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是不可能的》 第1章 你三天后的男友 7月31日下午，江思远第一次去见陆之川，坐的是公交车。 原因无他：饿了。 上上月公司又把他踢给了新手经纪人，那家伙也不知从哪行跳过来的，走马上任当天就叫他别再死磕院线，更别挑本子，甭管什么离谱试镜，都去遍历一番。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下海吧你！” 结果一语成谶，只有一部BL网剧定下了他。 经纪人说，这剧有点说法。大导演下场，大编剧操刀，顶流男星陆之川领衔主演，从立项开始就呼声很高。 ——江思远也不知怎么就拿下了双男主之一。 他可是演电影的，冷不丁被网剧看上也有点为难，但深思熟虑后，为五斗米折腰。 江思远的角色拿下后，陆之川的经纪公司就神秘兮兮地找上他们，说戏外另有合作，见面详谈。 他便去听听对面葫芦里卖什么药。 反正日子已经不能再难，卡里就剩三位数，还是1开头，总不至于回来变成负的吧。 - 公交车没开空调，江思远嫌热，摘掉了鸭舌帽和口罩。 他出名已是十年前的事，一路都没人认出他。 晃晃悠悠到站挤下车，盛夏的热浪裹着海腥味扑面而来，再走几步转个弯，对方公司“深蓝互娱”的海景写字楼拔地而起。 真阔气。 进到大厅，冷气足得要命，江思远猛地缩了一下。再抬头，穿格子衫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一个箭步就冲到他面前。 他的新经纪人。 “小江——哎哟瞧瞧你，都出汗了！去收拾收拾，别让对面把咱看扁了！” 江思远心想也对，就去洗手间稍微整理了下形象。到顶流巨星的地盘上谈合作，清水洗把脸还是要的。 - ——结果到了约定的会谈室，对面只有经纪人李女士和一位法务在场。 传说中的陆之川，连个影子都不见。 李女士说：“我方艺人还在路上，我们不妨先开始谈。” 江思远听明白了：今天直到谈完，陆之川也不会出现。 他听过太多的“某某老师在路上”，那些大人物最后没一个会为他出现的。 ……爱来不来，先听听你经纪人怎么说。 - “说白了，就是您和陆之川谈恋爱。” 江思远一连眨了几下眼睛：“……我知道是BL剧。那戏外是要合作什么呢？” 新经纪人悄悄从背后怼了他一把。 对面法务见状，翻开文件夹，抽出厚厚两沓A4纸，不疾不徐摆上桌。煞白的纸面，密密麻麻的铅字。 合同。 李女士说下去：“当然是戏外也要继续表演谈恋爱！您可以理解为一种……售前和售后。这样您和陆之川的角色啊，在剧中的情侣关系，说服力就会大大提升！” 江思远被说懵了。扭头一看，新经纪人竟也面色如常，他更懵了。 角色关系有没有说服力，不看剧本表演，看售前售后？荧屏情侣是超市货架摆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 江思远坐得很稳，表情管理还没崩盘，但在他脑海中，自己掀桌走人的镜头已经开拍，并且一条过了。 而会谈室的大门就是在那时骤然打开。 不是给江思远的逃生出口，是有个人逆着光走了进来。 “抱歉，我来晚了！” 陆之川。 ……怎么真的来了？偏在他想逃的时候。 - 李女士迎上去介绍双方，但客套话说完，转头对迟到明星开口就训。 陆之川倒是不恼，赔笑连连，大跨步进了会谈室。 直闯进江思远的视野。 陆之川很高，简单的白衬衫休闲裤勾勒出结实流畅的身体线条，鸭舌帽一摘，一头堪称璀璨的金发就散落开来。 夏日午后的太阳也不过如此了，江思远看得眼晕。 要他和这个人……表演谈恋爱？ 不是和角色，而是和人，还要像卖货一样“售前售后”。 这太怪了。 “人”径直坐到江思远旁边，摘下墨镜朝他打招呼，眉眼嘴唇都是笑着的： “你好啊，江思远。” 江思远猛地回神，回以露八颗牙的标准微笑：“你好你好！叫我小江就行！” “小江”努力笑得甜，对方却顿时失了笑，甚至扭头不再看他。 江思远有点摸不着头脑，可下一秒，陆之川又貌似不经意地往他身边凑近。 什么毛病？ 江思远都嗅到这人身上的味道了，一股子香水味，具体什么香他也说不太上来。 他越发如坐针毡，陆之川却突然在他耳边说话。 声音很小，有温热的气流扑进他的耳廓。 “小江，你是自愿来的吧？” 江思远才洗干净的脸上，冷汗顿时流了下来。 “你的笑。好像公司逼你来的。” 我的笑？ 江思远下意识抬手遮掩表情，结果真的摸到了一副僵硬的讨好嘴脸。 就像电饭锅底残留下的最后一小块干巴米饭，看着还像饭，吃下去怕要硌断牙齿。 ……最近到处试镜陪笑，条件反射，丢人现眼了。 江思远赶忙找补：“怎么会？我是没想到，今天你本人还会来——” “我的合作，我还不能来了？” “不是……” 江思远更急了。 他其实是——想不通。 他偷瞄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陆之川太高，离他又太近，江思远只看到凸起的喉结和鲜明的下颌线，就是在抱歉来晚了时、问他是否自愿时，会轻轻滑动的地方。 