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睡了,扶朕起来。”李明宇向内常侍冯喜伸手。
“让他在外头等着就是。”冯喜不甘不愿将皇帝自龙榻上扶起,伺候皇帝穿靴,小声嘀咕,“陛下夜里批奏折直至凌晨,这才午时中,他等会儿还能死了?”
“查了大半月才腆脸来见,朕要骂他。”李明宇披了件明黄薄丝披袍,去临窗的凉榻坐下,接过宫侍递来参茶,“叫他滚进来。”
内谒监听令,转出寑殿在外高声:“传,枢密使萧无念觐见。”
不多时,萧无念躬着身子进来,提袍跪拜在皇帝:“奴,萧无念,叩见陛下。”
此前在梁陵,德妃丧仪未毕,皇帝就命萧无念提前回京,跟踪京中江南富商,追查那伙人与尚书令和晋王勾连的实证。他带着半百枢密使熬更守夜监视那些人。大半月过去,愣是没查到半点蛛丝马迹。
“他们仅日日往京兆府跑,向京兆尹递交向朝廷讨债的折子。莫说与尚书令、晋王暗中有往来,彼此之间也是各居其所,不相往来。”
小声奏禀后,萧无念悄然抬眸偷窥皇帝,闪闪烁烁的细眸里尽是小心。
却被皇帝瞪眼睨来,慌忙垂眸。
“冯喜,将簿子拿给他看。”李明宇冷哼,冲冯喜道,“你翻到最后一页,认真看看。”
冯喜将书架上藏着的簿子,小心翼翼取下,小跑着过来,躬身递给萧无念。
萧无念就那么跪着,瞪大一双细长眼眸,将簿子直直翻到最后一页,看了须臾就震惊失声:“晋王婚期未至……他们这是借贺礼之名,向晋王投名纳供?”
“你带着半百人马查了大半月,却不若一个文弱书生。”李明宇垂眸瞪着脚边心腹,“师无相去益州抓人,也仅见到益州刺史罗贞祥、和锦院使董良卓的尸首……两个混账东西!”
“奴,惭愧!”萧无念白净的脸一红,又翻看诸多前页,细着嗓子疑惑,“何人有如斯神通,竟录下这许多背地里的勾当?”
李明宇吹着参茶浮沫道:“方邑尘独子方思齐进京后,恋上个花魁娘子,被方邑尘撵出家门,隐姓埋名于青楼,与那个花魁联手录下的这册簿子。想藉此簿册,求方邑尘开恩,许纳花魁进门。”
萧无念细眸一讶,唏嘘:“方邑尘古板教条,却生了个寻花问柳的儿子?这簿子,怎的到了陛下手头?”
“休得岔开话题!”李明宇放盏叹息,“你这厢,还这个天降之人助力。师无相在益州,却连封密信也搜不到。暗坏伐西大事,阻碍朝西蕃运送粮草军饷,加之行刺汉中王,本是能将朱桓拉下马的大罪,可恨这条线,就此断了。
萧无念细眸一眨,细声细气道:“那个乌蒙匪首不还活着么?五年间,数度劫持粮草军饷、袭击民夫队伍的,不正是他?偏偏罗贞祥纵之任之,二者必有牵连。若是将其捉了,逼其坦白暗情详略,就便罗贞祥死了又如何?”
“师无相派人回禀,说那匪首已不在益州,下落不明,如何抓得?”
