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拢嘴的手,看着窗棂内那张愠怒的俏脸,走神须臾,绷了两绷嘴角笑了。
向她高高举起双手,他得意地冲她一扬下巴,向她示意。
前些日子在汉州客栈,楼下没人接着,宋梨花都敢跳楼。此回有他在楼下接着,定也敢跳。
果然,楚昭宁看着幻想里被自己千刀万剐、剜心剖肝的贱人,胸口剧烈起伏须臾,双手一提裙子攀上窗台,义无反顾纵身跃下。
“砰”,她似只落地的大雁一般,准准砸在他身上,又将他重重扑倒在地。
“啪”,她扬手赏了他一记爽辣的耳光。
瞪着这张又厌又盼的脸,她咬牙低骂:“贱人!”
他正陷于后脑磕地的天旋地转中,又被打得眼神迷离,捂住火辣辣的腮帮子冲她咧嘴一笑。
“姐妹,又见面了。
“快,快将后院的人都叫醒,莫都被烧死了。”
“快些拿桶拿盆,去井里取水救火了!”
“都醒醒,都醒醒,走水了,走水了!”
远处传来惊叫声,和杂乱的奔走声,顷刻便近。
他眼眸一敛,脸上笑意弥散,一把推开她,起身拉着她的手就跑。
楚昭宁也不敢多说,任他拉着,一阵风般随他逃窜。
二人抵近后院土墙,他蹲下身子一拍肩膀,楚昭宁心领神会,抱着他的头踩上肩头,攀上院墙,翻出后院。
须臾,她见他身子一跃,若掠水轻燕般翻身跃出,一落地就抓起她的手疯跑。
两个人跑得风在耳边呼啸,跑得天上的云都追不到……
清江河穿剑州城而过,春水如墨,载一轮玉月,浮繁星满河。
河岸送风,拂乱芦蒿,拂出蒿丛里,遥隔数步相望的两个人。
楚昭宁喘着粗气,两只拳头捏了又捏,两眼喷火地望着张翼虎。
万般委屈、千般怒在她心头沸腾翻滚,一时竟一字难吐。
他亦喘着粗气,月光照亮他脸上湿淋淋的汗露,也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照得清清楚楚。
他却一言不发,只一味地冲着她傻笑。
宋梨花大汗淋漓,披头散发,红眼噙泪,万般哀怨的模样,教他又怜又爱。涌到嘴边的贱话,便也吞了回去。
“咦——”
楚昭宁再忍不住,带着一声鸣笛般的长哭,高举双手朝他扑来。
见她人还未近,两只手就举得老高,他刀眉欣欣然挑高,嘴角噙上满意的笑,怡然展开双臂,敞开怀抱迎接她。
这一路,他日间背着她跋涉,她似只野狸子将他颈子搂得牢牢;夜里累了抱着她小憩,她在他怀里蜷成一团,像只病弱的狐狸……
他已眷恋上她的依赖,眷恋上背后和怀里有她的温度。
分别五日,他甚想再拥这千香百味的身子入怀。
“砰”
“啪啪啪……嘭嘭嘭……”
孰料未抱到她,反被她重重扑倒在地,脸上和身上,又立时迎来她雨点般密集的巴掌和粉拳。
“贱人,我视你作姐妹,你却卖我做妓子?我那卖身契可是你签的?”
“獠贼,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卖我?害我至此,怎么不死,你怎么不死?”
“獠奴,我打死你,我掐死你!”
他从错愕里醒回神,一手固住她的腰,一手擒稳她乱打的两只手,笑着连声辩驳。
“你病得都快死了,我又没钱,剑州府还不放人进城,我只能借那拐子的势,求他带我们进城救治。”
“借拐子的手既能治好你的病,也能医治我的伤,还有钱拿,一举三得啊!”
楚昭宁挣扎着双手,红着眼冲他咆哮:“好个一举三得!若我在万春阁失了清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脸,他不解:“何必……将清白看得那么重!”
楚昭宁震惊看他须臾,俯下头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下两排牙下了死力。
他吃痛惨嚎:“花花,痛痛痛,松口,松口……”
楚昭宁哪肯松口?
清白不重要?倒是也,他在汉中王身下承欢多年,哪还在意礼仪廉耻?
肩头被宋梨花咬得钻心地痛,他一个翻身将她压下,双手将她的手按过头顶。
近近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眸,他哑声涩口:“宋梨花……我不在意你是否清白,我只在意你能否活下来。”
“我在意!”楚昭宁怨毒地瞪着他,冲他咆哮,“若不在意,我怎会逃家出来撞上你这个扫把星,怎会陷身青楼身染浊尘,若被我郎子知晓这段事,我就被你毁了!”
她就想找个顺眼合心,同她心思一样简单的人,眼中只有彼此,彼此完完整整交付,一生一世一双人,却险些被他毁了一切!
“你郎子?”他面无愧色却眼眸温柔,忍笑问,“你是说,那个逼你为妾的六旬老翁?”
