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龙帝龙亦仓带着老魁等一行人乘着宏帆龙舟夜以继日地赶路,只半个多月,便回到了奇楠谷地的一处通道入口。由于那入口连接亘古圣域与弋海蛮荒两块大陆,来来往往的人皆要排队换取通关文书。他们所到那日,恰逢贸易旺季,排队的人更是尤其多。龙帝在那汗血宝马上面坐着,被那扑面而来的浓浓海雾一波又一波地泡着,有些喘不上气来。
还好老魁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亘古圣域通关署的头领,乖觉地紧两步小跑过去,作了个揖,客气地说道:“敢问这位小哥,可是这亘古圣域通关署的署长么?”
那人身披盔甲,自然有些威风,但竟也颇有些客气地说道:“在下燕洋,正是负责亘古圣域这通关署之人。敢问老者何事?”
老魁说道:“燕署长,是这样,我乃那青沧九州大禅游灵殿而来,我家陛下,也就是当今青沧九州的龙帝龙亦仓,眼下也正等着通关,你也知道,帝王日理万机,所以还请通融一下。”
那燕洋却也完全不似假装地说道:“亘古圣域无为而治。且排队换取通关文书即可通关,并不必通融甚么。”
那老魁心中琢磨道:莫非这人是不愿给办事?可看着却真的不像,倒像是真不明白。如此,我便再点拨他几句。于是又道:“燕署长,我们从奇楠谷地那穷桑玄殿过来的时候,乃是那谷主司空夏苍亲自护送安排的。”
不曾想,那燕洋却说道:“那又如何,你莫不是当我亘古圣域乃是弋海蛮荒不成?今日不要说是你大禅游灵殿,就是紫微斗转仙宫的羽王殿下,也是要排队通关的。”
老魁听此,便再没了脾气。只好与那龙亦仓一行等候了三日,方才入到那奇楠谷地境内。
一入境,果然那司空夏苍就恭候在外,忙将龙帝招呼到穷桑玄殿小聚,称酒宴早已备好了。龙亦仓也收起了在亘古圣域求人的谦卑,颇拿出些架势来,俨然突然又是那青沧九州大禅游灵殿的陛下、肆灵弋海毫无争议的领导者了。
入了那穷桑玄殿,一层一层地便没了尽头。想当初,古族怕也是看中了穷桑玄殿这十万载方才长成的巨型桑树,才打通了亘古圣域与弋海蛮荒的通行之道。随着奇楠谷地穷桑玄殿皇族司空氏一代一代的不停打造,此殿现在已达百层之多。谷主司空夏苍将龙亦仓一行安排在陆拾柒层那个刚刚到树冠位置的最敞亮的大殿当中,又颇费功夫地请来了其他肆玄蛮荒的两位帝王,自然是想要好好作一番打算的了。
这两位帝王,一位名曰陈治孤,说话浅尝辄止、拒人千里,乃是那涛裂之巅巨齿玄洞第十六代洞君,虽说司空夏苍看在他那巨齿玄洞皇族首领的份上,把他邀请了来,可他却没有帮衬着的意思,大抵深谙中庸之道。
另一位则十分年轻俊朗,看上去也就比那姬羽王长不了几百岁,却也是第十六代帝王,名唤独孤穆,执掌缥沙渺域的御鼎玄宇,只因两位兄长英年早逝,所以便早早继承了那宇皇的位置。
龙亦仓刚一进殿,先是看到了两侧分坐着陈洞君和独孤宇皇,又看到那主座位置上摆上了两张桌子,心里便猜测,那司空夏苍怕是要搞些事情。但转念一想,虽说这肆灵弋海与肆玄蛮荒分分合合征战了许多年,但自从他龙亦仓与姬兮王在前古族后人古沁雪的助力下一统弋海蛮荒,已是许久没有战事了。后又转念一想,送龙幽晔至亘古圣域之前,只顾着为那小儿向司空氏索那“续命玄灯”,仓皇答应了他一个条件,此刻他怕是要提起此事。也罢,龙幽晔暂已性命无碍,此为重中之重,至于条件,大差不差地,应允便是。想至此,便大大方方地坐下来,续起旧来。
酒还没喝上两口,果然司空夏苍那般小人嘴脸便展露开来,道:“龙帝陛下,三殿下有了那‘续命玄灯’,状况可好?”
