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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金银天机

作者:松风答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厮们都守在外围,一时赶不及,元珵便连忙伸手去挡,叫那人撞得一个趔趄。


    那男子一身灰青粗麻直裰,瞧着大约四十来岁,肤白无须,力气却大,被元珵推开后,两个小厮方按住了他。


    叫人按着,那人只得朝孟冬辞喊道:“贵人留步!”


    孟冬辞回过身,示意小厮放开手。


    元珵大约是怕他再冲上来,紧贴着孟冬辞将她护在身侧。


    那男子双膝着地,重重叩首:“贵人心善,救那姑娘出了水火,不知能否发发慈悲,也救救我的女儿。”


    孟冬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未置可否,只问:“瞧你这身打扮,像是个读书人?”


    “贵人慧眼,草民姓周名池,是个久试不第的穷书生,现下替人冶铁为生,发妻早亡,留下一对双生女儿,如今早过了嫁人的年纪,但草民家中实在困苦,拿不出两份嫁妆,若再拖下去,怕也要沦落贱籍。”


    那周池重重地磕了个头:“草民不要许多银两,只求两个女儿能有处容身之所。”


    孟冬辞不为所动:“我收了这姑娘并非行善,而是觉得她合眼缘,如今你红口白牙叫我收人,可知皇家别院不是救济草棚,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我两个女儿都识得些字,伶俐乖巧,腿脚也勤快,”周池再磕头,“若贵人不嫌弃,草民晚些时候将画像送去,贵人瞧过,若合眼缘,便舍她们一口饭吃。”


    闻言,一直立在旁边未曾言语的元珵忽地笑了一声:“连画像都备好了,这不是你头一遭卖女儿了罢,娘子,我看这人想给女儿寻条生路是假,想将女儿卖了换银子去赌才是真。”


    孟冬辞闻言,偏头看向元珵:“怎么说?”


    “娘子瞧他那双手,”元珵指着周池的手冷哼一声,“冶铁为生怎会有一双如此白净的手,那两手上的茧全生在指掌相交处,倒像是常年握骰盅磨出来的。”


    孟冬辞听罢,揶揄道:“奇怪,知道骰盅怎么握也就罢了,殿下竟还晓得如何冶铁?”


    元珵压低声音凑到孟冬辞耳边:“人困久了,便会将这世间能玩的都玩个遍,我曾自己炼金玩儿,把手磨出好些水疱,便猜冶铁也大差不差,方才是诈他话来着。”


    孟冬辞:“……炼金……玩?”


    元珵低声解释:“未搬出宫的时候曾在我住的那偏殿的床榻底下摸出个丝绢缝成的书册,上头连画带勾的教人如何炼金,恰巧院子里摸出些矿石并器具,孩子心性瞧什么都新鲜,便自个儿炼着玩了两回。”


    恰巧?即便是大煜尚算开明的律法之下,能接触炼金的工匠也不过寥寥,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竟能如此轻易地接触到写着炼金之法的书册,孟冬辞目光落在元珵披着的斗篷上,半晌没有言语。


    “可惜,”元珵叹了声气,“等我手上的水疱消了,想再寻那书册出来看的时候,那丝绢上的字竟凭空消失了。”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计,但此处不是细究此事的所在,因而孟冬辞收回思绪,复看向仍跪在地下的周池,问:“殿下可猜对了?你真是想用女儿换银子去赌?”


    周池嗫喏道:“……实在是赌坊的人催得紧,说我要是没钱还,便将她俩送去窑子里换钱。”


    “有趣儿了,听着倒显得你像个好爹爹似的,”孟冬辞闻言笑了一声,又问,“你要多少银两?”


    “不多,”那周池眼底一亮,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黄纸举过头顶,“我欠赌坊十九两六钱三分,这是借契。”


    元珵没接,却笑起来:“还有零有整,你倒是不贪。”


    “殿下,我乏了,咱们回罢,”孟冬辞默了少顷,扯着元珵衣袖往马车旁走,转身踏上轿凳前睨了周池一眼,“申时前将画像送到别院西角门,若合眼缘,签了身契,我给你二十两。”


    周池立马喜笑颜开地磕头:“谢贵人,谢殿下。”


    坐进马车前,孟冬辞略抬高声音,又道:“一旦入了别院,便要改头换面抛却往事,此后不论生死,她们都与你再无干系。”


    身后,周池高声应是。


    马车上,孟冬辞摘下帷帽,靠在后头的软垫上阖眼养神,元珵伸手将帷帽拿远了些,问:“我瞧娘子似是不大高兴?”


    “唏嘘罢了,”孟冬辞并未睁眼,声音懒懒的,“徐月娘宁肯游街没入贱籍,仍在为家里爹娘的日后打算,那周池却将亡妻留下的一双女儿换了银子只为还赌债,这街上的人,乍一瞧都生得差不多,但剖开皮囊,还真不知里头住着的是人是鬼。”


    “所以娘子叫那小吏传话,可是想借此敲打上头管事的人?”


    “我方才听那伙计的意思,府衙逼女子出嫁,不单是为了那三五贯的罚银,”孟冬辞轻叹一声,问,“你可知晓洪辽丁税年收多少?”


