玉,美中不足的是唇角发白,无甚气色。 簌簌梨花纷飞,竟将美少年和梨树融成了一副绝世名画。 他并未对云音的打扰感到冒犯,反是举杯一笑。 只是这笑在云音看来,有几分凄婉哀凉。 想想也是,梨花盛开的季节竟还有人穿着大氅,又联想到他脸色发白,大约是个病秧子,能开心就怪了。 云音有些可怜他了。 第3章 薄茧 “这位公子,多有打扰,敢问宫门怎么走?”云音对着他揖了一礼,希望问到路后就能离开,还这美少年一个清静。 树上的少年宁静地看着云音,细密的睫毛轻闪,掩去他眼里的冷漠无情。 “不知。” 同他厌世的容貌一般,他的嗓音冰凉,无端为这暖阳天增了寒气。 “嗷,那是在下打扰了。在下这就告辞!”云音不恼,对着他行一礼后转身离去。 看着树下女子离开的背影,周齐钰轻声一笑,“方才的女子是何人?” 这般景象,任旁人看了只以为他患了失心疯,怎地对着一园梨树说起话来。 他话音刚落,树后就走出一人,单膝跪地,“启禀陛下,今日唯有摄政王携王妃入宫拜见太后娘娘。” 原来是摄政王妃。 昨日隔着盖头,他没能看见她的脸,今日一见,莫名觉得熟悉。 周齐钰折下一枝树桠,随后顺势从树上跳下,“朕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他体弱多病,鲜少出门,究竟为何会觉得她眼熟呢? 暗卫对天子的心思捉摸不透,因此低下头,不敢接话。 —— 云音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遇见了人,此人正是背手而立的卫听寒。 “你在这里等我?” 此处离长乐宫十万八千里,哪有人在这里等人? 卫听寒阴鸷的目光落在她肩上的梨花上,伸手捻起这白色的花朵,当着云音的面把它碾碎。 “你去了青梨院。”卫听寒回避她的问题,肯定道出另一事实。 “原来那里叫青梨院?名字还挺好听的。”云音回忆起青梨院里下梨花雨的情景。 “那是皇帝的地方,以后不许去了。”卫听寒拉过她的手就要带她离开宫里,不料被云音一把甩开。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是教书先生!”云音故意和他吵架,她可还记恨着今天在长乐宫里卫听寒甩开她手,以及自己被他丢下的事情。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少年竟然是当今陛下。 卫听寒眯起眸子,想起今早的事情,不对云音解释,拉过她的手就往宫外走。 快到宫门口时这才见了人气,一路上都是洒扫做事的宫女太监。 看样子那青梨院应该是个禁地,否则怎会一路不见人。 “卫听寒!你给我放手!”云音不想被他牵着,又不想在皇宫里和他动手。她可不希望宫里明日传出摄政王和王妃大打出手的流言。 一路上宫女太监皆对他二人跪地行礼,听见云音直呼摄政王名字,他们把头埋得更低,唯恐殃及池鱼。 出了宫门卫听寒利索地把云音按到马车里,“回府!” “是。”陈明甩鞭,御马而行。 马车缓缓前进,云音尚在气头,一把推开卫听寒,卫听寒不曾设防,脊背隔着单薄的衣衫猛地撞到窗框,发出砰的声响。 一时之间,二人皆是一愣。 “王爷,王妃,没事吧?”陈明以为里面出了事,连忙询问。 “无碍。”卫听寒别有深意地看了云音一眼,而后闭眼假寐。 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女子斤斤计较。 云音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她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一侧的窗户被卫听寒宽厚的脊背遮挡,阳光从另一侧窗户倾洒,给她胸前伸开的五指镀上一层温柔的黄光。 暖阳照射下,云音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自己的手,掌心和五指连接处有一层薄茧,虎口处也有老茧蜕皮后留下的痕迹。 她的手心怎会有茧? 云音脑子有些乱,视线落在卫听寒身上,她向他挪了一点。 “嘿嘿,王爷,我不是故意的,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说着云音就要去扒拉他的衣服。 卫听寒皱起眉头,猛地按住云音在他胸口作乱的手,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云音,孤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若再如此,孤就派人把你撵回云府!” 新妇被丈夫赶回门,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卫听寒见她不消停,想要以此威胁她消停一会。 他当真……拿这个女人没有办法,希望这句话能震慑到她吧。 “哦。” 云音面上不情不愿,悻悻缩回手,实际心里盘算起另一件事。 她丢了记忆的事情除了爹娘和贴身婢女茯苓无人知晓,目前她亦不打算告诉卫听寒。 一方面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谨言慎行,不要轻信于人,另一方面则是她和卫听寒交情不深,姑且算是床友。 本想他若靠谱,向他坦白未尝不可。如今看来,二人竟是朝着怨偶方向发展了。 前些日子为了成婚她忙得晕头转向,今日入宫路上,她看到侍卫手里的兵器,忽地觉得她的手里也该是握着什么东西的。 究竟是什么呢?锦帕?手镯?折扇? 云音想不明白,这份疑惑只能询问母亲和茯苓。 卫听寒看她面上恹恹,眉眼耷拉,神色颇为不自然。 “咳咳——孤只是这样一说,你老老实实的,孤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卫听寒难得示弱,这女人竟然这般蹬鼻子上脸,他甩开袖子扬长而去。 云音陷入自己的思考中,没听见卫听寒说话,等他反应过来,这人已经气急败坏下了马车。 原来已经到摄政王府了。 摄政王府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恭恭敬敬地端来脚蹬,看云音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银子,炯炯双目都在放着光。 “王妃安好。老奴是这王府的管事,王妃喊我李炯就好。” 卫听寒站在旁边看着李炯对云音示好,咳了几声,“李伯,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 和卫听寒这个冷冰块待在一起久了,云音忽然见到一个和蔼热情的人,也跟着开心起来,踩着脚蹬下了马车也和李伯攀谈起来。 二人全然忘记身旁的摄政王。 两人说笑着入了王府,李炯才想起来对卫听寒,“王爷,忘了告诉您了,张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怎么回来了?” 张老夫人陪伴她多年,如同他的母亲,府里也尊她一声“老夫人”。 见她年岁已大,卫听寒索性给她相当的资产,让她回乡养老,谁知今日又回来了。 “张老夫人一直盼着您成家,如今您成婚她可不得来照看。” 云音在一旁算是听明白了,早前听说卫听寒无父无母,看来这府里的李伯和张老夫人便如同父母,对他嘘寒问暖,关心至极。 说话间,一个木簪盘发,拾掇整洁朴素的老妇人就抱着一个匣子跑了过来。 “郑一。”眼看着人已经到了府里,卫听寒只能在细节方面多多注意,让郑一去扶着,防止老人家腿脚不便,磕着碰着。 “是。” “哎呦!这就是王妃吧。” “咱们王妃长得真水灵。我啊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好多年!” “来,这是我做长辈的一点心意,快收下。” 说着张老夫人就要打开木匣。她拿出两只青绿透亮的玉镯就要往云音手上戴。 云音近距离观察着她脸上的皱纹和那真情流露的喜悦面庞,不禁也跟着笑。 说来奇怪,她与这位老夫人不过第一次见面,就心生亲切,比母亲还亲切。 眼看着玉镯就要套在手腕上,云音按住了张老夫人的手,“不行,夫人,这太贵重了。” 害怕打击到老人家的热情,云音给卫听寒眨了眨眼寻求帮助。 卫听寒接过玉镯,“老夫人,你年纪也大了,首饰什么的府里都有,这些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张老夫人一听此话顿时变脸,“什么都有!那能和我送的一样吗?府里什么都有你媳妇头上为什么这么朴素?她手上为什么没有镯子?” 本以为这老夫人是个慈祥温柔的,没想到对着卫听寒,她的话一套一套的。云音终于见到能让卫听寒吃瘪的人了,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 卫听寒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把她的手拉过来,“奶娘说得对,此事是我不对。既然是奶娘的心意,我们就收下了。” 说着卫听寒就趁着云音没有反应过来把一双玉镯戴到两只纤纤素手上。 “哎呀!这才对嘛!”张奶娘见心愿达成,又变成了刚才笑容满面的模样。 看到卫听寒的那张脸,她恨铁不成钢,“这是我的礼物,你给你媳妇的呢!” 卫听寒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自问未曾听说过新婚丈夫须得赠礼于妻子,只以为是自己见识少,遂默默认下罪名。 “奶娘说的是,听寒记下了,过些日子就送过来。” 云音掀起眼帘打量起卫听寒,他倒是难得有听话的时候。 许是云音的目光过于炽热,卫听寒和她四目相对时竟不慎被烫到般挪开视线。 只是眼角的余光仿佛自己生了根,自发地黏到她身上去。 心口跳得更快了,卫听寒的耳中早已入不尽几人的话语。他刻意压下不受控的情绪,不教几人发现异常。 云音注意到他微红的耳廓,唇角轻弯,玩心打起。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云音用小指勾住了卫听寒的小指。 察觉到身旁人的逃避后,云音索性强制性地同他十指相扣,让他逃不开,躲不掉,亦不敢在李伯和张老夫人表现出来。 第4章 上药 朝堂里的折子如雪花般送到了摄政王府,卫听寒遂去书房处理政事。 云音想要回屋休息,正好落个清静。 晚间,书房来人传话说王爷今夜宿在书房,让王妃早些安歇。 云音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听来报的小厮说话,小厮声音微弱,谨小慎微。 “知道了,退下吧。”云音看这小厮有些怕她,没让他久留。 卫听寒不在,这新布置的院子成了她一个人的,惬意舒适。 云音漫无目的地打量起这间屋子,最终将目光落在床尾的兵器架上。 兵器架上陈列着几把长剑,其中一把昨夜曾落在喜娘的脖子上。 云音拿下一把宝剑,预料之内的沉重并没有来,反而是刚刚好的重量,仿佛她手中就该有一样东西。 她拔出长剑,剑柄处的接触面竟然和老茧严丝合缝。 云音盯着握着长剑的手陷入沉思。 “茯苓!” 不知为何,她对卫听寒都能轻易萌生逗弄心思,一来二去二人也勉强算相熟,对着伺候自己十几年的贴身丫鬟却莫名感到生分。 也因此她今日拒绝了茯苓陪同入宫的请求,夜里也只让她守在门外。 “在,小姐,怎么了吗?”茯苓哪里受过守夜的苦,天才刚黑就哈气连天,睡眼惺忪地进来,但在看见云音手里拿着一把剑时突然清醒。 “小……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茯苓惊慌跪下,不知是在认错还是被吓懵了。 云音随着感觉拿着剑在空气里比划几下,眉眼不禁流露出自信的星光。 “我以前是不是学过武?”虽是一个问句,云音却十分笃定自己必定和剑是有联系的,否则怎么看到这把剑就心生喜悦,颇有几分得心应手的感觉。 “是……小姐喜欢武学……不过奴婢只负责小姐的衣食,您的事情还是问过夫人比较好。”茯苓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目光始终落在反射泠泠寒光的剑刃上。 云音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茯苓,你既然不愿意说那就不说。我且问你,我从前是个怎样的人?都与谁交好?我在闺中就没有什么好友吗?” “小姐,你身子一直不好,所以经常闭门不出,没什么手帕之交,近年来调养好了夫人老爷才放心把你嫁出去的。” 噌地一声,云音将长剑入鞘。 “行了,瞧把你吓得。退下吧。” “是。” 看着茯苓离开的背影,云音揉了揉脑袋。她这个丫鬟可真奇怪。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王爷,手下来报,盛京最近来了一些人,看招数似乎是大齐的人。和以往的奸细不同,这一批人武功高强却不涉政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卫听寒颔首,打开边防暗探送来的信。 ‘长云山无忧真人徒弟洛轻霜未归。’ 长云山地处安州,三国交界之处易守难攻,多年来未曾归属,故而成了这片大陆的一处桃花源。 数年来,长云门收留遗弃孩童,授以武学文识,亦准外人旁听学习,来者不拒。 星移斗转,长云门最终成为庇护安州百姓的屏障。 长云门的弟子若是入世,须得退出师门。身处庙堂叱咤风云却要背离生养之所,多年来鲜有人行。 也因此,纵使长云门无所归顺,三国亦不打算对安州宣战,只因长云门向来避世。 然而,近两年来,随着无忧真人徒弟洛轻风和洛轻霜失踪,长云门派不少人下山寻找,已颇有搅乱三国风云的倾向。 正是如此,卫听寒才对长云山多了一分关注。 “还没有弄到洛轻风和洛轻霜的画像?” “回王爷,这长云门的人都奇怪的很,没人画画像,他们就那几个人,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洛轻霜——”卫听寒心中默念这个名字,颇具雪山之巅寒凉冰冷风味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缱绻而又暧昧。 —— 云音一觉睡醒发现身边坐了个人,她下意识往左侧摸东西。 “摸什么?”卫听寒话音一落,云音也愣了神。 是啊,她究竟在摸什么?床上除了被子就是人,会有什么呢? “没什么。你怎么来了,政务处理完了?不是说睡在书房吗?”云音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月夜当空,该是午夜。 “咳——”卫听寒手里捏着一个小瓷瓶,耳尖泛着粉红,“处理的差不多了。孤是来给你送药的。” “我又没病,喝什么药?”云音以为自己听错了,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更加疑惑。 什么药需要用这么小的瓶子装? 卫听寒没有应她,把屋里的蜡烛灭了,云音下意识把身子往里面挪了半寸。 这个灭蜡烛的场景怎么如此眼熟? “你干嘛?