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脚下?”
裴朝点了点头:“又询问过几个在场的人,皆是如此说的。”
宫中取水井修建时,工匠着意用粗糙陶土为料,又将井口砌得比寻常市坊水井高些,为的就是防止宫人在井沿脚滑,不慎坠入其中。
况且井口并不大,寻常高大些的内官,要囫囵个掉进井水里也不是一件易事。
裴叡继续问:“面部四肢可有擦伤?衣服呢,可一并检查了?”
“已经请太医局几位医官仔细核验过遗体,均没有发现异样伤痕,确定是溺亡。”
负责查验的几位医官经验老到,从头到脚,连指甲一并细细检查过。
小四指甲没有半分磨损,甲缝亦是干干净净。
“身上的内官服饰丝毫未损。”
衣裳没有勾丝破损之处。
一个人纵然饮酒过量,行走或许不稳,但骤然落入水井中,必定惊惶,会下意识用力挣扎。
双手扑腾,双足乱蹬,是险境下的求生本能。
井壁陶石粗糙,同手足摩擦间,也会在皮肉上留下伤痕。
现下小四的遗体却并无擦伤,显然落入井中时,已然失去意识,连挣扎之态都无。
但却不见得是酒醉。
裴叡沉思着。
半晌,他眉头微舒,看着儿子,一字一句道:“他是被人丢下去的。”
语气平淡,判断笃定。
裴朝道:“儿也这样以为。”
又高又窄的井口,寻常人坠入井中,被打捞出来,也应该是头在下,足在上。
而小四却恰恰相反。
“朝儿不认为他是醉酒?或许是饮酒过甚,以致意识全无,所以丝毫没有挣扎?”
裴朝沉声道:“若是饮酒过甚,神识不清,如何有余力行走,又途经那口井呢。”
“况且他身上虽有酒气,却多在衣襟领口,甚至两肩,而口鼻中很浅,几不可察。”
二人相视一笑。
裴叡起身,锤了锤发直的腰板:“看来有人按捺不住了。”
“父亲认为……”
还不待裴朝发问,却见一个小小身影,捂着胸口,从屏风后踉踉跄跄而来。
“年年?”
父子二人皆是一愣。
裴定柔披着宽大的外衫,里头仍旧是那套及腰襦裙,镶着珍珠的云头锦履正趿在脚下。
她乌亮头发肆意披散下来,随着行动在空中摆荡。
似乎是出了一层薄汗,浸湿她三两绺黑发,黏在纤细白嫩的脖颈上,甚是显眼。
行走间身形不大稳当,如同无力支撑一般,身子微微摇晃着。
看上去又狼狈又虚弱。
裴叡神色骤变,眸中满是忧色。
瞧这模样,女儿应当是才卸下钗环,松了发髻,预备就寝的情势。
可不知为何,人又从卧房跑了出来。
身后的闲云散雪二人,只跟到屏风旁便不敢再上前。
更叫他觉得疑惑。
“怎么了?”
裴定柔朝着父亲和兄长的方向去,脚下步伐却越来越慢。
一息一步,转而变为二息一步,缓缓而来。
鞋履踏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沉闷响动。
似乎她的潜意识并不愿意如此,却又缘何不得不来。
殿内灯烛燃了大半,烛火由明亮转为柔和,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
终于,裴定柔在二人面前站定,面色愈发显得惨白。
她神情有些恍惚,樱唇紧抿着,眉心皱巴巴的,却未发一言。
那杏眸中不见半分愉色。
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乌黑潭水,潭底似有股股暗流作祟,骤然间引得波澜迭起。
将水面搅弄得浑浊不堪,一塌糊涂。
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可是做噩梦了?”
见女儿仍是不答,裴叡眼中担忧益盛,替裴定柔拢了拢外衫衣襟,又将她脖颈上黏着的发丝扒到背后。
离得近了,他这才发现女儿浑身浸着寒气儿一般。
脸颊连带着两鬓的乌发都是冰凉的。
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
方才望见女儿行走时的慌张模样,裴叡只当是她惊惧未消,心中仍在害怕,正欲要宽慰安抚一番。
现下观她神色,除却担心害怕,似乎又多了些许异样的情绪。
叫他这个做阿耶的看着心疼极了。
立在一旁的裴朝垂眸,很快注意到了妹妹捂在胸口的双手。
好像捧着什么东西。
裴定柔润泽檀口早已同脸色一般泛着白,唇瓣干裂起皮,下唇表面甚至可见一弧血痕。
那是她在慌张无措时,自己咬出来的。
似乎只有感受到痛,才能暂且把□□从混乱思绪中剥离出来,回到现实世界。
“阿耶,阿兄……”
她显然是强作镇定,连唤父兄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又静默片刻,裴定柔望着父亲。
思绪摇摆,犹豫不定。
显然没有考虑好到底要不要开口。
裴叡温声道:“是有什么话要告诉阿耶吗?”
自家女儿性子直率,并不擅长遮掩情绪。
如今神色踌躇游移,精神虚弱恍惚,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令她为难的事。
见裴定柔好半天不答,裴叡并未即刻穷追询问。
他在女儿肩头轻拍,同儿子裴朝一起耐心静候,等她开口。
龙案上的烛火晃了晃,地上一道人影微微颤动。
裴定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胸口捧着的东西摊到他们面前。
“这不是你姨母送的璎珞吗?”
