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绫一事,令谢庭钰深受打击。
他让棠惊雨离得远远的,不再去见她。
他甚至给身边的人下令,不准在他面前提到任何有关“棠惊雨”的消息。
她在芦雪庵爱做什么做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既然后天的世俗桎梏可以被打破,那么先天的情欲也能自控,他早晚有一天能做到对她毫无波澜。
届时天地之大,她爱去哪里去哪里,别来他的谢府,别再来寻他,大家分道扬镳,江湖不见。
谢庭钰只觉自己心如磐石般冷硬,初初几日适应良好,寝食正常,上值正常,心情正常,一切正常。
直到第七日。
他坐在如玉书斋练书法,随手取来一副书贴临摹。
书贴洋洋洒洒,词句里描绘的是某一年的元夕佳节盛况。
他凝神静气临摹着,忽然写到“宝檠银钰”四字时,霎时顿住,无知无觉地笑道:“蕤蕤,过来写我的名字。”
回音浅荡,无人应和。
他尚未反应过来,将紫竹毫笔搁在方砚上,起身往左隔间走去。
“又故意不理人是不——”
半掀湘妃竹帘,往里一瞧,寂寂空庭,只余秋日阳光斜斜落在整洁空荡的罗汉床。
炕几上摆放着的蕨草已枯萎大半,更显秋日寂寥。
他慢慢地放下竹帘。
回到书案前,提笔要继续往下写。
然而笔法混乱,静气全无。
颓然将紫竹毫笔扔进水盂里,蓦然一瞥,又看见笔架一旁的镂空松梅紫檀木桌屏,屏面是裁切的花笺,纸面上正正写着: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棠惊雨
如今二人之境况,真真完美契合这两句诗。
谢庭钰恼怒成怒地站起身,阔步离开如玉书斋。
他不再踏足如玉书斋。
要忘掉一个人,就要去见更多的人。
郊外的金桂苑如期举办折桂宴。
谢庭钰前去参宴,一身墨绿色修竹暗纹缎面圆领缺胯袍,领口解开,杂锦绣纹双翻领,腰间系一条白玉鞓带,一长一短两条和田玉佩玉,桂花绣纹香囊,脚踩乌皮六合靴,头戴青玉冠,可谓是风流倜傥,玉影翩翩。
托棠惊雨的福,小姐们都清楚少卿大人是如何的温柔情浓,纷纷过来寻他说话,要其为自己摘桂花枝。
谢庭钰笑着一一应承。
贾文萱和宋元仪气得不行,二人暂且联手,劝退不少要与谢庭钰同行的小姐。
以往谢庭钰倒是只关照贾宋二人,现在却是出来讲和,希望大家在折桂宴上都玩得开心。
前来参宴的哪个不是名门小姐,她们见谢庭钰如此态度,更不理会贾宋二人的喧闹,大大方方跟谢庭钰一道赏花饮酒。
贾文萱还因此怒道:“谢庭钰,你现在就跟一只发情的花孔雀一样四处招摇,令人生厌!”
宋元仪接话:“实非君子所为!”
听了她二人的话,谢庭钰一丁点儿都不生气,还对她们笑道:“二位小姐教训的是。”
说完,他继续跟其他的小姐们赏花饮酒。
贾文萱和宋元仪难得交好似的坐在一张宴席桌前,你一言我一句地将谢庭钰骂了个底朝天。
黎堂真听着瑟瑟发抖,悄悄离席去找老大。
原以为他还继续陷在红粉堆里,寻了好一阵,才在翠嶂的一个角落找到坐在石壁上独自喝酒的谢庭钰。
黎堂真微微仰头看他:“老大,你怎么在这儿?”
谢庭钰低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有事吗?”
“怎么瞧着,你不大高兴?”黎堂真踩着凸出的石块往上攀,寻了一个极为平坦的位置坐到谢庭钰旁边。
从此处往下一瞧,纷纷扬扬都是黄澄澄的桂花与碧莹莹的枝叶,隐隐可见攒动的人影,好一派诗情画意的景象。
“有吗。”谢庭钰扔了一小坛酒给黎堂真。
黎堂真接过,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棠姑娘?她的病还没有好吗?”
这是第一个,在他面前问起棠惊雨的人。
谢庭钰望着远处的桂花,表情淡淡的。“嗯,她还没好。”
“你是在为她担心吗?”
“没有。”
“那是为了什么?我第一次见你露出这种表情。”
“没为什么。可能是这段时间没睡好。”
“……哎,我也没怎么睡好。”
“哦?你又是为了什么?”
黎堂真顿了一下,脑海浮现出宋元仪的笑脸,用饮酒的动作掩饰落寞的笑容,说:“也没什么。估计是天气烦闷,睡得不太舒服。”
这几日下过雨,明明是秋高气爽,清和宜人的好天气。
但不妨碍这是一个好借口,足以掩饰那些不宣于口的隐秘情愫。
因此,谢庭钰应和道:“嗯。确实是天气的问题。”
说来也怪,明明折桂宴时身边万般热闹,他却更觉孤寂落寞,甚至躲到翠嶂独自饮酒。
那日后,他不再出席什么宴会。
这是谢庭钰第三次找柳世宗喝酒。
秋菊酿是冷山燕酿的最好的一种酒,胜过各家酒庄。
一口下去,清香醇厚,甘甜浓郁。
每一年秋天,柳世宗的这几位好友,都要来讨这一壶秋菊酿。
只是今年谢庭钰再喝,越发觉得苦涩难入喉。
连喝三杯,他都被苦得眉头紧蹙。
他没忍住对冷山燕说:“山燕,你今年的酿酒技艺有所生疏,这酒是苦的。”
冷山燕与柳世宗互看一眼。
冷山燕毫不留情地说:“我的酒不苦。是你的心苦。”
“瞎说。明明是你的酒苦。”谢庭钰当然不肯承认。
“怎么最近不见棠姑娘?她这风寒还没好吗?”