昨天晚上我已经很累了,我警告你……” “云音!”卫听寒的好脾气全部被她磨地没有,他吐出一口气,“孤没有那么不知羞耻。” 言外之意就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不知羞耻?昨天晚上明明是你……呜呜……” 卫听寒眼见她就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云音想要咬他,嘴却被捂得严严实实,挣扎半天只是弄了一摊口水在他的掌心。 卫听寒嫌弃地用帕子将掌心的口水擦掉,“不许再说了。” “你一天天这不许那不许。”云音朝他翻了个白眼,伸手拿过被搁置在床头的小瓷瓶,看到上面的字后呆滞住。 “是你自己来?还是孤帮你?”卫听寒忽视她那一句控诉,凉凉地望着已经石化的云音。 “我没事!不需要涂药!”不论是自己来还是卫听寒帮她,她都不能接受。 卫听寒扯过她的衣服,“知道了,你想让孤帮你。” “卫听寒!你放手!你……” 云音的双手被他一手钳住,箍到头顶,红唇被他堵住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令她感到羞愧的是他的另一只手指尖沾了白色的粉末,正在衣衫里探索,一点点将粉末沾上去。 “卫听寒!你太过分了!” 明明是他夜里存了心思折磨她,如今又在这里强迫她。 云音一生气将他猛地一踢,扑腾一声卫听寒就跌坐在地上。 他的外衫在挣扎之间已然褪去,如今独留一件中衣,跌落在地时被绊倒,露出了锁骨和胸前的肌肤。 发丝凌乱的男子胸前敞开,指尖还沾着不知名的粘腻液体和白色粉末,他的脚边则是争执间滚落在地的素白玉瓶。 云音将自己的衣衫拢好,没什么底气地瞪了他一眼,“谁……谁知道你力气这么小……” 卫听寒凉凉地看着她,想要盯出一个解释,谁知这人反咬一口。 他睨她一眼,心中默念,不要与这般粗鲁的女子斤斤计较。 “王爷!不好了!”遇到紧急情况,方二直接将房门推开,绕到屏风后面就看到他家王爷衣衫半解,仿佛是依靠出卖色相,坐在地上求着王妃垂爱的场景。 “王……王爷……”方二不知道眼下是汇报更重要还是保命更重要。 屋内的气温陡然下降,云音将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 “滚出去!”卫听寒几乎是吼出声。 “是是是。” 方二一出门,卫听寒就起身把衣服穿好,临走之前不忘深深看云音一眼。 “给孤等着。” 他的话语仿佛催命符,云音决定连夜翻出摄政王府。 “启禀王爷,密探来报。大齐皇帝病故,萧赫澜登基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追杀长云门的洛轻霜,但凡在大齐境内有洛轻霜的身影,格杀勿论。” 三国局势瞬息万变,一国的统治者更迭,意味着外交政策的变化。 方二以为这是十分要紧的军情,收到信息后就奔来王爷的寝居了。 卫听寒握紧了拳头,阴鸷的视线落在方二脸上,“这就是你说的‘不好了’?” 不……不是吗?这可是大齐易主哎! 方二在心里给自己点了只蜡。 是他考虑不周,原来王爷也是个爱美人胜过江山的昏君。 “日后孤的寝室不许擅闯。” “是是是。”见王爷没有怪罪的意思,方二连忙点头,以后汇报军情这种事情还是让郑一来吧。 “退下吧。”卫听寒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一想到刚才的事情就心烦。 方二躬着身子走远了几步又被他喊住。 “今日的事情不许说出去。” “是。” 回到当值的地方,方二摸摸脑袋,这军情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说出去,王爷连这都要叮嘱一句? 也太不信任他的保密能力了吧。 他的脑海里又不自觉浮现出在王爷寝居里看到的一幕,神思飘远。 “喂!方二!你呆了啊,想什么这么出神?被王爷骂了?” 马三踢了踢方二的腿,才把他的思绪扯回。 “嗷,我在想刚刚看到的一幕。你说咱们王爷明明不愿意娶王妃,为什么还要卑恭鞠膝地色诱讨好王妃呢?” “什么!色诱?”马三喝到嘴里的一口水被他吐了出来,摸了下方二的脑袋。 瞧这可怜的孩子,汇报个信息还弄坏了脑袋。 方二见他不信,拉着他绘声绘色地把见到的景况又说了一遍。 终于在说第十五遍时马三勉强接受他的说法。 “我还不相信,除非我亲眼见到。”马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爱剑,不忘嘀嘀咕咕,“不行,我得找个机会亲眼看看。” “你不要命了?”方二朝他翻个白眼,今天是他运气好,下一次再有这种事情王爷一定会赏他们一顿板子。 “王爷那么威武一个人怎么可能以色事人?一定是你眼花了,眼花了……”马三嘴上如此说,心里已经盘算如何找到一个合适时机“撞见”方二嘴里的景象。 第5章 书房 卫听寒回文熙院后只看到一扇打开的窗户和人去楼空的床铺。 他深吸口气,周齐钰可真是给他找了好夫人,给摄政王府找了个好主母。 王府侍卫森严,他料定云音走不远。 果不其然,当他悠哉地在桌边品茗时,云音灰溜溜地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凉飕飕的视线落在云音身上,云音拢紧衣衫。 “嘿嘿,王爷,这么晚你还没走……你还没睡啊?” 云音一边奉承打招呼,一边往床上躲。 “你觉得孤应该在哪里?”卫听寒将外袍脱下,拿卷兵书走向床头。 他就着刚燃起的烛火倚在床头读书,决意不和云音一般计较。 云音感受到他身上笼罩的热气,向床内挪了几寸,揭过被子蒙起头。 夜凉寂静,屋内唯有烛火毕毕剥剥的声音。 裹成蚕蛹的云音扭动一下腰部,费力转过身,露出一双桃花眼打量着卫听寒。 “又怎么了?”卫听寒揉了揉眉心,他知道身侧人一直未眠,她紊乱的气息就仿佛喷在自己的耳边,手中的兵书一字也看不进去。 “你的手下……” “方二。” “哦,那方二他没有误会什么吧?”云音扑棱着双眼,想到刚才卫听寒那般模样暴露在手下面前,也不知道威信日后是否还能立得住。 云音盯着卫听寒,希望能听到可以勉强接受的回答。 不料卫听寒忽地丢下兵书,吹灭烛火,连着云音和她的那一床被子一起按进怀里。 “闭嘴!你还好意思说。这事不许再提!还有,以后你不许再靠近孤。” 云音被他搂在怀里,只能看见他的脖子,闻言下意识白他一眼,“那你现在在干嘛?” “今天是个例外。” 今天是个例外。 卫听寒又在心里念了几遍。自从认识这女人,他每时都变得很奇怪。 不知何时,怀中人已然睡着,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口气。 明日还是找个巫医瞧瞧吧,瞧瞧这女人是否会些蛊术,否则他怎么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翌日一早,云音醒来时卫听寒已经不在,茯苓说是上朝去了。 云音和老夫人说想要在院子里扎个秋千,老夫人当即就招呼李伯忙活起来。 “王妃不用客气,您就是府里的主子,想要什么直接和我们说。我们俩个老家伙啊,就盼着您和王爷和和美美地过好日子。” 奶娘和蔼地叮嘱云音,李伯一边指挥下人一边不忘附和。 “是啊,这里就是王妃和王爷的家。” 李伯几乎看着卫听寒长大,本以为王爷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如今这桩婚事虽然是王妃“死皮赖脸”求来的,但是好在王爷似乎不是特别排斥,他也终于看到卫听寒有个归宿了。 三人其乐融融的模样,落在茯苓眼中倒真像是一家人。 茯苓看云音心情不错,也跟着应和,“是啊,小姐你从前最爱王爷了。如今你二人琴瑟和鸣,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云音点点头,视线却在茯苓脸上扫过。 自从失忆醒来,茯苓和她说过许多遍她从前的事迹。 诸如什么为了卫听寒打退了前来求亲的世家王孙,又如跪在父亲书房前恳求他入宫求陛下赐婚,再到最后为了嫁给卫听寒甚至不惜上吊以死相逼。 云音真希望自己和从前的自己不认识。一想到这般丢人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就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 卫听寒虽然长得颇为称她心意,但她自问不是被美色所惑之人,远远犯不上为了一人置性命脸面不顾。 恰似如今,卫听寒不过是嘴上对她狠毒些,她看得出来他心底并不排斥她。 倘若卫听寒行动上表现出对她赤、裸、裸的厌恶,她亦必定是要转身离开的。 这世上的人,该有多傻,才会热脸贴冷屁股? 何况从前的云音贴的还是一瓣摸不着的冷屁股。 “好啦!好啦!王妃快来!”秋千刚扎好,李伯就兴冲冲地给云音招手。 云音拎起裙摆跑过去,坐上去晃悠几下试试效果。 “谢谢李伯,也谢谢奶娘。茯苓,给在场的一人发一两银子。” 府里的小厮婢女嘴角咧起,交头接耳谈论王妃善良,感恩的话术也是一套一套。 云音悠闲地荡秋千。这秋千甚好,就是有些大,坐下两人绰绰有余。 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张老妇人勒令退下,李伯也去忙活其他事情,只留下张老夫人和云音二人。 她拉过云音的手,面上一幅慈祥,“王妃啊,王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性子冷,嘴又毒,但是心不坏。我能看出来,他心里是有你的,否则也不会让你收了镯子。” 云音凝眸轻笑,她不知道心里有人该如何表现。 她只知道她和卫听寒是因她一己私欲牵在一起的夫妻。 “老夫人,我想你是误会了,王爷让我收镯子只是因为我是王妃,不是因为我是我。何况这桩婚事是我逼来的,他因为我在外面必定受了许多风言风语。我虽然和王爷相识不过几日,也能感觉到,他是个骄傲的人,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心仪逼迫他的人?怎么会喜悦害他沦为谈资的人?” “我看着他长大,可以说是天下除了他自己外最了解他的人!他心中如果没有你,不要说睡在一起,就是同乘一辆马车也不可能。” 云音不置可否,她想的是既然已经成亲了,卫听寒也长得不错,人品勉强过关,二人和和睦睦相处就是。 至于喜欢不喜欢嘛,她姑且没考虑到,也无所谓。 张老夫人见云音不说话,又转移话题,“哎呀,这臭小子脾气差,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气。日后若是敢欺负你或者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尽管告诉我和李炯,我们俩给你做主!” 云音点点头,粲然一笑,“奶娘你想多了,他不会欺负我,我欺负他还差不多。” 云音想起卫听寒在方二面前丢脸,在奶娘和李伯面前被她占便宜不敢表露的吃瘪模样,眉目轻弯。 “我看得出来,王妃你是个有主见的。我们王府有你这样的王妃,是府里的福气。” “奶娘你抬爱了。”云音被夸奖地有些害羞,赶忙转移话题,“对了奶娘,明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我需不需要准备什么?我不太懂这些礼节,礼数方面一切还得仰仗您。” 云音掩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搓搓指尖,卫听寒连婚假都不休就忙着处理朝政,万一明日他不陪她回门可怎么办? 她总不能搬出来李伯和奶娘威慑卫听寒陪她回门吧…… 威逼他必定不会同意,她得另想个法子才好。 云音心里念着这件事,因此用过午膳就去书房找卫听寒。 一个衣着奇怪的人从书房里出来,和她打了个照面。 这人一身异域服饰,脸上覆上一张银色面具,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云音没有放在心上,抬眸看向书房。 书房的木门紧闭,想来卫听寒是在处理要紧的政务。 守门的陈明正要俯身对云音行礼,云音摆摆手示意他免礼。 从前府里没有女主人,来人到书房见王爷都是要通传的。如今有了王妃,是否还需如此?陈明摸不着头脑。 根据话本所述,妻子来书房看望夫君大都是夫妻情趣,或许他也该做个哑巴,让王妃直接进去给王爷一个惊喜才好。陈明如是想。 云音第一次来摄政王府的书房,仿佛只是去寻常人家一般。她轻叩三声木门,等待里人回复。 “有事找郑一。” 隔着一扇掩住的门,卫听寒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手下。 “卫……王爷,是我。”想到这里此行的目的,云音决定还是在下人面前给足他面子。 闻言,卫听寒手中的奏折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 方才巫医沈西风给他问了诊,说他身体康健,没有被下蛊的症状。沈西风说他害了另一种病,要卫听寒给他五百万两银子才告诉他病的名称。 卫听寒同沈西风相识多年,知道他古怪不着调。既是无碍,那什么病大概是沈西风编纂出来诓骗他的。 沈西风没得到想要的银两,扬言他会后悔。 “进来吧。” 云音在卫听寒身边落了座,想到此行的目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如果她强行搬出老夫人和李伯逼迫他,他肯定会黑着脸说,“云音,你胆子大的很,以为搬出奶娘和李伯孤就会答应你?孤警告你,日后离孤远些。” 如果她黏糊糊地喊他夫君求他,他必定会红着耳朵躲避她,“云音,孤之前的警告忘了?不许这般喊孤!孤明日另有安排,回门你自己想办法。” 如果她平平淡淡陈述回门一事,他大抵会不屑地看着她,再讥讽她一顿。 仿佛怎么样都行不通。 云音在纠结中期待卫听寒能开口问她,问她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然而卫听寒的眼里似乎只有奏折和朝务,全当旁若无人。云音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朝他挥了挥拳头。 卫听寒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唇角轻勾。他知晓这女子对他如痴如狂,但没想到连他处理政务她都要在一旁看着。 圣人说过,不可耽于女色。他还是晾她一会为好,否则依着她蹬鼻子上脸的性格,日后该更加骄矜了。 良久静默无言,唯有纸张翻动的清脆声响。 云音眼看天色将晚,无奈开口,“王爷,明日是三朝回门,你不会忘记的对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望着卫听寒。 卫听寒仿佛没听见一般又批了一份奏章。 云音知道他是故意的,伸手盖住卫听寒面前的那一本奏折,又重复了一遍,“夫君?” 反正卫听寒是受太后和皇上胁迫不得已娶了自己,云音如今知道他反感这个称呼,有意膈应他。 