龙亦仓回道:“尚可。”
司空夏苍于是又道:“那古族后人可答应救治了?”
龙亦仓回道:“是。”
司空夏苍咳嗽了几声,道:“既如此,那甚好。我看那‘续命玄灯’也不必着急归还,贤婿若需要,毕生供其所用亦可。”
龙亦仓陡然呛了一口酒,问道:“贤婿?”
司空夏苍笑道:“可不是嘛。你们远上亘古圣域,我奇楠谷地倾囊相助,救三殿下于危难,龙帝自然应是对我有求必应的嘛。”说着上来拍拍龙亦仓的衣袖,继续说道:“那个条件,依我看,就此定下三殿下与我嫡长女的婚事如何?”
龙亦仓不曾想过那司空氏能出此幺蛾子:初想这招数,便是想与他龙亦仓平起平坐,可他乃堂堂龙帝,即便那与古族联姻得入亘古圣域的姬兮王也要毕恭毕敬称呼他一句“亦仓兄”,眼下这卑劣的司空氏,他如何能应?再想这招数,便是想他奇楠谷地通过幽晔我儿奠定在肆玄蛮荒的领导地位,可若真是这样,以司空夏苍这般德性,肆玄蛮荒这百姓怕是要遭殃罢?细想这招数,遍及弋海蛮荒都知晓大禅游灵殿三殿下乃是万年不遇的练武奇才,性命若无虞,将来也势必是那唯一一位有望能一统弋海蛮荒之人,那司空氏之女若是攀上这门婚事,便是三代也无忧了,可便是冲着这司空夏苍的品行,想来那谷主嫡女也并非善类,我儿幽晔孤傲凄清、阳春白雪,若摊上这么个女子,怕是大大不妥罢?
想到此,龙亦仓便道:“谷主抬举了,我那小儿性命现尚且不知可保与否,若真是有何不测,岂不是误了公主终身大事!”
不想那司空夏苍毫不放过道:“无妨。那孩子我见过,福相。龙帝若应允,即可便定下!”
龙亦仓无奈,只好又道:“那姑且这样,待他从那亘古圣域完好无损地回来,我即可上门定亲。如何?”
没想到,那司空夏苍听至此,冷笑了一声,道:“龙帝,既如此,那便请将那‘续命玄灯’还与我们罢。”
龙亦仓一听,那司空氏分分毫毫的空间都算计好了,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于是道:“也好罢。可现在孩子们都还小,咱们先姑且让在座这两位做个证,允个口头誓约,总可以了罢?”
司空夏苍小酌了一口,道:“龙帝既清楚那‘续命玄灯’于我穷桑玄殿的重要,三殿下尚且万万离不开那宝物,又当面应允了这门亲事,我看就不必那般麻烦了。”
说罢,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手,只见那侍从便抬来一个像模像样的木盒子上来。
抬到面前,龙亦仓方注意到那木盒散发着幽微的香气,十分考究,必是那种最大的事才拿出来摆排场用的,赶忙道:“谷主这是何意?”
司空夏苍邪气十足地笑笑,将室内不想干的人等全部屏退,开启密室屏障,道:“今日,有陈洞君与独孤宇皇为证,我奇楠谷地与你青沧九州结秦晋之好,婚书已拟好,那‘续命玄灯’也算作我送那贤婿之礼了。只不过,我要以八百年龙玺为誓!”
