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门开,陈济的手下阿楚在前引路,带三个女子下了二楼,径直进到楚昭宁所居客房。
万春阁的假母王妈妈走近床榻,同两个随行女子齐齐俯身,将昏睡中的楚昭宁上上下下打量,又揭起锦被看她一双纤细的手。
楚昭宁已经打理梳洗过。
她烧得通红的脸,若三月怒放的春桃,鲜灵粉嫩。
一对弯弯的远山黛眉,镶在饱满光洁的额首之上,教整张脸看起来清冷仙逸。阖着的眼裂又细又长,浓密的眼睫如蝶驻花上,平添了几许柔媚。
烧至朱暗色的嘴,小而饱满,唇若埋珠,诱人欲吻……确如陈济所言,是难得的娇俏娘子。
王妈妈移开爱甚的目光,抓起她一只手又摸又是看。这双手五指纤长,柔若无骨,哪里像流亡五年的关中人?
难怪拐子陈济,人还未救回,就敢派人跟她要价三百贯。
这些年受伐西影响,朝廷钱资粮饷尽供了大军,时欠官员禄薪,令万春阁营生一落千丈。王妈妈忍痛转卖了好几个女儿筹资,才挺硬了三两年。
听说大军已经起拔班师,能随汉中王进京参见天子的,都是立了大功的老兵革子,是钱囊鼓胀的财神爷。数万人里,能有十之一二来她这的万春阁走一遭,足以让她罢手养老。
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良久,王妈妈一横心起身,冲榻边陈济的三个婆子道:“将她看好了,我找你家主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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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客栈伙计送来粟米饭,一碟蒸薇菜,一份蒸鸡子,一碟蒸鱼。
连汤带水的,他尽皆吃下,连盘底都细细舔过,随后趴回床榻一眠不醒,直到被人轻轻推醒。
昏昏然启眸,见屋内竟已掌灯,当已入夜。
扭头一看,榻边站着神色严峻的陈济,十来个陌生壮硕男子。济济满屋人,齐齐望着他。
“陈大善人?”他讶然欲起。
“你身上有伤,躺着便是。”陈济见他睁眼,提袍坐到榻沿,手往他肩头一按,语气分外沉重,“郎中说,你那娘子病情甚是危重!”
“求你,求陈大善人一定要救活她。”他一把捉住陈济的手,悲戚乞求。
陈济轻轻拍着他的肩,叹息:“郎中说,救倒是能救,只是花费巨靡。若要为她退热祛邪,需用乌蒙的辟寒犀,合浦的珍珠,金粟牛黄。”
陈济又阖目仰头,作惭愧之态:“你娘子所需药材,样样价值不菲,非某一介寒商能担啊!”
他神情绝望,眼神迷茫:“如此说来,我娘子唯有一死?”
陈济眼眸精光一绽,旁敲侧击问:“你与你娘子籍贯何地?你可有一道同行的同乡人?”
他悲痛地埋首入枕,抱枕啜泣:“我与娘子为兴州人氏。同行的双亲与岳父母,俱皆饿死蜀中,仅我二人归返。若救不回她,我便也不活了,一家人也好在地府团聚。”
陈济点头频频,似若有所思,又试探着问:“若有人愿意出钱治你娘子的病,却要以你娘子以身抵销药资,你可愿意?”
他霍地抬头,震惊:“你说什么?”
陈济收回手,双手撑膝,一阵唏嘘长叹后方道:“万春阁的假母王妈妈,愿出资救你娘子!”
“万春阁?可是做皮肉营生的青楼?”他猛地侧身,怒瞪陈济。
陈济定定看他须臾,嘴角两牵一笑,点头。
他探手一把揪住陈济的领子,咆哮:“你竟想将我娘子……卖入青楼作妓子?”