这家伙说在路上就是真在路上，甚至还关心他笑得自不自愿。 多像个人啊。 我是走投无路，你又是为什么要谈一桩把活人摆上货架的生意呢？ - 大明星一到，就黏在江思远身边小声嘀咕，经纪人法务们面面相觑。 江思远的脸开始发烫了，而陆之川忽然放大声音：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小江。” 他把那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说完就和江思远拉开了距离。 刚才的悄悄话像从未发生。 - 人到齐，开始共读合同，江思远有点想饿死算了，但双方经纪人都建议他先把合作细节听完。 “……剧组活动期间，以及完播后六个月内，乙方要和甲方……” 江思远听得两眼一黑又一黑。 条条款款，环环相扣，细致入微。 从他要和陆之川在公开场合见面，到出活动上节目，再到偶遇粉丝如何应对才算得体……就差把他出门先迈哪只脚都定好了。 是合同，或卖身契，但更像剧本，一幕比他命更长的戏。 条款读完，李女士一口灌了大半瓶矿泉水，才补上最后一句：“……您再看一下，定金尾款在第43页。” 江思远不由得吞咽了下。咕嘟一声。 “怎么样，江先生，可以签吗？”李女士把一支钢笔推到他面前。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小江！”新经纪人更是恨不得替他把名签了。 “总得给小江点时间好好考虑吧？”陆之川调侃经纪人们咄咄相逼，但听上去更像在隐晦地提醒。 ……要签吗？ 或者说，“江思远”这个角色，他能演吗？ 合同上的报酬金额向他低笑：犹豫什么？光定金就有那么长一串！ 江思远提笔，刷刷签了下去。 签完第一处时，摘下来随手丢在桌上的钢笔帽，甚至仍在缓缓转动。 陆之川把它截停，送回到他手边。 “那就多多关照了，小江。” 江思远顿时手一抖，最后一个“远”字的走之旁划得特别远。 他回不了头了。 “……太好了！那江先生、程先生，我们合作愉快，三天后见！” ——也就是8月3日，合同正式开始生效的时间。 其实离进组开拍还有半个多月，三天后是一场角色见面会，江思远作为至今未公开的另一男主角，要去登台亮相。 之前他只知道有钱拿，可现在他明白，所谓的“售前”要开始了。 - 事情谈完，江思远二人便起身告辞。 “那我送送小江和程先生。”陆之川抢在了李女士前面。 江思远挑了挑眉，望向自己的新经纪人：原来你姓程啊。 合同一式两份，江思远拿好自己那份，出了会谈室。 谁知那沓纸在他手上还没捂热，就被经纪人嗖的一下抽走了。 “哎——公司留存！这是标准流程。” 江思远愕然。 他才不管公司收不收合同，他只是……需要那些事无巨细的条款作为剧本。 不然没有剧本、又不能重拍的戏，要他怎么演啊？ 当着外人的面不好露怯，江思远只得按下心中不安。 而经纪人拿了合同，说要抓紧回公司处理定金抽成，快马加鞭就溜了。 剩江思远一个人，和陆之川并肩走在写字楼的长廊上。 落地窗外就是海，太阳下白浪反复冲洗金沙滩，江思远莫名想到某人的头发。 陆之川是永远的金毛男，这事连他都知道。 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就连动物园里的公孔雀，也不会7×24小时开屏。 江思远以前也有一次为了贴合角色，染过浅色头发，才知道原来染前还要漂，疼得都要吐了。 沉默和联想是江思远的常态，但似乎并不是陆之川的，还没走到电梯，大明星竟没话找话： “小江，我是你的粉丝。” ……少耍人了。 “那你是我的吗？” 江思远顿住脚步。他错愕地仰脸，却见陆之川表情如常，甚至好像在期待他的回应。 原来是台词歧义……江思远恨不得一头钻进脚下的地毯缝里去。 那话又说回来，他是陆之川的粉丝吗？ 怎么可能？ 江思远嘴巴张圆又搓扁，最后又笑了，说：“当然是啊。” - 回程运气好，公交车有座，江思远望向窗外发呆，余光瞥到手机屏幕亮了。 是新经纪人的消息：“赶上了！你这个月KPI有了！” 什么？ 哦，31号是薪酬结算的截止日来着。 江思远经常整月颗粒无收，都快忘了这一茬，难不成新经纪人急着收合同，就是为了帮他加急赶上？ 下个月发薪日，他就能拿到那一大笔定金。能交房租，能吃饱饭。 这次不会真让他碰上好人了吧。 老……老谁来着？江思远又看了一眼好友备注，心中默念，老程。 回消息谢过老程，江思远正要锁屏继续发呆，通讯录上一个小红点闯入他的视野。 一条新好友申请。 头像就是陆之川本人照片，那头金发实在是扎眼。昵称却叫“板鸭侠”，乍看像是那种日销量会过千的板鸭外卖配送员。 江思远馋了。 直到定睛一看申请备注—— “你三天后的男友”。 公交车到站，师傅猛地一脚刹车。 手机从指缝掉落，又从腿缝滑了下去，一路溜向前门，垫在了上车乘客的脚底。 资产变负的声音，是清脆的一声响。 第2章 手机咬人事件 次日大清早，江思远半梦半醒，感觉整幢楼都在震，一睁眼发现是手机响。 打开一看，是个滨京本地的陌生号码。 “……喂，您好。” “小江？” 这声音他熟悉，昨天刚在耳边听过的，就算夹带通话线路的底噪和失真，肌肉记忆也不会听错。 “江思远”三天后的男友，江思远迷迷糊糊地心想。 “你活着呐。怎么不通过我好友申请？” “手机坏了。” “电脑微信呢？” “没手机扫码，登不上。” “你这不是有备用机吗？” “翻盖的。” 陆之川沉默片刻，竟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江思远不禁把旧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看。 哪好了？ 又一阵沉寂，江思远开始想挂电话，陆之川突然又说：“小江，你住哪？” 江思远从床上猛地坐起。 受伤的手压在床板上，一阵钻心剧痛——昨天在公交车上，手机屏幕的碎玻璃狠狠咬了他一口。 - 江思远住在滨京市南郊的一片老小区，看着就不像顶流该来的地方。 以及更恼人的：陆之川来干什么？！ 远远望见大明星出现在楼下时，那股别扭感达到了顶峰。 陆之川开着一辆通体金属红色的车，还是敞篷的，江思远不认识车标，也不知道什么车这么拉风。 老小区路难走，陆之川岂不是探头问路都不用摇下车窗？ - 迎上去才打了招呼，陆之川就拉开手套箱，摸出什么东西开门下车，塞到江思远手里。 “外卖。” ……还真是送板鸭的？ 可手里的东西沉甸甸，金属质感在盛夏也有一丝冰凉。 一部手机。 “我正好有个换下来的，你用吧。” 江思远扭头望向陆之川，却只在墨镜上看到自己茫然无措的倒影。 他吓一跳，又低下头去看那手机，可翻来覆去怎么看都是崭新的，好像还是今年最新款。 “我换颜色了。” 陆之川说着，从裤袋里掏出另一台乍看一模一样的手机，翻到背面，和江思远手中那台碰在一起。 他的新机是金色，塞给江思远的是黑色。这么一看，金色确实更像陆之川这样的人会用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这么关照我？ 陆之川同样若有所思，最后一拍大腿：“情侣手机！这么好的主意，合同里竟然没写。” 原来是工作的一环。 这下江思远没包袱了：“谢谢。我回头买了新的就还你。” “嗯。” 大明星从鼻腔里哼出回应，似乎也不怎么在乎这一部手机。 那时有热风吹过树顶，地上的树荫在摇。气温还是逐渐上来了，知了开始没完没了地叫。 江思远又有点不自在了。 “请问……还有别的事吗？” “你先加我微信。” 好吧。 江思远点亮陆之川的“旧手机”，发现电量几乎是满的，但锁屏打不开。 “噢，来录个Face id。” 陆之川找到登录界面，递给江思远，后者接过手机缓缓举高，对准自己的脸。 老小区都是老树，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只漏下零星阳光，有那么一束打在江思远的脸上。 他跟着屏幕上的提示转动头部，一点一点看清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 江思远很白很瘦，偏薄的皮肤下有冷色血管若隐若现。来到北方沿海晒了几年，他愣是仍然白得发光，为拓宽戏路也曾决心增肥，却怎么吃都胖不起来。 转个角度。他没长着前辈电影明星们标配的浓眉毛和桃花眼，而是淡眉，双眼皮的褶皱也浅，长睫毛低垂下来看着像不太开心，但睁大眼又有一点眼尾上挑。 童年时他被夸是帅哥坯子，长大后有人说他漂亮。后来他无戏可拍，两种声音就都消失了。 再仰起脸。 树影游移，太阳光斑点亮江思远的眼睛。 在一旁等他的陆之川，此时忽然停下了划手机的动作。 “小江，你也是浅色眼睛。” 江思远张大嘴巴，做出“啊”的口型。 他生着一对稀有的浅琥珀色眼睛。 就像儿时的玩具玻璃球，浅色在太阳照耀下最漂亮，每次商店一进浅色货，所有小伙伴都掏空零花钱抢着买。 可后来流行硬通货变成了干脆面水浒卡，浅色玻璃球就在角落里日渐蒙尘，再也没被想起过了。 可江思远一转头，陆之川不知何时已经拉下了墨镜。 太近了。 他看到和自己不一样的浓眉毛深眼窝，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两颗浅色玻璃球。 陆之川顺手把墨镜挂到了江思远脸上：“晴天记得戴着，对眼睛好。” 之后手机一震，弹出巨大的红叉，说江思远面部有遮挡物，建模失败了。 -- 重新录好Face id，江思远登上微信，终于加上了陆之川。 如果说最尴尬在于他当面掏出翻盖机来收验证码，那更尬的就是，微信自动帮他识别出了好友备注：你三天后的男友。 “现在是两天后的了。”陆之川指正。 至此，陆之川才终于舍得透露，他到底跑来干什么。 “后天发布会，访谈问题串通好了——” 陆之川边说，边转发消息，江思远的微信叮叮当当一直响，可他心有更大的问号： “你是陆之川的助理吗？” 陆之川一愣，之后眉头皱紧，满脸沉痛：“很遗憾，我是他本人。” 浮夸，好像老港片无厘头。江思远笑了。 