“匪首乃乌蒙人,当是潜回了乌蒙藏起。奴以为,可向乌蒙王写信求助。”
“乌蒙王助我朝伐蕃五年,久不问乌蒙内务。现又随,我朝班师大军在来京路上。便是要写信,送往乌蒙也得半月。”
“与其请人帮忙,莫若自己人动手。陛下,奴愿请命前去益州,攘助师无相缉匪。”
“好生看看你手头上的簿子,认真翻翻,这才是你要办的事。”
内谒监低头躹身进屋,急吼吼凑近皇帝:“陛下,陛下,汉中王遣人进宫,有急事转奏。”
得皇帝颔首,内谒监立即向皇帝掩唇低语……
“方思齐死了?”李明宇听罢,脸色上痛心浮露,怔了须臾,望向萧无念,“萧无念,你立即起身,赶往方邑尘府上……”
萧无念赶到方家,已是未时中。
方府这场突如其来的白事,愣生生化成了一场冲突。
同巷百姓倾巢而出涌入方家,将几十个京兆府府丁、万年县衙役团团围住,任凭府丁衙役扬刀啰唣,不肯让步。
御使台诸位官员同方邑尘挡在灵堂门口,与京兆府法曹参军、万年县县丞等吏员对峙,双方已经辩得口干舌燥。
县丞抹着汗,哑着嗓子再劝:“事发万年县,未待我衙仵作验尸,台端就私自带走死者,于法不合啊!”
法曹参军争得两眼猩红,也疲惫道:“若台端不予立案追查,倒还尚可。若要立案追凶,公子尸骸是为重证,安能任由台端静留家中,举丧下葬?”
“本官再三明言,留犬子居家停棺,是为,是为给他安魂!”方邑尘阖目黯然,又启目恼然,“京兆府能立案追查,我御使台亦能。任凭你们说破天,本官也不会松口,除非你们敢从本官身上踏过去。”
“哟,诸位——大暑天的,诸位都在吵嚷什么?”
萧无念尖细的嗓音,陡然自院门口悠长拉响,随之带着二十号脸白无须的枢密使,呼啦啦涌进来。
枢密院,掌枢密、承诏命,仅受皇帝直遣,不常于明面行走,县丞和法曹参军并不认得这位院使。
不过回头一望,见萧无念身着紫袍、头戴三梁冠,腰悬金玉柄首配剑、金鱼袋,随扈人员多为红袍,便知来头不小。
二人便罢了争执,回头拱手,静待来者揭露身份,表明来意。
方邑尘却是认得,嘶哑着嗓子拱手:“萧院使竟然来了。”
萧院使?二人面面相觑。朝中文武,称得上一声“院使”的,唯枢密院院使尔。二人虽不曾见过萧院使,却听过枢密院正副二使的狠戾名头。
萧无念冲着方邑尘一弯细眸欲笑,又觉不妥,收回笑意换成哀色,拱手回礼:“陛下闻噩特遣我来吊唁,方台端节哀顺便。”
方邑尘未料皇帝竟会遣人前来,猩红的眼眸黯然一闪,哑声:“有累陛下记挂,下官汗颜。”
萧无念颔首,望向县丞和法曹参军,讶然问:“二位带着衙役来此大吵大闹,扰得逝者不得安生,所为何事?”
二人慌了神,你一句我一句自辩。
“台端公子被弃尸于万年县,未得我衙允充,台端擅自将公子尸首带走,我衙只能上奏京兆府。”
“京兆尹要为公子立案追凶,就得带回公子尸首验明正身,查验生前伤情,是以……”
萧无念恍然大悟,冲二人一笑颔首:“尹公与明府,秉公执遵法,确当如此。”
“萧院使此言差矣……”方邑尘急了。
却被萧无念双手一按肩头,柔声打断:“烦请方台端移步。陛下除了遣我前来吊唁,另还有事要嘱。”
偏屋内,萧无念冲着方邑尘冷硬的背影,缓缓一拱手:“浮香阁已被焚毁,阁中人员也被遣散,一应证人证据皆被销毁。是以,方台端留下令郎尸骸与否,由哪处衙门立案,皆是小事。”
“人证、物证俱毁又能如何?我方邑尘立案无数,查者尽皆奸佞,几无空手。”方邑尘疲惫转身,难以置信看着他,“若陛下认为,为我儿追凶非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萧无念笑了笑道:“令郎簿册的最后一页,想必台端已经阅过。真凶为谁,想必台端……当也猜到几分!”