龙亦仓心中猛地一惊。那龙玺乃青沧九州大禅游灵殿龙帝独有,一生只可盖一次,一旦盟誓,要么履约,要么陨灭。这龙玺,最短可为一百年,最长可为一千年,每一百年要加盖一次,每一次要抽去那龙帝一魂或一魄。司空夏苍口口声声要的那八百年龙玺,岂不是要将自己一百年一百年地抽丝剥茧地剥至一魂一魄?这和直接要了他的命并无任何区别。想这大禅游灵殿十六代帝王,仅有三人用过这龙玺,最多用了三百年,且大都带来不祥之兆。现如今,他龙亦仓竟要盖那八百年龙玺,真是史上闻所未闻了。
司空夏苍又逼他道:“这弋海蛮荒皆知三殿下乃万年不遇之练武奇才,怕是年纪轻轻就要坐上那武林至尊的位子。可若他有一个胆小怕死的父帝,那命运怕就要不同了。”
龙亦仓岂是那胆小怕死之辈?!只是一旦盖上龙玺,龙幽晔那小子的一辈子婚姻也就再无回转之力了。想至此,他脑袋一阵眩晕起来。不料忽从后殿跑出一个颇为优雅可人的小丫头,恰好微微地扶住他道:“龙帝伯伯莫急,我求父亲便是。”等龙亦仓将将坐稳,只见那小丫头颇矜持优雅地双膝跪地道:“父亲在上,女儿求您可怜老者,收回成命。”
司空夏苍怒喝道:“你这目无尊长的家伙,谁许你在此聒噪的?!”说罢伸手便捡起一个酒杯,砸向那小丫头的额头。
龙亦仓腾空而起,捞起那孩子后又落座将其拦在怀里,叹了口气,问道:“你是何人?”
那小丫头道:“司空星津。”
龙亦仓回道:“哦,你母亲可是韵丹羽原莫雅雷图灵崖女皇的亲妹戴妙妙么?”
那小丫头道:“正是。”
龙亦仓看着这位长女,也颇为心善且俊俏,顿感欣慰。转念一想,虽说司空夏苍低劣粗鄙,但好在还有韵丹羽原这个最为富庶的大后方呢。
逼仄情形下,龙亦仓深深地酌了口酒,取出那龙玺和摄魂沙,将那龙玺使劲蘸了蘸那摄魂沙,用真气盖下第一百年的龙玺印子,摄魂沙顿时将龙亦仓体内的“尸狗”一魄抽了去,屯在了那龙玺印子里面。那印子硕大又水蓝水蓝的,和着他那“尸狗”的一魄泛着海水的清波,龙亦仓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一晚,他虽喝得烂醉如泥,但也还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宇皇独孤穆为他疗愈了身上所有的伤,就连那十几万年的老伤口,也已然愈合了。他去了一魄,但身上却舒服了许多。他喝醉,是因为他想喝醉,而这么做绝非畏死,而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生怕再也见不到那调皮捣蛋的心头肉龙幽晔了。
许是前一晚喝得太多,又许是那一印子龙玺盖走了他一魄,翌日醒来时竟然已经是午后了。他从那玄桑玄殿捌十捌层的客房出来,眼睛昏昏沉沉,只见似有一孩子跪在门口,忙走过去,问道:“孩子,你跪在此是为何啊?”
不料那孩子却说道:“父帝,我是幽丞啊,您可是看不到么?”
龙亦仓揉揉眼睛使劲看过去,方才看清楚,真的是自己的次子龙幽丞,于是上前抱起他。
龙幽丞道:“父帝,母妃命我前来迎你回宫呢。”
龙亦仓心头一暖,点点头,喊上那老魁及一干人等,与龙幽丞一同返回大禅游灵殿去了。
司空夏苍自然是亲自相送。独孤宇皇少不经事自然心直口快,看着龙亦仓的背影,甩下一句:“司空谷主,龙帝磊落,我劝你,如意算盘还是不要被你那贤婿知晓了去,免得自己落入那万劫不复的田地!”说罢,拂袖而去!
