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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狐唱枭和

作者:松风答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到了别院西角门,周池果然已等在门外,他揣着手站在冷风里左右踱步,稍远处站着两个身量相近的姑娘,皆佩长帷帽,着粗麻单衣,冷风中规规矩矩地立着,更显得单薄消瘦。


    元珵冷哼一声:“说是送画像,竟已将人带来了。”


    周池见孟冬辞与元珵一道出来,立马堆着笑往上迎过来,叫门口的护院伸手拦住,这才退回到门槛外,从怀里掏出个皱皱巴巴的纸卷,恭恭敬敬地递向拦他的护院。


    护院回身见元珵点了头,这才接过,转而将纸卷递进他手里。


    元珵刚准备展开画像,孟冬辞便接过,对周池道:“人都来了,还看什么画像,叫她们过来罢。”


    那周池忙点头哈腰地退到阶下,招手叫那两个姑娘过来。


    两人走近,主动掀开了帷帽,元珵伸头瞧了一眼,回身孟冬辞笑道:“他倒是没扯谎。”


    “自然不敢,”周池赔笑,“草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殿下和皇子妃跟前扯谎。”


    元珵回身问孟冬辞:“可合娘子眼缘?”


    孟冬辞点头:“瞧着是很乖顺的,长得也秀气。”


    “你,”元珵随手指了个小厮,“领着这两个丫头去见齐管家,叫他做两份身契签字画押,再去称二十两银子,交于此人。”


    小厮答应着去了,周池立时跪下连磕三个头:“替那两个丫头谢过殿下和皇子妃了。”


    元珵正眼都没瞧他一眼,便扯着孟冬辞往回走,广袖一挥:“关门。”


    ‘吱呀’声中,才上过新漆的大门缓缓闭合,孟冬辞回过头时,正见两扇朱红落出的缝隙里,周池抱拳躬身,以手抵额,朝她的方向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


    大煜军中,兵士们面见主将,方行此礼。


    *


    亥时初刻,宵禁鼓声余音方散,九驾马车便从清河街后转出,四散而去,各路巡检司各铺见了车夫所持令牌,便都立刻放行。


    余下的八驾皆悄悄出了城,唯其中一驾慢悠悠地转到怀远街上,‘咯吱’一声不知压着了什么,车轴忽地折了,两声女子的惊呼跟着传出。


    车夫摆了轿凳,将马车上的人请了下来。


    马车上下来两个皆佩着帷帽的女子,一个高些,一个矮些。


    矮些的先开了口:“黑灯瞎火的,这马车怕一时半刻修不好,我家就在前头,咱们走过去罢。”


    高些的四下看了看,转而紧紧抓住身边人的手:“太黑了,我有些怕。”


    矮些的拍拍她的手,笑道:“陆姐姐,咱们都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若真撞见鬼,该怕的也该是它们,你瞧,就在前头,百八十步便到了。”


    两人从车夫手里接过令牌,紧贴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在一处宅邸前停了下来。


    那府门上的朱漆掉得斑驳,门楼上的两盏灯笼在风中忽明忽灭,本就褪色的匾额被四周的白幡遮住,隐隐能看见个‘宅’字。


    其中一人抬手叩门,不多时,便有个小厮打着哈欠将门拉开条缝,问来人是谁。


    “去告诉爹娘,我回来了。”矮些的掀开帷帽,正是前日传出死讯的郑惠。


    那小厮拎高手中的灯笼往郑惠脸上照去,又看了看头顶悬着的白灵幡,人偶似的怔愣半晌,“嗷”地叫了一嗓子,跟着直直往后栽过去,手里的灯笼磕在台阶上,火苗抖了两抖,跟地上人那口没喘匀的气一块儿偃旗息鼓。


    “没用,”郑惠弯腰拾起灯笼,从那吓晕了的小厮身上跨过去,朝身后的人笑道,“瞧这针眼大的胆子,竟还敢领看家护院的差事。”


    约摸一炷香后,那吓晕的小厮醒来,一睁眼,便见门口套了马车,车帘叫风掀起小半,两个涂了胭脂的纸人端坐车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笑。


    他张了张嘴,双眼一翻,又晕了。


    *


    翌日,还未到辰时,孟冬辞洗漱才毕,尚未束发,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元珵隔着门问:“娘子可起身了?”


