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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懿德皇后(补)

作者:独行无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裴定柔微微怔了几息,听姨母补充道:“眼前这些旧物,有几箱是你阿娘留下的。”


    “其他几箱是我自己的。”


    阿娘。


    她盯着那本诗集,半天没有说话。


    “苏绛梅”这三个字,于裴定柔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她自记事起,阿娘已不在了。


    每逢祭祀大典,阿耶会领着满宫亲眷,一同向先祖上香祝祷。


    奉先殿高耸,东西侧是皇室贵胄的牌位,正中则挂着先朝帝后的画像。


    苏绛梅身为裴叡亡妻,已故皇后,自然在此之列。


    从小到大,裴定柔唯一见到同阿娘相关的,便是供奉在殿内的先皇后遗像。


    和神位上刻有的“懿德正娴皇后苏绛梅”几个字。


    画像上的女子,眉眼生得极美,身着鲜艳的朱孔阳色宫装,金尾凤钗熠熠生辉。


    正襟危坐,面上庄严肃穆,瞧不出半点愉悦之色。


    听宫人议论,阿娘是生下她以后,身体虚亏狠了,时常发虚汗。


    夜不安枕,白日多梦,最后精气活活耗尽,以致离世。


    那时她还只是个襁褓婴孩,自然不可能记得些什么。


    只在临睡前,偶然听散雪提过几次她的事迹。


    寒冬腊月,是阿娘救了濒临冻死的散雪一条性命。


    如此说来,她的阿娘是一个心慈良善的好人。


    为何造化弄人,叫她不能长寿。


    如若阿娘身体康健,现如今他们一家人团圆美满,不知会有多幸福。


    春日出游赏花饮茶,盛夏乘凉消暑吃西瓜,秋来一同食蟹、制蜜饯儿。


    等到冬雪漫天,全家人凑在一起,围着炉火取暖,品尝干果点心,听阿耶阿兄畅谈古今。


    她会同散雪认真学习如何绾发,用自己最心爱的头饰,给阿娘盘个漂亮的发髻。


    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阿耶、阿娘怀中撒娇打滚,享受父母和兄长对自己的无限关怀宠爱,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眼前水雾渐生,将原本澄净的眸子蒙住,模糊了她的视线。


    裴定柔只觉鼻头发酸,睫毛颤动着,喃喃反复:“苏绛梅……”


    红梅簇簇,立于冬雪之中,温暖而鲜活。


    多么好听的名字。


    苏燕回听到那三个字,亦是眼角发红,揉了揉她脑袋:“乖乖。”


    “姨母,阿娘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我问过阿耶,但是他不愿意同我说……”


    苏燕回不愿往事重提,将裴定柔按到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不难过了,不难过了……”


    既是劝她,亦是劝自己。


    眼角有温热滑落,裴定柔往姨母怀里窝得更深了,使劲吸了吸鼻子。


    苏燕回明显感受到了外甥女在落泪,欲要再劝,可心底积年的情绪如泉般涌出来。


    饶是她压抑遏制,那份悲恸却如同醇酿一般,纵然经过十数年,不仅丝毫未减,反而愈加浓厚沉郁。


    顷刻间激发散出来。


    “你阿娘是天下顶好的女子,满腹诗书,才学卓越,心地善良……”


    苏燕回言语稍显哽咽,眼前却勾勒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模样。


    姐姐是那样娴静美丽。


    再多美好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是相宜的,丝毫不算溢美夸饰。


    斯人已逝,念此茫茫。


    她二人相拥,缓了许久之后,苏燕回才挤出些笑容:“好了,若是再伤心,姨母也要跟着掉眼泪了。”


    韩赴站在不远处,见裴定柔从她怀中起身,观其眉眼尽显落寞伤感,便又走近了几步。


    苏燕回慈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身望向了韩赴。


    “韩将军。”


    她一声不带情绪的招呼,止了韩赴的步子。


    盯着他的面容,二人坦然对视。


    不过一眼,韩赴目光便挪到了裴定柔身上,不再看她。


    这是自上次洗尘宴后,她再次见到韩赴。


    腰间佩剑,身姿挺拔,行走姿态潇洒。


    浓眉凤眼,更显郎君翩翩。


    不难想象此人骑在黑鬃马上,策马奔驰之态是何等倜傥气派。


    不愧是故人之子。


    较之上次的印象,韩赴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最明显的,莫过于那双眸中原有的冷漠。


    似积雪消融一般,淡去不少。


    叫人稍稍将他和沙场将军的身份剥离开来。


    仿佛他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郎君。


    裴定柔情绪稍缓,也顺着姨母的眼神望过去,小声嘟囔道:“姨母,您瞧什么呢?”


    苏燕回瞧她鬓边热起一层薄汗,黏住几缕乌发,便从怀中摸出帕子来擦:“天气甚热,莫要让人家一直站在那里了。”


    哦,她忘了韩赴还在那儿呢。


    “将军莫要在日头下久候,不若到旁边休息会。”


    她一句话,韩赴并未拒绝,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


    二人话题这才又回到眼前物件上来。


    “姨母,我可以仔细瞧瞧这些东西吗?”