楚昭宁被他噎得一怔,心头怒极,手又被他捏得紧紧,便猛地一个抬头,张嘴就要咬在他下巴上。
见她张嘴抬头,他眼眸一闪一缩脖子,被她准准咬住了两片灼热的唇。
他有前车之鉴。
劫了马车出城那日,他被她发现,与他撕打时被他困住手脚,她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痛得他眼冒金星,火冒三丈……
一触之下,楚昭宁杏眸大睁,全然未料他竟会如此无赖。
错愕霎那,见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两只大鹿眼徐缓缓两弯,眼中尽是得逞的笑。
她收头落地,怒骂:“无耻!”
他俯头近近地盯着她,跳乱了心,喑哑了声音:“宋梨花,我想你了!这辈子除了我娘,我就没这么揪心挂肠地想过哪个女人!”
楚昭宁笑得咬牙切齿:“张翼虎,我也想你,我想把你千刀万剐,割成一块一块扔给狗吃!”
“死人是没办法还钱的!”他舔了一舔唇,冲她半真半假地耍贱,“说真的,嫁我算了!小子我时年二五,风华正茂;若不算上杀戳过重,品性还算端正,无妻无妾,不赌不淫……”
楚昭宁听得火冒三丈,挣扎着怒声:“再不济,我也不会嫁你这个分桃断袖,取悦男人的粉郎面首,放开我!”
他将她压死,半笑不笑地道:“我那是被汉中王逼的!我娘是乌蒙人,我算半个。乌蒙人可不讲什么妇道清白,你看我半点也不嫌你。”
“连累我倒尽了霉,吃尽了苦……”楚昭宁气笑了,挣扎着喘息,“还不嫌弃我,真是赏了我好大的脸面!”
他敛了笑,松开她一只手,轻轻揪上她的脸:“你是云阳县主在益州招进府的婢女吧?待到长安,我去琅琊王府将你要来,可好?”
楚昭宁一只手得了自由,在头顶湿漉漉的地上乱摸乱抓,抓到一截棍子,拿起来就朝他头上乱扎。
“做你的春秋大梦!王八蛋,我戳死你,戳死你、戳死你……”
连累她成了通缉犯,丢了马车,没了钱,染病在身,被他卖入青楼,眼下还打起了她的主意?
抓到手的那截腐朽芦苇杆,被她连连戳在他额头,戳得他错愕地连连眨眼,须臾碎成了几截。
悲哀地看着手里余下的一小截“朽木”,她抛手扔到他脸上,“哇”地一声哭了。
“呜……你这个白眼狼欺负我,连老天都帮你!”
他叹了口气,捏袖给她擦脸拭泪。
“不愿就不愿罢!”他的手忽地停住,近近看着她鬓角处的疤结,刀眉一拧,“鬓角这里是怎地了,万春阁的人打你?”
被他问得委屈尽涌,楚昭宁哭得益发大声:“张翼虎,你就是个丧尽天良的,千刀万剐的……”
他眼中阴云浓聚,沉声:“拐子陈济被我杀了,藏匿人口的福久客栈和万春阁被我烧了,还以为仇都报了,万春阁那帮淫物竟敢打你?”
楚昭宁哭声哑住,呆望他须臾,双手揪紧他的领子猛地扯近,泪眼里满是震惊。
“你在城里杀人放火了?你疯了?”
“你等着,我去把她们都杀了,给你报仇!”
他掰开她的手,撑身站起作势要走。
楚昭宁急了眼,爬起身一把搂住他的腰,连叠声急道:“伤是我自己撞的,不是她们打的,你给我停下!”
他眼中笑意一掠而过,扭转身子将她搂入怀里,轻轻摩挲她纤薄的背,语气甚为疲惫。
“背着你一路走到剑州,想求郎中治你却身无分文,又入城无门,只能顺势而为,主动蹈了陈济这道火坑,他已经死了……花花,你就原谅我吧,我也颇不容易!”
楚昭宁心里都清楚,她就是气不过,就是满心埋怨,就是满肚子委屈。
“我前世造过什么孽,才遇上你这么个丧门星!”她绝望阖目,在他怀里小声地哭,“我们得快些出城去,免得被人逮了。”
“嗯,听你的!”