    孟冬辞收起门闩,拉开半扇门,将元珵让进屋内,问:“如何?”


    “莲姨手黑,买的是猎户猎熊的兽夹,”元珵将手上的食盒搁下,“这不,怕你瞧见倒胃口,先把早膳用了再过去。”


    孟冬辞坐回妆台前束发,从铜镜里往后看,问:“还真抓着了?”


    “可不,”元珵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摆了一桌子,笑,“两条腿全是血肉模糊,任他能飞檐走壁,往后恐怕也是个废人了。”


    回身时正见孟冬辞簪好最后一缕头发,元珵便道:“娘子总梳这个式样的发髻,瞧着也不容易,家中不见外人,不如散着,又省事又好看。”


    “君子正衣冠?,”孟冬辞理好鬓侧碎发,望着镜中盯着她瞧的元珵,淡淡道,“殿下难道不是外人?”


    “怎么就是外人了,”元珵声小,料定孟冬辞听不见这句,自个儿将话头扯了回去,“莲姨说人丑时便到了,怕搅扰咱们休息,只叫小厮们捆了塞住嘴扔在屋内,今早才来告诉我的。”


    孟冬辞站起身,见摆了满桌子的吃食分明不是一个人的分量,晓得元珵这是饿着肚子来寻她的,便在桌边坐了,顾自拿起一块儿糖糕,明知故问:“你吃过了罢?”


    元珵正伸手预备拿筷子,听孟冬辞如此问,便缩回手:“……吃过了。”


    “那可惜了,”孟冬辞垂眼一叹,“本还想邀你尝尝大煜的口味来着。”


    元珵立时喜笑颜开,可才坐下,便听孟冬辞又说:“我的不是,忘了你不喜甜,恐吃不惯这些。”


    元珵朝糖糕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悻悻地收回去:“我是有点儿挑嘴。”


    “挑嘴倒是不见得,”孟冬辞将食盒里的另一双筷子递过去,“但你这嘴硬成这样,不该叫莲姨跑一趟买兽夹的。”


    元珵接过筷子,一怔,问:“什么?”


    “该把你搁在陆茹屋内,”孟冬辞睨了他一眼,“待那人来了,你咬他一口,定然比兽夹好用,说不准当场便招了。”


    元珵:“?”


    孟冬辞端起粥碗遮去唇角的笑意,少顷,才正色道:“与你说笑归说笑,但你也得知晓,此番有些过于顺遂了。”


    昨日签过身契,孟冬辞和元珵一道见了周池的那对双生女儿,周安,周平。


    她二人容貌身量极为相似,若不细听,连说起话来的语调也是一样的。


    因而孟冬辞叫平时照管陆茹的女侍将周安和周平扮成她惯常的模样,周安留在府中,周平与郑惠一道从别院乘马车前往郑府。


    在大煜时,孟冬辞得空会翻翻刑部和大理寺审案的卷宗,有些杀人者得手后不会立刻隐匿行迹,尤其是得了主家命令的杀手,通常会等到尸身送出别院再回去复命。但孟冬辞虽然叫柳荷为陆茹收殓,尸身却藏在别院的隐蔽处。


    马车是在宵禁后出的别院,车夫又手握令牌,定然会引起杀人者的怀疑,那马车的车轴事先已锯断了大半,路上定然会折,郑惠与周平便要下马车步行,她二人都佩帷帽,郑惠在言语中透露了‘陆茹’的身份,却未曾透露自己姓甚名谁,因此,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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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便会跟着她们直到郑府。