被大明星杀进自己生活的暗角，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本来应该李叉发给你经纪人，我说我直接跟小江对台词吧，她说好。结果我加都加不上你。真是耍大牌啊江思远——” 江思远倒抽一口气。 谁才是大牌？我掉手机又是谁害的？ 他兴致上来了，想即兴辩两句，却忽地感到如芒刺在背。回头一看，不远处树下戳着一个人影。 更确切地说，是举起的手机。 陆之川也看了过去。 “……纸船？陆之川！！真的是你——” - 那是个穿拖鞋的年轻女孩，拎着两瓶还在冒凉气的滨京汽水，偷拍被抓包，反而大喜过望地走近。 江思远不觉已经入戏，默默在心中勾勒这一场的轮廓—— 她住这附近，天热下楼买个汽水，却见灰秃秃的老楼下停着一辆火红的车，车边那个人好像她追的明星。 不可能吧？明星会出现在这地方吗？ ……直到那人恰好摘掉了墨镜。 看吧陆之川，大牌是你。 陆之川已经上去互动了，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热情亲切，一个大明星一个小粉丝，笑得那叫一个欢。 “纸船纸船，能合个影吗？” “那还用说吗？” 江思远也兴奋起来：终于该他登场。 他入画，接过女孩的手机，走远，把两个人框起来，大概调成黄金比例的构图。 一气呵成，就像他真的是陆之川的小跟班一样。 “我喊一二三，你们茄子哈！” 可陆之川面无笑意，一番思索后，竟直朝镜头走近。 “干嘛冲镜啊你！” 江思远挥手要把陆之川撵回去，那家伙却不由分说地向他走来，一把揽住他肩膀，笑问女孩： “可以一起拍吗？这是我朋友。” 江思远瞬间出戏了。 - 附近下象棋的老大爷把手机还给他们，说，你们可真俊呐，是上电视的吗？ 江思远说谢谢，我们不是。 毕竟他是演电影的。 跟着手机一起回来的，还有构图七扭八歪的照片。 女孩还是很开心，陆之川也在笑，觉得别扭的好像就只有江思远一个人。 “谢谢纸船，谢谢……”女孩临走又看向江思远——那个尚不知名的陌生人。 江思远下意识地望向陆之川。 陆之川似是鼓励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江思远。”他说。 - 送走粉丝，江思远松口气，不料陆之川诘问起来：“刚才怎么回事？” “……入戏了。” 突然间来了灵感，他进入角色就如呼吸般自然。只不过合同要他演陆之川的朋友或者说未来恋人，他演偏了。 说着心虚起来，偷瞄对方的表情—— 陆之川转了转眼珠，最后笑了：“收放自如啊，小江老师。后天靠你带我了。” 江思远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想着终于可以认真对对台词，一问却知，陆之川竟然也要走。 “再不走又要迟到了。” 江思远傻了眼：“……你有通告？还往我家跑？” “一点小事情，本来以为三分钟谈完，谁知道你住这么远，还——” “还”怎么？ 江思远想追问，那人已经上了车。 “那，微信联系。”他只好干巴巴地说。 陆之川点头，正要开走，忽地又探出身，对站在原地的江思远说：“大夏天别闷着伤口。” “哦……谢谢。” 红车开远，江思远的心还在砰砰狂跳。 颤抖的手缓缓揭下创可贴，受伤的右手无名指重获呼吸。 对江思远而言，伤口只要包起来，就眼不见心不烦了，有点痛也能忍过。 可短短一天过去，整个指尖都开始泛白变软。要不是陆之川提醒他，好像真的会化脓溃烂。 好险。 - 回到楼上，江思远煮了碗挂面，吹着电风扇嗦完，开始摆弄陆之川的手机。 装上SIM卡，下载常用软件。嗯？已经安了微博。点进去…… 某大明星的账号竟然还没退出。 这手机别是昨天才换的吧？江思远心想，我只看一眼。 转赞评999 ，私信列表如瀑布，划都划不完。 点开个人主页，粉丝数，7000…… 万。 他手都抖了，赶忙切换登录自己的账号。 “江思远要努力”，从没发过东西，一共7个粉丝，都是僵尸机器人。 这样才对。 左思右想，又搜出某人的主页，按下关注键。 现在我是你的粉丝了，陆之川。 只是字面意义上的。 陆之川好像属蜘蛛一样住在网上，没几分钟就回粉了。江思远抱着手机，对着数字8傻笑起来。 结果几乎是下一秒，那个数字就变成了9。 之后……一路疯涨。 全是纸船的粉丝“船帆”。 三小时后，所有船帆都确信，这个江思远就是纸船新剧的另一号男主演。“江思远要努力”冲上了热搜第一。 但热搜第二“江思远是谁”，似乎才是重点。 我也想问呢。 风暴中心人物刷着手机腹诽。 “我今天好像偶遇到了？” 有个小号跳出来发博，带了一张陆江二人在梧桐树下靠着红车的背影照。 她没发三个人一起拍的照片。 到傍晚，那张图已经传得铺天盖地。 夜里，江思远的粉丝数飚到180多万。他童年出道的那部电影，以及后来跑过的所有龙套都被扒了出来。 ……太狠了。 他抱着手机缩在床上，敲完删删完敲，终于向那个人发出第一条微信： “我是不是搞砸了。” 问句，但句号结尾。 大明星回消息也很快：“你砸什么了？” “泄密了。” 后天正式公开的事情，现在人尽皆知。 “干得漂亮。