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观栩和坐在床边的谭则对上视线，二人都没有开口。
良久，谭则说：“她已经脱离永夜状态。我的朋友就只剩下你们几个，你别死了。”
他只回了一句：“换你呢。”
谭则无话可说。
6队的队员牺牲过半，他从来没见从音受过这么重的伤，罗渊比她更重，抢救过程中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但他没有其他亲人了，最后字还是自己签的。
什么名义？
他战友的丈夫。
落笔的那一刻，悲哀扑面而来。
十几岁的时候，观栩和从音先后觉醒为向导，那时他想，自己会是什么呢，向导好啊，他们三个人可以一人带一队，可他更想是哨兵，和她彼此托付。
而最终，在满是焦虑里，他度过了自己平凡的青春期，永远也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奔赴战场，也随时会有变异的危险。
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他们都在不计一切地抓住自己仅有的东西。
谭则只能道：“奚见清从封闭室转到重症监护室了，在隔壁楼，她那边我会帮你注意着，每天跟你汇报一次情况。
眼下你先顾好自己，她活下来了，你却不在，难道不是另一种残忍吗。”
观栩摇摇头。
谭则：“都这种时候了你跟我客气什么。”
敲了两下通讯器，他把一个界面给他看，小乖帮他调过来的监控镜头。
是奚见清的病房。
谭则：“……”
我真的服了你们这对哨向！
————
病房里安安静静，只能听到仪器轻响的声音，今天轮到陪床看护观栩的是张觉。
他把外间病床上的被褥铺开，洗了些水果放在果盘里，又从众多花束里挑了一捧插进花瓶中。
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观栩始终紧闭双眼，疼痛的伤口让他连睡也睡不安稳。
“观队，”他走过去唤了声，“很难受吗，需要我让医生过来再打一针镇痛剂吗？”
他并没有醒来。
张觉看着挂在一旁的营养液，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
他屏住呼吸，用针管把药剂注射进吊瓶里，拨快调节器。
监控已经被屏蔽，药物的剂量很小，检测不出来，可对于受重伤的人来说足以致命。
看着液体一滴滴下落，他有些失神，必须要这么做，为了更好的未来，也为了自己。
这时，观栩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看得出来，你很想要我的命。”
张觉浑身剧烈一抖，不知何时躺在病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你，你没睡着！”
怎么会，他怎么会防着自己！
观栩拔下针头，虽然虚弱，但眼神依旧有压迫感：“在我按铃之前，来聊几句吧。关于克希拉和特殊结晶体，你知道多少。”
张觉自然不会就范，既然已经暴露，被逮捕是迟早的事，他立刻起身想跑，身体却一僵，控制不住地跌回椅子上。
加诸在自己身上精神力陡然增大，让他的精神图景开始剧烈震颤，天翻地覆。
不是控制，而是直接攻击！
观栩：“再走一步，你知道后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哨兵让你把7区的结晶体转交给我，你并没有照办。”
“都给你了，我都给……好，好我说！我的弟弟在研究这个，所以我知道，就把那块结晶体给了他！”
“我知道你弟弟是变异体实验室的研究员，这种轻易就能查到的东西，没有价值。”
张觉通过精神上的压力最直观地感受到他对自己回答的不满意，不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可咬死不认他还能杀了他不成。
“他需要这种结晶体，反正你们实验室拿了也是放仓库！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
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作为向导，他能很明显感觉出来自己的图景塌陷了一块，幼时记忆出现一段空白，顿时咆哮起来。
“你不能这样对我——！观栩！！！”
观栩漠然置之，塌陷仍在继续，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过往。
张觉的头痛不可言，又反抗不了，只能开始求饶：“别……不要……集体变异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这几年临洋城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变异，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普通人类已经没有生存空间了，要么成为哨向，要么成为变异体！”
观栩收起精神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觉深吸一口气：“克希拉和所有的变异体都不一样，它保留着自己的神志，掌握人类的语言，如果从它入手，人类将无惧变异！哨向在全体人类中才占4%，能顶什么用，只有变异才能让我们的文明延续下去！”
“用人类喂养变异体的方式拯救人类，可笑吗。”
“这只是小小的牺牲，克希拉已经迟暮，不进补怎么恢复到巅峰时期！将来全体人类都会得救，历史终究会认可我们的付出！”
对于这些癫言疯语，观栩冷声道：“慷他人之慨，你自以为什么，能替他们决定自己的生死？”
他甚至都无法确定，这是克希拉用精神污染对他进行洗脑的结果，还是他本就信奉这一套说辞。
每一个字都正中眉心，张觉“你”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观栩继续道：“五十多年前，变异体实验室解散重组，GOO实验项目更名为‘克希拉’，并就此把所有研究都转移到了变异区，是不是。”
张觉：“我不知道，这些都是最高机密。”
“研究成果呢。”
“我也不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又不是研究员！”
