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听后没有多言,只是极浅一笑,点了点头,那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嗯,上车吧。”
沈阙动作迅速地在后排坐下,礼貌地询问:“那个……我可以用下纸巾吗?”
那人透过后视镜,看着那张略显局促不安的脸,唇角不禁微微扬起:“请便。”声音听上去比方才多了几分温度,言语间,他已不着痕迹地将车内的空调温度升高。
沈阙感激地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今天险些被毁的那幅画,仔细擦拭了起来,继而仿若珍宝般地放在了旁侧的空位上。接着,她又再擦了擦她的画板和背包,自然地放在车内的地毯上。
这些动作几乎尽收前排开车的那人眼底,只是当他透过后视镜,无意间瞥见到沈阙放在后排的那幅画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下意识道:“看得出来,你很宝贝你的画。”
“那当然。”沈阙点点头,心情轻松了不少:“多亏了您,不然今天,它可要遭殃咯。”她的语气带着万分庆幸,忍不住侧头看了看那幅安好的画,又转头看向前方开车的人:“谢谢您!”
“不必客气。”那人心情似乎不错,笑了笑:“去市区吗?”
“嗯。你经过的时候,随便找个公交站放下我就行。”
“你去哪里?我可以直接送你。”
听到这话,沈阙忍不住偷偷任自己的目光在那人身上流连。
那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修长分明,而那张侧脸,有一种清冽的坚毅感,此刻看上去专注无比。
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来自身后的打量目光,却显得毫不在意,声音反倒更添几分温软:“怎么称呼?”
沈阙像是做了亏心事而恰好被人捉到一般,不由心内一紧,闻言,即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略有些慌乱地回答:“沈…沈阙。”
原以为他听完后,会自然地交换自己的姓名,却没想那人却突然陷入了沉默。
在沈阙的视线无法抵达之处,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起来,口中重复呢喃着沈阙的名字。半晌,他再柔声开口,沈阙一度怀疑自己听错,只觉得那声音听上去,竟微微发颤。
他问:“是……哪个‘阙’?”
“宫阙的‘阙’。”沈阙如实答他,又笑着补充道:“我是淮大的学生。今天真的十分感谢您。”不知为何,沈阙总觉得这人和她,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有一种毫无缘由的亲近感。
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要是把这事和苏敏敏讲,她一定会精准吐槽自己,无论亲疏,凡是帅的,便自觉亲近。
“你方才,已经道过谢了。”他嘴角轻扬,仿若又恢复了沈阙见他第一眼时的状态,一句话,便将神游的沈阙拉回到这方只余他们二人共处的空间内:“所以,我在淮大放下你,方便吗?”
“方便,太方便了!感谢感谢。”沈阙真诚地道谢,感叹自己今天也算是出门遇贵人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停在淮大西北门。
行车途中,雨已渐停。天边不知何时爬满了细碎的晚霞,在如洗的天幕,氤氲开来。
沈阙看了看腕表,急忙给苏敏敏发了个微信,让她先去餐馆等位,自己回宿舍换身衣服就来。
她拿着自己的画和画板,还有背包,急匆匆下了车,只是刚走出几步,又连忙退了回来,绕到那人车窗前。
那人看着折返的她,心领神会笑了笑,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似乎知道她仍有话要说:“是……还要谢我?”他的语调轻快,神色慵懒,看向沈阙的眼神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
沈阙看着晚霞的光影在他发梢舞动,一瞬间略有失神。
那人似乎耐心极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那些将至未至的话。
沈阙意识到自己失态,回过神来,今日第二次,尴尬一笑。接着,便拿着自己宝贝了一路的画递给他:“先生,今天真的很谢谢您。”
她晶亮的眼睛眨了眨,态度异常慎重真挚:“这幅画,是我今天一个下午的成果。虽然不值钱,但是,就当是感谢您让我,也让它没有淋到雨,送给您。”
那人微怔,目光从她那张清丽的脸转向她手中的画,最终定格在那画中如黛的远山,眼神却逐渐开始失焦。
沈阙有些疑惑,这沉默的几秒钟里,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思绪,究竟飘向了多远的从前。
“您……不会嫌弃吧?”沈阙小心翼翼地问。
沈阙话音刚落,那人旋即接过了她手中的画作,动作温柔,似是承诺般郑重道:“谢谢你,我会好好珍藏它。”
沈阙笑着颔首,不知为何,这一刻,她觉得这个陌生人的话是如此可信。
她看了看表,终是摆摆手同他挥别:“那……我就先走咯,有缘再见。”