“我又不是大夫。我哪儿知道。估计快病死了吧。”
“你们,这是闹矛盾了?”
“笑话。她算什么东西。”在两位好友面前,谢庭钰不再伪装冷静克制,“还敢跟我闹矛盾。不就是一个供我消遣寂寞的玩意儿吗。耍什么威风。真能把自己当回事儿。没有我,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凄惨地苟活。低贱、愚笨、浅薄、脑袋空空、狂妄自大,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一丝优点……”
他絮絮叨叨说着,仰头又饮了一杯苦酒。
冷山燕看着那张故作冷漠的脸,直接拆穿道:“庭钰,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好歹先骗过自己罢。”
此夜过后,他再没找过友人饮酒。
更衣入睡前,谢庭钰忽然瞧见放在竹榻边已经不知有多久的药枕。
他走上前,将那只药枕拿起来。
放到鼻尖一闻,除了药香,还有淡淡的松沉香。
抱着药枕一起入睡时,就好像抱着药枕的主人一样。
爱恨交织,情仇浪涌。
他也不明白,从前又不是没有自己一个人生活过,凉州军营时更苦的日子都有,说熬也就一睁眼一闭眼地熬过去了。
如今却一日如过三秋。
也不知从前那些没有她的日子里,都是如何熬过来的。
但他仍固执地想:我是绝对不会低头的!
次日。
谢庭钰唤来莲生,状似随口一问:“她——怎么样了?”
莲生回忆了一下在芦雪庵怡然自得的棠惊雨,思量了一番措辞后,说:“姑娘除了夜间总在哭,一切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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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庭钰好歹是个大理寺少卿,莲生说没说谎,他一眼便知。
他却没有拆穿莲生,低头取了一根墨条,不知缘由地研起墨来,语气听上去很无所谓地说:“她若是知错了,我可以考虑原谅她。”
五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庭钰恨得咬牙切齿。
第六日,他情难自控地挪步到芦雪庵。
在连绵掩覆的蒲苇丛中,遥望棠惊雨正在河滩前快乐地放纸鸢。
此日天光阴阴,秋风迭起,是一个十分适宜放纸鸢的日子。
当见棠惊雨因为过于沉迷天上的纸鸢,不小心踩到裙摆跌倒时,谢庭钰下意识地抬脚伸手。
下一瞬他就看到守在一旁的莲生疾速跑到她旁边,将她扶起来。
秋风送来她着急的声音:“我没事我没事——快快快,它要掉下来了。”
只见她撑着莲生匆忙站起来,再次将颤颤巍巍往下坠的纸鸢放起来。
正是他方才那个下意识的动静,让莲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莲生追过去时,只见绿草踩踏的痕迹,和风里还残存的一点松沉香。
是谁来过,无需多想。
再去岱泽楼禀报时,莲生悄悄拿了棠惊雨的《芦雪庵记事录》给自家主子一解相思之苦。
谢庭钰翻开,一篇篇看过去,情不自禁地笑道:“傻子一个。”
翻到最后,他又生起气来。
恨棠惊雨这字里行间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思念,甚至连他的影子都不见。
盛怒之下,他抬手就要将册子撕烂。
莲生眼疾手快地救下册子,枉顾主仆之间的礼数,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徒留谢庭钰自顾自地生闷气。
转眼就到中秋。
李正卿的好友郭阁老从江南请来一个戏班,李正卿得知,连忙书信郭阁老要一道品赏。
这个“东梨戏班”在江南极负盛名,尤其是他们编排的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更是脍炙人口,座无虚席。
是日,李正卿领着家眷和两位得力干将谢庭钰与陆佑丰,一道前往郭阁老府邸听曲赏月。
看戏的地方在郭府的天锦园。
戏台与坐席隔着一个不规则的锦鲤湖。
戏台上灯火煌煌。
坐席安排在湖上的长廊,席位与席位之间以竹帘相隔。
为求入戏,长廊灯火昏暗。
入座前,宾客各领一把双蝶纷飞墨图折扇——折扇在《梁祝》一戏中是重要之物。
谢庭钰是第一次听这样的曲目,颇觉新鲜,神情懒散地斜倚在禅椅上,打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
一声铜锣敲响,四下静谧。
丝竹声一起,生净旦末丑,各个角色咿咿呀呀地连接登场。
…………
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
…………
燕子归去书斋冷。黄昏夕阳照古槐。自从英台下山去,书院寂寞梁山伯。
…………
英台他,别我归家已数月……
为什么,英台的笑声犹在耳?
为什么,思念常觉寒夜长?
为什么,万千心绪理亦乱……
我想你,夜拥孤衾难入眠
我想你,三餐茶饭无滋味
我想你,提起笔来把字忘
我想你,神思昏沉苦断肠
我想你……
戏腔婉转多情,喧乐起伏悠长。
唱词落在不同的人耳中,掀起不同的情潮思绪。
此夜明月不圆。
昏暗的坐席里,展开的折扇久久不动。
谢庭钰单手撑着半张脸,无声地用手指抹去眼角溢出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