方邑尘黯然阖目。
簿册最后一页,录的是江南富商借贺礼之名,向晋王李玉烛行贿的礼单名目。
最紧要的,却非是那份礼单,而是方思齐言称回浮香阁向月凤归还礼单,翌日就被弃尸长街……
见他思忖,萧无念抵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他们留下假母未杀,应当是为留个顶罪的人,方便给案子轻飘飘收个尾。台端就忍痛送公子去京兆府呆上几日,静等案子重立轻判……留那个假母一命,方是大事!”
未待方邑尘反应,萧无念又悄声道:“汉中王派人进宫奏禀,说大王大意,本不当让台端派人去京兆府追查罗世昌,以致打草惊蛇,使京兆尹派人夺尸!”
“大王何意?莫不,京兆尹罗文柏与罗世昌……有牵连?”
方邑尘睨向萧无念。罗文柏虽非他这般清顽之徒,却也从不骑墙站队。
“若借纵火一事将浮香阁尽都灭口,势必会成重案要案。只怕他们之所以留下假母,是为借假母的嘴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是否有牵连,凶案施暴者是谁……”
萧无念抬起手,冲着他轻轻握攥成拳。
“拿住那个假母,便能全知!”
-
“啪!”
一记耳光将罗世昌打得脑袋重重一偏,栽倒在地,鼻血喷涌出,顾不上擦抹便又跪正。
罗文柏收回颤抖的手,咬牙切齿地唾骂:“孽障!若非御使台的人追查浮香阁主人,指名道姓说主人名叫罗世昌,我竟不知你背地里造下这天大的祸事!说,你于何时经营的皮肉行当,你要做什么?”
鼻血涌得太快,罗世昌抹了一把,挺直脊背望向父亲,平淡着声音道:“父亲是三品大员,哥哥为金部员外郎,唯儿科举不第,受尽父兄唾弃和家里人白眼。正道不通,偏道亦可,儿子豢养貌美私妓多年,令她们搜罗朝官及亲属罪证,也包括晋王。待晋王做了太子,儿子不仅要做父亲这般的三品大员,往后还要拜爵封候……”
罗文柏气得须发皆张,抄起身边的红檀圆凳就朝罗世昌脑袋砸去,却被身边两个亲信惊慌拉住。
“主君息怒!”
“这一凳子砸下去,二公子会没命的!”
“皇帝何曾言说立晋王为太子?你道皇帝为何遣汉中王出征西蕃,那是在为他做太子造势;这才回京多久,就风闻皇帝要赐婚云阳县主,这是在为他上位找靠山。”
罗文柏死抓圆凳不松手,目眦欲裂,又跳又骂。
“我们罗家为官百年安稳不倒,奉的是公正,尊的是百姓。你当你惹的是什么人?那是办起案来不死不休的方邑尘!还想官居三品,拜爵封侯?你这是要将我们罗家往火坑里埋啊!都闪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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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死这个畜生!”
“我又不是神仙,安知慕尘就是方邑尘之子?又安知月凤一事两告,还跟慕尘通气?偷晋王礼单私下誊抄,是二人自己找死。再说了,当晚在浮香阁陪晋王宴庆的,是吏部、刑部的官员子弟,我又不在。杀人的是晋王,我只不过替晋王善后,有罪当也是晋王和他们首罪!”
“还敢强词夺理,都给我滚开,我要打死这个畜生,闪开!”
罗世昌抬起鼻血满面的脸,不顾父亲咆哮,怨愤着眼眸幽声。
“方邑尘天性凉薄,尚能抱子回家,连路招魂。十多年来,我仅求了父亲这一件事,父亲却对我既打又骂,恨不得我死!父亲不肯帮我,那就放我拿着簿子出去找人,刑部、吏部,还有晋王,他们安敢不帮?”