-
夜里子时,剑州城门陡然开启了两回。
第二回城门打开后,剑州守城卫涌出城门,向城门外饥渴疲惫的流民宣布,可立时入城,稍后城中开仓,设棚施粥振饥。
流民闻之,扶老携弱潮水般涌入城中,身影窜得到处皆是。
剑州太守刘胜,亲自领着剑州大小官员,连夜开仓放粮,搭棚支锅,熬煮粟米粥振济流民。
除了刘太守和一应官员,还有一支上百的陌生队伍,列队站在粥棚之外。
他们身被金玄色明光铠,大多面净无须,冷戾地盯着虚软着手脚忙活的剑州官。
刘胜虚张声势地忙前忙后之余,还拿眼角余光觑着衔首队伍之前的两个人,每被二人盯来,就吓得抬手直抹满脑门的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99765|1747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二人乃枢密院正副使,奉皇命入蜀。
夜里亥时,这两位春衣使带着近百枢密使,一抵剑门关就捉了益州府派来的兵曹参军,将堵在关隘的百姓无论类别,通通放行。
随后,二使绑着兵曹参军直抵剑州城门之下,向守城卫宣读圣旨,入城后直勾勾冲进他的太守府,向他宣读圣旨。
圣旨有三——
不得在剑门关设卡,阻拦流民归乡;放流民入城歇住,开城中义仓,向过路的流民设棚振饥。
最后一道旨意,吓得刘胜险些魂飞魄散。
两位春衣使竟还是天子派来搜寻和迎接,返京途中的汉中王。
二使说,汉中王一入蜀境音迅全无,若有一差二误,蜀地各郡官员难逃罪责,也包括他刘胜。
刘太守只知益州府给他下了死令,设他辖下的剑门关,为务必捉拿马匪的最终关隘,却不知汉中王竟在蜀地消失。
他吓得三魂六魄齐飞,恨不得向两位天使剖心沥胆,以证清白,连夜叫来阖城官员,开仓设棚,熬粥振民。
他怕甚了枢密院的人。
枢密院是近五年,圣人新设的内侍省衙门。人员皆为宦官,不受它部辖制,只供天子驱使,办事心狠手辣。
前几年,枢密院奉皇命下江南筹措军饷,在江南各地掀起血雨腥风,明征暗抢了好几家江南豪商,陷害当地官员促成好几起大冤案,筹措到巨额军饷后还不罢休。
还是彼时的户部尚书朱桓牵头百官,齐齐弹劾枢密院。
最终,江南大批富商向朝廷借钱资助西线战事,只取薄利;天子无罪释放蒙冤官员,方才结束江南人人自危的局面。
至于挑起事端的枢密院,天子仅将衔首办事的枢密院正副二使各打了五十板杖,余者无咎……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两位天使亲自监督施粥赈灾之际,城中一东一西,先后腾起大火,两团大火烧红了剑州城的夜空。
刘太守嘶哑着声音叫来吏员,速去严督城中武侯救火,务必尽快灭火,万勿连累周边。
两位天使见此情形,踱到在他身子两侧,一阴一阳地奚落起来。
枢密院正使萧无念,四旬左右,头戴二梁银蝉远游冠,紫色官服,腰束金带。
他站在刘太守左侧,笑容可掬地望着红彤彤的天空,细着嗓子道:“哟,太守今日可真是人红喜事多,这都红透了半边天呀!”
枢密院副使师无相,三旬上下,眉坚眼冷,头戴凤翅金盔,身上内配明光铠,外罩文武袖绯色官袍。
他站在刘太守右侧,面无表情左右两眺大火,寒着声音道:“按下葫芦浮起瓢,太守万莫将自己也烧了。”
刘太守双手合什,哽咽望天:“天爷,莫烧了,莫烧了……”
他生怕这些人回京向天子,奸谄他一二,莫说官职,只怕一家人小命难保。
心急如焚地熬等了一个时辰后,监督灭火的府役领着武侯来报——
福久客栈火势已灭,武侯推测,乃为有人暗中纵火。万幸只烧死一人,为剑州城有名的大善人陈济。
武侯如此推测,陈济大火焚身之前身中三箭,分别为双目和咽喉,以至大火烧来,找不到房门逃生,发不出声音求救,被活活烧死在屋内。
刘太守绝望暴喝:“中箭?箭矢何在?”
罔顾圣命,严卡关隘,致流民雍堵在自己辖境;汉中王消失于蜀地,两位天使夜里亲临发难。眼下当着天使的面,城中失火又兼匪徒作恶,证实他所辖之城治安混乱!
天要亡他这个剑州太守啊!
武侯将三支小指长短的小箭递上,刘太守劈手夺过,借光见小箭被烟火灼燎,通体黝黑……
还未看清,小箭又被师无相劈手夺走。
师无相分了一支给萧无念,将两支小箭细细打量。箭为精铁所铸,小巧锋利,非高阶将领莫能有。
二人颠来倒去细细端详。
萧无念细眸忽猛地一张,将小箭尾端递到师无相眼前:“哟,无相你看,这可是个‘年’字。”
师无相瞳孔一敛,一个清晰的“年”字映入眼帘,拿箭的手立时一个哆嗦,转身冲队伍里喊:“汉中王麾下亲事府典军覃原,上前回话。”
“卑职在!”一年约二五,挎弓负箭,打扮不同于枢密使的武服男子快步上前拱手。
师无相将细箭递去:“快看看,可是你们大王常用之箭?”
覃原接过细箭,就着火光端详未几,激动回禀:“正为大王私物!”
一听此话,萧无念厉抬兰花指,一指身前跪禀的武侯,细声尖啸:“将客栈一干人等,立即给本官带来。”
师无相霍地转身,冲队伍暴喝:“枢密使、汉中王府亲卫听令,立刻随我去关闭城门,大王或许就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