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案司
文书局很大,连绵了好几间屋子,光桌子就有几十张,放置卷宗的书柜更是多如牛毛,但有高志在,终归是条理清晰的。
与其说是整理,其实还是大扫除。
不过仅凭两个人的力量,没个十天半个月,可干不完这项工程。
有人忧就会有人喜。
最近几日高志上值的时候春风满面,见人就是:“去我文书局坐坐?最近干净的不像话!”
侯府花厅檐下的巢穴今日空了,那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儿已经学会了飞翔,也学会了如何捕食。
武试放榜。
武状元,太行州开阳府周慕。
武榜眼,临青州琅琊府庞宠。
曹抒前来看榜时一蹦三尺高,直接把身后的黑云抱起来转了几圈,大喊道:“本公子考上了!哈哈哈!本公子终于能在我爹面前昂起头啦!”
周慕看过榜后没理人,用拳头掩着面,瞧着像个没登榜的,直接去了文书局。
盛舒宇灰头土脸的就开夸:“子衡!打小我就看你行!我就知道你能行!”
元青争一扔抹布,兴奋道:“我要作东,我要作东!今晚十里飘香,不醉不归!”
三人在文书局里高兴的忘乎所以,载歌载舞,同署官员听得头大却敢怒不敢言,只有高志轻咳了两声,但谁也不曾在意。
众人都偷偷瞪着他们三个不出声。
武状元的后续流程与盛舒宇这个文状元大差不差,只不过打马游街,周慕实打实的,身上挂满了街边两侧扔来的荷包。
坐在红鬃骏马上,行在铜驼大街里。
前头两个小吏分别举了“状元”和“及第”的牌子,为游街开道,后面跟着个敲锣的。
武状元单手控马,大言不惭:“诸位尽管扔来,若有一个荷包我周慕接不到,愿下马赔礼!执手相赔!”
于是……他得到了该有的教训。
时已入夏,周慕一路接荷包,一路下马执礼,朱红色状元服后背已洇湿了大半。
可是荷包依旧在不停的落下,像是下雨,纵使他武功盖世,也不可能全部接住。
而许多人为了能与状元执手,把旁边小摊、街边铺子的荷包扫劫一空,严阵以待。
周慕面上看似在笑,但其实已经“死”了一小会了。
他在心下不住的愤喊,我这张破嘴!
一直到太阳落山之际,他都没游完三圈……
周慕赶紧上马,抱了拳赔礼:“诸位诸位,吾本意在同乐,如今游街未完,恐不能续,毕竟吾也要乐,游街不完乃罪,来日方长,吾去了!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跑了。
周慕手臂往身后一扬,却并未真的打到马尻,而是双腿用力,使劲夹了一下马腹,令其较快奔走,不至于当街纵马,冲撞路人。
但吹吹打打的队伍就遭殃了,他们一路跑,一路吹,后来干脆鼓不成音,吹不成调了。
游完街回去的路上全部都在低声唾骂:
“什么玩意儿,老子这手都要废了,鼓槌都要拿不住了!长得好了不起啊?”
“什么长的好,照我看来也就是一般人物,他比得上左相那个户部侍郎的孙子半点吗?!”
“对!还不是他嘴贱!哦哟~接不到愿下马赔礼~执手相赔~我呸!”
“就是,有哪个状元绕城能绕到他这份上的,搞得我们也要晚下值,瞧瞧人家那位文试状元,多么丰神俊朗,才不会搞他这样的花花肠子呢!”
“是呀,这都多晚了,我这会子还不回家,我夫人必得生气了,我应承她今晚我做饭呢!”
众人白眼。
*护城河
我叫明有福,年轻的时候我也当过“官”,不过没有品级就是了,乃是家中长辈倾力给我买的官。
主要在衙门里写字,写各种各样的字,写对的和不对的字。
我叫有福,没受过什么大苦难。
可是几年前我儿子投军死了,我老伴一时受不了,捂着心口竟离我而去,我那儿媳刚生下来孩子还不满一个月,就开始天天哭。
又可巧,我年龄太大了,失去了我赖以生存的,我家里给我买的“官”。
于是我的儿媳开始日日为别人缝补衣裳,做些浆洗的活计,我则给我儿子立了一个衣冠冢,又把老伴埋进黄土之后,拖着我这副枯败的身子去到货行,做起了搬运。
我终归是没出过力气,不如其他人搬的快,人家都搬完了,我就没得搬了,挣得不够温饱。
有的时候我也会恨天骂地,为什么平京读书的人这么多呀?不然我还可以为大家写信代笔,挣些银钱,现在想想,总归是没钱花急得。
我还从正屋搬了出来,让我儿媳住了进去,她嫁给我儿子的时候花容月貌,如今也被生活拖累的形容枯槁,算来算去,还是我家对她不住。
我曾劝她说,你带着孩子改嫁吧。
可她每次都一边缝着别家小孩的裤子,一边答我:“小宝是我和夫君之间最大的念想了,我要把他好好养大。”
看着她强忍间不愿落下的泪,于是我在屋子临街处又搭了一个小屋,搬了被褥,住在那里,连厢房也不进。
原本我以为这样生活也挺好,孙儿一天天在长大,儿媳孱弱的身体也在一天天恢复,就连货行里的人也对我多有照顾,每次都留我一点货,让我自己慢慢扛。
我真的觉得老伴和儿子离去带来的影响,在这几年里慢慢的消弭了,可是……我的孙儿死了。
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我的孙儿到底身处何方。
直到后来,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说是水里有怪物,专门抓孩童,那怪物背负鳞甲,像人却有尾巴。
我儿媳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又病倒了。
本来我儿子就累的她月子里没坐好,如今我的孙儿又拖累了他娘亲,原本花朵一般的人,终于是撑不住日日以泪洗面,药石难医,油尽灯枯。
不大的临街屋子,我一个人坐在床沿,坐了一整天。
后来我把我的儿媳埋了,埋在了我老伴和儿子的旁边,又把家里这最后值钱的屋子卖了,拿去打点平京府尹。
我以为会有用的,之前我在衙门里上值,见过不少人这样做,可是,怎么我也这样做了,却没有用呢?