头一晚,老魁一行早早就喝醉歇下了,到头来就只有龙亦仓一个人知晓那甚么鬼的婚约,他亦不想再提一句。于是,在许多个年头里面,竟没人知道他竟已盖下过龙玺,且那龙玺印子定下的还是他内心早已钦定的太子殿下龙幽晔的终身大事。
再说那龙幽晔,在亘古圣域倒是舒舒服服,每日贴在古族后人身边。古徵徵晨起祈福,祈福自然之力能赋予大地,他便在旁边守着,隔着朝阳的背影看她娇小的身影一会儿伸展得像一颗小树,一会儿又蜷缩得像一个肉球,而每每祈福结束时,她都要输些新鲜的真气给他;古徵徵夜间感恩,感恩自然之力能赋予古族后人,他也在旁边候着,隔着新月或残月或满天星空的背影看她娇小的身影一会儿舒展地飞向半空,一会儿又舒展地飞向大地,而每每感恩结束时,古徵徵自然总是要吸收些新鲜玄力和灵力的,她便也会输些新鲜的灵力给给他。这日养夜养的,再加上那“续命玄灯”,虽说他仍不能习武,但气色已然好了许多,整个人也畅快起来。而每年的生辰和年下,他都能用古徵徵御用的精卫鸟儿向那大禅游灵殿报个平安。那小鸟儿却不似古徵徵那般好性格,纨绔且骄矜得很,自小养在雪兮殿中,古徵徵却从未用过。每每龙幽晔要与它甚么信件的时候,它总会说:“徵徵,徵徵,我被欺负了,要飞公海了。”他就干脆用拳头解决问题,那精卫鸟儿竟然乖觉起来,让他感觉这小生命原不属于亘古圣域,因其周身都是那弋海蛮荒的江湖气。
日养夜养了一百年头上的时候,龙幽晔自是感觉好了许多,甚至感觉快要大好了。虽说仍离不开那“续命玄灯”,但好好歹歹地能在古徵徵身旁同她一起习武了,那七百岁便练会了的一招九式,竟然这么快便贯通了起来,且变幻莫测。贯通起来的那《玄灵心经之天灵之水》威力却比龙幽晔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每每都要召唤出好一片海雾过来,再形成硕大无比的水球,中间有几次,那水球旋转得太快,将那龙幽晔周身的灵力全都卷了去,他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但都被古徵徵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给救了回来。说来,也确是也没甚么好的,这倒让龙幽晔习武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了,可那古徵徵却越长大越发瘦削起来。
是日,清晨。
古徵徵与龙幽晔从那七色幻彩带子上翻身下来,刚刚打开雪兮殿那颇为厚重的大门,就被古族家臣引到了那坤乾殿门口。
谁知候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姬兮王出来。又候了半个多时辰的样子,方才见到他颇有些醉意地从坤乾殿内出来,昏昏沉沉地说道:“昨晚又梦见你母神了。实乃幸事,幸事!徵徵,四宗仙童来信了,允你今日傍晚入圣域史池去寻得古族的万年记忆。”说着又颇为激动地扶上古徵徵的肩膀说道:“女儿,你就要得见你母神了!你可知晓?”说着又深深地酌了一口忍冬清酿,问道:“徵徵,你母神闺名你可还记得?”
古徵徵看到那姬兮王醉成这般模样,内心的火瞬间就上来几分,颇没好气地回道:“古沁雪!怎会忘?”
那姬兮王转而有些畅快地说道:“沁雪!你为何要弃我而去啊?”姬兮王哭笑笑,摇摇头,边晃向一旁去边酌一口忍冬清酿边说道:“沁雪!你为何要弃我而去啊!徵徵啊……唉,天地间,为何你偏要夹于我二人之间啊!为何啊!”说罢便醉熏熏地走了。
剩下古徵徵满眼泪水地站在原地,心中想道:母神再美再好,我此生也是未曾得见的。母神再美再好,有了我那性命也是留不住的。父王,你是在思念母神,还是在责怪我呢?
龙幽晔赶忙帮她揩了揩眼泪,却也是怎样都揩不干净,干脆抱着她道:“徵儿,莫要再哭了。你一哭,我心口疼得很。”
古徵徵擦擦眼泪,半晌没了动静。
好一会儿之后,她看着龙幽晔,问了一句:“我今晚要去沐浴圣域史池,你可怕那屯史虾么?”
龙幽晔听了,想着自己来到这亘古圣域,再也不是那见过天地世面的男儿了,颇是有些发毛,可嘴上却说道:“并不。”
古徵徵于是又轻轻抱着他说道:“那便好,我怕得紧,你便同我一起去会会它们罢。可好?”
龙幽晔点点头,等古徵徵转身,不自知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