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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如虎添翼

作者:蜀南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已服侍宋娘子饮下醒酒汤,屋里也已洒扫,熏了苏合香,酒气已淡。”


    “她可还吐?”


    “暂不吐了,就是时不时还嘀咕酒话,怕是没个半日醒不了。”


    “她一大早没沾粒米便就吃醉,伤了脾胃,你去伙房让厨娘煮碗薄粥送来,我去看看她。”


    杏园府管事陈妈妈向主君回完话,就见沐浴方毕,换过净袍的主君急匆匆往正院的东厢房去。那脚下生风的背影,看得陈妈妈神色愕然。


    听罗妈妈说,宋娘子是主君当街捡回来的……可主君这殷勤劲头,哪像对待捡回府里的花子?


    半炷香的时辰前,这位宋娘子在水亭上未吃几杯就便醉倒,将主君吓得不轻,抱起娘子就冲下水亭,被吐了满怀熏人欲呕的残酒都顾不上。


    陈妈妈才跨出门槛,就闻震天的锣声、鼓声、笙簧声自院墙外热热闹闹传来,当是江上礼部官员祭天典仪已启,遂叹:“龙舟怕是要开赛了吧,没吃过酒贪什么杯,尽都围着她转了。”


    东厢房内,屋内仆妇尽被杜枕山遣走,唯余榻上的宋娘子与他,外头传来的祭礼宫乐他也听到,只他眼中唯有榻上的宋娘子。


    端午乃是五毒日,天地间热势已起,纵开着窗子,也有清凉的江风拂入,宋娘子依旧热得粉腮微汗。


    她着素白的寝衣,一手枕腮朝外侧卧,身上就盖着一条锦丝薄单。柔软的薄单贴服着她的身子,将她起伏的身线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尽现。


    他从怀兜内掏出绣有红梅的帕子,愧疚地伸手过去,轻轻拈去她额头、脸颊上的轻汗。


    “没承想,你酒量竟浅成这样,正难受着吧?”


    收帕回怀,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又伸过手去,指尖轻轻抚触她的脸。意犹未尽,他小心翼翼牵起她被酒气激得滚烫的手,轻轻按贴在自己脸上,将她贪婪细看。


    “卿娘,卿娘……”


    “既你回来,就莫走了,我和朝儿,再也不想与你分开!”


    这副熟悉到他灵魂里的眉眼,为他魂牵梦引的渴求,亦为儿子沉陷癔症五年之久的良药……就再莫走了!


    她掌心真真切切的温热,烫化他冰封在心底五年之久的苦,融成潺潺细流,从他眼角畅快流泻。


    正阖目哽咽,忽察宋娘子的手指,开始轻柔摩挲他的脸。惊然启眸,对上她醺醺然的醉眼。


    她眼中怜惜,如春泉微漾,柔柔将他浸泡。


    他窘迫满脸,正想放下她的手,她叹了一口气,冲他嘟囔:“张翼虎,你怎尽在我梦里头哭…快莫哭了。”


    “脏意乎?”杜枕山脸色凝住,不明所言。


    “张翼虎,究竟是我在想你,还是你在想我?”她抹掉他眼角下一道泪迹,惆怅道,“你可已经到了长安?家在何处……我哪日能再遇你?”


    他低道:“张翼虎,原来……竟是个人名!”


    前头在水亭上,听宋娘子在他怀里唤过一回这个名字,他没甚听清。此回她又连番唤了两次,他才了悟。


    他拿下她的手,合在掌心里轻轻摩挲,酸涩着眉眼诱问:“我这名字……是哪个张,哪个翼,哪个虎?”


    “自然是如虎添翼……我认得字,你少考我。”她脸色突然变得痛苦,红唇张了几张,“……我想吐,不同你说话了。”


    随之她翻了个身,面朝榻内,复陷深醉。


    “如虎添翼?”望着她纤薄的肩背,杜枕山平静轻声,“当是章或张翼虎了!”