各色珠子散乱,两个半截儿白玉压在当中。
白净润泽的玉,在一堆色彩艳丽的玛瑙珠中,显得格外突兀。
“串线断了?”
裴朝只当她是在为损失了件漂亮首饰而伤心,开口安抚道:“明日命司宝司新制一件便是。”
“年年若是喜欢这件,可叫他们原样修补,重新串线。”
只是这玉已成两截,无法复原,需得换一块。
“阿兄东宫库房里,有不少玉璞,尚未经雕琢,供你任意挑选,好不好?”
裴定柔拼命摇头否认道:“不是的……”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眸中渐生的酸涩水雾硬生生逼散。
眼前暂且一片清明,裴定柔掌心托着那包东西,深吸一口气,手又往前伸了些。
呼吸之间,她尽可能地将激涌的情绪堵回心底,抑制住双手的颤抖,好叫父兄瞧得更清楚。
干裂的唇瓣微张,扯得下唇咬痕处挤出血珠,沁入周围裂纹缝隙,泛起丝丝洇痛。
她声音轻弱,带着喉间点点沙哑,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
“年年发现,这玉同先前那碎玉,质地竟好生相似。”
颜色、玉质、纹理,几近一模一样。
二人自然知道,裴定柔说的碎玉指的是什么。
那是先前阿达遗留给小四的那块葫芦佩的一角,因裴定柔好奇,便留在手中赏玩了一段日子。
前些时,又辗转送到了裴叡这里。
他拿到后,并没有费什么力气,便将它按在缺角处,同其他碎玉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复原了那块玉佩。
看了又看,却也是一无所获。
现下此话一出,二人脸色骤然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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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叡凛然,拾起那两块玉,放在手心里细看。
“我怕是自己看错了,所以拿来给阿耶和阿兄看一看。”
几乎是话音刚落地,她的眼眶便不受控制的泛红。
方才她正要换寝衣睡觉,恰好瞧见散雪将韩赴拾给她的东西放到了窗前案几上搁置。
好好的璎珞被她扯断了线,裴定柔心念可惜,便想着再看一看,是否有法子修补。
谁知拾起那玉,触感竟是那样熟悉的温润。
裴定柔下意识地将玉面对准油灯光亮。
这一看,脸上却是变了颜色。
这是姨母送给她的璎珞……
那日姨母在自己院中整理箱中物件,她不过瞥了两眼,瞧见其中一块玉好看。
经苏燕回提醒,这才想起这玉原先是镶在华盛上的。
那华盛被姨母戴过几次,后来花丝松散,要送到司宝司去修,便将玉拆下来,权且收在盒中。
见裴定柔喜欢,苏燕回便笑称要给她做个璎珞框在脖子上。
那时粗看,她只觉喜欢白玉成色,不曾细观玉质肌理。
谁承想今夜玉被自己一摔,内里纹路走向彻底暴露出来。
裴定柔睡前无意一观,阴差阳错间,竟叫她瞧出同小四那玉片的相同之处。
若这白玉同小四那块玉佩同源,都是从一块玉石中取出的。
那么……
裴定柔不敢继续往下想,思绪乱作一团,根本不得安寝,只能拿着这玉来找阿耶。
心中仍抱着一丝希冀。
她手中那块碎玉早已交给阿耶,又间隔了这些日子,或许是她记忆偏差,记错了纹理。
又或许是方才灯下黑,自己眼花看错了。
两块玉根本毫无关系。
本来天黑她便视物不清,一时看岔了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阿耶你看,是不是……”
裴叡将白玉置于案上灯下,又拿出了那块葫芦佩。
经司宝司工匠简单修补,大小不一的玉碎已经黏合到一起。
他指腹按住玉体,顺着碎纹处轻轻一掰,那一角便从玉佩上脱落。
两件玉饰的碎片在暗色书案上,显得尤为白润。
色泽相差无几。
裴定柔默默看着父亲拿起两片玉碎,紧紧盯着内里纹路。
良久,又将它们交到裴朝手中。
“阿耶不通玉石,眼花得很。朝儿,你也看一看吧。”
“这茶还是热的,我且吃一杯。”
说罢,裴叡垂眸,只觉口舌干燥,背过身去倒茶。
壶嘴同盏沿不时触碰着,细碎声响绵延。
水花蓦地溅出来,显然是倒得太急了。
裴叡叹气:“哎……袖子湿了,这可怎么是好。”
一时间不知是用袖口去拭干案上水珠,还是先将茶壶放下。
可父亲裴叡的神色变化中,裴定柔却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酸涩之感油然而生,迅速从喉间涌上来,漫到鼻尖。
裴定柔开始不受控制地掉眼泪。
舌尖打颤,几乎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你这孩子,又哭什么……”
裴朝放下玉,朝父亲道:“还是请司宝司的人来。”
裴叡挤出一丝笑容:“说得对,你我都是门外汉,想来不如他们瞧得准。”
“传司宝司。”
门口的王真听见皇帝低哑唤声,疑惑道:“现下夜深了,不若明日天亮再……”
况且圣人同殿下公主也该好生休息才是。
“传司宝司!”
一声怒呵,王真不敢再言,连忙往六尚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