“再见。”他亦笑着同她道别,又忍不住在心里想起此前每一次的道别,直至看着那道倩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这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总觉得,今日这一切不甚真实,竟有种恍若一梦的错觉。可当再次确认,此刻手中紧握着的那幅画作,自她手笔而出,他那颗追逐了无数时光的心,仿佛仅在一瞬,便得以栖息。
他轻触着那幅画,任由眼底的雾气缓缓散开,而那些几乎可以称得上渺远的记忆,终是在他滚烫的心海,开始放肆地翻涌。
沈阙回宿舍换了身衣服,便匆匆赶到和苏敏敏约好的那家餐馆。甚少迟到的她,因为一场意外的大雨,破天荒地迟到了。
此时正值饭点,沈阙到餐馆门口,便看到等位的人已经在餐馆外坐得满满当当,于是不由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这是淮京市的一家老店,地地道道的川菜馆。虽是苍蝇小馆,但味道堪称一绝,看着门口这甘心等待上个钟头的人流,便可以想见这家店的菜品水准。
沈阙走进店内,一眼便看到了角落位置正百无聊赖刷着手机的苏敏敏:“抱歉,迟了几分钟。”她吐了吐舌头,拉开苏敏敏对面的座椅,随意坐下。
“几分钟?严谨地讲,你今天迟到了十一分零九秒。不接受道歉!迟到的人请客。”苏敏敏嘴上虽一副绝不轻饶她的架势,手倒是没闲着,看到她来立马放下了手机,帮她倒了杯茶,自然地递给她:“喏。”
沈阙无赖一笑,顺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水:“谢谢。这敏敏倒的茶,就是香。”
苏敏敏被沈阙这副难得狗腿的模样逗笑,一边等着上菜,一边漫不经心问:“今天一下午的成果呢?不给我展示展示?”
沈阙白了她一眼,笑道:“我可不敢在你这个专业生面前班门弄斧。”说罢,便被服务员端上来的醪糟冰粉吸引住了目光,一口接着一口吃了起来。
“唉……”苏敏敏长长哀怨一声,一副泄了气的模样,一手不停地搅动着碗里的冰粉,一手托着腮,眼神看上去竟染上了几分千年难得一见的忧思。
“怎么了?”沈阙看出她有些不对劲,忙关切问。
苏敏敏摇了摇头,声音听上去丧丧的:“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着马上快毕业了,有种不知道路在何方的迷茫感。”
言毕,她又看了沈阙一眼:“我可不像你,做什么都做得那么好。画画比我们这些专业生画得还好,又能沉下心来做研究,历史唉!”她的表情逐渐夸张:“那么枯燥的东西,你竟然那么感兴趣,我简直难以置信。”
沈阙倒不辩驳她的话,只是笑笑道:“又不是明天就毕业了,你还有大把时间考虑好自己的方向,方向确定了,路自然就在脚下了。”
“瞧你那云淡风轻的样,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真打算继续读博?”
沈阙微微颔首,算是承认。
“真羡慕你……”苏敏敏一边吃着碗里的冰粉,一边朝她投来歆羡的目光。
其实,这几个月来,沈阙也有过迷茫,不时也会思考,在这个物质至上的快节奏社会,自己选择的,究竟是否是一条正确的路。
如果说画画于她而言,是一种源自本能的钟爱,那么研究历史于她,则更像是一种使命。
一个人的时候,沈阙偶尔也会自嘲,这奇怪的使命感,究竟源自何处。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就偏偏是她,莫名地生出了这种未免过于孤独的使命感。
可是,当她每每翻阅那些古籍上的文字,每每瞥见那些承载过去的古旧物件,每每细读一个个历史人物的生平,每每思量时光背后的深意,沈阙又觉得,自己好像,找到答案了。
于是,便索性什么也不管不顾,只是顺着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走下去便是。
这条路,或许不通向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彼岸,可她知道,走的这个过程很重要,这一程,便已经是全部的意义。
“敏敏……”沈阙忽而心生感慨,伸手拍了拍苏敏敏的肩膀,宽慰道:“只要是自己做的选择,就别后悔,就勇敢地走下去吧,我很好,你也很好呀,不必羡慕任何人。”
她这话说得真诚,是对苏敏敏说,但又何尝,不是对她自己说的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搞得像吃散伙饭似的。”苏敏敏话锋一转,就着刚才的话题问下去:“你下午去北山怎么样?吸收了天地灵气后,是不是灵感喷薄而出?”
沈阙噗嗤笑出声来,虽然刚才自己口口声声说着“不必羡慕任何人”,但不得不承认,她倒是非常羡慕苏敏敏这非一般的情绪抽离能力,任何坏情绪在她这里,休想存活过三秒。
“嗯……”沈阙想了想,答她:“画了一幅,刚好,送人了。”
苏敏敏闻言,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么答,一把将手中的汤匙放回冰粉碗内,声音还不自觉扬了扬:“送人了?”她的语气中有疑惑、有诧异,细听的话竟还能听出一丝丝气恼:“骗谁呢?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