我们布局预热几个月，效果都不如你献祭手机。开始期待后天了。” 江思远又一次猛地坐起。 原来从自己说手机坏掉那一刻起，陆之川的即兴表演就开始了。 这也是炒作的一环。 电风扇嗡嗡地转，江思远终于不再慌张。 他也期待后天。 睡也睡不着，索性做点功课，江思远爬起来打开电脑，在搜索框输入陆之川的名字。 第3章 金毛对人好 8月3日傍晚，见面会开始前两小时，江思远身穿枷锁般的礼服西装，坐在他男友的红车副驾驶座上。 按剧本指示，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被对方无与伦比的魅力吸引—— “又开错路了。”江思远小声提醒。 “滨京怎么也遍地单行线……”陆之川抬手轻按太阳穴，又立刻缩回去搭上方向盘。 江思远想起来了，三天前陆之川迟到，李女士骂他“没事少开车，人菜瘾大”。 原来如此。 江思远没摸过方向盘，来滨京打拼六年都没留意过什么单行道双向路的。但“回不了头的路”他可太熟了，他现在就在走。 “好像人生啊。”他感慨。 陆之川忙着看导航，大约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随口附和。 - 红车磕磕绊绊驶向见面会现场—— “紧张吗？”陆之川小声问。 “……还好。” “是吗？我可是紧张得要死。” 江思远转了转眼珠。此人分明镇定自若，接连拐错三条单行线都不见半分慌张。 - 可江思远还是太天真了。 靠近会场时道路开始水泄不通，粉丝和媒体一拥而上，无数张面孔，如潮水般淹没他。快门声和窃窃私语不绝于耳，闪光灯灼得他的视野只剩茫茫白色。 他咬住嘴唇，手逐渐用力攥紧身前的安全带，指尖伤口才刚结出软痂，磨在粗糙的织带表面上痛得钻心。 红车停在红毯尽头，陆之川先下车，风度翩翩绕到另一侧为江思远开门。 高个子宽肩阔背，遮去部分人和闪光，江思远才堪堪挣扎出信息过载的漩涡，大跨步地走上红毯。 “小江？你脸色不好。身体不舒服？” 陆之川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耳语。 江思远摇头。 “收放自如的小江老师”，死也得把这出戏演好。 - 后台休息室。 狭小空间，只有熟悉的面孔，江思远感到安全——直到他与化妆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那家伙走完红毯又换上另一身时髦西装，刘海抹了发蜡抓成偏分，露出前额和眉宇，微微扬着脸，满眼皆是意气风发。 一个终于要走到聚光灯下，与搭档谈笑风生的年轻演员。 “……这个感觉对吗？”他扭头问陆之川。 陆之川挑起了眉，双唇微张—— 砰的一声。 李女士推门而入，踩着细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近，把一台平板电脑拍上他们面前的化妆桌。 “最新版流程，确认一下。” 江思远的表情又僵在了脸上。 怎么才刚酝酿好情绪，就要改本？ “这不是多亏小江先生您提前曝光，今天的关注度要翻三倍不止。就跟主办紧急协调了下，小改流程，我们争取把前两天的热度榨到极限，OK？” 陆之川先拿起平板，认真看完，手在文档上戳来滑去，标记出几行字后递给江思远。 “改动高亮了，小江看看。” 江思远接过去看，雪白底色和高亮荧光，刺得他稍微眯起眼。 浅色眼睛畏光。 陆之川给了他墨镜之后，他才知道的。 - 可上台后，江思远才懂什么叫真正的畏光。 ……原来舞台光与片场光不一样。 片场打光力求自然，尽管灯在那里，光线却是如空气般融进场景氛围的无形存在。 到了台上，主聚光灯和媒体的快门闪光灯都是硬光，恶毒地钉住江思远的轮廓，让他无所遁形。 你是怎么做到站在这里超过三秒钟，还不想逃的，陆之川？ 尽管，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 “大家好，我是——‘乔林’。” 直播摄影机拉近。又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快门声响起。 江思远介绍了他的角色，而不是他自己。 陆之川立刻接过话：“飙戏呢？大家好，他叫江思远，在《恋恋》中饰演乔林！” 主持人适时地哈哈大笑，不忘把焦点再给到真正的主角：“那您呢？” “哦？我是饰演‘李海森’的陆之川。又和大家见面啦，你们还好吗？好好吃饭了吗？” 他向台下挥手，一头金发在强光下好似太阳当空。 船帆们尖叫鼓掌。 待到声浪平息，主持人才娓娓开口：“首先……我想在座应该没人不关心吧！能否请两位解释一下，今天到场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现场遍布的大屏幕上应声打出方才的红毯照片。 红毯尽头，一辆熔岩般红热的车，高大的金发青年翩翩躬身，为副驾驶座上的人打开车门。 拍摄角度原因，江思远被陆之川的背影遮去半张脸，可苍白的面色，茫然迷离的眼神仍然清晰可见。 