他状似不耐烦地瞥了云音一眼,“孤没忘。” “好好好,没忘就行。”云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对他的满意。 说完,她就要拎起裙摆离开,猛地被人拽住手臂,拉扯着跌落在卫听寒的怀里。 “呵呵,才装了两日就等不及投怀送抱。”卫听寒笃定云音是在向他示好。 云音朝他翻个白眼,正要起身离开又被卫听寒按回怀里。 他幽深的眸子凝视着她,“云音,孤说过,以后不许靠近孤。” 云音扫视一番二人此时的姿势,卫听寒坐在椅子上,而她倚在卫听寒的怀中,腰侧是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掌。 究竟是谁靠近谁? 若不是为了回门一事,她必定不会来找这个越来越难相处的男人。 “夫君,我可是你的妻子,怎么可能不靠近你?”说完,云音还往他怀里拱了拱。 卫听寒眉头轻跳,心脏又不受控制般扑通直跳。 他发现了,只有靠近这个古怪的女人时,他的心脏才不受控制。 为了治疗这个怪疾,卫听寒将云音推开,“不许这样喊孤。” 本以为这女人会知难而退,谁知她反而更加兴奋,激动地拍一下手,“好好好,不喊,都听你的。那明日的回门?” 饶是将云音推出怀抱,卫听寒心脏处猛烈的跳动仍未停止。他如今更加肯定这女人是皇帝派来的奸细了。 “孤没忘明日的回门,但是孤没答应要和你一起回门。” “不行!我一个人回去多丢人!”云音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卫听寒的决定。 卫听寒不做理会。他最厌恶别人主宰他的决定。 云音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她自知语气不善,主动缓和,“好吧好吧,我一个人也可以,就是有些可怜,夫君你就心疼心疼我,夫……” “君”字尚未出口,就在卫听寒冰冷的视线中被云音咽下。 离开书房时,云音甩了甩袖子。不过是一个人回门罢了,她倒是无所谓,就是怕爹娘和云府脸上无光。 念此,云音在心里叹了一百口气。从前的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上赶着丢脸,上赶着嫁给不爱自己的人? 比起给云府丢脸一事,还有一件事更令她在意。 她的手中究竟为何有茧?她为何有一段在皇宫漫步的经历?为何时常在梦里看到一个如青松般高洁的男子? 每每梦到那个男子,云音的心就仿佛被揪起来,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可是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一袭白衣的男子的容貌,只能瞧见他的手中有一柄泛着银光的宝剑。 第6章 回门 “皇叔还真是心狠,回门之日都不陪同自己的夫人。”披着雪貂大氅的周齐钰落下一子,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卫听寒不做答复,阴凉的视线落在他那张因为体弱发白的脸颊上。 先帝托孤时他也不过十七岁,小皇帝才十岁,如今七年已过,小皇帝从一个总角孩童慢慢变成富有心计的少年,渐有展露锋芒的意思。 周齐钰看着手里的一枚玉石,继而开口,“说来也巧,前日我在青梨院里见到一个女子,绰约多姿,怕不就是皇婶?” 卫听寒将手中玉棋落下,发出清脆声响,待周齐钰仔细看去,这才发觉他早已满盘皆输。 少年郎的面上藏不住心事,颇为不忿,而又扯了个勉强的笑容,“皇叔终究是棋——艺——高——超——” 卫听寒双腿交叠,看着水榭外的好风景,“陛下三心二意,眼里心里全无棋却妄想获胜,犹如痴人说梦。” 卫听寒话说得难听,周齐钰阴沉着脸称是。 “这些年,陛下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召集天下神医才有了根治的法子,陛下应该将重心放在自己的身上,莫要好高骛远。九叶花将要成熟,对它虎视眈眈的人不少,不可松懈。” “是。”提到自己的弱身子骨,周齐钰低敛着眉目,浑身散发出忧伤的气息。 “棋局已定,胜负已分。孤还要去云府。陛下回宫休息吧。” 卫听寒到云府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云府的下人皆是沉默不言,见到他就跪地行礼。 卫听寒久居高位,鲜少和下人说话,因此未把云府下人的行径放在心上。 云毅夫妇听说卫听寒来了,携云府众人前去迎接,云音亦在列。 云家尚未分家,云毅上有双目失明的老夫人,兄长战死沙场,孀居的嫂嫂在府里闭门不出,她的一双儿女也养成了木讷谨慎的性子,此刻正站在云音身边低头不语。 云毅夫妇二人只生了云音一个女儿。云音下面还有几个小妾生的弟弟妹妹,这样的场合云母是不许他们出来的。 老夫人身体不好,眼睛又瞎了,匆匆和卫听寒见过礼就带着大房的人离开了,只留下云父云母和云音陪着卫听寒。 “孤来晚了。”卫听寒对着云音温柔一笑,装出熨帖好夫君的模样。 云音配合点头。 身后的云母和云父终是松了一口气,忐忑地对着彼此微笑。 “王爷大驾光临,是云府的福气。午膳已经备好,不如移步用膳吧。”云毅作为当家人,率先开口做出安排。 卫听寒颔首算是同意。 移步至膳厅路上,卫听寒表面上在和云毅讨论政事,余光不受控制般注意着云音。 她却不曾分半个眼神予他,一双远山眉轻蹙,微微低着头出神,仿佛遇到了烦心事。 四人用膳期间,云父抓紧机会和这位贤婿攀谈,从朝中局势到三国风云。 “王爷,今日臣听闻大齐那边传来易主的消息。这大齐的新帝可是个狠戾的角,靠杀父弑兄夺来皇位。这样狼子,依王爷之见,他下一步是否会盯上咱们大烨?” “云大人不必忧心,只要朝中臣子一心为民,为官清廉,我大烨必能长盛不衰。”卫听寒和他碰杯,四两拨千斤带过话题。 “是是是,王爷说的是,那萧赫澜不过一介莽夫,咱们大烨有王爷坐镇,自是无需畏怯。 “萧赫澜?”云音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不禁问出声。 云母紧张地看向云毅,得到云毅眼神示意后连忙拉着云音的手,“哎呀,女儿家管这些政事做什么?音儿,母亲新得了一匹绣布,我们去看看,给你做一件新衣裳。” 说完,云母就要拉着云音的手离开。 云音被云母大力拉着,脚步却钉在原地,她牢牢地盯着云父,“父亲,你刚刚说的萧赫澜是谁?” 云毅皱眉,望向母女的眼神愈发不满。 云母眼神示意老嬷嬷来搭把手,嬷嬷尚未靠近云音,就被卫听寒抬手阻止。 卫听寒漆黑的眸子深深凝视云音,替云毅回答云音的问题,“萧赫澜就是大齐新帝。” 萧赫澜—— 这个名字她似乎听过。 云音感觉脑袋里有根针在扎,捂着脑袋渴望缓解疼痛。 “云音!云音!” “小姐!” “阿音!” 再次醒来,云音已经躺在王府的新房里。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大雨,风吹落叶,雨打芭蕉,泛着初春的凉意。 她揉揉发晕的脑袋,茯苓给她端来一杯热茶。 “小姐想起来了吗?”茯苓担忧地看着她。 “没有,只感觉脑袋很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色昏暗,看样子一天又要过去了。 “回小姐,是酉时了。” “知道了,退下吧。” 茯苓退下后,内室里只剩她一人。 云音倚在卫听寒平日看书的床头,身上搭床薄被,从床头被她脱下的外衣里摸出一枚玉佩。 今日她回府问母亲她可有什么自幼佩戴的物件,母亲只说都是些普通的小玩意,比不上王府里的东西。 最终许是看她坚决,母亲做出让步,一边掩面哭泣一边递给她一枚玉佩,告诉她这是她出生就带着的东西,竟然忘记带走了。 云音摸不透母亲为何哭泣,只能学着话本里母女相处的样子搂过她,温声宽慰道,“即便嫁出去我也还是你的女儿,母亲莫要哭了。” 谁知如此宽慰话语竟是让母亲哭得更凶,嘴里还嚷嚷着对不起她。 又许久之后她才止住眼泪。云音见她心情已经平复,才问她自己幼时是否学过武功。云母闪烁其词,眼神避让。 再往后,就是门房来报,摄政王大驾光临,母女再没有独处的机会了。 此刻,云音细细打量玉佩上的络子,没看出什么熟悉感,玉佩的手感也是一般,对她的影响甚至不如“萧赫澜”三个字大。 萧赫澜,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就开始头疼。 大约是她错了,她一个奉常的女儿,如何会和大齐的人认识,何况是大齐的皇帝。 不知何时,卫听寒进了屋。他看见云音将玉佩收起,可以敛去眼中怀疑神色。 许是第一次关心人,他的语气有些怪异,只是干巴巴问一句“好些没有?” “好多了。”云音没有问为何她不是在云府醒来,也没有问卫听寒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想来爹娘应该不喜欢自己,否则女儿晕过去,为何要舍近求远送到夫家? 至于失忆一事,她本想和卫听寒相处一段时间后就坦白。 可是如今她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父母不若想象中爱自己,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失去记忆的她本就对旁人抱着防备心理,如今她愈发怀疑,普天之下,她还有谁能信任? 而卫听寒和她,也只不过是被迫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情谊一分,利益九分。 “过些日子宫里太后寿宴,我带你去散散心。” 云音诧异地看他一眼,宫里真的是散心的好地方吗? 若是说给她一万两黄金,又或者送良田千顷,再不济去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避世,那才叫是带人散心。 云音沉浸于吐槽之中,没有意识到卫听寒对她的自称是“我”。 趁着卫听寒此时好说话,云音问出心中困惑。 “王爷,宫里有没有什么人的名字里带有‘宸’字?或者有没有什么能进宫的人名字里有‘宸’这个字,具体是哪个字我不清楚,但是我确定与其同音。” 云音想起初入宫的那天,她的脑海里浮现过一个女孩子蹦蹦跳跳地喊另一个男孩‘阿宸’的景象。 也许根据唯一的线索找到这个男孩,她能剖析几分过去。 她实在受不了贴身婢女茯苓对她的过去一问三不知,也受不了母亲闪烁其词的样子。 仿佛身边所有人都知晓她是谁,唯有她自己被蒙蔽双目。 “云音,你为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就晕了过去,如今又来孤这里打听另一个男人。你当孤是死的吗?”卫听寒像猎人抓住猎物一般,按住云音的后脖颈。 “我只是恰好头风发作,和那个什么大齐皇帝没有关系。我晕过去梦到了小时候的玩伴,他的名字叫‘阿宸’,我只是想找到他而已。” 半真半假的话说出口,生怕被卫听寒识破,云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看到他脸色稍霁,云音扯扯他的衣摆,“夫君,别生气了,我心中只有你。” 同云音猜测一般,卫听寒的耳廓迅速泛红,忙不迭松开按在她后脖颈上的手,亦没顾得上纠正她对他的称呼。 又或是在数次训练中,他已不知不觉慢慢习惯。 “日后不许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 “好。都听你的。”云音心中长舒一口气,这男人总算又恢复正常了。 “‘宸’音字诸多,孤也不知道都有哪些,你若是想要探查,吩咐方二……马三便是。”想到上次他那般模样被方二看见,卫听寒赶忙收住话头,改为马三。 “方二?马三?岂不是还有什么一?”方二她见过,马三倒是还没打过照面。 “嗯,还有郑一。孤在郑地捡到了一个男孩,就把他命名为郑一,后来再捡到的就依次按照地名往后排了。” 他捡到郑一的时候自己也不过十二,如今十多年光景已过,昔日的小乞丐郑一如今已经可以统领一支队伍了。 “你这名字取得也太草率了。” “草率吗?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他自己的名字便不是什么好名字,听寒听寒,寒乃贫困低微的意思。 不过是个名字,人不弄错就行。 “名字当然重要了。它是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寄托了家人的美好寓意。比如听寒二字在我心里颇有几分高冷不好相处意味,但是换位思考,寒冷却有人去靠‘听’认真品味,那必然是雅士才能做出来的。” “呵呵,你还真会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名字给予这般高的评价,卫听寒发出爽朗的笑声。 云音未能发觉,只因她的视线早不知何时被兵器架上的兵器吸引过去。 “你的剑都是宝剑。”她虔诚地摸着卫听寒的兵器架上的长剑。 云音未着外衫,一件素白的里衣和玄铁宝剑行成鲜明的对比。 “嗯。你竟然对剑有所了解?”卫听寒蹙眉审视她,他怎么也无法把一个总是腻腻歪歪喊他“夫君”惹他生气的作精女子和一个懂武器的人联系起来。 云音凝视着最上面一柄宝剑,情不自禁伸手抚摸。 她的心在此刻和宝剑行成共鸣。 此刻,她应该在竹林里舞弄宝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或者,她应该在市井热闹地界,看到不平之事,拔剑相助。 卫听寒随着云音将视线落在最上面一柄“肃杀”上,想到他曾拿着这把剑斩首数人。 罢了,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到她。 他薄唇微动,想要告诉她,这把剑还算不得天下名剑。 当世名剑“清风”削铁如泥,身泛银光,那才是举世不多得的好物。 听闻这把剑曾在长云门首徒洛轻风手中,只是洛轻风和他的师妹洛轻霜消匿二载,名剑的踪迹也随之隐埋于世。 这样扫兴的话不如不说,卫听寒便没有开口,在愈来愈大的雨声中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第7章 楚青 “启禀王妃,奴婢楚四,是王爷派来侍候王妃的。” 云音清早醒来时天已放晴,卫听寒早已离开。 倒是来了个黑衣劲装女子,来人束着高马尾,肤色偏黑,抱拳行礼,一看就知是习武之人。 云音方才梳洗完毕,捋着发丝打量楚四。 茯苓闻言有些警惕,不动声色向云音处挪了挪身子,“王妃,依照王府的规矩,须得让她去李管家处登记,随后奴婢就把她安排和柳青柳红一个屋。” 柳青柳红是王府拨给王妃屋里的下人,都要听从大丫鬟茯苓的吩咐。 云音抬眸看向茯苓,没想到她平日里不爱说话,今日遇事竟这般果决。 “不用,她合我眼缘。既然是卫……王爷的安排,那就和你一般跟在我身边好了。” 云音将垂在胸前的头发拨至身后,拍了拍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尘,继而看向楚四,“你确定你愿意跟在我身边?” 楚四依照规矩,不敢低头直视王妃容颜。