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清早,江思远半梦半醒,感觉整幢楼都在震,一睁眼发现是手机响。
打开一看,是个滨京本地的陌生号码。
“……喂,您好。”
“小江?”
这声音他熟悉,昨天刚在耳边听过的,就算夹带通话线路的底噪和失真,肌肉记忆也不会听错。
“江思远”三天后的男友,江思远迷迷糊糊地心想。
“你活着呐。怎么不通过我好友申请?”
“手机坏了。”
“电脑微信呢?”
“没手机扫码,登不上。”
“你这不是有备用机吗?”
“翻盖的。”
陆之川沉默片刻,竟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江思远不禁把旧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看。
哪好了?
又一阵沉寂,江思远开始想挂电话,陆之川突然又说:“小江,你住哪?”
江思远从床上猛地坐起。
受伤的手压在床板上,一阵钻心剧痛——昨天在公交车上,手机屏幕的碎玻璃狠狠咬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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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思远住在滨京市南郊的一片老小区,看着就不像顶流该来的地方。
以及更恼人的:陆之川来干什么?!
远远望见大明星出现在楼下时,那股别扭感达到了顶峰。
陆之川开着一辆通体金属红色的车,还是敞篷的,江思远不认识车标,也不知道什么车这么拉风。
老小区路难走,陆之川岂不是探头问路都不用摇下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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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上去才打了招呼,陆之川就拉开手套箱,摸出什么东西开门下车,塞到江思远手里。
“外卖。”
……还真是送板鸭的?
可手里的东西沉甸甸,金属质感在盛夏也有一丝冰凉。
一部手机。
“我正好有个换下来的,你用吧。”
江思远扭头望向陆之川,却只在墨镜上看到自己茫然无措的倒影。
他吓一跳,又低下头去看那手机,可翻来覆去怎么看都是崭新的,好像还是今年最新款。
“我换颜色了。”
陆之川说着,从裤袋里掏出另一台乍看一模一样的手机,翻到背面,和江思远手中那台碰在一起。
他的新机是金色,塞给江思远的是黑色。这么一看,金色确实更像陆之川这样的人会用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这么关照我?
陆之川同样若有所思,最后一拍大腿:“情侣手机!这么好的主意,合同里竟然没写。”
原来是工作的一环。
这下江思远没包袱了:“谢谢。我回头买了新的就还你。”
“嗯。”
大明星从鼻腔里哼出回应,似乎也不怎么在乎这一部手机。
那时有热风吹过树顶,地上的树荫在摇。气温还是逐渐上来了,知了开始没完没了地叫。
江思远又有点不自在了。
“请问……还有别的事吗?”
“你先加我微信。”
好吧。
江思远点亮陆之川的“旧手机”,发现电量几乎是满的,但锁屏打不开。
“噢,来录个Face id。”
陆之川找到登录界面,递给江思远,后者接过手机缓缓举高,对准自己的脸。
老小区都是老树,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只漏下零星阳光,有那么一束打在江思远的脸上。
他跟着屏幕上的提示转动头部,一点一点看清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
江思远很白很瘦,偏薄的皮肤下有冷色血管若隐若现。来到北方沿海晒了几年,他愣是仍然白得发光,为拓宽戏路也曾决心增肥,却怎么吃都胖不起来。
转个角度。他没长着前辈电影明星们标配的浓眉毛和桃花眼,而是淡眉,双眼皮的褶皱也浅,长睫毛低垂下来看着像不太开心,但睁大眼又有一点眼尾上挑。
童年时他被夸是帅哥坯子,长大后有人说他漂亮。后来他无戏可拍,两种声音就都消失了。
再仰起脸。
树影游移,太阳光斑点亮江思远的眼睛。
在一旁等他的陆之川,此时忽然停下了划手机的动作。
“小江,你也是浅色眼睛。”
江思远张大嘴巴,做出“啊”的口型。
他生着一对稀有的浅琥珀色眼睛。
就像儿时的玩具玻璃球,浅色在太阳照耀下最漂亮,每次商店一进浅色货,所有小伙伴都掏空零花钱抢着买。
可后来流行硬通货变成了干脆面水浒卡,浅色玻璃球就在角落里日渐蒙尘,再也没被想起过了。
可江思远一转头,陆之川不知何时已经拉下了墨镜。
太近了。
他看到和自己不一样的浓眉毛深眼窝,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两颗浅色玻璃球。
陆之川顺手把墨镜挂到了江思远脸上:“晴天记得戴着,对眼睛好。”
之后手机一震,弹出巨大的红叉,说江思远面部有遮挡物,建模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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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录好Face id,江思远登上微信,终于加上了陆之川。
如果说最尴尬在于他当面掏出翻盖机来收验证码,那更尬的就是,微信自动帮他识别出了好友备注:你三天后的男友。
“现在是两天后的了。”陆之川指正。
至此,陆之川才终于舍得透露,他到底跑来干什么。
“后天发布会,访谈问题串通好了——”
陆之川边说,边转发消息,江思远的微信叮叮当当一直响,可他心有更大的问号:
“你是陆之川的助理吗?”
陆之川一愣,之后眉头皱紧,满脸沉痛:“很遗憾,我是他本人。”
浮夸,好像老港片无厘头。江思远笑了。
被大明星杀进自己生活的暗角,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本来应该李叉发给你经纪人,我说我直接跟小江对台词吧,她说好。结果我加都加不上你。真是耍大牌啊江思远——”
江思远倒抽一口气。
谁才是大牌?我掉手机又是谁害的?