    “主君。”屋门忽被敲响,晏长平在屋外轻声,“送礼的来了。”


    杜枕山自怀中掏出红梅锦帕,将脸上泪迹拭尽,纳帕入怀平静起身。出门后,晏长平跟来他身后。


    “京兆尹罗世昌、大司农姚仁美,还有一些官员派人送节来了,礼品都甚为贵重,可要回礼?台院侍御史方邑尘,依旧送来两刀豚肉,两箱瓜果。”


    他走到院中的文冠树下,才转身向长平开口:“都收下,今日之内派人超额回礼。给方御史回礼莫回太过,免得又被他退回。”


    京兆尹罗文柏、大司农姚仁美与他往来不多,今日送节,当是为感谢他从江南运粮回京,缓了京中缺粮之急。


    御使台、台院侍御史方邑尘,却是逢年过节必送。


    当年三司会审晏家惨案,皇帝插手,方邑尘因此怒骂皇帝包庇外戚、昏庸无道,想在朝堂上撞死明志,却被天子派金吾卫绑了,扔到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罢官免职。


    方邑尘两袖清风,无回乡路资,又欠了租屋的钱,被东家撵出去,病倒在大街上。


    他早就派人盯着方邑尘,见势将方邑尘带回,治病赠金自不消说,却未在方邑尘面前露过一回脸。


    此人廉洁坚贞,他怕方邑尘拒辞不受。


    翌年王滕出征西蕃,方邑尘被天子召回,官复原职。


    遂后,方邑尘两倍还了他的赠金,也便是自此开始,每逢节庆,方邑尘皆会送两刀肉、两箱瓜果,却只言片语不托。


    君子周而不比。


    他明白,方邑尘非是不屑与他一介商户往来,而是不肯交友结网。


    他当初施以援手,也仅为报恩。虽方邑尘咆哮朝堂是为公道,非因怜他。


    “是,奴去让崔叔准备。”长平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慢着。给罗世昌的回礼,你亲自去送,顺便请他帮个忙。”


    他沉吟须臾,平静又道:“请他帮我查一查大宁坊内,那些官贵人家里面,可有名叫张翼虎的雇员、家仆。他有可能姓弓长张,也有可能姓立早章。若有,你去通知红月坊派两个人……处置了。”


    罗世昌乃京兆尹,麾下的户曹参军管着长安百姓户籍,只需罗世昌一个命令,长平便能去找户曹参军调出户籍。


    大宁坊内,玉清宫就占地十之有一。其余住户尽皆官贵,人家顶多十来户,查起来十分容易。


    他未尝闻听,大宁坊内有名叫张翼虎的权贵户主。还好宋娘子曾说过,她要找的那个人,大抵是进了官贵人家做帮佣。


    晏长平虽然不解,却还是拱手领命,又追问:“是!若是查到,生处还是死处?”


    他转身望向东厢房微掩的门,平静的目光缓缓变冷,轻声:“死处。”


    “行,奴这就去准备。”长平才刚离开,罗妈妈就气喘吁吁跑来,“主君,小公子哄不住了,非要来看宋娘子。”


    “江上祭乐已休,龙舟赛应当开了,他不肯水亭上看热闹?”杜枕山提步就随罗妈妈往花园走。


    罗妈妈抬袖抹着汗随走随说:“小公子非要来找宋娘子作陪,正在水亭上面跳脚呢。”


    “我去陪他。”


    水亭上,晏靖朝在一个看护婆子怀里,似小鱼一般又板又挣,双手朝水亭弦梯口长长伸着,又哭又闹。


    “娘亲,要娘亲、要娘亲……”


    “娘亲吃醉了,爹爹来陪你。”


    杜枕山提袍步上最后一阶弦梯,见势赶紧过去,将晏靖朝从婆子怀里抱过,半扛半抱地往朱栏走。


    “快看,发舟了,赛龙舟了,朝儿快看……”


