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孟瑶是自己道谢的,语气老乖巧老郑重了。
毕竟人家送的是真大礼,妓院里的姐姐们说过,平白无故给多多的钱的金主(冤大头)都值得拥有一个诚恳的道谢。
孟瑶对此深以为然。
轮到聂怀桑,他挠挠脑袋,眼珠子转了转,故作苦恼道:“哎呀,说起来实在对不住,这事发突然,我今儿个没准备合适的见面礼,就我这点存货总不好拿出来敷衍小孟弟弟。”
“我看不如这样,等姑苏蓝氏邀请百家,重新为小孟弟弟办拜师礼的时候我再一并送上如何?”
其他没什么准备的人也期待地看过来,顿时对聂明玦那财大气粗一般的态度没了怨气。
聂怀桑的态度真心实意,孟瑶自是没有意见,照例乖巧地谢过了聂怀桑。
蓝菏看着笑得一脸纯良无害的聂怀桑,眸含笑意。
挺聪明的嘛,小聂同学。
自己当出头鸟,通过几句话就将聂大从其他世家子弟关注中心拉了回来。
小孩子一般不太记仇,只要没真正损伤到自己的利益,等时间一过,在蓝氏新的小师弟和温家两兄弟表明认可态度的大新闻面前,聂明玦这点小插曲他们定是不会记得太深刻,甚至是被他们遗忘。
所以,这么聪明的聂怀桑,到底是为什么会在云深不知处留级两年,甚至最后还要靠魏无羡递小抄才勉强毕业呢?
等走完金子轩和虞漫芝等几个眼熟并且能让蓝菏叫的上名的世家子弟的寒暄流程,剩下几个蓝菏认不出来的人也都自觉且习以为常地凑上来自我介绍一番。
孟瑶记性好,将他们的名字和家族牢牢记在了脑海中。
恰逢此时,午时已至,包厢门口传来三道敲门声,店小二的声音从外传进来。
“演出即将开始,各位客官可要现在上菜?”
江厌离朗声道:“上菜吧。”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一道道云梦特色菜鱼贯而入,带着鲜艳的颜色,充满了莲花坞盛夏的味道。
店小二一边上菜一边妙语连珠地介绍这些菜品的名字和小故事由来,真不真实不清楚,但在扬所有大小朋友的情绪价值确实是拉满了。
什么谭香牛肉、莲藕排骨汤、乡愁细米粑、道桥财鱼、蒲阳焖鹅、胡金店包卷、鱼面三吃、百合花菜、泥千张煲、云蒸三鲜……
名字好听,其中大多数只加微辣的菜品也贴合在扬大多数人的口味。
等小二从包厢内退出去,台上戏班子的角儿也登台演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揽月楼的包厢设计得精巧,既能遮掩住外界的窥视,又能完美欣赏到楼下的演出,可见是用了心的。
蓝菏带着孟瑶和蓝涣坐在聂明玦附近,一边慢条斯理地给两个弟弟打汤,一边听着楼下的剧情进展。
孟瑶虽然年岁小,但这些日子,这旋律他几乎从早听到晚,岂能认不出来?又见台下女子打扮,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下意识看向蓝菏,不安地蹙眉,张嘴想要问询。
下一秒,蓝菏将汤碗放到孟瑶面前,好似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提前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背对众人冲他眨眨眼,唇角微勾,动作幅度极轻地摇头,温声道:“阿瑶,食不言。”
不知为何,明明对方没说什么,但看到她从容的表情,孟瑶提起的心慢慢放下一半。
一旁的蓝涣注意力已经落在了桌上的云梦菜上。
云深不知处的饮食清淡,前几日莲花坞的江宗主照顾他们姑苏人的口味,宴席和日常送到客房的菜系都是熟悉的清淡寡味,因此他还从来没有吃过云梦闻名的辣菜。
一时被这股霸道的香气吸引,差点忘了欣赏自家姐姐的大作衍生产品。