    元珵摇头:“我只知早年洪辽丁税是大煜三四倍之数,但我记得你四年前提了新律法,大煜现下已经没有丁税之说了。”


    孟冬辞这才张开眼:“殿下足不出户,却能天下事尽知,这也是你别院里的耳报神堪用?”


    “说了你大约又要心烦,”元珵很是心虚地抬眼,复又垂首盯着自己外袍上的玉扣,“我不是天下事尽知,只是有关你的传言,我总格外留心些。”


    孟冬辞如他所料地没应这一句。


    元珵自个儿接道:“大煜左相先定律法,后于朝堂上舌战群臣,更因此屡遭刺杀,却力主丁税裁撤,此事非但大煜百姓人人称道,就连临邺的街头巷尾也一度引为美谈,那阵子别院的下人将你传成了宝相庄严的现世活佛,若不是我曾得你相救,怕也是要信的。”


    元珵这话说得心虚,偏又掺着一二分的理直气壮,孟冬辞没撑住笑了一声:“若他们见过我在朝堂上算计人的模样,大约不会如此说。”


    元珵很知道见好就收,问:“所以借徐月娘一事引户部的人来,你是想我也借此裁减丁税?”


    “你现下只能吓唬吓唬街巷里跑腿的胥吏,”孟冬辞将尚有余温的手炉拢进掌心,笑道,“莫说如今不知来人是谁,即便来的是户部尚书,人家凭什么服你一个只知玩乐的闲散皇子。”


    元珵从肩头解下斗篷盖在孟冬辞膝头,瘪瘪嘴,没敢反驳。


    “无论是如今的洪辽还是前几年的大煜,丁税年收都不多,与盐铁茶相比实在微乎其微,若是为了那点儿税银,不如直接涨盐价盐税来得快,可既然又费人力又费工夫,为何仍要收呢?”孟冬辞目光在仍带着元珵身上熏香的斗篷上落了一瞬,自问自答:“是为了人口。”


    元珵追问:“大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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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缺人口吗?”


    孟冬辞没答这一问,而是说:“历朝历代,人丁便是立国之本,洪辽自立国以来便将开疆拓土作为第一要务,打仗需要人,上头律法一定,下头就难免借题发挥,恕我直言,洪辽贪腐之风已是沉疴积弊,于下头办事的人来说,人丁多少不过虚谈,他们能借此鱼肉百姓作威作福才是第一要紧的。”


    元珵先是点头,而后又问:“既如此,你为何还要他们来别院?”


    “你想掌权,首先要握住的是人心,其次便是银钱和兵马,若户部来人是个明事理的,他便是你除郑弘致外的另一条路,若相反,这人便是你日后要剜去的腐肉。”孟冬辞道:“叫柳姨帮着设个结实不透人影的屏风,此事我需得旁听。”


    “自然。”元珵点头,又问:“可今日时辰还早,为何要他们明日午膳后才来?”


    孟冬辞反问:“咱们大张旗鼓地坏了规矩引人来别院相见,可不得给你父皇那些眼睛留点儿通风报信的工夫吗?”


    元珵拍手笑道:“虽说心里清楚你既答应了要助我便不会食言,但真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尚在梦中。”


    孟冬辞指尖轻叩手炉上的铜环,长睫垂下,遮住眼尾一闪而过的淡漠:“各取所需,也望日后你莫要食言。”


    今日出门原本就是想伺机联系大煜在临邺的暗线,偏巧叫她遇见徐月娘一事,现成引人注目的机会,既‘帮’了元珵,也成了她的事。


    那周池从衣着到言谈处处透着古怪,加之他所说的,欠银十九两六钱三分,一个赌徒既能走到卖儿鬻女这一步,好容易得着要银子的契机,会丝毫不贪地报出一个如此准确的数目吗?


    十九两六钱三分……


    十九峰头狼烟起,六千铁甲西关横。


    三更鼓角吹沙落,埋没敖朔二十城。


    这还是融霜头一年跟着长公主姜瑾在西境领兵时,她以六千步兵吹沙造势,大败敖朔后在西境边城孩童中传唱的几句诗,长公主惜才,特地将这几句打油诗写进了送往泓都的军报里给她请功,后融霜挂印回京后,孟冬辞与姜瑜还曾拿这诗调侃,说她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


    这诗虽在西境边城传唱,但并未在京中流传,所以这周池若看过那替嫁妬妇的话本子,定然以为她是融霜,才会以此作为暗语。如此,他应是来自大煜西境边铺的暗线,大约是姜瑾举荐的人。


    “一旦进了他国,便从此改头换面,不论生死,大煜之内,都再没你们的姓名。”


    这是大煜暗线重整时,她在垂拱殿说与那些暗探的话,她叫周池将画像送到西角门,并承诺给他银二十两,若他真来自大煜,会听出自己的暗示,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送来,而确认的关键,可能在他说的画像中。


    余下的事也就罢了,若这周池堪用,最为要紧的,便是要告知姜瑜大煜京中有洪辽的暗线,且此人很可能身居高位。


    回到别院,才下马车,便见柳荷急慌慌地迎上来,险些叫门槛绊个跟头。


    元珵连忙伸手扶住,问:“出什么事了?”


    柳荷喘了口气,压低声音:“殿下与皇子妃出门约摸半个时辰,后头鹿栖苑的郑姑娘差人来报,说女侍去收食盒时,一推门,有个姑娘在吊死在了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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