原来他发作时有那样脆弱。 江思远拿起话筒，凑到嘴边，功放声道的嗡鸣声在他的脑中盘旋回响。 主持人故作玩味，陆之川若有所思，他又成了唯一一个出戏的：这跟刚才李女士送来的“最新版”都对不上。 “因为，陆之川说……” 主灯强光晃着他，就像警匪片里的刑讯灯直照犯人。 陆之川说我们一起现身，显得关系好。 结果果然引发轰动，才定下的新流程又临时改，说明骗到你们了不是吗？ 陆之川说：“我的车只有两个座位。如果我让助理载了我，我就不能载江思远了。” 说完，大明星还撇开了目光，就像冲动发言后才反应过来暧昧意味，自己都有点害羞。 十足狡黠的回答——助理也可以开四座车，也没人规定他们必须一起到，但陆之川不管，他就要开那辆风骚红车带江思远来现场。 主持人心照不宣地“哦～”了一声，台下此起彼伏地起哄。江思远向陆之川投去感激的眼神，对方回以俏皮的眨眼。 小江别怕，有我呢！ 江思远松了口气，可握紧话筒的手仍在微微颤抖——没有导演喊Cut，这是回不了头的一镜到底。 - 好在后续环节，陆之川提前透露的问题陆续出现，江思远对答如流。 直到重头戏来临，他们要挑出最喜欢的一场对手戏，当台表演。 至于要演哪一场，两人各执一词，你一言我一语争论间，尽显这部剧的情感爆点。最后陆之川作为攻的演员向受妥协，这也是商量好的。 江思远选了一场不太简单的戏。 攻受爆发争吵，又在唇枪舌剑中互通心意，情绪几度反转，最终在破涕为笑时尘埃落定。 江思远其实不像他的角色乔林那样热烈，可一次呼吸间，愤恨和不甘就燃在他眼里。无需导演喊Action，他已是乔林本人。 陆之川甚至微微缩了一下。他变脸太快，吓了搭档一跳。 乔林红着眼，痛斥李海森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台词如利刃般刺向陆之川，句句都像插进棉花。 但江思远无意对陆之川的演技失望，毕竟乔林知道李海森是个淡漠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的控诉终将一无所获，从今天起他们只有分道扬镳！ “可是……我不懂你。”江思远的发疯台词全部过完，陆之川终于接上，“你就非要自己撑着吗？明明我这么大个人就在你眼前？” 江思远用力吸了下鼻子。 “就不能交给我来扛？”陆之川说。 江思远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簌簌落下，嘴角微微扬起又迅速拉了下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陆之川张开双臂拥他入怀，以行动告诉他，那个看似随口的提议，有千钧重。 那一刻现场终于一片死寂，舞台射灯也不再刺痛双眼，陆之川身上仍是一股香味，可怀里暖烘烘的。 好安静。 啪，啪——哗啦哗啦。 稀稀拉拉有掌声响起，最后如雷轰动。 “两位真是太……绝了。尤其思远啊，最后那个表情，可一定要留到正式开拍！” 江思远从陆之川怀里退开，几乎有点生气。 好不容易才逃进了角色，为什么要把我拉回来？ - 到最后，才是李女士送来的新版本流程里，新加的环节：主持人从直播弹幕中随机选取粉丝提问，由陆之川和江思远分别作答。 但“随机”指的是问题经过精挑细选，他们随便答，都是炒CP的机会。 虽是全即兴，江思远也都丝滑回答，毕竟角色乔林的余温还在，在那样一个拥抱过后，贴李海森就是本能。 直到话题扯回到他们本人身上。 “请问，两位如何看待彼此？” 江思远被迫演回他自己，还在酝酿，陆之川便先行作答，想必提前准备过这样的套话。 “小江是我从小喜欢的演员。虽然我比他大出好几岁，可在演艺界，他才是我的前辈。我真的很荣幸这次有机会…… “嗯，我们最近还成了好朋友呢。那张照片，大家可能都看过了。 “《恋恋》还没开拍，日子还很长，我真心希望能和小江变得——就像李海森和乔林一样。” 是说针锋相对，还是深情相拥？ 主持人又意味深长地起哄，大概是后者吧。 “那思远呢？” “嗯？” “思远你是怎么看之川的呢？” 江思远沉默了。 他怎么看陆之川？熬夜上网看。 这位毕竟是当红流量，百科资料十分详尽，江思远把他身高体重三围都背了下来，还通宵看了他三部烂剧。 卡里就剩100多，还砸了15充会员呢。 结果就是越看，越看不懂。 哪怕是江思远这样的落魄演员，戏路也有迹可循。 童星时代一炮走红的电影现在还能看到，哪怕后来沦落到跑龙套，名字也会登上演职员表。 就算院线观众懒得看，他也至少在那里出现过。 可这个陆之川就像凭空冒出来的。 第一部戏就是男主角，演得稀碎，还接连拍了第二部，第三部，无一例外是金发男主。 江思远看了一整夜，满脑子都是那颗金色的脑壳。 “横空出世的，金——” 他又看了陆之川一眼。 金发帅哥？太暧昧了。金太阳？也不太对。 这人把他的脑子也闪瞎了。 最后他说：“金毛。” 声音有点颤抖，绝对发自内心，毕竟忍痛漂成金发站在聚光灯下，不比拍烂片要厉害多了？ 直到话音落下，他仰脸，才看到陆之川诧异，甚至有点落寞的神情。 