直到听到云音拷问她的衷心,她着急表示仓促将头抬起,却在看到云音的容貌时愣在原地。 “大胆——”茯苓正要发作,云音抬手阻止她。 “茯苓,今日早膳怎么还没送来,你去催一催。” “是。”饶是知道王妃是要将自己调走,茯苓也只能不情愿应下。 待茯苓离开,楚四跪地求饶,“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直视王妃,求王妃责罚。” 云音摇摇头,“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一向无拘无束惯了,你不用紧张。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你——认识我吗?” 方才楚四的异常她看在眼里,楚四看到她反应这么大,或许她曾经见过她呢? 楚四行事干脆利落,大方敞亮,唯有此问令她羞涩,“奴婢蒙王府恩泽,一直在怀远营里长大,不曾见过王妃。”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云音并不意外。 云府的大夫说过她脑袋伤得很重,很可能好不起来,让她不要强行回忆过往。 她虽本着顺其自然的心态,却也期望知道自己的过去。 “这个‘四’字不好,有些草率,你有没有别的想要的名字?” “但凭王妃吩咐。”说话间,楚四的目光一直暗中追随云音,从看到王妃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王妃和她屋里墙上挂的画像上的女子很像。 “昨夜大雨,今晨迎来初晴,我们此时结缘,从此你就叫‘楚青’吧。” 屏退楚青后,云音敛去眸子里的温柔,冷漠的视线落于梳妆台上一黑一白的发簪上。 —— 雨后大晴,路上也热闹起来,多是趁着艳阳天奔走采集的人。 第一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小二笑呵呵地将略微富裕的平民百姓带至一楼落座,王公贵族则由掌柜亲自迎接带上二楼雅间。 卫听寒从后门进了第一楼,孤身带着侍从陈明上了二楼,径自往最里间走去。 陈明留守门口,卫听寒推开门,看向屋里两个没个正形的男人。一人倚在窗框上看着长街上的车水马龙,一人躺卧在椅子上却将腿跷至桌案。 “王爷来晚了,罚三杯!”沈西风收回跷到桌上的腿,不怀好意地看向卫听寒,自眉骨蜿蜒至下颌的暗红细纹在笑容下衬托地愈发可怖。 唐子琏见状从窗框上跳下来,顺手合上窗户。 卫听寒接过沈西风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晚间仍有政事处理,剩下两杯酒先欠着。” “好好好,王爷是大忙人。”沈西风正要阴阳怪气,收到卫听寒警告的视线后立即老实。 唐子琏不爱说话,只是和卫听寒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交情,每旬此时都会约在这里相聚。 沈西风身为朝中巫医,时间自由随意,卫听寒和唐子琏一人为摄政王,一人为朝中官员,政事缠身,常常被迫迟到。 这样罚酒的事情每旬都会发生,三人也早已习惯。 “今日休沐,什么政事着急处理?是否需要我的帮忙?”唐子琏担心卫听寒遇到事情自己抗下去,终是开口发问。 沈西风闻言也向卫听寒投去疑惑的目光,他每日进出皇宫,消息十分灵敏,没听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 卫听寒眼前浮现出云音眼波流转,勾着他的衣摆求他打探名字里含有“宸”字的模样,神色变得有些许不自然,“是私事。” 唐子琏皱眉不解。 沈西风立即反应过来,轻笑一声,“看样子你是知道自己害的病了?” “什么病?”“不知道。” 唐子琏和卫听寒同时回答,一人更加疑惑,一人云淡风轻。 “哎呀,听寒说他一见到云家那位就感到心跳加剧,手脚怎么搁置都不自然,我说这很正常,他坚信自己得了病。我无奈之下开口五百万两白银换他解病之法喽。谁知道他不愿意,那就只能他自己等他自己摸索,我以为他如今开窍了,没想到还早着呢。” 沈西风兴致冲冲地和唐子琏描述卫听寒的“病症”,唐子琏在听到“五百万两白银”后松口气。 好友平常虽然顽劣,大是大非却分的清。 唐子琏知道沈西风所举定是又在捉弄卫听寒,故而放下悬起的心。 卫听寒喝茶不语,他听不懂沈西风的话。总之他身体没问题就行。 沈西风见二人不理会自己,又打趣道,“咱们王爷今天要回去处理政事,想都不用想,必定是为了云家那位喽。” 卫听寒抬眸看向沈西风,强调道,“是王妃。” 沈西风对唐子琏做了个“你看看”的眼神,奈何唐子琏也是个木头,看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唐子琏从腰间摸出一幅画像,得到两人示意后将其置于桌上,缓缓展开,“这是从最近一披刺杀皇上的人手中搜到的。” 卫听寒瞳孔微缩,大烨的边防图竟然不知何时落入敌手,此人竟或许还是自己人,否则不会弄到边防图,如今竟改变主意决定刺杀皇上,动摇国本。 沈西风最讨厌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看着两人眉头紧促,他在这边不慌不忙地吃起了饭。 卫听寒和唐子琏习惯于他这样不着调的性格,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猜到对方想法。 他们已经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只是如今没有证据,不好行动。 太后寿宴将至,二人亦心知肚明,届时是动手的好时机。 午时过后,三人先后脚离开雅间。 沈西风披上黑袍,戴上帽子尽量遮住脸庞,防止被旁人说是怪物。 生母怀孕时中了蛊毒,因此他出生时脸上就带着这个丑陋狰狞的印记。蛊毒要不了他的性命,却让他一生蒙受诸多歹毒的恶意。 他习惯性地压低帽沿,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位姑娘下楼梯时不慎崴脚将要摔下。 不必理会。他如是想。 下一瞬,他已经伸手扶住了那位姑娘。 “多谢公子。”方蝉衣站稳后后退几步避开沈西风的触碰,对着他行礼感恩。 女子声音清亮,如潺潺溪水流过。 沈西风不敢直视她,下意识扯住帽沿不让对面的女子看到他的模样。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家姑娘在和你道谢呢!” “春花,不得无礼。”方蝉衣只以为这是一位不善言辞男子。见他着装古怪,衣衫服饰皆是黑色,不是名贵之物,她有意借感恩之名帮衬。 “这位公子,方才多谢你救了我。如若不介意,可否跟着我的婢女一道,她会带你去府里管家处领取赏金,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沈西风后退几步想要离开这里。 对面的少女愈发坦荡,他越觉得自己丑陋。 不知为何,脸庞上的伤疤隐隐发烫,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后悔刚才没有跟着唐子琏和卫听寒一起离开。 方蝉衣看他想要离开,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抓住他黑袍的一边想要挽留他,“公子请留步。” 沈西风知道自己逃不过,再后退外袍被扯下他的脸就要露出来了。 他迅速走近方蝉衣,与她不过一步距离,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后睁开双眼同时微微掀起帽沿,确保只有方蝉衣能看见他的样子,恶劣地笑,“怎么样?姑娘?还敢靠近我吗?” 方蝉衣被吓得将要跌落外地,幸好这次婢女春花扶住了她。 沈西风早已趁她惊慌之时掩起脸庞,低下头离开是非之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身后的方蝉衣颤颤巍巍地指着沈西风的背影,哆哆嗦嗦,“春花,那位公子……他……他的脸……” 方蝉衣说不出话,她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人。错落分布的红血线蔓延在他的脸上,可最令她感到害怕的,是他自暴自弃般报复她的恶劣的笑。 她从未见过那样可怖的人,却又因为刺眼的笑容莫名觉得他可怜。 沈西风出酒楼后慌不择路跑了许久,终于在一棵树前停下。低头看见低洼水坑里自己的倒影,他抚上自己的脸庞。 “怎么会?怎么会?”沈西风喃喃自语。 水坑里那张脸上竟不知何时生出了诸多纵横交错的红纹,比原来那张脸丑陋更甚。 第8章 沂山 晚来风起,天阶夜色凉如水【1】,卫听寒终于回到二人卧房。 依照大烨礼治,王爷和王妃是该有各自的院子的。卫听寒不曾提起分居,云音亦不知道这些个礼数,下人们也都缄默不提,因此搁置。 “你总算回来了。”云音瘫在贵妃塌上看画本,忙着看故事情节发展,不曾看卫听寒一眼。 卫听寒早已习惯她无甚礼数,对他这般说话。 他将一沓布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丢到云音面前,“孤去沐浴,你慢慢看。” 云音只是瞥了一眼他丢下的东西,就立即抛开话本,认真翻看这些纸张。 上面详细地列举了朝中官员及其家眷中含有“宸”音的人名,籍贯,出入宫廷时间,更有甚者配了画像。 俊逸风流,笔走龙蛇的字整齐划一陈列于手中澄心堂纸【2】之上,翻到最后一页,甚至还有未干而泅湿的墨痕。 云音本以为卫听寒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又或者糊弄她,她只打算甜言蜜语哄谢他一番。 如今却愣在贵妃塌上,手中东西仿佛也变得有千斤重。 卫听寒沐浴出来看到的便是呆滞在贵妃塌上乖乖巧巧的云音,他可不觉得这女人会安分下来,必是又有陷阱等着他。 “做什么?今夜想宿在塌上?” 云音对他咧个笑容,“王爷,太谢谢你了。查出这么详细的资料,一定费了你很多时间吧。” 闻言,卫听寒蹙眉,他鲜少见到云音这样正色,平常总是黏糊糊得唤他“夫君”。 “咳咳,是郑一做的。孤不清楚。” 云音看到他微红的耳廓,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还故作娇羞,“那太感谢郑公子了,我可要好好谢谢他。” 卫听寒不动声色握住拳头,“随便你。” 云音看见卫听寒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笑意更甚,“我想想怎么谢谢郑公子好呢?我为他做一顿饭吧,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我要好好准备。” “云音!”卫听寒忽地大声唤她的名字。 这个女人手段颇高,他若是说自己忙活一下午就为替她查一个记忆中的人,她必定顺着杆子往上爬,以后更加粘糊。 可是在听见她说要为旁人第一次洗手作羹汤,他再也忍不住了。 “做什么嘛,夫君~”云音吹灭蜡烛,爬上床后假意跌到卫听寒怀里。 她摸着他硬邦邦的肌肉,听见耳边这人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唇角勾起。 “哎呀,忘记了,你说过不能喊‘夫君’,那‘王爷’,‘卫公子’这些称呼你喜欢哪一个?”云音见卫听寒没有推开自己,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睡姿。 卫听寒眉头轻跳,阖上双目颇为无奈道,“孤承认名单是孤亲手抄的,称呼的事情你以后想喊什么都可以,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云音拍拍卫听寒的手臂,表示对他的满意,“有什么说什么喽,你这么别扭干什么?” 卫听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他每每和她在一起都怪怪的,如今哪怕见不到她,只要想到她,整个人也会变得很奇怪。 “嗯,孤勉为其难改掉这个毛病。” “嘿嘿,这还差不多,夫君~”云音趁着卫听寒今日好说话,仰起身在他的脸庞上轻轻地啄了一口,一触即发。 卫听寒环在她腰侧的手臂不由紧了几分。 他一旦心理挣扎后想到这是自己娶进门的夫人,凭什么不能亲?遂低头想要一亲芳泽,他学着她亲自己的模样轻轻地吻在云音的红唇上,只是女子早已熟睡,未曾发觉。 卫听寒伸手摸到方才被云音吻过的面颊,薄唇轻勾,感觉好像还不错。 —— 云音在王府里闲得发慌,张老夫人和李伯提议把管家权交给她,她认为老人家没有亲人,不如把这种事留给他们做来打发时间,最终拒绝了二人的提议。 在楚青的建议下,云音决定带着茯苓和楚青出门逛逛。 “小姐,幽幽相国梵音当属盛京一大盛景。不若我们去大相国寺求签吧。”茯苓是为数不多知晓云音失忆的内幕人,她知道云音不了解盛京,害怕在楚青面前露馅,抢着开口介绍都城繁华。 然则楚青自幼在碧血营长大,除了出任务能暂时离开,其余时间都在练功亦或厮杀。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在盛京闲逛,也跟着竖起耳朵听茯苓介绍。 云音颔首表示对茯苓介绍的赞许,“听起来是个好地方,不过我没有什么心愿。我更偏爱随意看看,遇到什么都是缘分,有目的的相遇反而失了乐趣。” 楚青闻言亮着眸子看向云音,附和点头。 云音对楚青宠溺一笑,这姑娘和她谈心后胆子变大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呆板了。 茯苓听了主子的话,还是想小小挣扎一番,“小姐不如求个孕签呢。听说大相国寺许愿最灵,城中很多达官贵人的夫人都会去那里祈福。” 三人说话间不知不觉竟走到茶楼前,云音驻足,二人也得跟着停下脚步。 “我不信那些,只信自己。” 说罢,云音走进了盛京最为朴素的一间茶楼。 这里云集许多百姓,修鞋匠,卖炭翁,货郎,又或是妇人,稚子。不似其他茶楼一般金碧辉煌,设置等级森严的雅座雅间,这栋茶楼里只有几个略微破损的木桌木凳。 进来的人衣着朴素,没有小二的指引,须得自己找位置随意落座,和他人拼桌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为了掩人耳目,低调行事,云音今日衣着简单,不过一件素白的衣裙,楚青和茯苓也是寻常丫鬟的服饰。 饶是如此,在这样一间满是大众百姓的茶楼里,也显得有些许不合群。 三人找了个角落入座,不可避免地和旁人贴着坐在一起。 茯苓紧蹙眉头,楚青倒是和云音一般,对着说书人的故事十分好奇,二人都伸头盯向台上的说书人。 “话说咱们盛京两大盛景各位可知道是什么呀?” 说书人在台上假意卖起关子,台下观众身为盛京百姓,纷纷抢着回答。 “大相国寺和金明池呗,三岁小儿都知道。” “知道嘛,金明夜雨,相国梵音呐。” “这谁不知道啊,你这老东西故弄玄虚。” …… 百姓来这里讨一杯热茶正是为了听戏,此刻都感觉老先生是在拖延时间,台下闹意渐甚。 “都知道大相国寺出名,大相国寺为什么出名啊?” “哎呀!你这老东西!” “不就求签许愿啥的灵吗!” “能说说,不能说下来!” …… 几个壮汉感到不耐烦,已经开始指着台上老先生,嘴里嘀嘀咕咕大约是在骂人。 云音她们坐的隐蔽,瞧不太清楚。 “小姐,这里都是刁民百姓,我们走吧。”茯苓压低声音附在云音耳边恳求。 她身为云府小姐的大丫鬟,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闹腾的地方,不免有些害怕。 云音将面前的瓜子分三拨,倒入两人手中,“好,那这个故事听完就离开吧。” 楚青多看了茯苓一眼,那日这个丫鬟说她不懂礼数,她怎么觉得这丫鬟自己都敢做王妃的主,更加无礼。 “好了好了,大家莫急,接着听我说。大相国寺的香火旺盛是因为它的签文最灵,可据说咱们大烨啊,还有另一个寺庙,比大相国寺还要灵呢!” “什么寺庙?” “你知道吗?”“我不知道。” “不可能!咱们大烨的寺庙里大相国寺排第二,谁敢排第一?” …… 眼见着台下人都因为自己一句话被吊起好奇心,隐隐有发怒征兆,说书先生颇为满意地捋了捋胡子,故作高深。 终于在人群第数次闹哄哄的,有些按耐不住后,他才娓娓道来。 “据说,在苑川城南九十公里外有一座山,名叫沂山,登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后就可看到山上的一间古刹。传闻里,凡有人在初雪之日三步一叩首爬过这近万级台阶去古刹求愿,她的心愿便可成真。” 这下台下的百姓们又嚷嚷起来。 “啧啧啧,我看你这老家伙是没故事硬讲。不说苑川比盛京寒冷许多,单单雪天的山上就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还九千多台阶,三步一叩首,你这老东西必定是在胡说!” “如果心愿真的能实现,或许真有人愿意一试呢。” “我想要当大官,我去许愿能成功吗?” “去去去,我以前去过苑川,冬天里刚尿出来的尿都能被立马冻住,你们真当玩儿呢。” …… 老先生又捋了捋胡子,“这位壮士说得没错,苑川地处西北,气候寒冷,沂山山高入云,真想要爬上去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冬天三步一叩首呢?更何况呐,一座荒山里究竟有没有古刹也未可知啊!不过是传闻罢了哈哈……” “你这老东西!”一位青壮年男子好不容易得空休息,花了几个铜板来听个故事,谁知道这老东西不做人。 眼看着这位壮汉要发作,身边几个妇人和壮汉你一嘴我一嘴,你一手我一手总算把他按住,也慢慢让他平复心情。 台上的老先生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继续道,“其实今日老朽是想讲大相国寺的历史,忽然想到这个传说也就顺便提了一嘴。大相国寺在咱们盛京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它的历史又有几人知道呢?且听我缓缓道来……” 说书人这一次终于不再卖关子,而是娓娓道来大相国寺的历史。 只是云音一行人已经离开这座茶楼。 出了茶楼,茯苓啊搓搓手臂,嘴里不忘咕哝,“小姐,你如今是王妃,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好,他们都脏兮兮的……” 话未落音,云音不悦地看向茯苓,“茯苓,我最讨厌别人做我的主,念在你和我我一起长大的份上,今天的事情我当做没有发生过。如果你以后再这样,那你就回云府吧。” 茯苓闻言不自觉紧攥衣角,眼前的女子向来好脾气,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疾言厉色。茯苓心知闯了祸,正要跪下,被云音提前预判,一把拽住。 “好了,我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我想吃些糕点零嘴,你对盛京最为熟悉,去买一些送回王府。我和楚青再四处逛逛。” 茯苓点头称是,多看了楚青两眼后才离开。 楚青不爱说话,云音也是第一次逛盛京,二人都东张西望,四处都觉得新鲜。如此静默无言,却也生出两分和谐。 不知不觉间,两人行至书肆面前,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二人上了二楼。 “这位小姐有所不知,一楼都是圣贤之书,可咱这二楼呀,才都是不易得的珍宝呢!” 小二说着就带两人走到一处隐蔽的角落,两人打眼望去,书架上皆是一些画本。 云音随手翻出一本,楚青的视线顺着主子的动作一起看过去,二人同时呆滞在原地。 《霸道王爷爱上我》 云音不信邪,又拿了一本。 《陛下与我不可不说二三事》 《纯情太子妃太娇羞:太子殿下狠狠爱》 《将军夫人又逃跑了》 “姑娘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如今最受盛京女子喜欢的画本呐!我偷偷告诉您,尚书府,太师府的小姐都喜欢这些画本,每次上新都着婢女偷偷来买呢。姑娘尽可瞧瞧,若是还不能满意,我们还有压箱底的好货。” 小二绘声绘色地介绍自家书籍画本特色,云音附和打开看两眼。 “配图不错,故事情节也算跌宕起伏,用词轻松诙谐。虽然说可能于那些读书人而言登不了大雅之堂,但确实该承认它风靡是有原因的。” 云音匆匆翻阅几页,大约摸清故事叙事手法,做出点评。 她在王府里也私藏了几本,只是多是才子佳人,按部就班。和这里一比,确实不如这些引人注目。 【1】天阶夜色凉如水:出自唐朝杜牧诗《秋夕》 【2】澄心堂纸:百度百科记载澄心堂纸始制于南唐,南唐皇宫有一处藏书之所,名“澄心堂”,由此处精制出来的特殊用纸,即名“澄心堂纸”,是宫廷御纸。澄心堂纸是南唐文房三宝之一,被评为中国造纸史上最好的纸,以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著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沂山 第9章 信件 “春花,你说这话本里的卫小姐失了记忆,那她还是她吗?” 云音偏头看去,竟是一锦绣罗裙的小姐捧着话本喃喃自语。 她的丫鬟不懂小姐在说什么,故而只是安分垂着头,幸好这位小姐也不在意。 自从失忆以来,身边可信的人都告诉她不要刺激自己,不要找回记忆。 她有时候在想,自己从前必定是经历过什么伤痛,否则爹娘为何不愿自己恢复记忆。 然而,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头绪。奉常府的小姐这辈子受过最大的伤大概也就是情伤。 她曾经怀疑爹娘是担忧自己想到从前对卫听寒的满腔热情错付而伤心,只是自昏厥一事过后,爹娘并不派人送信到王府打探她的情况,她更能确定爹娘不如想象中爱自己。 想通以后,一连几日她逃避自己失忆的事实,告诉自己只是摄政王妃。 可摄政王妃爱好如何?过去如何?擅长什么?通通未知。 云音对着这位小姐行礼,笑意盈盈,“姑娘问得问题,其实我有一些拙见,不知姑娘是否有时间听听我的看法?” 方蝉衣闻言看向身旁女子,被她的双目吸去所有目光。 她从未见过这般澄澈而又明媚的眸子,就似雪山之巅圣洁的雪水融化其中一般。 “姑娘尽可随意。”方蝉衣回礼以对。 云音颔首,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书架,“一个人的性格、心境,做出的决定都是由她的经历和见识所决定的,若一个人失了记忆由落落大方变得畏畏缩缩,束手束脚,那么她或许早已不是她。” “姑娘所言甚是。不过,若是她骨子里的性格和天性不曾改变,即便失去记忆,她也依然是她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也是从前的自己会选择的。”方蝉衣泰然自若地接过话头。 “话本里的卫姑娘和失忆前实则本性完全一样,又或者,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她自己。” 害怕云音不能理解,方蝉衣又补充道。 云音没料到方蝉衣有这番见解,闻言双目泛光。 “多谢姑娘指引,为我解了一大难题。我弄丢了一样东西,如今该去寻它了。” 方蝉衣望着那位素衣姑娘远去的背影,继而望向话本里描述的“神妃仙子”,两人的形象竟是慢慢重合。 春花跟在方蝉衣身后,不禁感慨,“小姐近来遇到的怪人可真多。” 那天那个包裹着全身的黑袍男人是一个,今天这个说什么弄丢东西的女人又是一个。 楚青跟在云音身后,主子走得快,她做下人的也得加快脚步。 “王妃,敢问您弄丢了什么?奴婢去替您找回来吧。”楚青想不通自己一个习武之人为何有些跟不上王妃的步伐。 云音眉梢带喜,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脸上泛着一层太阳洒下的金光,“不必,只有我一人能找到。” 二人滞步于云府门前。楚青这才意识到原来王妃是想家了。 云府的门房看见云音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摄政王妃来了。 “王妃,老爷还没下值,暂时不在府里。”门房派人通传了管家,管家一边将云音迎进府里一边交代。 “那母亲呢?” “夫人她上个月就回南川省亲了,去看望夫人的母亲了。”管家有些窘迫地摸摸后脑勺。 云音心中暗喜,母亲和父亲都不在府上,茯苓也没跟在身边,正是她查明真相的好时机。 “母亲上个月回的南川?”上个月,也就是她成婚后不久。 “是是是。”管家越说越心虚,他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安定下来就着急去南川,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既然爹娘都不在,那我回屋坐一会就走,你去忙吧。” 一路上,管家都毕恭毕敬地回答云音的问题,路上遇到的云府的下人皆跪地叩首行礼。 “是。”管家得了命令,恭敬退下,在云音看不到的角落招呼一个婢女远远盯着她。 云音在楚青的陪伴下回到闺房,闺房里是清一色的夕岚床幔和纱帘,茯苓和母亲说过这是她失忆前最喜欢的颜色。 “楚青,你帮我找找看屋里有没有什么我的东西,比如信件、配饰,总之所有有使用迹象的都要拿过来。” “是。” 云音和楚青二人在屋里搜罗半天,累得气喘吁吁。 “王妃,奴婢无能,没有找到什么东西。恕奴婢多嘴,您闺房里的东西都有挪动的痕迹,应该是随着您出嫁一起送去王府了。” 云音摆摆手,“算了,找不到也罢。” 说完,云音又打量起这间闺房。 不像是有什么暗门的屋子,可搬去王府到东西并不太多,必定会有东西剩下的。 视线落于占地最大的拔步床上,云音忽然想到什么,她伸手向床下摸去,果然在床塌拐角隐匿处摸到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王妃,您的手——”楚青看着云音掌心不慎被木屑划出的伤口,不禁担忧出声。 云音摆摆手表示不碍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两手大,劳劳锁住的精美盒子吸引去。 “找到了,楚青,回府。” “是。” 二人坐在云府的马车里静默无言。云音五指微蜷,时不时敲击木盒的边角。 此番回云府,还算有点收获。她想知道,爹娘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 王府婚房里,云音对着眼前的木盒端详了足足一柱香的时辰。 眼看着再不解决这个木盒,卫听寒就要回来了,她不希望这个男人不帮忙还问东问西。 她也早已叮嘱过楚青要将今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正好她好借此机会考验楚青这个奴婢。 蛮力掰盒子无果,云音不愿等到明日去找锁匠。她拔下兵器架最上方的一柄长剑,对着木盒边缘劈下。 如有神助,她刚刚好劈开了木盒的边缘,竟未曾伤到内里物件一分一毫。 几张泛黄的信,上面无一例外写着【阿音亲启】。 “阿音?”云音自顾自念了几遍,并不觉得耳熟。 她打开信封,清秀的字迹如涓涓细流,不难看出主人必定也是个温润的人。 【阿音卿卿,盛京今日大雪,可有出门?天冷路滑,注意防寒。你身子一向不好,我托人给你送了些家乡驱寒的药膳方子。】 【阿音卿卿,今日晨起发觉桃花已经盛开,桃花粉嫩,朵朵鲜妍,恰如阿音笑靥。】 【阿音卿卿,自金明池一别半月有余,常常思卿梦卿。】 云音呆愣愣地合上信件,仔细思考这些信究竟是谁所作? 坊间传闻与母亲所言都印证她心仪卫听寒,可这般腻歪的词语绝不会是他所作。 更何况,以卫听寒的性格,若是心仪谁家姑娘,必定打嘴炮死不承认一段时间,待他认清心意,大约也是聘礼上门的时候了。 她也见过卫听寒的字,同这信上的完全不同。 可惜信上未曾落款,她亦无从查找作信之人。 云音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蔓延到全身,手中几张薄纸也已好似千金重。 “母亲为何骗我?”云音喃喃自语。 她心仪的并非卫听寒,而是另有其人。 信件边角泛黄,可见她曾无数次抚摸,藏匿于床角,大抵是为不被发现。 云音感觉脑海中有一团有如乱麻的线,只差找到头,便可以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王爷。” “王妃呢?” “小姐在等王爷呢。” 听到屋外茯苓和楚青对卫听寒问礼的声音,云音下意识将手中的信塞到梳妆匣里,随后躺在床上假寐。 闭上眼睛的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装睡。 卫听寒信步走到床前,粗砺的指尖划过云音的脸颊。 “孤知道你在装睡。” 云音丧气地睁开眼睛,“我不太擅长装睡。” 她的目光落于兵器架上,打量着这些武器,手指却在卫听寒看不见的角落勾住他的衣摆,防止他走到梳妆匣那里。 “过些日子孤要去南川,大概要待三个月。”卫听寒冷不丁冒出这句话,云音闻言蹙眉看向他,思绪飘飞。 卫听寒也垂眸看向入定的云音,他知晓她心悦自己许久,不想竟连这点时光的分别都不舍。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莫名滋味,他很是满意。 “我也要去。”母亲去了南川,她偷偷过去打她一个措手不及,顺便问清楚那些信的事情。 卫听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眉眼都染上喜悦。 “不行。”卫听寒心中认定这女人一会便会拽着她的衣袖唤他夫君,然后求…… “嗯。”云音没有辩驳,她只是通知一下卫听寒,他不愿意带她去,她又不是没有银两没有腿。届时他在去南川的路上,又怎么会知摄政王妃也离开了摄政王府。 卫听寒眉头紧锁,不明白这女人今日怎么有些反常。