    裴定柔想将同阿娘相关的所有物件都看一遍。


    好叫她了解得更多些,在脑海中大概勾勒出阿娘的形儿来。


    纵然模模糊糊,到底也能宽慰几分。


    她眸中满是恳求,苏燕回怎有不允之理,摆手指向东边的三口红木箱:“那些都是,你去看看吧。”


    裴定柔得了允准,自顾自的去瞧那箱内之物。


    拼拼凑凑,一个娴静温柔的母亲模样便慢慢完整。


    “好多书法之作呀,还有诗集经典。”


    经史子集亦有不少,有些上面载着批注,页脚微卷破碎,想来是看书人反复翻阅过的。


    裴定柔放下一本,向姨母道:“阿娘同姨母一样,很喜欢临摹书法、研读诗文呢。”


    苏燕回朝她一笑。


    姐姐幼年便习书法,一手簪花小楷,笔老墨秀。


    当年她跟在苏绛梅身后,吵着要向姐姐学写字,练了这些年,还只有姐姐七成火候。


    细看笔划收处,仍不如她的娟秀漂亮。


    余生勤加苦练,不知道这辈子能否写出同姐姐一样的字来。


    裴定柔眼光略过盛满书籍墨作的红木箱,又到了第二口箱子。


    里面放着一些珠玉钗环。


    款式淡雅,做工却甚是精细。


    “那些是你阿娘尚在闺中时戴过的饰品。”


    其中尤为突出的,是一支浅紫蒲色的鸢尾花步摇。


    它静静地躺在柔软的红绒上,以金为蕊,四周几片花瓣圆曲飘逸,泛着明润光亮。


    裴定柔小心翼翼地握住簪体,将步摇托在手心里看。


    “你倒是会选,这支是你阿娘心头最爱。”


    她道:“看来我和阿娘所见略同。这步摇只有一支吗……”


    苏燕回眸底暗沉:“原本是一对,可惜只剩下眼前这支了。”


    想来是阿娘因何由不小心弄碎了,才使得这步摇成了孤品。


    “反正是你阿娘的物件,你若是喜欢,便拿回去好好收着。”


    裴定柔放下步摇,拒绝道:“就收在姨母这里吧,我会时时来看的。”


    “到时姨母给我讲讲东西的由来,好吗?”


    步摇放在自己那里,只不过是挂了母亲名头的死物件,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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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着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不如仍旧放在姨母宫中,她常常来访,便可以透过这些东西,了解阿娘更多生平经历。


    苏燕回缓声同意:“嗯。”


    裴定柔转而去看另外几口箱子,片刻后,趴在其中一个箱子边缘,拨弄着些什么。


    苏燕回上前去看,不免露出几分笑意。


    “怎么,瞧中姨母哪件首饰了?”


    裴定柔指腹拨弄着一块白玉:“似乎见姨母戴过。”


    苏燕回笑道:“可不是那华盛上镶的么。”


    哦,她想起来了。


    是嵌在姨母那件华盛正中的玉。


    “华盛的金丝松了,不堪固定,已经送到司宝司去修了。”


    苏燕回道:“这玉原本收着等华盛修好再镶上去的,年年若是看中了,姨母叫他们把玉给你制件首饰戴?”


    裴定柔朝她笑:“那多不好,姨母华盛上不是空了?”


    “不过这玉颜色纯净,是好看。”


    正在此时,榆若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将桌面摆放的物件稍稍挪动位置,腾出一角之地来。


    除了荔枝酥山外,还弄了几碟小吃,都是裴定柔素日甚爱。


    “我说榆若姑姑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在弄这个。”


    裴定柔擦了擦手,将碟中蟹酿橙捧起,拾起勺子来尝。


    榆若见她吃得高兴,亦露出几分笑:“就知道公主喜欢这个。”


    “天热不思饮食,这样鲜香开胃的吃食最好了。”


    她将另一个盛着蟹肉的黄橙端到苏燕回面前:“奴婢一样备了两份,夫人也吃些?”


    苏燕回摆了摆手:“我有些吃不下,先放一放吧。”


    榆若拿了好几样东西,裴定柔分了一些给其他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韩赴这次有幸分到了炸乳鸽……的左足。


    小小一只,味道倒是不错。


    乳鸽皮脆油丰,满口焦香的油脂味。


    他不由得想起,她之前提过的要在自己宫苑烤肉的事情。


    裴定柔亦吃着一只,大快朵颐之时,脸上充溢着满足。


    苏燕回喝了一口茶,见两个小辈吃得畅快,难得将一刻前的不愉快稍忘。


    心口滞涩也通了几分。


    散雪和闲云凑在裴定柔身旁,不住地夸赞:“果然是夫人这里吃食美味,难怪公主心心念念要来呢。”


    众人边吃边聊,氛围甚是和睦。


    韩赴虽没什么话,倒很自然地融入到这里头。


    还不待几碟吃食进肚,却听得外头吵吵嚷嚷,不知是谁在那里。


    愈来愈大,传到原本安静的院落时,声音愈发清晰。


    “怎么,以为自己得了东宫娘娘的照拂,可以竖着眼睛走路啦?”


    “你们这些腌臜货,抢了我的东西,还要再来不成?”


    裴定柔听出了其中一个人,正是午间到自己宫中送膳食的小四。


    “实话告诉你们,那些东西现在都在圣人龙案上了,有五个胆子的去正辰宫抢啊!看你们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苏燕回听得糊里糊涂的,长眉微拧:“这是怎么回事?”


    闲云抢先回答:“夫人不知道吗?前些日子在六尚局,几个内官打架了。”


    三言两语,她更疑惑了。


    内官斗殴多为财物,可这跟裴叡又有何干系?


    即便发生,自当由尚宫出面问责。


    难不成裴叡一个皇帝,日理万机之余,还要过问宫人厮斗这样的小事?


    苏燕回递了个眼色,榆若便走出宫门。


    申斥声很快传来,门外几人作鸟兽散,很快复又安静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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