哦……闯祸了？ 谁知下一秒陆之川做无奈状耸耸肩，竟笑开了，琥珀般剔透的眼里温情脉脉。 “金毛对人好。” 全场愕然。 之后半晌，才零星有几声爆笑。 - 江思远从没养过宠物，也接触不到养宠人士，以至于要下台回休息室上网，才知道陆之川接了句什么梗。 热搜第一说，江思远踩陆之川是狗。 ……啊？ 第4章 演不好自己 后台休息室乱成一锅粥。 李女士抱着平板开电话会议，大公司的公关机器已经紧急开动，她边讲边来回踱步，高跟鞋踏地像催命的鼓点。 老程也有样学样，打了几个电话，最后带回噩耗：他们一个菜鸟经纪人，一个放养糊咖，公司给不到公关资源，自己瞧着办吧。 “……小江啊，你混得这么惨？” 江思远倒觉得老程少见多怪。 没成绩就没待遇，公司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签约六年，公司只有第一年给他安排过配车和助理，到前年更是连打车费报销预算都给砍了。他早隐隐猜到如果自己有今天，公司不会费心替他救场的。 只是，真的到了“今天”，他却过得比想象中还难。 他歪在沙发一角，已经放下手机，可热搜上的流言蜚语仍在脑海中盘旋。 以江思远踩陆之川是狗为首，还有什么江思远一上台就宕机，全靠陆之川救场；江思远故意选一场吵架戏，是不是就为当台辱骂陆之川；陆之川好心尊称江思远为前辈，江思远傲慢刻薄爱搭不理…… 江思远被骂得有点心神恍惚。他拿的可是和陆之川相亲相爱的剧本，怎么演出一个十恶不赦又扶不上墙的反派？ 陆之川在长沙发的另一头，没有刷手机观察舆论走向，而是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大概也在懊恼，信错了炒作搭档吧。 想到陆之川还叫他“小江老师”，要他带飞，江思远逃去外太空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是不是至少该说点什么？ 比如，谢谢你罩我，或者，对不起把你们的布局全给毁了。 踌躇着正要开口，陆之川却忽然抬起头，盯住江思远的双眼。 这人又要干嘛？ 他条件反射错开视线，可陆之川竟欺身到他面前，不依不饶地追上目光。 如此强制四目相对，不过几秒钟，江思远浑身就止不住地颤抖。 他咬死牙关克制身体的抖动，掩饰到他几乎能骗过自己的程度，可陆之川离他太近，把他的一切细微变化尽收眼底。 “你社恐吗，小江？” 陆之川虽在发问，却已经恍然大悟。 江思远的道歉僵在嘴边。 “我……呃——” 他不完全是。 只要进入角色忘了我，他就不会再怕了。 ……如果承认了，这桩合作会怎么样？而不承认的话，不就相当于默认了吗？ 陆之川却不再逼问他，而是起身，叫住紧急会议中的李女士：“叉姐！停一下，先听我说。” - 李女士终于和公关交代好控评事宜，切断会议，已然忘了陆之川刚刚在叫停，像一阵龙卷风般刮向江思远。 “江先生！” 是和方才陆之川逼近时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压迫感。 “你讲不出真心话夸他，可以，那你至少做做样子嘛！演乔林不是演得蛮好的？怎么配合贴一下陆之川就那么难？！现在好了，搞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叉姐。是我接错话，又不怪小江。”陆之川拦了一下。 李女士听后长叹口气，但继续向江思远发难，语气虽然温和了不少，却更鞭辟入里地拷问。 “搞不定的合同，你不签不就好啦。” ……谁说不是呢。 老程见势不妙，赶忙替他找补：“那什么，我们小江拍戏可是嘎嘎一流，他就是低调，从来都不炒作，没经验呀！一回生二回熟——” “开头风向就走偏，事后就算掰回来也要永远留黑料。”李女士打断老程，转向陆之川，“之川，这项目最好打住吧。” 老程一听，彻底急了：“你们要叫停，那可就是违约了！” 李女士反唇相讥：“我方违约个锤子？江先生业务水平达不到要求，合作无法存续，你方违约。” “停！两位，停一下听我说好吗？” 陆之川站到针锋相对的两个暴脾气中间。一米九多的高个子，站起身就自带威严，话是客气话，却把两人的火气都给压了下去。 见经纪人们冷静了些，他才继续说： “今天谁都不用违约，好吧？我看现在情况也没有那么糟，回头改改设定，忠犬护主照样能炒——” “对不起。” 江思远却开口，叫停了所有人。 “……小江？” 陆之川回过头来，看着整个人裹在他影子里的江思远，满脸难以置信。 “对不起，我做不到。” 江思远哽在喉头的道歉，终于说出口。 他认命了。 任何角色拿来他都敢试一试，唯独这个“江思远”，他就是演不好。 把话撂下，他转身就走。 “那啥……我方艺人身心不适，先告辞了，咱回头再联系。再联系哈！！” 老程说着，也赶忙跟上。 - 出了休息室，后台长廊上满是穿行的工作人员，推着服装或者设备，匆忙地跑。 江思远一路侧着头，小心避让，却发现每个人都要在擦肩而过时，回头看上他一眼。 他们肯定都认出他了吧——那个上台砸了场子的糟糕演员。 