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门扉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几乎是在两人同时踏入房间的下一秒,Giotto就被泽田纲吉甩开了手。他条件反射地回望过去,毫不意外地瞧见对方飞快地撇开眼。
Giotto心头一紧,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丝毫的变化。随手关上房门,无声地将门锁扣入木板凹槽里,他平静地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向茶几,弯下腰,轻轻地将手中的糕点与红茶一一放下。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是那么自然,那么优雅,蓝眸里遗漏的几缕温柔与甜蜜。
将最后的小银勺摆好之后,Giotto站起身,抬眼看向窗外,视野里是比之前更显阴霾的乌云,远方的建筑笼罩在云层的暗影之中。
快要下雨了。
Giotto在心底呢喃了句。随即,他的唇角似乎挑起了一抹极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过分微薄而显得不真实。
……差不多到极限了呢。
“呐,纲吉……”Giotto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语气一如往常地轻柔。
然而,这声低唤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转回身专注地凝望着始终僵直身躯靠在门边的棕发青年,对方正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额前的发丝挡住了泽田纲吉的神情,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看上去仿佛是在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想起来,在那天夜里,多纳特罗的某些话语如果是确有其事的话,那么,夏洛特可能真的存在贩卖毒(药),败坏彭格列名声的行为。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特别是夏洛特还拥有彭格列首领未婚妻的身份。暂且先不去计较夏洛特为什么这么做?她在失踪的那段时间中是否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就其结果而言,想必夏洛特贩卖毒(药)的事情败露之后,作为未婚夫——Giotto的处境非常尴尬,或者说是并不乐观。但是如果因此,就对一位刚刚生产完的妇女下手,那样的人并不是他所认识的Giotto。
理智上,泽田纲吉这样确信着,可惜情感上,他又情不自禁地怀疑着。Giotto这些年变化的可能性?不,与其说他是在怀疑Giotto变了,不如说是他是在自责自己当初的离开。这些年,自己并没有陪在Giotto身边。就像今天在长廊上,G和阿诺德手下的那些对话不正好提醒了自己错过了许多事情。是的,肯定还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和夏洛特的死亡有关的细节。
可是,那些遗漏是什么呢?泽田纲吉此刻一点思绪都没有。
无言地将泽田纲吉的挣扎尽收眼底,一丝复杂的情绪在Giotto的眼底闪过。他又唤了同伴一声,顺带打破了屋内陷入诡异寂静的窘境。
“……”这次,泽田纲吉缓缓地抬起头,原本澄澈的金红色眸子里染上了些许冷清与疏离。
Giotto不自觉地蹙起眉宇,在心中叹息了声。纵使自己早已知晓会有这一刻的到来,胸口还是不可抑制地发疼。他轻声开口,语速缓慢:“……夏洛特,确实是我杀的。”
泽田纲吉的身体不由得一颤:“……为什么?”他的声音喑哑而干涩,尾音模糊,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此刻更加的苍白几分。不知道是由于震惊,还是由于怒气,他那修长而翘密的睫羽轻轻颤抖着,仿佛振动的脆弱蝶翼。
“是啊,为什么呢?”Giotto好似自言自语地重复了遍。他很清楚在泽田纲吉凝睇过来的视线中带着对自己的无声质问。这种质问却明显的和彭格列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一个多月里逼迫他的质疑声有所不同。
是啊,不同的。他知道的,他的纲吉从来都是这么的善良,这么的独一无二。
“纲吉,我想……”Giotto语气不大自然地回应道,好像斟酌了好几十次才找到了适当的说辞。“现在这样的情况是最好的结果。”
“……”泽田纲吉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熟悉而又矛盾的陌生的友人,那仿若要从中找到一点点不一样的蛛丝马迹来反驳自己萦绕在脑海里的诡秘推测。
“也许这样,对你,”Giotto说着,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泽田纲吉的目光,原本和煦的话语里夹杂着几分淡漠,“对我……都好。”
“!”泽田纲吉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是他听错了吗?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弄明白Giotto这句话的含义?