此时故事已经进展到了妓女许小红怀孕,被负心汉——商人黄明善抛弃,并且抛弃前还假惺惺地借着牛郎织女被王母娘娘强行分开的故事来骗小红最后一次感情。
有了前段救风尘一般的俊男靓女,浓情蜜意疑似救赎文打底,再加上《父子情深》和七夕节这俩暗示,不了解剧情的估计都以为对方真的多深情,是和牛郎织女似的he结局呢。
而正是有了前面真情实感的甜蜜,以及两人分开后小红独自产子,为了不给黄明善添麻烦,坚强地独自养育孩子,一遍遍对着儿子教导真善美,忠良孝悌,直到因病去世依然对世界温柔以待的形象,才会越来越提高观众对黄明善这个角色的期待值。
只可惜,金光善是个人渣,黄明善的形象就是照着他写的,重点突出一下那就是渣中渣。
蓝菏听着台下饰演小红和黄明善的两位艺术家那唱得充满了感情,依依不舍黏黏糊糊,甚至引得在扬一些中二少年皱着眉头愤愤不平,暗骂那位“王母娘娘”黄夫人不识大体的唱词。
她一边期待着黄明善撕掉外皮时这些人的反应,一边暗自感慨:
两位唱得真好啊......感情可真丰富,完全没崩人设呢。
要是换成现代剧组,估计她的计划从开头就得落空一半。
说到底,还是厌离这戏班子选的好。
姑苏蓝氏讲究做事专注,蓝菏也有了这种习惯,早早放下筷子,一边暗自观察其他人对剧情变化的反应,一边在心里打着草稿。
她当初写这本书的时候刻意美化了孟诗的形象,那一遍遍的“你爹会来接我们的,你一定要认祖归宗”改成了“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他只是有诸多不得已,咱们母子不能给他添麻烦。”
同样是恋爱脑一般的说辞,但只要将索取变成奉献,那本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拥有绝对美貌才情的花魁,并且还自带母性坚强的一面,这样的女子甘愿完全奉献自我给一个渣男,这类圣母文学若是放在现代绝对会被人喷死。
但放在这个时代,则会戳中绝大部分男性的爽点,成为最受欢迎的存在。
毕竟纸片人老婆放在哪个时代都有人愿意买单。
所以妓女小红这个角色越是善良识大体到近乎白月光,她教出来的儿子越是功成名就,正义纯良,在被带回黄家之前被教育得多好。
才会让观众看到后面黄明善撕破脸皮,期待值落空,暴露出冷漠的野心与纯粹的利用,一步步摧毁这个孩子的善良和三观,将其染成黑色的行为时会有多么愤怒,痛骂其多么可耻,多么让人意难平。
蓝涣给孟瑶夹了一块排骨,注意到蓝菏周身莫名兴奋的情绪波动,心知自家姐姐又在肚子里冒坏水,准备搞事。
但这些不算什么大事,阿姐自有分寸,他比较注意的是蓝菏放下的筷子和碗,里面有点过分干净了,看上去好像没吃几口。
他拉了拉蓝菏的衣袖,轻声询问:“阿姐,怎么才吃这么点?再用些吧,(做坏事)不急于一时的。”
蓝菏低声笑道:“没事,很快就要唱到最有意思的地方了,我等着看他们的反应呢,肯定很有趣,再说了,他们都在看,桌上的菜都基本没动,不着急,何况有厌离在,等回去了,莲花坞还能少了我的吃食不成?”
蓝涣愣了一秒,扫视一圈,发现确实,好像包厢里在专心吃饭的只有寥寥几人,就连温氏兄弟俩都在一边啃着糕点,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剧。
而想想姐姐那兴奋又跃跃欲试的语气,蓝涣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姑苏蓝氏人人修乐,对于乐感的敏锐度很高,即便一直在专心吃饭,蓝涣也不可避免地听完了前面恩爱缠绵,许小红独自产子带娃的部分。
蓝涣真的很好奇,他阿姐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让叔父父亲瞧见就要立刻烧书的剧情的?
总不能是看《诗经》看的吧?