江思远把头埋起来，加快脚步，直到晕头转向，跟对面走来的人狠狠撞上！ “……江思远老师？！” 真被认出来了。 江思远忽然觉得，从前在街上随便摘下帽子口罩的日子，一点也不糟。 他连连欠身以示抱歉，转头继续跑，可不出几步，背后那人竟竭力呼喊： “你演的乔林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江思远猛地顿住脚步。 “《恋恋》能有江老师你加入，真的太好了！” 他这才回过身。 对面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生，甚至个头也差不多和他一样高，戴着眼镜，激动地涨红着脸。 是陆之川的粉丝，对他爱屋及乌吗？竟然不看热搜，而是记得他化身为角色的模样。 “谢谢。我也想把他演好。” 谢过粉丝他便离开，继续寻找后台出口，老程在这时才终于追上。 “年轻人跑得就是快啊——你咋回去？你家不住南郊吗？” 江思远愣了。 来时陆之川开着红车去接他，天还是大亮的，可一整套活动流程走下来，再加上休息室那一通争执，现在已是夜里。 会场位于滨京北部。就算他坐地铁穿城回到南部，也不一定赶得上到家的公交。 “我开车来的。送送你吧。” - 老程的车是黑车，不敞篷，也没有红车那种犹如猛兽低吼的引擎轰鸣，上路很安静。 江思远已经精疲力竭，脸贴着车门昏昏欲睡。 结果，老程也是个闲不住嘴的。 “小江啊。” “……嗯？” “我刚过试用期那阵子，带我的前辈把你转给我，你猜当时怎么着？那老小子拍着我的肩膀说，任重道远，还笑了。” 老程说着，一脚油门驶过绿灯路口。 江思远不以为意。 你猜怎么着？每一任经纪人都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 可老程的下文，却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了： “我还以为你纯是年轻傲气，不听人话呢。到今天才琢磨明白，你有这样的苦衷。” 思来想去，无力反驳，江思远只好安慰老程：“没事，能熬出头的。” “……啥？” “等你跟别人做出成绩，再把我转给下一个新人就行了。” 烫手山芋，不扔还能怎么办？ 谁知老程听完激动起来，猛地一捶方向盘：“谁要跟你说这一茬了？！” 黑车在马路上突兀地鸣笛。江思远被他吼得一愣。 “我是想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个同事就是你这样的人。那家伙，业务水平杠杠硬，就是可惜，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但后来啊，他混得也挺好的。” 江思远眼眶一酸：“……谢谢。” “我是说他，又没说你。你算过账吗？” 江思远顿时眼又不酸了，心中咯噔一声。什么账？ 老程干脆一脚刹车把黑车停路边，从后座抓过双肩包，掏出笔记本电脑，现场拉出Excel表给江思远一笔一笔细算。 你的每一笔收入，税要交吧？公司要抽成吧？老程我作为直接经纪人，也要提成吧？还有运维费、设施使用费、五花八门的杂费—— “等等……什么费？” “反正公司就是要扣你钱。我看过你当初的签约合同了，啧啧，出道时候年纪那么小，不诓你诓谁？家里大人怎么也没帮你好好把关？” 江思远的心狠狠抽搐。 可老程似乎只是随口吐槽，马上又说回了算账的事：总之，和陆之川的卖身契，定金虽有300万，可小江你啊，只能拿到73万。 “……这么多？！” 江思远眼睛又亮了。他账上连7万块钱都没有过。 “你还高兴上了？违约赔偿还要按300定金算，双倍那可就是600万。” “……抢劫吗？” “呵呵，这就叫契约。” 江思远傻了。 他真是错得离谱，才会把一份厚达45页的合同，仅仅当成是他和某金毛男星卖腐的剧本。 那天谈到钱的时候，他该好好听的。 “还有啊，小江你听我说。你今天觉得上台露怯了，难堪了，就把小陆一脚踹了，保不齐明天《恋恋》就要把你给踹了。到时候再反手敲你一笔声誉损失费……你先照着700万准备吧。” 多少？ 江思远彻底沉默。 他扭头望向车窗外。 夜幕笼罩滨京的核心，繁华商圈，写字楼和高级公寓，喧嚣与寂静并存。他的脸映在窗上，被玻璃大厦透出的灯照得斑驳，又被路过的行人反复撕扯。 ……外面的人，你们也有700万的烦恼吗？ 江思远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得先活着。 他缓缓掏出陆之川的手机。 先前几乎是从休息室落荒而逃，连别人借他的东西，都忘了还了。 老程还有心思点评：“新手机不错啊。卖肾了？” “借的。” 江思远打开微信，正要敲字，想来想去又退出，直接翻出陆之川的电话，按下了拨通键—— 信道里拖长的拨号音就像一双冰冷的手，掐在他心上，时间每流淌一秒钟，都在逐渐收紧。 陆之川……求你快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