“就像我刚刚所说的那样,”Giotto有些艰难说道,“这样对——”
“呵!”反应过来的泽田纲吉嗤笑一声,阻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
“哦,不,”他满脸认真地否认道,“是为了‘我们’才杀了夏洛特的?”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话。”Giotto停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向纲吉解释:他杀了夏洛特的真正原因。他知道如果自己揭露了过往的一切,对方是可以理解自己的作法的。可是……
可是此刻的他却不愿意多说,至少现在他仍然自私地希望在泽田纲吉心里,夏洛特还是当年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一如当年。
“……那就是吧。”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然而,Giotto如此含糊不清的回答彻底激怒了泽田纲吉。他气得浑身发抖,原本金红色的眼底浸满血丝。泽田纲吉知道对方也许不是那个意思,但如此“善意的隐瞒”也使得他的心脏一波接着一波,抽哒哒地疼。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承受的巨大疼痛究竟来自一开始对夏洛特的惋惜,之前对那孩子的怜悯,还是对Giotto的失望。他清楚自己心中那一丝诡谲的猜想实属荒诞,不过,Giotto的态度却让他控制不住地自我矛盾着。一边否认,一边质疑。一边笃信,另一边却也不由自主地恐惧着。
万一呢?如果是真的那微乎极微的万一呢?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是一种屈辱,对夏洛特,对Giotto,对自己而言是最深沉而不可饶恕的侮辱!
“……Giotto,”许久,泽田纲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听上去却是掩盖不了的虚弱不堪。
“我从未像这样地后悔过,”泽田纲吉轻轻闭上眼睛。一股血腥味涌上喉间,他花了很大地力气才将其克制住。毫无血色的唇瓣惨白如纸:“自己喜欢上了你。”
“你——”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泽田纲吉苦笑地勾起唇角。他笑着迈出步伐,走向Giotto,语气温润:“我——”
“够了!”Giotto猛地打断对方的话。他无法分辨出自己此刻的急躁到底是因为泽田纲吉的话语,还是对那些话语含有的恐惧。他走上前,伸手扣住泽田纲吉的肩膀,急切地想要解释,想要挽回:“纲吉,我知道你误会我了,我知道不是你那个意思,你只是想气我而已。我答应你,一旦这件事情告于段落,我就告诉你一切。你——”
“我,”泽田纲吉金红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紧紧凝视着Giotto,伸手用力掰开某人对自己的桎梏,残酷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被倾吐出来,“不会把话收回去的。”
“……”那一瞬间,Giotto心中一条名为理智的东西啪地断裂了,碎成啻粉。一片掩盖一切却薄如蝉翼的伪装破灭了,裸(露)出来的只有残酷的真实与如深渊般不可磨灭的情感。
“我想,我和你以后还是不要……”泽田纲吉的话语说到一半就没有继续下去,来自Giotto的视线莫名地让他产生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发现对面的人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就像是深林里的高居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目光灼灼地盯紧着自己势必到手的猎物。
还没等泽田纲吉弄明白Giotto究竟想要干什么,对方却无声地微笑了起来,唇角是迷人的弧度,轻柔开口的言语之间是说不出的甘甜与幸福:“亲爱的朱丽叶小姐,您好。请原谅我此刻的无礼,打扰了您和罗密欧先生的甜蜜。事实上,我本人也很意外自己会……”
随着Giotto缓慢的语速,那封曾经潜藏在时光中,暗含着最深情告白的情书在此时揭露了一角。
泽田纲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荒谬的情绪溢满他的眼眸。他从来都不曾想到过,自己一直以来的那份思念会以这样的方式赤(裸)裸地再次呈现。此刻,他甚至觉得,Giotto每说一个字,就有一个无形地巴掌狠狠地甩在自己脸上!
“……当时间偷走了勇气,留下的只是追忆。我总是呆在一段时光里,怀念另一段时光。自欺欺人地幻想着自己可以在清晨的葡萄园里窥探到葡萄的嫩芽,偷嗅到石榴的馨香,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将潜藏多年的果实赠予那个人。(28)”
“你想说什么!就算我曾写下那封信,那又如何?我……”
后面的话语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泽田纲吉突然自己快要疯了,或者说Giotto已经疯了。
事实上,他自己很清楚,他们此刻的神志都异常地清醒。异常地,清醒地,窥探到对方眼里近乎不顾一切的疯狂与绝望。
28:来自《圣经》中的灵感,原句:我们早晨起来往葡萄园去,看看葡萄发芽开花没有,石榴放蕊没有。我在那里要将我的爱情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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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45 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