“你朝门口走一步试试,畜生——”
罗世昌声吼得嘶力竭,一脚踹开抱腰的亲信,举起圆凳就要砸下,罗府管事却慌慌张张闯入。
“主君,主君,枢密院院使萧无念,带着一干密使前来求见。”
“将这畜生给我看好了,若他胆敢乱跑乱嚷,立时打死。”罗文柏猩红的眼珠呆滞须臾,弃凳抑声,又冲管事道,“快去请进来”。
站在原地,慌乱整理了一番衣袍,罗世昌这才深吸一口气,迎了出去。
萧无念带着一干扈从进门,罗府管事在前恭敬引路。
他背着手,悠悠然然才走进正院,就见罗文柏满脸含笑,遥遥拱手迎来:“什么风将萧院使,吹到我这荒院蔽宅来了?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萧无念也笑着拱手迎去,细着嗓子逢迎:“自然皇宫里头,陛下吹出的这道吉祥风,将我吹来。我这般的阉人素来不受待见,此来污了尹公门庭,还望尹公见谅!”
陛下?罗文柏心头急跳,强作镇定伸手相引:“院使乃陛下亲随,份高位尊,此来使寒舍蓬荜生辉,何言不受待见?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二人朝正堂缓缓走着,轻悠悠寒暄。
“陛下听说方邑尘死了儿子,派我去方府慰问,撞上你们京兆府的人索要尸骸,两方人险些打将起来。我劝那方邑尘,立案追凶乃京兆府本分,又拿陛下将他压了一压。便他不甘,又何敢违逆圣命?此际,你的那些差役吏员,已经拉着尸首去了京兆府。”
罗文柏眼眸一惊:“这帮混账,竟然未同方台端好生讲理,还得劳烦院使搬出圣驾劝说?”
萧无念怡然一笑:“方邑尘尖酸刻薄,没少当面寒碜我这个阉人。若不拿陛下说道,他哪里肯听?”
罗文柏忐忑颔道:“事发本在万年县,万年县见死者为方台端之子,惊慌上奏我京兆府。我若不立案追凶,定被方台端弹劾;我要立案,偏他又死把着尸骸不放……怕是今日,我得罪他不轻啊!”
“陛下也烦他日久。尹公将案子速立速判了事,免得他兴风弄雨。”萧无念摇头。
皇帝派这阉宦前来授意?罗文柏满脸深以为然:“万年县奏禀,说方台端咬定其公子受浮香阁谋害,下官当即派人去浮香阁抓人,谁知浮香阁起了火,仅就抓来假母和两三杂役,下官已经提审过一回。”
萧无念欣然侧目:“尹公办事就是麻利啊!”
“苦主是方台端,下官何敢怠慢!不过确如院使所言,案子尚未立下,方台端就派人来给我下马威,咬定浮香阁主人是,”罗文柏苦笑回望,“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罗世昌。”
萧无念当即止步,讶然:“如此胡搅蛮缠?怕是他,想将案子从尹公手中抢走,借机生事罢?”
“我与方台端无冤无仇,也不知他所念何起?”罗文柏也停下,冲萧无念无奈摊手,“目前看来,案子甚是简单。据假母叙述,前几日,有男子曾与方公子争抢花魁月凤,落了下风,向方公子大打出手。我斗胆推测,此案当为情杀。”
“情杀?”萧无念挑了挑眉,“可知那人姓名住处?”
罗文柏道:“假母说那人姓陈。闹事当日,陈姓男子砸毁浮香阁好些物件,假母将人扣下不放。还是那人长姐、一个名叫陈昭昭的女子带钱去赎人,说是家住安邑坊第六曲巷左第五户。”
又若思若顾道:“假母向陈姓男子,索要过巨额赔偿……我又因此妄测,浮香阁那把火,否会也是陈姓男子纵的?我已派人前去捉拿,一待抓到便能知晓。”
“可有人证?”
“有!陈姓男子打砸当日,浮香阁对门、及左右青楼的好些妓子乐户,正在浮香阁讨教舞技和乐曲,尽皆见了!”
“案情听起来确实简单,可方台端却偏要生事,说浮香阁主人就是令郎,”萧无念手指捻着耳畔垂缨,细声细气提点,“我这人仇家多,心眼子更多。若尹公也有一二仇人……”
萧无念捻捏垂缨的手指,搓捻着移到罗文柏眼前,皮笑肉不笑轻声:“而我又是尹公的仇人,定会暗中将那无足轻重的假母捻死,再向陛下告尹公一个杀人灭口,徇私枉法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