见他犯主,满屋壮汉喝骂着就要冲来,陈济头也不回地一摆手。壮汉们止步,将他虎视眈眈。
陈济平静着脸看他,坦然着语气道:“我若是你,与其让如花似玉的娘子跟你着受罪,甚至葬送性命,倒莫如容她保下性命,去万春阁里享清福。”
他撒开揪着陈济领口的手,认命般地瘫回榻上。
陈济淡定整弄被他揪皱的领子,时不时瞟他一眼。
悠久之后,他冲陈济哑声:“说什么日行一善,不过是个贩卖人丁的拐子。绕了这么大的弯,不过是想我在她的卖身契上画押。”
“倒是个通透人。”陈济抬手朝身后一招,立有一个壮汉上来,递上两张纸笺。
陈济接过,递到他眼前:“你大抵不识字。此两张契约,一张是你欠万春阁医资药费的借据,一张为卖妻抵债的文契。你若画了押,你娘子的命能保住,万春阁还会给你一笔回乡的路资。”
他拿着两张纸笺,默不作声细细扫过,递还给陈济。
“我有条件。”
“但讲无防。”
“我要日日探视我娘子,待她痊愈,我才画押。”
“你不能再见她。”陈济手上捋着两张纸笺,语气平平淡淡。
“贩卖良家子乃为重罪,甚者斩首,便连辖管治所的官员也不能幸免。”他目光寒冽,看着陈济一字一句,“不知陈大善人做这人丁掮客多久,又似这般拐卖良家子几人?有几颗脑袋可砍?”
陈济眉头一跳,一撑膝头起身,负手背身,未几大笑。
“我乃正经商人,看不得人间疾苦,略施善意罢了。只不过能力不济,转求他人相帮。借你钱的是万春阁,契约也是你与万春阁签订,与某何干?”
无视陈济狡辩,他斩钉截铁:“我要日日探望我娘子,直至她病愈。”
“等到你娘子痊愈,然后你将她偷走?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还嫩了些。”陈济转回身,向他一摊双手,“要不,你现在就背着你娘子离开?”
他直勾勾看着陈济,陈济笑容可掬回看。
他阖目瘫倒回榻上,咬牙道:“将我的伤也一并治了,我才肯签。”
眼下情形,便他与宋梨花无病无痛,也走不出这家客栈。
而这个陈济,敢明目张胆拐卖流民良家子,必与剑州城各处官员皆有牵涉……
“算你识相!”陈济皮嫌弃地一觑他,“就便连你也治了。”
纵天子大赦流民,陈济也不把这些逃亡在外,无身份文契、无过所文书的人,放在眼里。
如此苦口婆心,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杀一个人,也就少一笔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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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宁一直陷在纷乱的迷梦里。
她梦见病重卧榻的外公,手举篾条向她训斥话,不让她走阿娘的老路。
梦见宋青阳立在青城山郁郁的苍柏之下,羞涩地笑着道:“昭宁,上回托人给我带的肉脯甚好,往后再莫破费,你也留一些钱用来防身。”
还梦见,阿娘孤零零立在如雪的梨花枝头,裙裾飞扬。她哭着跑到梨花树下,高举双手泣唤:“阿娘,我想你,我想你抱抱我!”
阿娘不应亦不动,便连隐在花枝里的脸,她也看不清。
她往梨树上拼命攀爬,想要拱进阿娘怀里,却从高高的枝丫上,失足跌落。
“啊”地一声尖叫,她从坠落的失控感中猛地惊醒,睁开了眼睛。
“哟,小娘子醒了?”
“看情形,这条小命算是救回来了!”
“你二人给她饮些汤水下去,我去通禀妈妈!”
楚昭宁怔怔四顾,见自己置身一处华室的锦榻之上,榻边五位华服妇人见她醒来,面带喜色奔走,忙得不亦乐乎。
手扶微微作痛的头,她阖目艰难回忆,隐约想起张翼虎背着她在赶路,其后的事全然不知。
“你们是谁?我在何处?张翼虎……”她睁开眼,声音细微,“他又在何处?”
