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定柔微微怔了几息,听姨母补充道:“眼前这些旧物,有几箱是你阿娘留下的。”
“其他几箱是我自己的。”
阿娘。
她盯着那本诗集,半天没有说话。
“苏绛梅”这三个字,于裴定柔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她自记事起,阿娘已不在了。
每逢祭祀大典,阿耶会领着满宫亲眷,一同向先祖上香祝祷。
奉先殿高耸,东西侧是皇室贵胄的牌位,正中则挂着先朝帝后的画像。
苏绛梅身为裴叡亡妻,已故皇后,自然在此之列。
从小到大,裴定柔唯一见到同阿娘相关的,便是供奉在殿内的先皇后遗像。
和神位上刻有的“懿德正娴皇后苏绛梅”几个字。
画像上的女子,眉眼生得极美,身着鲜艳的朱孔阳色宫装,金尾凤钗熠熠生辉。
正襟危坐,面上庄严肃穆,瞧不出半点愉悦之色。
听宫人议论,阿娘是生下她以后,身体虚亏狠了,时常发虚汗。
夜不安枕,白日多梦,最后精气活活耗尽,以致离世。
那时她还只是个襁褓婴孩,自然不可能记得些什么。
只在临睡前,偶然听散雪提过几次她的事迹。
寒冬腊月,是阿娘救了濒临冻死的散雪一条性命。
如此说来,她的阿娘是一个心慈良善的好人。
为何造化弄人,叫她不能长寿。
如若阿娘身体康健,现如今他们一家人团圆美满,不知会有多幸福。
春日出游赏花饮茶,盛夏乘凉消暑吃西瓜,秋来一同食蟹、制蜜饯儿。
等到冬雪漫天,全家人凑在一起,围着炉火取暖,品尝干果点心,听阿耶阿兄畅谈古今。
她会同散雪认真学习如何绾发,用自己最心爱的头饰,给阿娘盘个漂亮的发髻。
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阿耶、阿娘怀中撒娇打滚,享受父母和兄长对自己的无限关怀宠爱,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眼前水雾渐生,将原本澄净的眸子蒙住,模糊了她的视线。
裴定柔只觉鼻头发酸,睫毛颤动着,喃喃反复:“苏绛梅……”
红梅簇簇,立于冬雪之中,温暖而鲜活。
多么好听的名字。
苏燕回听到那三个字,亦是眼角发红,揉了揉她脑袋:“乖乖。”
“姨母,阿娘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我问过阿耶,但是他不愿意同我说……”
苏燕回不愿往事重提,将裴定柔按到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不难过了,不难过了……”
既是劝她,亦是劝自己。
眼角有温热滑落,裴定柔往姨母怀里窝得更深了,使劲吸了吸鼻子。
苏燕回明显感受到了外甥女在落泪,欲要再劝,可心底积年的情绪如泉般涌出来。
饶是她压抑遏制,那份悲恸却如同醇酿一般,纵然经过十数年,不仅丝毫未减,反而愈加浓厚沉郁。
顷刻间激发散出来。
“你阿娘是天下顶好的女子,满腹诗书,才学卓越,心地善良……”
苏燕回言语稍显哽咽,眼前却勾勒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模样。
姐姐是那样娴静美丽。
再多美好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是相宜的,丝毫不算溢美夸饰。
斯人已逝,念此茫茫。
她二人相拥,缓了许久之后,苏燕回才挤出些笑容:“好了,若是再伤心,姨母也要跟着掉眼泪了。”
韩赴站在不远处,见裴定柔从她怀中起身,观其眉眼尽显落寞伤感,便又走近了几步。
苏燕回慈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身望向了韩赴。
“韩将军。”
她一声不带情绪的招呼,止了韩赴的步子。
盯着他的面容,二人坦然对视。
不过一眼,韩赴目光便挪到了裴定柔身上,不再看她。
这是自上次洗尘宴后,她再次见到韩赴。
腰间佩剑,身姿挺拔,行走姿态潇洒。
浓眉凤眼,更显郎君翩翩。
不难想象此人骑在黑鬃马上,策马奔驰之态是何等倜傥气派。
不愧是故人之子。
较之上次的印象,韩赴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最明显的,莫过于那双眸中原有的冷漠。
似积雪消融一般,淡去不少。
叫人稍稍将他和沙场将军的身份剥离开来。
仿佛他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郎君。
裴定柔情绪稍缓,也顺着姨母的眼神望过去,小声嘟囔道:“姨母,您瞧什么呢?”
苏燕回瞧她鬓边热起一层薄汗,黏住几缕乌发,便从怀中摸出帕子来擦:“天气甚热,莫要让人家一直站在那里了。”
哦,她忘了韩赴还在那儿呢。
“将军莫要在日头下久候,不若到旁边休息会。”
她一句话,韩赴并未拒绝,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
二人话题这才又回到眼前物件上来。
“姨母,我可以仔细瞧瞧这些东西吗?”