一时间,吃瓜的欲望超越了吃饭了欲望,蓝涣将碗中最后一个鱼丸吃了,用帕子擦擦嘴角,又顺手给孟瑶打了碗汤,多捞了几块排骨。
还是太瘦了,要多吃点补补身体。
做完这一切,他对懵逼的孟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叮嘱他乖乖吃饭,随即转头专心致志地将注意力投入到楼下的戏剧中。
好不容易吃完上一碗的孟瑶:?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蓝涣一眼,感觉对方现在莫名和刚在那个小院子安定下来的阿娘很是相似,无论他吃了多少都觉得他没吃饱,并希望他在吃一顿过后瞬间长胖。
楼下的戏剧里,许小红为自己的儿子起名许念卿,这是她唯一的私心与情感寄托。
在这段时间,许念卿的出扬一共分为三个阶段:幼年、少年、青年。
许小红因产子之故不再是花魁,周围亦有不少人奚落她,甚至幼年许念卿无数次询问自己的爹爹在哪,为什么还不来接他们回家?
她并没有因为人生的挫折和落井下石的声音而迁怒于儿子,而是耐心温和地给许念卿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故事,教导他做一个正人君子。
“君子正衣冠,无论何时,阿卿都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呐。”
即便生存不易,母子俩的相处也一直温馨而平和,在众人的见证下,许小红在一片污浊之地养出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等到许念卿十四岁那年,许小红感染了风寒,即便许念卿已经很努力地照顾她,她也依然缠绵病榻、日渐虚弱。
也是在这时,许念卿才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兰陵的富商——黄明善。
许小红担心自己随时撒手人寰,于是将当初的定情信物——一枚印有红色牡丹花的珍珠纽扣交给了许念卿,作为身份的证明。
包厢内,虞漫芝攥着手帕,揪心道:“许娘子这也太傻了,怎么现在才拿出来?我记得很多富商会在各地分布产业,接下来念卿是不是要去找黄大官人出钱救他母亲了?”
因着金子勋的关系,金子轩看过不少话本,相似的套路也看过不少,对此认同点头:“这出戏叫父子情深,接下来应该就是黄大官人反抗夫人,奋而休妻,执意将许娘子纳入府中,从此一家人和和美美......想来应是如此!”
讨论这种事,有一有二就有三,慢慢地,包厢里外都泛起了细细簌簌的讨论声。
但绝大多数人都和金子轩的想法差不多。
蓝菏和江厌离两个手握剧本的人听着他们天真的想法,默契地对视一眼,双双默不作声。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给出珍珠扣子的当夜,许小红香消玉殒,许念卿悲痛至极,穿上一身雪白的孝服。
“啊???”
“许娘子没了?!”
许念卿跪在床边,伏在许小红身上,无助地哭喊着。
“娘——”
“娘——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悲痛的情绪无声地感染着在扬的所有观众,许多人想起自己的母亲,不觉间泪水已模糊双眼。
蓝菏眨眨酸涩的眼睛,用帕子擦去落下的眼泪。
其实身为改编作者,这段剧情她早就深深刻在脑子里,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外在表现出来的那么难过。
奈何她天生共情能力强,还是个泪失禁体质。
亲情刀果然刀刀诛心。
金子轩抿着唇,皱起眉头,隐隐感觉到这个剧情走向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如果黄大官人真的有那么好,为什么他有钱逛青楼却没钱为许娘子赎身?若是受制于夫人,自可赎身后给她一笔钱放她自由。
可这出戏的名字,又叫父子情深......
有一些经常看戏听戏的人和逛过青楼的人也觉察到了好像哪里不对劲。
台上的戏子依然沉醉于戏中。
因为母亲生前最爱桃花,于是许念卿花了一半积攒了许久的积蓄,将母亲的骨灰葬在了一片桃花林中。
十五岁的他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容颜俊朗姣好,没有母亲庇佑,他身在青楼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于是葬下母亲后他踏上了前往兰陵的路,打算去见一见自己的父亲。
这段蓝菏是完全参照金光瑶的经历来写的,生辰当天,父亲为自己的嫡子庆祝生日,宾客满座,而许念卿却狼狈地被门房乱棍打出,母亲留下的珍珠扣子被扔在地上,门房管事丑恶而趾高气昂的嘴脸无比可恶。
“娼妓之子也敢攀附黄家?这珍珠扣子黄家到处都是,连打赏下人都不用这个,谁知道你是哪来的野种!还不快滚!”
蓝菏默默看向金子轩。
这口气、这扣子......
熟悉吗?金孔雀?有没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
忽然好奇,还有人和我一样没放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