他兴致上来了,想即兴辩两句,却忽地感到如芒刺在背。回头一看,不远处树下戳着一个人影。
更确切地说,是举起的手机。
陆之川也看了过去。
“……纸船?陆之川!!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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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穿拖鞋的年轻女孩,拎着两瓶还在冒凉气的滨京汽水,偷拍被抓包,反而大喜过望地走近。
江思远不觉已经入戏,默默在心中勾勒这一场的轮廓——
她住这附近,天热下楼买个汽水,却见灰秃秃的老楼下停着一辆火红的车,车边那个人好像她追的明星。
不可能吧?明星会出现在这地方吗?
……直到那人恰好摘掉了墨镜。
看吧陆之川,大牌是你。
陆之川已经上去互动了,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热情亲切,一个大明星一个小粉丝,笑得那叫一个欢。
“纸船纸船,能合个影吗?”
“那还用说吗?”
江思远也兴奋起来:终于该他登场。
他入画,接过女孩的手机,走远,把两个人框起来,大概调成黄金比例的构图。
一气呵成,就像他真的是陆之川的小跟班一样。
“我喊一二三,你们茄子哈!”
可陆之川面无笑意,一番思索后,竟直朝镜头走近。
“干嘛冲镜啊你!”
江思远挥手要把陆之川撵回去,那家伙却不由分说地向他走来,一把揽住他肩膀,笑问女孩:
“可以一起拍吗?这是我朋友。”
江思远瞬间出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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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下象棋的老大爷把手机还给他们,说,你们可真俊呐,是上电视的吗?
江思远说谢谢,我们不是。
毕竟他是演电影的。
跟着手机一起回来的,还有构图七扭八歪的照片。
女孩还是很开心,陆之川也在笑,觉得别扭的好像就只有江思远一个人。
“谢谢纸船,谢谢……”女孩临走又看向江思远——那个尚不知名的陌生人。
江思远下意识地望向陆之川。
陆之川似是鼓励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江思远。”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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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粉丝,江思远松口气,不料陆之川诘问起来:“刚才怎么回事?”
“……入戏了。”
突然间来了灵感,他进入角色就如呼吸般自然。只不过合同要他演陆之川的朋友或者说未来恋人,他演偏了。
说着心虚起来,偷瞄对方的表情——
陆之川转了转眼珠,最后笑了:“收放自如啊,小江老师。后天靠你带我了。”
江思远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想着终于可以认真对对台词,一问却知,陆之川竟然也要走。
“再不走又要迟到了。”
江思远傻了眼:“……你有通告?还往我家跑?”
“一点小事情,本来以为三分钟谈完,谁知道你住这么远,还——”
“还”怎么?
江思远想追问,那人已经上了车。
“那,微信联系。”他只好干巴巴地说。
陆之川点头,正要开走,忽地又探出身,对站在原地的江思远说:“大夏天别闷着伤口。”
“哦……谢谢。”
红车开远,江思远的心还在砰砰狂跳。
颤抖的手缓缓揭下创可贴,受伤的右手无名指重获呼吸。
对江思远而言,伤口只要包起来,就眼不见心不烦了,有点痛也能忍过。
可短短一天过去,整个指尖都开始泛白变软。要不是陆之川提醒他,好像真的会化脓溃烂。
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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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楼上,江思远煮了碗挂面,吹着电风扇嗦完,开始摆弄陆之川的手机。
装上SIM卡,下载常用软件。嗯?已经安了微博。点进去……
某大明星的账号竟然还没退出。
这手机别是昨天才换的吧?江思远心想,我只看一眼。
转赞评999 ,私信列表如瀑布,划都划不完。
点开个人主页,粉丝数,7000……
万。
他手都抖了,赶忙切换登录自己的账号。
“江思远要努力”,从没发过东西,一共7个粉丝,都是僵尸机器人。
这样才对。
左思右想,又搜出某人的主页,按下关注键。
现在我是你的粉丝了,陆之川。
只是字面意义上的。
陆之川好像属蜘蛛一样住在网上,没几分钟就回粉了。江思远抱着手机,对着数字8傻笑起来。
结果几乎是下一秒,那个数字就变成了9。
之后……一路疯涨。
全是纸船的粉丝“船帆”。
三小时后,所有船帆都确信,这个江思远就是纸船新剧的另一号男主演。“江思远要努力”冲上了热搜第一。
但热搜第二“江思远是谁”,似乎才是重点。
我也想问呢。
风暴中心人物刷着手机腹诽。
“我今天好像偶遇到了?”
有个小号跳出来发博,带了一张陆江二人在梧桐树下靠着红车的背影照。
她没发三个人一起拍的照片。
到傍晚,那张图已经传得铺天盖地。
夜里,江思远的粉丝数飚到180多万。他童年出道的那部电影,以及后来跑过的所有龙套都被扒了出来。
……太狠了。
他抱着手机缩在床上,敲完删删完敲,终于向那个人发出第一条微信:
“我是不是搞砸了。”
问句,但句号结尾。
大明星回消息也很快:“你砸什么了?”
“泄密了。”
后天正式公开的事情,现在人尽皆知。
“干得漂亮。我们布局预热几个月,效果都不如你献祭手机。开始期待后天了。”
江思远又一次猛地坐起。
原来从自己说手机坏掉那一刻起,陆之川的即兴表演就开始了。
这也是炒作的一环。
电风扇嗡嗡地转,江思远终于不再慌张。
他也期待后天。
睡也睡不着,索性做点功课,江思远爬起来打开电脑,在搜索框输入陆之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