我逐渐失去了希望,暗夜降临,我也会去想,是不是我在衙门里写过的“不对的字”在惩罚我。
可是……我也想用笔杆写出真相啊,我……我不敢呐!我没受过什么大苦难。
找孙孙的念想一直支撑着我活着,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想着哪天老死街头,也算是我的报应。
可那天,我遇到了忠义侯府的小侯爷!在我的认知里,这可是个大人物!
于是我连连拜托他,能不能帮我找孙儿,他答应了。
只要他能找回我的孙孙来,我想着,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他,即便哪天他要我去死,我也没二话。
可最后他带着人,抓住了那些妖道,在刑案司门口说,孩子们都死了……都死了……
我换上自己在这护城河边,胡乱洗巴洗巴后的衣服去了刑案司,看着满地的孩童尸体,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孙儿。
我的孙儿是第一个在河边失踪的孩童。
是那一堆白骨。
可骨头有好多啊,我捡不出来哪些骨头是我那小孙儿的,只好把所有稍微大一些的骨头都带走了,还好……没人跟我抢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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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手挖了三个坑,我亲手埋了三抔土。
我早已不知什么叫做恸哭,我在三个坟包前,从早上枯坐到下午。
城里面到现在都还热热闹闹的,是武状元在游街,天色暗下来了,最后的霞光映在河面上,煞是好看。
我没受过什么大苦难,我不想活了。
我背朝着高高兴兴的平京,慢慢走向护城河的中央,我不想老死街头了,我也不敢托人把我埋在我老伴的身旁。
我是真的没这个脸。
所以,如果河里真的有怪物,就请让它把我吞吃入腹吧,我不想吓到河边安居乐业的人们。
我闭上眼,慢慢、慢慢的走,感受着水面,逐渐没过我酸涩的胸口:“你们都投胎了吧?下辈子,希望你们都不要摊上我这么个,没受过什么大苦难的无用人。”
河水漫过了我的口鼻。
小侯爷,我那日说无憾了,是真的。你帮我找到了我的孙儿,我所愿得偿,但……我下辈子再报答你吧!
“爷爷!”
这是我孙儿的声音。
我在河里猛然睁眼,恍惚间竟看到了我的小孙儿,他正坐在不远处的水面上!
他水下的脚踝处还带有伤:“爷爷,我脚疼。”
我颤抖着嘴唇,两条瘦弱的老腿使劲往他那里蹬,努力伸手去够他的脚踝,扑腾起一片水花:“爷爷给你揉揉!爷爷去挣钱!挣钱给你治脚!”
……我最后也没能够到我孙儿那流着血的脚踝,任由他的血,染红了护城河的水,染红了我眼前的所有景象。
但他最后是笑着的,笑着喊我“爷爷”,笑着看我滑稽的向他游。
我也就笑了,还好我压根儿不会游。
霞光散尽,城里面依旧热闹,可护城河面,已然平静下来。
峰远阁
周慕一回来就将身上所有的衣物脱了,站在院子里的水缸旁冲身子。
回屋后又从柜子里掏出一身新的小衣和中衣,换好躺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休养生息。
元盛二人进门看他这样笑得前仰后合,周慕苦笑着又从柜子里掏出一件缙云色交领窄袖外衣穿上,扎了个朱红色腰带。
元青争见他已穿戴整齐,便将门外的人引了进来,周慕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向门口,喜道:“方悟,顾影!”
那两个人站得笔直,是武极巅上周慕的两个仆从:“参见少主。”
周慕眼睛瞬间亮了:“快快免礼,你们终于来了,盛复光都有人帮着收拾包袱细软,偏就只有我一个人,我都想你们了。”
武官的定官考核在几日后,周慕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不是那个叫他去,就是这个来拜访,方悟和顾影一直陪着。
元盛二人认命的在打扫文书局,天天灰头土脸的回侯府,每次都遭杨如晦的哂笑,夜夜都要浴桶清洗。
转眼来到定官考试这天,两人下了值就直奔峰远阁,可得到的答案却让人出乎意料。
周慕说他没有得到官职。
大梁官职主体为“四公六部二十四司”,地方下置州府县,怎么会不给武状元安排一个职位呢?
“你可是状元呀!”元青争疑问,“是不是吏部对你有其他考量?”
周慕心里有些没底:“说是过几日,陛下会在琼林园,让本次文试武试上榜者留在平京为官的,组一场文武盛宴,我也要去。”
盛舒宇沉眸道:“所以吏部没有对你定官,是因为皇帝要见你。”
元青争略微心惊,忙握住了周慕的手,神色真挚:“苟富贵,勿相忘。”①
周慕瞟了眼自己被元青争握住的手:“嘿~咱们三个,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关系!”
音落,盛舒宇把手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