一位红裙美妇坐上榻沿,望着她笑容可掬:“睡着漂亮,醒着更漂亮。瞧她这双眼招子水灵灵含情,教我挪不开眼。”
一位绿裳美妇也凑近来看她,向红裙美妇打趣:“妈妈眼光果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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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是要做我们万春阁的头牌,要抢走你的恩客。”
红裙美妇笑着揪了一把她的脸:“我忙得日日顾不过来,抢便抢了!”
楚昭宁一把拍开美妇的手,惊恐地撑起身子,连声斥问:“什么恩客?什么万春阁?什么头牌?我在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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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春阁后院的绣楼里,楚昭宁被一群女子围着连吓带劝。与这些人闹了半日,她已摸清陷身万春楼的前因后果。
她誓不做人妾室,不做别宅妇——却被张翼虎卖入青楼,余生做这皮肉营生!
楚昭玉曾说,她早当被夫人卖去青楼供人嬉乐,供千人压、万人尝……一语成谶,但她孰难认命!
她冲去开窗跳楼,窗棂却锁得死死,奔去推门,门在外头被锁着纹丝不动。
她抄起屋子一切东西乱砸,砸窗、撞门;屋内的东西砸完了,便拿拳头砸、用脚踢;手足俱伤,她便拿头撞……
吓得屋内的美妇们尖叫连声。
经不住她折腾,万春阁的恶奴打开门将她扑倒,扭绑在屋中的圆凳上,假母王妈妈这才进来,伙同屋内美妇们接着向她连劝带哄。
“当我万春阁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你家郎子将你卖了,冲我们撒什么气?”
“你是病死、还是活命,你那郎子替你做了决断。他也是替你着想,也是好心。”
“这是你郎子立的借据,签的卖身契,你好生看看,也好死心。”
“与其跟着他讨口要饭,倒莫如待在我们万春阁,不敢说锦衣玉食养着你,至少能保你衣食无忧,日日快活。”
“纵不愿待在万春阁,你模样生得好,等西征大军过路剑州,机缘一到,指不定哪位立了大功勋的军爷看中你,买你做妾,余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妈妈见她闹得披头散发,额头溢血,心疼得要死,生怕她再闹下去毁了容。
这些年,王妈妈买了那么多女子,也有又哭又骂又寻死的。偏眼前这位不声不响,就拿这拼命的劲头折腾她自己,性子烈得令人咋舌。
莺莺燕燕声中,楚昭宁双目紧闭,任血丝从发际流向额头,一声不吭。
王妈妈又苦劝了许久,让人进屋给她伤口敷药,端来汤汤水水的佳肴放到她面前,劝她吃用。她也折腾得累了、饿了,不管不顾地大口吃喝起来。
众人陪着她直到入夜,才陆续离去,留了五个婆子在屋里监看她。
婆子们在外间打地铺,她卧在内屋的朱漆锦榻上,回想着与张翼虎连路的际遇,嘴角泛着冷戾的笑。
这尘世从未善待过她,今时这般下场,怨她总一厢情愿——总将人想得太好!
长夜难眠,她辗转反侧,想着那个杀千刀的白眼狼,掐得手指头浸血,咬得下嘴唇生痛,后悔得肝肠寸断……
“都别睡了,快起来看看,窗户外头红彤彤的,发生了何事?”
“天爷,莫不是前院走水了?”
“吱呀”一声,是窗户推开的声音,接紧着惊叫声炸响。
“前院走水了,走水了。快快快,快都下楼看看。也不知前院的人醒了没,快去叫人救火!”
楚昭宁心跳如狂,霍地撑起身子。
呆怔须臾,她猛地掀开被子,冲出内屋。
才抵近外间大开的窗户,窗户外面的墙根下,传上来长长一声轻微的嘶鸣。
“吁……咴咴咴!”
冲天的火光,映亮了黑黝黝的天空,红光漫过万春阁后院三层楼高的屋顶,洇下来,染红了后院窄小的院子。
借着满院火红的光照,楚昭宁将窗户下鬼鬼祟祟双手趴墙,踮着脚长抻着脖子,仰眸眼巴巴上望,口中“咴咴”不停的男子望定。
甫一看清眉眼,她恨得咬碎了后槽牙。
“杀千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