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孤只是觉得山高路远你会不习惯。” 说完,他敲敲打量云音的神色,见她已经阖上双目,心头微沉。 “咳咳,云音,你若是很想去,孤也可带上你。不过……” 云音闻言突然睁开双眼,有了新的想法,她翻身将堪堪倚在床边的卫听寒压在身下,“不,我不跟你去,我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沉浸于突如其来温香软玉在怀的卫听寒将掌心覆上云音的腰,听到她的话后忽然黑脸。 他仰头深深看向云音,眼里好似被薄雾蒙住,看不到他的心底。 “云音,不可得寸进尺。” 说完,卫听寒甩手离开了文熙楼。廊下守夜的陈明和楚青皆是一愣,二人对视一眼,一人恭敬行礼,一人默默跟上。 月明星稀,卫听寒负手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陈明跟在后面碎碎念。 “王爷,书房夜里可能有些凉,床榻也不舒服,有什么事明天再解决嘛。” “王妃人挺好的,经常关怀府里的下人,张老夫人说了,您娶了她是咱们府邸的福……” 话音未落,陈明撞上了卫听寒的后背,吓得他连忙后退几步连连求饶。 卫听寒转过身,睨视陈明,“看样子,你对她很满意?”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无端让陈明感到脊背发凉,他低着头保持行礼的姿势,只能借着月光看见卫听寒的双履。 拿不清主子的心思,陈明只想多说点好话,最终磕磕巴巴回答:“王爷英姿飒爽,王妃倾国倾城,你们可是天作之合。更何况,属下听闻王妃在闺中就对您芳心暗许,您如今也颇为心仪……” “胡言乱语!孤哪里心仪她?”不知为何,那二字竟有些烫嘴,卫听寒神色微变,眼睛不知望向何处。 陈明尚未从惊慌中恢复,眼见着主子离开,大步跟上。 “啊?王爷,原来您不喜欢王妃啊?” “你从哪里看出来孤喜欢那个爱蹬鼻子上脸的女人?” “很多地方啊,王爷您新婚夜没有离开婚房,按照规矩那文熙阁该是您的住所,王妃理当另有一座院子,可是您和王妃一直都宿在里面。您待在书房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闭嘴,从明日起,孤搬去书房。” “啊?”陈明张大嘴巴,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根据话本里的描述,男人可能也就生个窝囊气第二天就好了,他可好,一番劝和,两人分居了。 陈明在心里对王妃磕三个响头。根据他看话本的经验,接下来就是小妾上门和主母宅斗了。陈明又磕三个响头。 第10章 矛盾 翌日云音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点头哈腰,满脸赔罪的陈明。陈明正在指挥下人把卫听寒的东西搬出文熙楼。 “王妃,这……其实王爷有旧疾,每年这个时候夜里都特别吓人,他怕吓到您,这几日先搬出去,过几日好了自然会搬回来。”陈明说得都想自己咬掉自己的舌头。 云音微微一笑,点头表示认同,悠闲地轻抿一口热茶,身子向后靠了去,倚在椅背上。 张老夫人和李管家匆匆赶来,二人担忧地看着云音,又看看挤眉弄眼的陈明。 最后张老夫人一声令下,“不许搬!” 下人们搬也不是,不搬也不是,纷纷看向陈明。 陈明咽咽口水,斟酌着措辞对付府里这位老夫人。 “张老夫人,其实王爷他有旧疾……” “胡说!我能不知道……” “老夫人!”张老夫人正要发作,却被云音喊住。 云音对着二老福了福身子,“老夫人,李伯,王爷确实平日很忙碌,他夜夜回来得晚也打搅我休息,不如搬出去清净。陈明!” “在!” “继续搬!” “是。” 陈明得了主母号令,看张老夫人和李管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继续手里的动作。 张老夫人心疼地看向云音,好几次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反倒是云音颇为悠闲自在,手肘支在桌边,下巴撑在手心,自得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 “老夫人,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可是强扭的瓜不甜【1】,你和卫听寒相处了这么久,他什么性子你最知道了。王爷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然放出话说再也不进文熙楼的大门,那必定是厌恶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来寻我了。” 云音此刻脸上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好似句句属实。 陈明在一旁直皱眉头,他怎么不知道王爷还说过这种话?王妃说出这些话可不是让王爷永远不进文熙楼的大门吗? 什么叫‘以后也不会再来寻我了’?这话说出口,以后王爷若是再来文熙楼找王妃岂不是失了威信? 陈明发觉自己大概又是办错了事,传错了话。后脖颈处微微发凉,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身首异处的模样了。 待一众人乌泱泱地离开后,云音畅快地打个哈欠,“楚青,闭门,从此咱们文熙楼清净了。 “是。”楚青隐隐感到不对劲,但是主子的吩咐,必须完成。 茯苓担忧地看向云音,“小姐,您和王爷是要过一辈子的……” 话未落音,云音已合上门,将茯苓关在外面。 她转身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喜”字窗花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床头的兵器架业已不见。 幸好,梳妆匣内的信未曾被发现。 她本想让卫听寒将父亲约出来,她好借着卫听寒的威名威胁父亲说出她失忆的真相。 幸好卫听寒没有同意,否则,不是要和卫听寒坦白她失忆的事情吗? 大概是一个多月的相处蒙蔽了她的双眼,她已经慢慢依赖他了。 也幸好,卫听寒拒绝了。 云音嘴上带着笑,心口却泛起一阵绵密的疼痛,细微到难以察觉。 她又仔细阅读几遍信件,实在想象不出自己曾经竟然心仪一个文弱书生。 云音看着昔日“意中人”的字迹未有什么羞涩春心萌动之感。 感情的事并不十分重要,她最怕的便是还有比这更令她感到震惊的事情尚埋藏在地下,而这件事只是表面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 她已经问过茯苓,母亲此去南川竟是要住上几月。她定会去南川寻母亲问清楚。 在此之前,她在盛京看看能否找到这信的主人探寻一丝蛛丝马迹,再不济,她回府从父亲那里下手或许也有突破。 书房内,卫听寒的一双寒眸看着陈明指挥下人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处理政事的屋子顿时变得逼仄。 陈明对着主子弯腰行礼,不知道该怎么和王爷交代他以后莫名其妙去不了文熙楼的事实。 “王爷,王妃她……” 陈明刚要开口,就被卫听寒的一个眼刀制止。 “出去吧。”卫听寒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雾。 手中这份密探让他心绪不宁。 眼下安州传来消息说洛轻风早已丧命别手的流言四起,长云门弟子震怒,正四下追查传谣言的人。 大齐新帝萧赫澜手段残忍,上位后当即处死所有兄弟姐妹及其家眷,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近来更是对大烨频频出手,不知在追查什么人。 相比之下,大昭则是安定许多。沉迷于长生之道的老皇帝整日醉生梦死,国事全部倚仗依靠皇太子裴宸。大昭是旧时强国,如今虽日渐衰微,仍可倚仗旧时昌盛。 大昭太子为人谦和有礼,深得大昭百姓爱戴,大齐皇帝杀伐果决,手段凌厉,二人日后必定威胁大烨一统天下。 念此,卫听寒眯起眸子。 处理完今日所有政务,已是夜半三更。卫听寒轻揉眉头,匆匆沐浴后躺在硬邦邦的床上。 他也有自己的院子,只是许久未住,也懒得回去。反正书房……真的很好。 “陈明说孤心悦那个女人,呵,怎么可能?” —— “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王爷正在马车里等您呢。” 陈明见两位主子果真两三日不曾见面亦不曾说话,心知自己是天大的罪人,此刻卖力地在王妃面前说王爷的好话。 云音摆摆手示意陈明闪开,不要挡她的道。 今日是太后寿辰,一早起来茯苓便替她梳洗打扮。被扰了清觉,还被迫坐在梳妆台前半个时辰涂脂抹粉,云音此刻烦得很。 陈明见王妃脸色不好,不敢再说话,默默跟在王妃身后,生怕又嘴笨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音不等车夫搬来马凳,一脚踩上去,掀开帘子进去。 余光瞥见云音进入马车,卫听寒目不斜视,继续认真品读手里的书籍。 云音见卫听寒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径自坐在他的对侧,慢慢拉开侧面的车帘,欣赏盛京街景。 卖唱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谈话嬉笑打闹萦绕耳畔,马车不知不觉路过闹市,不得不放慢速度。 “阿兄,你尝尝这个糖人,齁甜。”一位约莫总角之年的少女拽着身上的男孩的衣角,央着他咬一口糖人。 被他称作“阿兄”的男子冷漠地拒绝了少女。“不吃,我不爱吃甜的。” “哎呀,阿兄,你就尝一口嘛,就一口~” “不要。” 云音看着这对兄妹奇怪的相处方式,不知不觉勾起嘴角,她放下车帘,视线落回马车内,与盯着她不知看了几时的卫听寒视线相撞。 见女子敛去嘴角的笑容,卫听寒轻蹙眉头。 “今日是太后寿辰,宫里不安宁,你跟在孤身后,不许乱跑。” “嗯。”若是从前,云音必定是会逗弄卫听寒几句,嘴上不饶人,说什么乱跑又如何,最终逗得他羞红耳朵才可。 卫听寒见她此刻无甚反应,只是低头拨动自己的手镯,心口竟微微疼痛。 “咳咳,孤近来政务繁忙,所以才搬去书房,你若需要,孤也不是不能考虑……” “不用。”云音抬眸看向卫听寒,就好像在看什么陌生的人,“我更喜欢一个人。” “你喜欢谁?”卫听寒紧皱眉头,一把握住云音的手腕。 他未曾用力,动作却绝对强势,寻常女子必定挣脱不得。 云音一把甩开他的手,无语地看着卫听寒手中的书本,“我说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意识到自己会错意的卫听寒颇为尴尬,顺着云音的视线看见自己手中的书籍竟是倒置,嘴上仍然找补,“倒着看书更助于记忆。” 云音轻笑,眉头舒展,唇角轻弯,却是不语。 卫听寒见她心情好,不由得跟着唇角勾起,慢慢回忆起发生矛盾的那日下午。 他和唐子琏在王府书房商议政事,想到云音说过那份“宸”字名单无法和记忆小友对应,他想让擅长丹青的唐子琏替他一一画下人物模样,好让云音依照记忆认人。 唐子琏说他疯了,为了一个女人竟做泄露大烨机密的事情。说不定只是随口杜撰的人物,他竟然当真。 “你摄政数载,将大烨看的比任何事都重要,却在此事上犯糊涂。 “你忘了你们是怎么成亲的吗?你忘了是谁给你赐婚的吗? “她说不定是那位派来的奸细,你可真是载在了美人计上。 不擅言辞的挚友一口气冒出这许多话,必是气得不轻,卫听寒也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是故那天回到文熙楼,听到云音说又有一个忙,他下意识以为她在利用他。 意识慢慢回笼,卫听寒薄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王爷,王妃,到了。”陈明知道两人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生怕两位在里面打起来,入了宫门就立即禀告。 云音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又一次打量这条高耸而又略显逼仄的宫道,顶上旌旗猎猎,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 “老奴参见王妃,敢问王爷呢?”黄公公带着一众太监赶来时只看到一女子仰头望长空,衣袂飘飘,好似仙子下凡。走近后方才发觉是摄政王妃。 卫听寒掀开车帘,黄公公看到他顿时跪地叩首,身后的太监也都有样学样,颤抖着身子行礼。他们可都听说了,摄政王最近才解决一批宫里的太监。 【1】?强扭的瓜不甜:该谚语首次明确出现在刘效祖的《词脔·满庭芳》中,原句为“霹雳性生来好闪,强扭瓜到底难甜”,描述感情中的强求之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矛盾 第11章 寿宴 今年不同往年,太后四十大寿,宫里处处挂上大红灯笼,争奇斗艳的春花置于廊下,瞧去一片喜悦祥和。 此番前来祝寿的不仅有皇裔朝臣,太后破例准许大臣们的家眷也可入宫。近来边关安宁,致仕的守疆将领得令归来,值此机会献宝,亦论功行赏。 这场寿宴最为盛大的点,便是会有大昭和大齐使臣同聚于此,商议三国朝会的地点。 三国早在当初签订停战协议时定下每五年一朝会的规矩,朝会内容一般有关宣扬雄威,商议通商、关税,以及有争议的土地划分等。 举办朝会的一般是强盛大国,上一届是在旧时盛国大昭,这一次则借着为大烨太后祝寿的由头,在大烨商讨朝会选址。 卫听寒带着云音去长乐宫拜见太后,二人送上张老夫人和李伯早早备好的贺礼。 太后虽然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一双灵眸在一前一后进来的二人身上打量,笑呵呵道,“听寒来了。早听闻你娶了王妃后二人如胶似漆,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卫听寒抬眸轻笑,笑意不达眼底,眼睛里泛着寒凉的光,“太后身边的人怕是办事不力,看来是有小人让太后误会了。” “哀家只是皇帝的母亲,这天下终究是钰儿的。身边哪有可用之人,遑论小人?说到小人,哀家听闻朝中近来有异姓小人动作频频,听寒你身为摄政王,可要替钰儿守好天下。” 柳沉菁轻抚耳边垂落的耳坠,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云音略微低着头,躲在卫听寒身后出神,生怕战火波及自身。她虽不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却清楚这是大烨权势最大的两人,哪一个认真起来都能让盛京抖三抖。 