    本该是具尸首的陆茹非但死而复生,还搭上了工部侍郎郑弘致,杀人者定然第一个坐不住,因而马车再次从郑府出来,可能会遭截杀。


    但从郑府出来的马车上只有两个纸人。


    尾随的人会以为自己被调虎离山,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会趁夜再次潜入别院查探,孟冬辞提前吩咐过周安,叫她只在屋内留一盏残灯,又叫柳莲过去陪她说话。


    屋内昏暗,发髻衣裳又与他在郑府外见着的一样,且说话声音也大差不差,便会想再次动手。


    只要他潜入屋内,脚一沾地,便会踩上柳莲提前搁好的捕兽夹。


    可处处都中,蠢成这样,倒显得刻意了。


    若非如此,派出来杀人的都蠢成这样,身后发号施令的,大约也不是孟冬辞想设计的人。


    “娘子,”往鹿栖苑去的路上,见孟冬辞一直不言语,元珵便问,“在想什么?”


    “在想先前你与我说的你那几个兄长,”孟冬辞回过神,转头似笑非笑地瞥了元珵一眼,“殿下,你近来叫娘子叫的越发顺口了。”


    “这不是……一来近些日子总见外人,便不记得改口,”元珵赔笑道,“二来叫小字怕你觉得冒犯,要不,我跟着柳姨莲姨叫你皇子妃,或是顺着大煜百官,叫你孟相?”


    孟冬辞:“……不过一个称呼,娘子就娘子罢。”


    元珵别过头躲开孟冬辞的视线,抿着唇勉强压住笑意,才转回来,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前儿我便想提,混忙忘了,外人面前你总叫我殿下也是生分,不若叫我的表字罢。”


    鹿栖苑已到,转过照壁前,孟冬辞方开口:“没听说过你有表字。”


    “娘子属实健忘,”元珵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做失望状,“六年前泓都城门下,我便已将表字说与娘子了。”


    六年前……


    孟冬辞一怔:“……我当‘何安’是你随口胡诌的假姓名,是哪两个字?”


    “你才救了我的命,我便编瞎话骗你,可不是忘恩负义吗?”元珵笑答:“政通人和的‘和’,国泰民安的‘安’。”


    孟冬辞因而揶揄道:“你父皇整日变着法儿折腾你,倒是给你取了个好寓意的表字。”


    说话间已至陆茹房门外,元珵伸手替孟冬辞推开门,自嘲一笑:“不过我逞这口气胡乱说的,你怎知他的本意不是‘狐唱枭和,苟且偷安’?”


    屋内一应陈设都没动,只多了地上的一道血迹,那血拖出了近四尺,血迹尽头,一个着黑衣的男子上半身被捆得像个茧蛹,两条腿叫兽夹钳出好几个血洞,髌骨往下一片血肉模糊,人还有气,但往后想站起身是难了。


    元珵掩着口鼻蹲下身,皱眉问道:“莲姨,可给他止过血?”


    柳莲点头答是。


    元珵便拍拍地上人的肩,叹道:“有人潜入我这别院安置女眷的地方杀人,我也不好叫护院小厮进内院,只能用兽夹这个笨法子,这位刺……不,这位壮士,受苦了。”


    那人的嘴被塞了粗布勒了麻绳,只抬眼朝元珵翻了个白眼,便又阖上眼,大有抵死不开口的意思。


    元珵因而站起身,朝孟冬辞委屈巴巴地开口:“娘子,他瞪我。”


    “你平白诬他杀人,他自然没有好脸色,人家许是走错了路误闯进这院子的呢?”孟冬辞话音一落,那人便睁开了眼,她见状便也蹲下身,盯着那人的眼睛,没头没尾地开口:“三殿下久在边关不理朝中杂事,四殿下师从右相最是谨慎,我猜,你是大殿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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