观栩皱了一下眉，枉他冒着生命危险来钓鱼，对方却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一点有效信息都提供不了，还是说自己没踩中他的死穴……
见他这副表情，张觉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你去找决议庭啊，为什么要来为难我！我只是给了他们一块结晶体，实验不是我做的，资源也不是我提供的！”
没理会他的歇斯底里，观栩道：“今天对我动手，是受人指使，还是你自己想做。”
张觉立刻说：“有人让我这么干的！”
“是吗，”观栩语气淡淡，“我以为是你不满我做1队的队长，想要取而代之。”
“怎么可能！你别血口喷人！”
观栩：“年前我准备卸任队长一职，被决议庭以‘无人接替’为由驳回，即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
张觉被他的话彻底愤怒：“我不信，这一定是伪造的！两年前要不是你空降夺了我的位置，1队的队长会是我，你知道我已经等了多久吗！”
如果在之前，观栩或许会客气一二，可看过奚见清后，他完全不介意看到这些人破防崩溃的样子。
要不是周辞已死，他很想把他的骨灰都扬了。
“如果没有能力，正视自己的无能也是能力。
无论是安抚还是指挥，你都没有资格当队长，否则决议庭不会把我调任到1队，凭什么觉得熬资历就能应有尽有，让队员的生死为你的年龄和颜面让步？
从副队的职位上离开是你最好的归宿，但既然你不知足——”
通讯器里传出来女娲的机械音：“警备队已前往病房，请问直播是否继续？”
观栩：“继续，让整个E区都看看张队的体面。”
听到这番对话，张觉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连声音都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你说……直播？”
说好的屏蔽监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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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观栩，还是那位……
观栩点开白塔的官方账号：“在线观看人数，数千万。”
弹幕上飞快地刷过一行又一行字。
“大爷的听起来是在做什么人体实验对吧！反人类的渣滓老子要你救！”
“口口声声说末日要到了，干的全是捅自己人刀子的事，哪天我死了，搞不好都跟变异体没关系，全是这群‘同胞’干的！让我们去死，你们怎么不先去死一死！”
“他只是个例啊啊啊啊啊！其他哨向都还在为保护我们拼命呢！别地图炮！”
“查，都给人民查！我们一票一票选出来的决议官，也能一票一票给你们拽下来，为不了民就都别干了！”
“我们需要一个交待——！我们需要一个结果——！我们需要知道真相——！”
“家人们快去官网，就第一条通知，刚发布的，之前变异体饲养区爆炸和监狱出逃都和张沛融有关，但是被决议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不了，秒删了，谁干的靠！决议庭四分五裂啊，我嘞个左右脑互搏！”
“评论区见，我手快截图了，请大家务必要狠狠转发，争取让每个人都看到！兄弟姐妹们给我站起来打，千万别放过他们！”
张觉张了张嘴，发出干涩的音节，彻底瘫痪在座椅上，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些大人物的命运会如何，他顾不上，只知道自己已经朝万丈深渊不停地跌落下去。
观栩：“最后一个问题，谁让你来的。
我可以告诉你，监控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屏蔽，对方只是想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你身上，用你的死亡终结这件事。
说出名字，至少可以免于死刑，不说，张家全部受牵连。”
如果成功，用张觉一换一把自己杀了，就更划算。
张觉握住屏蔽器，手不住地颤抖，他说过打开这个就能让监控视频重复播放之前的画面，覆盖掉自己做的事，都是骗他的吗……
“是……”
这时，投屏一黑，迟来的反击把直播切断了。
他一怔，话音未落，眼神却瞬间空无，观栩能感受到他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力攻击，却无法阻止。
警备队冲进门把张觉摁住，可是已然晚了，从他滑倒在地到开始抽搐，不过短短十数秒，他们眼睁睁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像残烛一样一晃两晃。
熄灭了。
口中流下的涎水和歪斜的嘴脸昭示着他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姜葵被请来检查张觉的情况，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章令月：“他什么情况？”
回想起他的精神图景，她心有余悸：“这种程度的损伤我没有办法，他……碎掉了，精神世界完全消失，全是粉末。”
就算有成百上千只布偶猫满世界蹦蹦跳跳，也不可能修好，她又不是神。
而且不是慢慢碎掉的，而是瞬间。
观栩：“没人能为向导种下心理暗示。”
章令月：“你的意思是，有人近距离直接对他下手？”
“对，只是我受伤了，暂时察觉不到对方，能瞬杀S级向导的人很少见，能力强到不踏进医院也能做到，或许很快就能出嫌疑人名单，但拿不到证据。”
章令月：“女娲，把医院周边的道路监控都调出来，我们要一一排查。”
从监狱出事起，宗檀云已经在想办法慢慢拿到女娲的最高权限。
她对观栩道：“你先休息，我会把安防人员全都换成自己人，今晚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观栩余光瞥见监控里他的小哨兵等护士为自己换完药后，换下病服，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道：“不急，再等等。”
“？”
等什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