    曲江之上,祭祀告天已毕,惊天动地的鼓声中,江上百舸奋桨,齐头朝芙蓉御园方向奋进。


    芙蓉御园内、高耸的紫云楼前,一根硕粗的朱漆木杆独杵江水之中,上悬一挂缠五色丝线的角黍,当为赛事彩头。


    江上龙舟赛手奋桨拨水,龙头鼓手奋臂落槌,擂鼓声震天……


    不多时,一艘赤金龙舟遥遥领先,直直朝悬着角黍的朱杆冲去。


    眼见就要接近,一叶玄舟突然发力,若离弦之箭疾疾撵上赤金龙舟,眨眼两舟成齐头并进之势。


    赤金舟上,身穿朱色短打水衣的俊美鼓手,突然举槌猛擂牛皮大鼓侧面,舟上桨手应鼓令将舟身拨斜,尖削的舟头对准玄舟斜刺顶去。


    玄舟桨手见势不妙,伸桨朝赤金龙舟抵来。


    两船对冲之下瞬间倾翻,两舟桨手、鼓手尽皆落水。


    紫云楼顶阁,四面落地雕窗大开,皇帝李明宇正于阁中观赛。江中那番激烈形势入眼,看得他半枯的眉头一挑,目光甚为意外。


    他身侧,皇后王蔷见赤金龙舟倾翻,桨手、鼓手齐落水中,嘴角轻蔑一挑,愉悦起身朝皇帝草草一福,“妾已见今日最大的乐子,满足了,回宫了。”


    李明宇伸手捏住皇后的手,笑哄着道:“你今日愿意陪驾,不就是为了避开汉中王?他好不容易答应进宫与云阳县主见面,就多留些时间给他们。二人若能两心归一,百日之后,朕赐婚时也能和和顺顺。”


    皇后看皇帝须臾,惆怅道:“你的那位朱美人,见她儿子没能抢到头彩,须臾就会赶来叫屈,妾嫌吵得慌。便不回宫,这紫云楼,妾身也呆不住。”


    “朱贵妃性子是张扬了一些,却还是知晓礼数的。”皇帝将皇后拉坐下来,展臂揽过皇后的薄肩,讪笑着转言,“对了,你将汉中王与云阳县主,安置在何处见面?”


    皇后拨落肩头皇帝的手,眉眼轻嗔:“臣子们进进出出的,陛下注意礼数。就安置在承香殿外的百花香圃,园子里芍药花开正盛,甚为清静……”


    -


    皇城承香殿之后,百香花圃内,芍药与牡丹齐艳,蜂蝶团舞如云。


    圃间有亭,四面八角,朱栏琉瓦,纱幔四蔽却被午风拂起,露出亭间对坐的二个人。


    云阳县主王裕英盛妆华衣,清冷着眉眼,目光弥散于亭外,意识倥偬于姹紫嫣红的芍药、牡丹之间。


    因李槿年处于丁忧孝期,不得饮酒,她便自顾自饮着时令佳酿,喝至脸上红霞遍染,防若此间仅自己一人。


    李槿年身着宽袍大袖的玄麻孝服一套,戴玄金三梁远游冠,大马金刀坐在亭中玉几前,蹙着一双浓墨刀眉,亦是冷淡着眉眼自顾自吃着菜肴。


    时久,他眉眼未抬地道:“菖蒲酒虽然清香,毕竟辣喉伤胃,县主身为女子,不当这般无度豪饮。”


    二人并非初见,再见却已是六年之后。


    今日见面时起,云阳县主在前、李槿年在后,二人在花圃内一前一后走了好几遭,愣无一人说话,若被双双夺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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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皇后身边的赵尚宫见此情形,引二人入亭对坐共饮,宫人散在亭外,给二人便利。


    可二人依旧一个眉眼清冷,一个神情不耐,一个自顾自地吃着菜,一个自顾自地吃着酒,未谈只言片语。


    见李槿年陡然出声,王裕英泛着醉意的圆眸,轻悠悠移至他脸上,嘴角噙上了冷屑的笑意。


    她不仅不听,还伸手提起碧玉壶,将饮空的酒杯复又满上,直勾勾看着他厌烦的眼眸,猛地一个仰颈再次灌下一杯。


    挑衅?李槿年刀眉一拧,抬臀探身,大手伸过玉几,将王裕英仰头猛灌的碧玉杯一把夺下,又往玉几上“当”地一弃。


    绿莹莹的碧玉杯,在玉几上溅着酒液跳了几跳,“砰”一声坠地,碎成了几块。


    李槿年摔杯的力道颇大,他委实忍无可忍!


    明明是王家三求四请好些年,死皮赖脸要与他结下姻亲,云阳县主一个二许之女,有什么资格在他扮这高傲姿态?


