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安安......别看......”躺在马路中央血泊中的女人用自己的手捂住了男孩止不住泪的眼睛。他拼命地想要握住什么，可女人的生命就像风中残烛，橘色的落日艳得发红，照在身上不知道究竟是血还是太阳的余晖。“安安......”
纪遇安猛地睁眼，看着漆黑的房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好一会。他拿起床边的手机，“五点半......”又躺回床上，抬起一条手臂盖住了眼睛，“算了......起床吧。”
出门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下过雨的夜晚，第二天的空气中总有淡淡的一层雾。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却还是看不清前路，道路两旁的路灯还在亮着，天还没有开始泛白，像是给无数个这样的早晨裹上了一片蓝色的薄膜，看不真切里外。
“大家拿出课本，今天我们讲《我与地坛》这篇课文。”
“......”纪遇安默默地看着这篇文章，看着这些文字，轻声念了起来，“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
“纪遇安，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对于文中的母亲，作者是怀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叙述的呢？”
“我想......可能最初有一些想要彻底放弃生命的绝望，但母亲对他的期望、怜爱，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当他再次看见那个承载着他们无数或好或坏回忆的地坛时......”声音顿了顿，“他知道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他还有可以继续续写的未来，哪怕这个过程总会撕扯他已经溃烂的心。所以我认为，他不仅仅是想要活下去，更是想承载母亲的遗愿，不论未来如何，他总要活着。”
“嗯，很有自己的理解。不错，我们继续来看下一句......”
又一节课结束，纪遇安拿着自己的水壶去热水间接水，旁人不经意的话语传来，“下周一要开家长会了，估计是要讲分科的事情......”“我们一起选理科呗，我不想选文，看起来就好难背。”“我物理及格都难啊......算了，再看吧，其实我文科也没好到哪里去。”
家长会吗......纪遇安接好水离开。上高中以来的第一次家长会，说实话，他并不想让纪方勇来，任凭谁见了他那一副要死不活、浑身酒气的样子，都会觉得这个人不靠谱。
回到家，他拨了个电话过去，等了足足有一分钟对面才接起：“喂，下周一家长会，你来不来。”那边声音嘈杂，听不太真切，“啊......安安啊，爸爸已经找到工作了，不过在外省，回不来啊......”纪方勇的声音断断续续，时不时还传来几声投骰子和酒瓶碰撞的声音，“要不......你跟老师说说，就说爸爸在外地上班回不来？”
没等他说完纪遇安就挂了电话，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有一种想要现在就拉黑的冲动。说什么找工作......怕是不知道又去哪个地方喝酒了，一路喝一路走，有钱挣也都会全部花在酒上。这个人......不如就这样一辈子在外面别回来算了，他这么想着。
走上早餐店的二楼，纪遇安敲了敲门：“小花阿姨，我来了。”门内传来拖鞋急促的踢踏声，“诶，来了来了。”王小花打开门迎他进来，“还在炸鸡翅，安安你先去坐会，小希还在房间写作业。”纪遇安换上拖鞋，放下包，自然地走进厨房：“没事小花阿姨，我来吧，不然这一顿大餐吃的我心里不舒坦，你去歇会。”
“好，好。”王小花给他系上围裙，“注意油温，别烫到自己了昂。”“嗯，知道了。”
半小时后，一盘色泽诱人的炸鸡翅端了上来。“哇！遇安哥，你炸的鸡翅好香！”王希从房间探出头，一步一步挪到餐桌旁，“还有玉米胡萝卜排骨汤、蒜蓉空心菜、咸鱼茄子煲......哇，遇安哥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王小花又端上来一盘拍黄瓜，敲了敲王希的脑袋，“别在这哇哇哇了，去拿碗筷装汤，趁热喝。”
纪遇安洗好手，脱下围裙，端着一碗汤坐回了椅子上。汤黄澄澄的，表面浮着一些乳白色的渣，轻轻吹一口气，喝进去，汤汁顺着食道到了胃里，暖暖的。“小花阿姨，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情。”纪遇安放下碗，面色有些局促，“就是......我们学校下周一要开家长会，我爸......在外地回不来。我想......您能暂时作为我的家长去一次家长会吗？”
王小花注意到他不太对劲的脸色，也没问为什么他爸在外地回不来，但想到这孩子平日里的懂事和孤僻，想来家长也是不负责的那一挂。“好好，没问题。下周一是吧？那到时候再来我们这里吃一顿好了。”不容拒绝的语气让纪遇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只能应下，“好。”
讲台上的班主任滔滔不绝地讲着分科的重要性，让家长重视，别让孩子选到弱势科目，导致以后的学习比较痛苦。王小花偏过头问他：“安安，你是不是要选文来着？”“嗯，我选文。”纪遇安摩挲着手里的成绩单，“我数学和物理都不是很好，只到及格线而已，文科三个都可以到优秀线，还是文科比较适合我。”“诶，不管你选什么，阿姨都支持你昂。”