裴定柔想将同阿娘相关的所有物件都看一遍。
好叫她了解得更多些,在脑海中大概勾勒出阿娘的形儿来。
纵然模模糊糊,到底也能宽慰几分。
她眸中满是恳求,苏燕回怎有不允之理,摆手指向东边的三口红木箱:“那些都是,你去看看吧。”
裴定柔得了允准,自顾自的去瞧那箱内之物。
拼拼凑凑,一个娴静温柔的母亲模样便慢慢完整。
“好多书法之作呀,还有诗集经典。”
经史子集亦有不少,有些上面载着批注,页脚微卷破碎,想来是看书人反复翻阅过的。
裴定柔放下一本,向姨母道:“阿娘同姨母一样,很喜欢临摹书法、研读诗文呢。”
苏燕回朝她一笑。
姐姐幼年便习书法,一手簪花小楷,笔老墨秀。
当年她跟在苏绛梅身后,吵着要向姐姐学写字,练了这些年,还只有姐姐七成火候。
细看笔划收处,仍不如她的娟秀漂亮。
余生勤加苦练,不知道这辈子能否写出同姐姐一样的字来。
裴定柔眼光略过盛满书籍墨作的红木箱,又到了第二口箱子。
里面放着一些珠玉钗环。
款式淡雅,做工却甚是精细。
“那些是你阿娘尚在闺中时戴过的饰品。”
其中尤为突出的,是一支浅紫蒲色的鸢尾花步摇。
它静静地躺在柔软的红绒上,以金为蕊,四周几片花瓣圆曲飘逸,泛着明润光亮。
裴定柔小心翼翼地握住簪体,将步摇托在手心里看。
“你倒是会选,这支是你阿娘心头最爱。”
她道:“看来我和阿娘所见略同。这步摇只有一支吗……”
苏燕回眸底暗沉:“原本是一对,可惜只剩下眼前这支了。”
想来是阿娘因何由不小心弄碎了,才使得这步摇成了孤品。
“反正是你阿娘的物件,你若是喜欢,便拿回去好好收着。”
裴定柔放下步摇,拒绝道:“就收在姨母这里吧,我会时时来看的。”
“到时姨母给我讲讲东西的由来,好吗?”
步摇放在自己那里,只不过是挂了母亲名头的死物件,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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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着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不如仍旧放在姨母宫中,她常常来访,便可以透过这些东西,了解阿娘更多生平经历。
苏燕回缓声同意:“嗯。”
裴定柔转而去看另外几口箱子,片刻后,趴在其中一个箱子边缘,拨弄着些什么。
苏燕回上前去看,不免露出几分笑意。
“怎么,瞧中姨母哪件首饰了?”
裴定柔指腹拨弄着一块白玉:“似乎见姨母戴过。”
苏燕回笑道:“可不是那华盛上镶的么。”
哦,她想起来了。
是嵌在姨母那件华盛正中的玉。
“华盛的金丝松了,不堪固定,已经送到司宝司去修了。”
苏燕回道:“这玉原本收着等华盛修好再镶上去的,年年若是看中了,姨母叫他们把玉给你制件首饰戴?”
裴定柔朝她笑:“那多不好,姨母华盛上不是空了?”
“不过这玉颜色纯净,是好看。”
正在此时,榆若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将桌面摆放的物件稍稍挪动位置,腾出一角之地来。
除了荔枝酥山外,还弄了几碟小吃,都是裴定柔素日甚爱。
“我说榆若姑姑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在弄这个。”
裴定柔擦了擦手,将碟中蟹酿橙捧起,拾起勺子来尝。
榆若见她吃得高兴,亦露出几分笑:“就知道公主喜欢这个。”
“天热不思饮食,这样鲜香开胃的吃食最好了。”
她将另一个盛着蟹肉的黄橙端到苏燕回面前:“奴婢一样备了两份,夫人也吃些?”
苏燕回摆了摆手:“我有些吃不下,先放一放吧。”
榆若拿了好几样东西,裴定柔分了一些给其他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韩赴这次有幸分到了炸乳鸽……的左足。
小小一只,味道倒是不错。
乳鸽皮脆油丰,满口焦香的油脂味。
他不由得想起,她之前提过的要在自己宫苑烤肉的事情。
裴定柔亦吃着一只,大快朵颐之时,脸上充溢着满足。
苏燕回喝了一口茶,见两个小辈吃得畅快,难得将一刻前的不愉快稍忘。
心口滞涩也通了几分。
散雪和闲云凑在裴定柔身旁,不住地夸赞:“果然是夫人这里吃食美味,难怪公主心心念念要来呢。”
众人边吃边聊,氛围甚是和睦。
韩赴虽没什么话,倒很自然地融入到这里头。
还不待几碟吃食进肚,却听得外头吵吵嚷嚷,不知是谁在那里。
愈来愈大,传到原本安静的院落时,声音愈发清晰。
“怎么,以为自己得了东宫娘娘的照拂,可以竖着眼睛走路啦?”
“你们这些腌臜货,抢了我的东西,还要再来不成?”
裴定柔听出了其中一个人,正是午间到自己宫中送膳食的小四。
“实话告诉你们,那些东西现在都在圣人龙案上了,有五个胆子的去正辰宫抢啊!看你们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苏燕回听得糊里糊涂的,长眉微拧:“这是怎么回事?”
闲云抢先回答:“夫人不知道吗?前些日子在六尚局,几个内官打架了。”
三言两语,她更疑惑了。
内官斗殴多为财物,可这跟裴叡又有何干系?
即便发生,自当由尚宫出面问责。
难不成裴叡一个皇帝,日理万机之余,还要过问宫人厮斗这样的小事?
苏燕回递了个眼色,榆若便走出宫门。
申斥声很快传来,门外几人作鸟兽散,很快复又安静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