    王裕英本已许嫁鲁国公褚建业长子-褚时彦,六年前东宫传出秽闻,时年十五的王裕英,在大婚前被故太子李泰平酒后欺凌,失了清白。


    消息甚嚣尘上,朝野皆闻。


    鲁国公要向琅琊王退亲,王皇后与皇帝向鲁国公施压,王裕英长兄王君泽带着人,找到决意退婚的褚时彦劝说不能,将其殴打至残……


    至此一发不可收拾,王褚两家姻缘两散,成了冤家。


    随后,王裕英被皇帝册封为云阳县主,成了李泰平的钦定太子妃,坐实了东宫传闻。李泰平却于五年前,暴亡于一位绝色面首身上……


    眼前这位绝美县主的往事,李槿年尽悉尽知。


    他并非计较之人,可他委实讨厌王家,更还亲手拆看了那封……王裕英写给天师罗鸿远的密信。


    只他不便将宋梨花抖出,只能装着一无所知,忍受这场身不由己的会面。


    王裕英倒好,一个县主对他这个郡王无礼也罢,还目下无尘,仿似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李槿年站起身负手垂眸,冷对她寒霜满凝的脸,尖酸刻薄道:“别以为生了张国色芳华的脸,就敢在本王面前嚣张,天下绝色女子多得是。也别以为有皇帝、皇后和你爹撑腰,就敢在本王面前呈威风,你往年那么多污秽传……”


    未料话说得顺口,李槿年倏地闭嘴,将揭短的话强咽回去。


    王裕英却已听出他的后话,圆眸瞬间噙泪,一直绷着的脸面若玉山崩塌,碎为齑粉。


    羞耻难当,她起身以手扶额,啜泣着踉踉跄跄奔出朱亭。


    李槿年七岁便待在皇帝身边,深悉宫中传闻,安能不知她的那些往事?


    她讨厌此人狠戾毒辣,也深悉此人贱嘴毒舌。


    迫不得已会面,她一直端着架子,就怕被他小觑轻贱,却依旧被他轻贱……她无地自容,唯有遁走。


    百花厌眼,往事厌心,身后还有一群远远跟来的宫侍,令她厌起了自己这条千疮百孔的性命!


    脚如踏云,身似浮萍,心若飘蓬,恍惚着眉眼,她似见白云之间、青崖之上,有人背身而立,衣袂飘扬,若仙人临世。


    三前年,她匿居青城山上,罗鸿远亲手为她施针煎药,一招一式带她习练强体之术,同她讲鸿蒙太初,三山四海、七经八脉……


    她向他哭诉不堪,他尽都听去,却不以为意:“人之皮囊乃天公傀儡,来此世间演三万朝暮悲欢,皆是戏尔。既然是戏,何必演得入心?”


    她不愿习练健体之术,冲他耍过赖皮、撒过泼,却从来拗不过他,被他拎上高高的山崖,领着她一招一式练习,与他比肩同步,日日同观金光破云……


    可当她向他坦露心迹,却被他冷言冷语撵离下山。


    “山上是草棚茅舍,宿不得天凤仙凰。尊主为金尊玉贵之躯,病情已愈,当归凤池龙阁。下山去吧,恕贫道不送。”


    她心头不甘!


    可纵使不甘,他不辞而别离蜀,去了均州。她也被押回长安,被皇后软禁在宫里,强要她应下与这粗鄙莽夫的婚事。


    什么母仪天下,什么金尊玉贵,什么王家命运,什么世家前途?


    她只想陪在天师身边,随他游走四方,施医赠药,同他将这三万个朝朝暮暮,演到双双谢幕。


    忽地,她踏足花圃田径间的脚踩中绵软之物,随之脚踝传来刺痛,若被利齿噬穿。


    猝然惊醒,她止步垂眸,提裙觑见一条纹色花斑的长虫,被她踏足脚下。长虫尖牙咬在她雪白的罗祙间,蛇身在她脚下虬结扭盘。


    “蛇……蛇……”


    尖叫声刚从她喉咙里溢出,便有一道人影疾风般掠至身前。


    李槿年一个弯腰,将咬在她脚踝的蛇头擒住扯出。两手一头擒蛇头,一头攥蛇身,大力一拉,硬生生将毒蛇扯成了两半,又左右远远一抛。


    “麻烦!”她尚未从惊骇中回神,他埋怨后将她拦腰放倒在花丛下,三两下扒下她脚上罗袜,将赤足抬至膝头,俯头啜上伤口。


    他一气呵成,动作麻利得来不及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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