家长会结束后正好都由各自的家长领回家，校门口就更加堵了。到处都是领着孩子的家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分科的事情，全是车，根本走不动道。纪遇安侧着身子走进学校旁边的小路，这条路很少人走，一旁是河，一旁是低矮的老砖瓦房。仅用了一条五米宽的沥青路隔开，莫名的有种割裂感，这里的房子大多已经没人住了，基本都是早已废弃的危房，只剩下一些老人或是无所事事的中年人还住在狭窄的巷子里。
电线随意耷拉在巷子中，白炽灯时不时发出滋啦一声，衣服也随意地挂在门口，或许他们也觉得这种地方，连小偷都不愿意来。七彩的衣架就挂在门口，一片蓝色铁皮作为门檐挡雨，不知道已经用了多少年，门口的水泥路都被砸出了好多小坑洞。
每次回家路上经过这条唯一还有人住的巷子，闻着捂住口鼻都略带些酸臭味的油烟，纪遇安总是会加快脚步，不仅仅是为了逃离那个与他记忆中相似的地方，更是想摆脱那些挥之不去的东西......
“安安......安安，想什么呢，怎么突然愣住了。”王小花叫了他几声，“快吃吧，不然菜都要凉了。”终于回过神来，纪遇安推了推眼镜，收回放远的思绪，“嗯。”
吃完饭，王小花指使王希去洗碗，他们两人就在客厅看电视新闻播报。王小花突然想到什么，“安安啊，你寒假......有什么打算？阿姨过年那几天要带小希回老家，那你......”纪遇安开口：“没事的小花阿姨，等放寒假了我每天早上都过来帮忙，过年那几天......随便过过就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已经16了，可以去发发传单什么的，过年那几天应该都会有补贴。套着个玩偶的话，在外面也不会说太冷。”
“阿姨不是那个意思......”王小花斟酌着开口，“我是说......你一个人过？”
“嗯......如果我爸回来就另说，不回来的话就不管他了。”
“安安啊......阿姨一直没问，你妈妈，是在外地打工，还是......离婚了什么的？”
“......”
王小花看他的样子，以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连忙摆摆手，“没事，阿姨就是问问，不是一定要你说。”
纪遇安叹了口气，还是开口了，“我妈妈......在我十二岁那年车祸去世了。”
王小花明显愣了一下，她是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没想到是这么早就......“十二岁......那会刚上初中吧？那你这么些年......”
“肇事司机和保险林林总总赔了五十多万，后面在这里买了个房子，名字......是我的。”纪遇安慢慢说着，脑子里又想起了那片和红色的落日混合在一起的血，“她知道我爸是个什么货色，在弥留之际，留下了录音遗书，把所得赔偿......都留给我。但是没用，我爸偷偷拿走了那些钱，拿去喝酒，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剩的不多了。”
“那时候还小，也不能赚钱......就这样拿着为数不多的钱，天天算着过日子，偶尔去捡捡瓶子纸壳，也算是能过。”
王小花看着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好像这不是他所经历过的，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酸酸的，“因为我爸没有工作，后面我了解到可以去社区领补贴，学校也资助了学杂费和餐费。当时十四岁，上完学没什么事就去社区做志愿者、，搞搞社区卫生，做点工艺品，去做做宣传什么的......还包饭。”
纪遇安微微笑了一下，“总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我会好好活下去的。”王小花再也忍不住抱住他，“安安......诶，这么好、这么懂事的孩子啊......”纪遇安拍了拍她的背，“小花阿姨对我很好，我也很感激您......等我以后有出息了，我还会回来这里的。”
趁着还没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和王小花打完招呼后，纪遇安又回到了那个空落落的家。翻看日历，离期末还有一个半月，再有一个半月......他就要进到文科班，他的高一也要结束一半了。看着窗外已经渐浓的夜色，空中看不见几颗星星。
以后的路会是什么样子的呢......纪遇安放下日历，想要抛却那些曾经，但却正是那些事情构成了现在的他，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肉，再也剥离不开。或许得有一天，他真正下定决心要割去，或是让炽热的太阳灼烧他......会有那一天吗？带着数不清杂糅在一起的念头，纪遇安再一次蜷缩着入睡，如同过去将近的两千多个日夜。
《我与地坛》是高一语文必修课文，节选了第二段，史铁生与母亲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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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