气氛焦灼之时,门外太监高呼一声“陛下驾到——” “臣参见陛下。” “臣妇参见陛下。” “儿臣拜见母后,见过皇叔、皇婶。”周齐钰顿了顿,上次看得不够清楚,如今云音就在眼前,他的视线落在云音脸上迟迟不曾移开。 卫听寒将云音拉到自己身后,眼神威胁周齐钰收敛一些。 “钰儿很喜欢你皇婶呢?你来得巧,我们刚说到你皇叔如今成婚了整个人都变得有生气了,和你皇婶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后见几人氛围不对,连忙寻个话题,只是话里话外都在引导几人萌生嫌隙。 “母后误会了,儿臣只是觉得皇婶有些眼熟罢了。”周齐钰体弱,虽是夏日也终日披着狐裘,嘴角时刻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卫听寒警告的视线落在周齐钰脸上,示意他立即闭嘴。 周齐钰面上戏谑,隐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握拳,“想来是儿臣看错了,儿臣自幼多病,自从践祚后连宫门都不曾出过,怎么会认识皇婶呢?” “太后娘娘,您的养颜药煎好了,凉了就没有效果了。”掌事姑姑在此时出声,对柳沉菁使个眼色,柳沉菁不得已让三人离开长乐宫。 “咳咳——咳咳——”三人出了长乐宫,路过上林苑,周齐钰便咳个不停。 黄公公眼神畏怯,想要替他顺气却又不敢触碰周齐钰,只能带着几个小太监干巴巴看着。 周齐钰一时喘不上来气,弯腰又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待他抬起头时,双颊已然泛白,唇角亦无血色。 “让皇婶见笑了。”周齐钰心底恨极自己这具羸弱残败的身体,恨不能带着全天下人一起死了一了百了,面上却仍挂着笑容,颇有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意味。 卫听寒将他的小心思尽收眼底,凉凉地看他一眼,“陛下无需自怨自艾,九叶花将要成熟,无心果也有了下落,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九叶花! 云音闻言忽然抬头,卫听寒与周齐钰看她一直出神,没想到她竟对九叶花感兴趣。 “皇婶知道九叶花?”周齐钰笑眯眯地盯着云音,眼底却是一片冷戾,藏匿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成拳状。 “只是觉得名字很奇怪。”云音摇了摇头,“这花是有九片叶子吗?为何取这个名字?” 闻言周齐钰松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 卫听寒默默将云音的手包在掌心,看向她的目光有几分求和意味,“九叶花是传闻神花,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等九种逆命功效,故有此名。” “活死人……”云音喃喃,沉浸于思索之中,因此忘记甩卫听寒的手。 她不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东西,又在视线触及小皇帝苍白脸庞的同时未说出口。 她看得出来,周齐钰是个腹黑狐狸,面上笑意盈盈,实则心底阴郁。 云音看不得他这自暴自弃的模样,递了一方帕子过去,方便他掩面咳嗽。 周齐钰轻笑,扯得薄唇更显苍白,正要伸手接过,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他之前将帕子抢过。 云音和周齐钰齐齐看向卫听寒,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揣进怀中,仿若无事发生。 “皇叔未免也太小气了咳咳——”周齐钰刚开口,一口气上不来。 “不合礼法。” 此言一出,云音和周齐钰都看向卫听寒。若说大烨皇城何人最不知礼,那必非摄政王莫属。随意出入宫门,不对陛下和太后行礼,处理官员更是手起刀落。 “王爷!庞将军求见。” 郑一前来汇报政事,卫听寒随之离开。上林苑只余下婶侄两个主子和一众不敢发出声响的下人。 “前面就是沧烟亭,皇婶要和朕一同去坐坐吗?” 云音忙不迭点头答应。在太后那里她连一口水都没有讨到喝,此刻脚跟有些疼痛,怎能错过休息时机? 皇帝的仪仗队乌泱泱的,周齐钰看了烦,命令他们在亭外五十步远处候着。 云音见周齐钰如此,留下楚青和茯苓随侍左右,防止外人搬弄口舌。 沧烟亭临着沧烟湖。宫里的地界,却有一方烟波浩渺,一望无垠的湖。亭中水榭,帷幔飘飘,外面的人隐隐可看见二人身影。 “数日前,孤曾在青梨院见过皇婶。” 听到周齐钰提及初遇的事情,云音有些疑惑。 “是,那时不知道青梨院是陛下的地盘,贸然打扰,真是抱歉。” 少年双颊发白,在初夏季节不得不披着狐裘,潋滟双目上的鸦羽轻闪,看上去娇弱极了。 “无碍。”他勉强扯了个真诚的笑容。 云音因此放松对他的警惕,“不过,陛下,你的青梨院的梨树都长得很好,似乎比我见过的都要繁茂,梨花簌簌而落,如若仙境。” 那日的美丽景象,云音至今难忘。如今回忆起来,她的脸上仍因此挂着笑容。 周齐钰垂眸,用细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阴翳,那些梨树都是用人的骨灰养起来的,能不好吗? 他看了一眼目光澄澈的云音,咽下吓人的话语。 “是朕的花匠能力高。”周齐钰轻挂笑容,只不过他的花匠都死了罢了。 “这些花匠可太厉害了。梨树向来都是细枝,怎么青梨院的花匠却能培养地那般高大粗枝?如果有机会,陛下能否让我见一见他们?我很喜欢梨树,想和他们探讨一二。” 周齐钰颔首,“若有机会,朕会让皇婶见到他们的。” “皇上,其实我初见你时就觉得你眼熟,今日你在太后娘娘面前也说觉得我眼熟。我们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 少女疑惑的目光和少年相撞,少年轻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或许是我们有缘也未可知。” “哦。”云音找回记忆的线索又断了,她有些失落地看着沧烟湖。 今夜宫里会点烟花,湖上会布满了船只搁置烟花,届时烟花从沧烟湖上升起,整个皇宫都能看见。 “朕十岁以前一直在大昭为质,回来后未曾出过宫门。”周齐钰轻飘飘说完他前十七年的人生,他毫无重量的话语正如眼前沧烟亭上的薄雾,看似不起眼,却足矣在聚集之时遮住湖面,蒙蔽世人双目。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1】,从前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观陛下身后有龙魂凤火,来日必有大成。” 即便知道是开玩笑,周齐钰也咧咧嘴角,同他平日的假笑比起来有些怪异,发自真心的情感表达令他感到不自在。 龙魂凤火吗?可是他如今只是个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罢了。恰如此时,庞将军和摄政王正在御书房议政,却无人觉得皇帝不参政一事奇怪。 周齐钰压下心底的怨怼,看着来来往往忙着修剪花枝,高挂灯笼的宫女太监,冷不丁提醒云音一句,“今日宫内恐不太平,皇婶一个弱女子,要多加小心。咳咳——朕的身子不适,先回宫更衣,晚些宴席再会。” 透过帷幔隐隐约约看见周齐钰带着天子仪仗离开的背影,云音总觉得很熟悉。 沧烟湖上的水雾侵袭而来,云音被笼在其间。 她慢慢伸手握住方才喝茶的杯子,只待黑影靠近,便予他致命一击。 不知为何,竟似有夏风吹过,湖上此刻已是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薄雾的影子。 一望无垠,清澈见底。 楚青发现了异常,赶忙掀开帷幔,发觉云音无碍,这才松口气。 “王妃,此地有异,不宜久留。” 云音点头,被楚青茯苓等簇拥着离开,不忘回头看向一碧如洗的沧烟湖。 究竟是什么人要对她动手?又为什么放弃? 【1】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出自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寿宴 第12章 惩治 “跪下!我让你跪下你听见没有!” “你还不跪!” 旁边似乎传来小孩子争执打闹的声音,云音偏头看去,被竹林遮住,看不大清楚,“茯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茯苓是云府的人,比在怀远营长大的楚青对宫里情况更加熟悉。 她趋步快走过去后匆匆看一眼,随即回禀道,“启禀王妃,貌似是平南侯府的世子殿下和先皇七子起了冲突。” 云音皱起眉头,这平南侯府的大名无人不知。平南侯和先帝乃是异性兄弟,战场上和先帝同吃同住,得了宝贝嫡孙后立即求先帝封了世子之位。 而茯苓口中的“先皇七子”,好歹是皇子,竟然连封号都不曾有…… “走,看看去。”云音吩咐楚青和茯苓跟过去。 “跪下!我让你跪啊!”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孩子在空中扬鞭,威慑对面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少年的衣衫已被打烂,裂开的地方露出里面流血的骨肉。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有几分将要晕倒的迹象。 “小姐,这个挥鞭子的就是平南候府的世子,咱们还是避开些吧。奴婢听说,世子顽劣不堪,连朝中重臣的孩子都敢欺负,平南候又总护着他。没想到如今他连先帝的孩子都敢欺负,虽然七皇子不受宠,可好歹是皇家血脉,世子名义上还要尊这位七皇子一声‘叔父’呢。”茯苓在云音耳边分析利弊。 “呸!什么贱东西!也敢和我抢东西!” 而他对面的少年虽然被骂,脊背始终笔直,一双射着光芒的眼睛倔强地盯着小孩子手里的玉佩。 看样子,这个恶狠狠的小孩就是如意口中的“平南侯府世子”——宋如意,对面的少年则是先皇七子——周齐明。 宋如意的身边跪了一圈下人,两个孩子中间的地上还有几枚铜板,被人随意洒在地上。 他看到周齐明的窝囊样,生出了歹毒的心思。他挥了挥鞭子,扬起一地灰尘,“敬酒不吃吃罚酒,本世子想要的东西,也容得你拒绝?不过是后宫里一条没人要的狗。”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你还给我!”少年仿佛没听到他难听到侮辱的话语,只是被逼急了要去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得了世子眼神示意,将周齐明按跪在地,令他挣扎不得。 鞭子在空中甩了两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宋如意勾出一个恶劣的笑容,“这下你死定了。”说罢,他冲着周齐明挥下一鞭。 这一鞭下去,必能让其皮开肉绽。 云音正要出去阻拦,就听到一声急迫的“住手”。 明里暗里的几人一同望去,竟是一位身着一袭月白长裙搭湖蓝轻纱的少女。 “王妃,这好像是那日的姑娘。” 得楚青提醒,云音认出这位姑娘乃是前几日书肆遇到的解疑少女。 方蝉衣焦急地走到周齐明身前,将他护在身后,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警惕地望着宋如意。 “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能打人?”她不认识这两是谁家的孩子,看他们一人绫罗绸缎在身,一人布衣上挂着补丁,猜测大概是哪个皇亲国戚在欺负平民百姓。 方蝉衣早在这里发生争执时就派婢女春花去搬救兵,谁曾知春花离开这许久还没来,她只好挺身而出。 宋如意完全不把这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当回事,继续挥鞭子,方蝉衣拉着周齐明想要向后躲躲。 鞭子即将落下的瞬间,一只素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夺过他手里的鞭子。 宋如意看向来人,又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女子,只是这女人的气质和其他宫里甚至说是盛京的女人的气质都不同。 见她衣着华丽,服饰精美,佩戴的首饰价格亦是不菲,宋如意有一些担心,他转念一想,从前在宫里没见过这个女人,看样子没什么地位。 云音沉下面容,瞥了一眼因为夺过鞭子不慎被误伤的手臂。 “王妃……” “小姐!” 身后的楚青和茯苓都十分心疼,二人一人将她护在身后,一人查验她的伤口。 云音看了她们一眼,将二人拉到身后。“去远处等我。” 二人皆是不愿,看到云音神色凝重,不得已乖乖听从吩咐。 “你们是谁?凭什么管本世子的事?”宋如意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什么不顺心的事,今天一下遇到三个敢和他对着干的人,他气急败坏地指着云音的鼻子。 小孩子倨傲而又怨恨的眼神落在云音身上,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 “大胆,这可是摄政王妃!”平南侯府的这位世子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连太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茯苓害怕宋如意再伤到云音,赶忙搬出摄政王府的大名。 方蝉衣和周齐明也是神色微变。 方蝉衣在方才对峙时认出了云音,没想到这位萍水相逢的姑娘竟是摄政王妃。 周齐明则想不通摄政王妃为何要帮助他,他最担心的是惹上摄政王,从此他再也过不了安稳的生活。 听到“摄政王”三个字,宋如意身体下意识一颤,卫听寒三字可止小儿夜啼。他也听祖父提起过那些惹了摄政王的人的惨状。 宋如意浅浅思考一会,很快又有了底气,“什么摄政王妃,盛京谁不知道这王妃的位子不过是你厚着脸皮寻死觅活求来的!嘁!” 方蝉衣见形势不对,伸头看远方依然没有春花的踪迹,更加焦急。她想要走到云音身边,提醒她离这个劣童远一点,日后再让摄政王惩处不迟。 谁料一直低头把玩鞭子的云音闻言抬头对宋如意扯了个不怀好意的微笑,竟是一把掐住宋如意的脸颊,“你说什么?” “这位姑娘,离我远一点,我惩治侄孙,怕误伤到你。”云音鲜少这般生气,如今脸色阴沉,和卫听寒身上平日流露的气质竟有些相似。 方蝉衣颤抖着嗓音应了声好,想要将周齐明搀扶起来,宋如意的走狗们纷纷拦住她。 “什么说什么?再说一百遍都行,我说你不要脸……” “闭嘴!”云音狠狠掐住他的双颊,让他发不出声。 “呜呜呜——”宋如意挣扎着掐云音的手,却发现这个女人力大无比,竟然怎么也挣脱不开。 “王妃娘娘,世子殿下不懂事,您不要和小孩子计较啊……” “是啊,王妃娘娘……” 按着周齐明的太监们见状松开手,纷纷朝着云音跪地磕头。 周齐明见宋如意在挣扎时不慎把自己的玉佩落在地,刚被太监们松开就爬过去捡起来,嘴角咳出的血浸湿一片土地,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幸好没有坏。幸好母妃留给他的东西没有坏。 “拜见王妃,多谢王妃。”饶是受了重伤,站立困难,周齐明还是在方蝉衣的搀扶下对着云音行了个礼。 云音没有看他,仍然盯着被自己掐住双颊一双眼睛将要喷出火的宋如意。 虽然不曾看向周齐明,却是对他说道:“这玉佩是你娘的东西?” “是。”周齐明乖巧应答。 “他要抢你东西?” “不是,是世子殿下看上了我手中的玉佩,他想要用钱买过去,但是我不愿意。” “那还是抢。”云音料定宋如意的双颊被她掐出红痕,故而松开手。 “啊!我要杀了你!”宋如意一恢复自由,就要冲向云音,几个眼力见强的太监知道今日闯下大祸,赶忙围城一圈,将他拦住。 “哎呦!世子殿下!这位可是摄政王妃,咱们还是回去找老侯爷做主吧!” “是啊,世子殿下!” “殿下,摄政王可不好惹啊。” 太监们三三两两说着,没有一人胆敢松懈,生怕一时不察,再让世子和王妃对上。 “滚开!一群废物!”宋如意被太监们围在里面,手里的鞭子又在刚才被云音夺了去,整个人气得发抖。 “本世子要让祖父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所有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走了,身边的太监着急忙慌地跟在后面。 周齐明看着宋如意跑远的背影,总算松一口气,面露歉疚,“今日多谢王妃娘娘和这位姐姐。” “无碍。”云音看向这个快有自己一般高的少年,他孤零零一个人,身边竟然连个宫女太监都没有。 方蝉衣心疼地看向周齐明身上的伤,“你受伤了。” 早在二人到来之前,他就已经被宋如意的手下打了一顿,如今嘴角和眼角都有淤青。 “我不碍事的。只是王妃你的手……”他刚才看得清楚,摄政王妃替他接下那一鞭的时候手臂被不慎抽到。 “我没事。”云音看向茯苓,“你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给七皇子看病。” 周齐明脸色煞白,被认出身份让他感到难堪羞愧,平日里太医也根本不会管他。 方蝉衣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这位衣着破烂的少年竟然是圣上的孩子。不对,圣上没有孩子,那就是……先帝的孩子。 “你不用担心,太医治不好你,宫外有太多能人异士,送佛送到西,我会尽力帮你的。”云音拍了拍周齐明的肩,宽慰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 方蝉衣也心疼地望向他,跟着一起点头。 “多谢王妃!多谢这位姐姐!”周齐明身份低微,宫里的人都是拜高踩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不由哽咽。 “没事了……”云音想要拍拍他的头,手伸出去改落在他的肩上,“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茯苓和太医大约还有一会才能到你宫里。” 闻言少年局促地低下头,“那……我先告辞了。” 少年说完像是怕云音追过去一般一溜烟跑远了。 一个没有封号没有下人的先帝皇子怎么会有什么宫殿,不过是冷宫的偏僻一隅,留个漏风的房子由他自生自灭罢了。 是她考虑不周,伤到他的自尊心了。 云音拍了拍衣袖,未能注意到身后竹林里注视此地良久的周齐钰。 第13章 缓和 “呵呵,真是有趣。”周齐钰隐匿在竹林里窥视此地良久。 身后看似无人跟随,实际暗处的暗卫纷纷打个冷颤。 陛下不笑才最正常,一笑必是有人要死。 周齐钰看着周齐明和云音的身影,脑海里回忆起昔年在大昭为质,也曾饱受欺凌,也有一个女子见义勇为。 蓦地,周齐钰眼中迸射出亮光。原来他们曾在大昭见过…… “去查!为何朕的好皇婶曾经去过大昭!” “是!”身后的暗卫抱拳隐匿在竹林里。 目送周齐明离开后,云音和方蝉衣总算有机会搭上话。 方蝉衣对着云音福了福身子,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那日不知道姑娘是摄政王妃,如果我有什么说话不得当的地方,还请王妃见谅。” 云音嫣然一笑,“我还要感谢姑娘呢,是你启发我做了一个决定。与姑娘见过两次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方蝉衣。” “方姑娘好,我叫……云音。”不知为何,名字说出口的一瞬她觉得有些奇怪。 二人又在竹林里闲话一会,方蝉衣这才知道方才二人得罪的乃是盛京的小霸王宋如意,她不由担心地瘪下嘴。 方蝉衣也不是后悔自己趟这趟浑水,只是宋如意的名字在京城无人不知,他们仨人日后怕是麻烦不断了。 与此同时,卫听寒轻敲宴桌,冷声询问身后的手下,“王妃呢?” 他和庞将军的事情都商量结束了,这么久过去了她怎么还没来? “启禀王爷,王妃之前和陛下在沧烟亭里说话,现在……现在奴才也不知道了。” 卫听寒轻皱眉头。她和周齐钰,一个活泼好动,一人阴郁沉闷,有什么好说的? 卫听寒不悦地将手放到身侧,正要起身去寻云音时便看见她向他走了过来。 卫听寒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拉她坐下,谁知云音直接坐下,不曾分他半个眼神。 除了太后和陛下未到,余下的座位大都坐满。大臣们彼此客套,夫人们也跟着寒暄几句,一时间热闹的气氛笼罩在午宴上。 这般喧闹的气氛中只有卫听寒处一如既往的安静,他以为云音还在同他冷战。卫听寒想要求和,遂在桌下握住她的手腕,只听到她轻嘶一声。 “怎么了?”卫听寒皱着眉头看她的手腕,发现她袖口处的衣衫有了一道裂痕,勾出几根丝线挂在上面。 “谁干的?”他拨开袖口处的衣服,看见里面的血痕和破皮的肌肤,眼神肃杀,寒意逼人。 云音盯着他看了一会,没有回答,直到卫听寒又阴沉地脸问了她一遍。 “我见到平南侯府世子欺凌七皇子,夺过鞭子时不慎伤到了,没什么大碍。” 她不习惯他的关心,挣扎着就要抽出手,却被卫听寒按在了怀里。 卫听寒对着侍从吩咐了两句,云音被闷在他的怀中未曾听清楚,只听见“西风”二字。 什么西风南风,她只听说过西北风。 “你干什么?”云音不解地抬头看他,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新婚次日的记忆回溯,她感到脸庞有些热,“你随身带这种东西做什么?” 怕引来别人的注意,云音刻意压低嗓音,可惜这般声音在卫听寒耳里只如小猫轻哼。 看到云音泛红的脸颊,卫听寒手中动作不停,一边卷起她的袖口,一边轻笑,“外伤药罢了,你想哪里去了?” 云音颇为无语地望着他,而后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肌肤相触的每一块地方都仿佛引起颤栗,顺着脊骨酥麻半个身子。 “我好像惹麻烦了。”想到方才的事情,云音有些心虚,“听说平南侯府很宠爱世子,我……我教训了他一顿,应该没什么大碍吧?不过那什么世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为非作歹,又是强迫别人跪下又是鞭打他人,他还让他的侍从按着七皇子……” 云音越说越感到气氛,现在她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把宋如意狠狠教训一顿,竟然只是掐住他的脸颊令他说不了话。 卫听寒抬眸看她,“不过一个平南侯府,孤,不放眼里。” 听听,听听他这狂的要死的话!云音心道最好平南侯找上门时卫听寒也能如此拽。 云音把抢来挂在腰侧的鞭子塞到卫听寒怀里,“好好好,你不放在眼里最好。这是世子的鞭子,我的战利品。” 卫听寒冷不丁被塞了一捆缠在一起的鞭子,随意在掌心摩挲两下。 金枪草和亳川牛制成的鞭子,审讯逼供时才会用到,抽在身上最是疼痛。 念此,他沉了沉眸子,攥紧了手中的物件。 他将目光落在平南侯府的座位上,果然,一把年纪的平南侯正盯着他,眼里泛着冷光,他的身后是哭啼啼的世子,世子的脸庞有几道深红的手印,一看便知动手之人力气不小。 卫听寒收回视线,身子微微朝云音倾斜,细心地将云音的袖口捋上去,防止烂肉和线头混在一起。 他刻意压低声音,带有几分讨好的意味,“有些疼,忍着点。” 细白的药粉洒在了伤口上,疼痛拉扯着云音,眉头跟着皱到一起。 “嘶,轻点轻点。”云音疼得想要收回手,却被卫听寒攥住手腕,挣脱不得。 “再等一下,大夫就来了。” 云音蹙眉,这样的场合请太医会不会过于兴师动众?而且不是已经上了药嘛。 “王爷,王妃。” 云音看着身旁来人,此人声音低沉,身披黑袍,脸上盖着一副面具。 沈西风对着二人微微行礼,随后拿出药箱,准备一会要用的工具。 看到云音有些疑惑的目光,卫听寒解释,“这是孤的好友沈西风,是宫里的巫医。他的医术不比太医差,你尽管放心。” 云音点点头,又仔细看向正在摆弄药箱里瓶瓶罐罐的沈西风,忽然记起什么,“我想起来了!我见过沈公子,回门前一天我去书房找你,你还记得吗?我就是那个时候在书房前遇到的沈公子。” 实在是沈西风衣着打扮过于醒目,云音不记得都难。 闻言,沈西风也想起来,嘴角咧了个微笑,“那次走得急,未曾对王妃行礼,是沈某不是。” 说话间,沈西风将一个药粉瓶子递给卫听寒,示意他给他的夫人上药。 卫听寒接过药瓶,一边小心翼翼地上药,一边听两人仿佛一见如故般寒暄。 “没有没有,你既然是卫听……王爷的朋友,那也算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忽然想起来这件事,可没有怪罪你啊。” 沈西风低头轻笑,“哈哈,王妃爽朗明媚,不若传闻所言那般……” “沈大哥你都说是传闻了,那必是不真。传闻还说卫听寒……王爷三头六臂,鬼面獠牙呢,不也都是虚构的。” 二人越说越起劲,蓦地被一声不悦地“你可以走了”打断。云音和沈西风这才注意到卫听寒在二人闲话时已经包扎完毕。 沈西风撇撇嘴,离开前拍了拍卫听寒的肩,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贱兮兮地说了句,“沈大哥先走了哦,卫小弟。”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用猜都知道,卫听寒此刻的脸必定是铁青。念此,沈西风心情更好,还唱起了曲。 云音低头看着被包扎的手臂,白净的布被仔仔细细,严丝合缝地裹了好几层,最后打了一个精细的结。 “谢谢你了。”她将袖子拉下遮住手臂,真情实感地对卫听寒道谢,却只看见他如墨般幽黑的眸子,仿佛要将她牢牢锁住。 云音越来越看不透他了,索性不再看他。 “想谢孤也可以,只要你不要和我计较……” 他话未说完,只因他瞧见云音盯着对座的男子出了神。 手侧的酒杯杯狠狠捏在手里,说出的话也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云音!” 对座的男子一袭白衣,衣摆绣着的梨花清丽脱俗,衣领处纹着几片竹叶,衬得整个人更加飘然出尘,风霜高洁。 见云音盯着那男子入了神,连自己生气都不曾发觉,卫听寒只好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两颊转过来,迫使她与他四目相对。 “干什么?”云音皱着眉头打掉他的手,再看过去那男子已经不见了。 卫听寒眉头轻跳。她是越来越会惹他生气了。 区区小白脸,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能力也不行,有什么好看的。 卫听寒在心里轻嗤一声,全然未曾发觉自己像个气急败坏的毛头小子。 “陛下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的两声尖嗓子,落座的众人顿时安静。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家平身吧。”周齐钰尚未开口,柳沉菁已抢在他前说话,引得卫听寒和许多老臣深望过去,略带不满。 小皇帝依然是一副面色苍白的模样,落座后还紧了紧肩上的狐裘。如今被太后抢了话,落寞的神情显得更加可怜,也让更多老臣对太后感到愤怒。 “今日众卿家来哀家的寿宴,实在是有心了。”太后乐呵呵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随后不过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宣大昭和大齐使臣觐见。 “大昭/齐使臣拜见摄政王,恭祝摄政王万岁万万岁。” 使者来朝,不对着主座上的圣上太后先行礼,却对着一个王爷行礼,云音不用看过去都能大约猜出此刻太后的脸色必是铁青,小皇帝的脸色也该是被阴翳笼罩。 这边她在担惊受怕,另一边卫听寒旁若无事般颔首,却不正面回复使臣。 两位使臣早便听闻大烨摄政王深藏不露,翻手为云覆手雨。二人得主子吩咐,来大烨后亦是先和卫听寒交好,不料这人竟是不给面子。 殿厅之内一时竟是无人说话。老臣们早对卫听寒这个异姓佞臣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家眷们出门前得叮嘱,此刻亦是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闯下大祸。 主座上的两位一人喝酒解忧,不把这些放在眼底,另一人虽有不悦却不忘赔笑。 气氛焦灼之间,大昭使臣突然皱眉,紧紧盯着云音,“拜见摄政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沉浸于出神的云音冷不丁被架在中央,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在桌下疯狂地拍卫听寒的手。 燥热的手掌反手包裹住她的柔荑,主人也终于愿意开口,他举起酒杯,“孤便替王妃谢过使臣了。” 大齐使臣见状,也跟着一同问礼。 这边尴尬的气氛略有缓和,两位使者又对周齐钰和柳沉菁见礼。 周齐钰仍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柳沉菁不悦地瞪他一眼,继而又和使臣寒暄几句。 大昭使臣见礼后对着周齐钰又行一礼,“临行前,我朝太子殿下特意交代在下来了大烨要向陛下问安,不知道陛下如今身体是否好些?” 周齐钰闻言轻眯双眸,眼中景象慢慢化为虚妄,回忆拉扯着他回到幼时。 小卫表面:“想谢孤也可以,只要你不要和我计较前两天的事。” 内心:求求你了老婆,我错了,原谅我的嘴贱吧,让我搬回文熙楼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