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郁药香,混杂着某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弥漫在偌大的空间里。
卧榻上,刘恒身着轻薄的素色丝衣,面容疲惫苍白。
左背上,一个令人皱眉的痈疽赫然在目,红肿异常。
顶端处已破溃,邓通日日趋近榻前,垂首躬膝,开始进行吸吮。
“哎……”
刘恒幽幽一叹,忽然抬眼凝视邓通,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愉快,从容问道。
“这天底下,谁是最爱我的那个人呢?”
邓通立刻匍匐在地,头深深叩下去。
“臣愚陋卑贱,惟知对陛下之爱,无过太子者。”
“这样啊……”
刘恒点点头,眼神闪烁,复杂难言,却没有多说什么。
————
不久时,太子刘启得知父亲生病,为表孝心,自然是要来看一下的。
刘启一身青素常服,脚步轻稳,面上如常的礼数周全下,难掩步履间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
神情是惯有的沉稳持重,走近御榻前,刘启恭敬行礼。
“父皇今日可觉好些了?”
刘恒的目光落在太子刘启身上,眼神深沉复杂,缓慢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君父威严。
“启儿……朕背上痈痛难忍,你来为朕吸吮此痈。”
刘启面露难色,目光死死锁定在父亲背上那块丑陋、流着污秽脓汁的地方,这……怎么下嘴。
“启儿,你……不愿意?”
声音已有不满,甚至充斥着几分寒意。
可刘启实在下不了嘴啊。
“父皇,我……”
“适才邓通为朕吸吮,略有舒缓。你是太子,更是朕的儿子,亦是天下人伦表率,难道还不如邓通爱朕?”
刘启猝然抬眼,父亲富含深意的目光直落在他的身上,心脏骤然收缩。
该死的邓通!
刘启在内心疯狂咒骂,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邓通,愤怒的快要发狂,可脸上却是流露愧疚之色。
“的确是儿臣的过错,儿臣这就为父皇吸吮脓血。”
“嗯。”
刘恒闻言,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刘启无奈,只得默默垂首,一步步挪至榻前,开始进行吸吮。
不知过了多久,刘恒方才轻轻挥袖。
“好了,难为启儿。”
太子缓缓抬起身,垂目恭立,腮边不易觉察地抽动。
啊!终于活过来了。
刘启活这么大,从未如此这么难堪过。
对于父亲刘恒,刘启自然是不敢怪罪的,所以这一切的仇恨,于是乎就落到了邓通身上。
怀揣着既恶心又沉重的心,离开了未央宫。
太子家令晁错,深受刘启的信任,心中郁闷难平,只好去找晁错开导。
————
晁错府邸。
“贾兄一到长安,陛下就封你为,最心爱的小儿子,太原王刘揖的太傅,这是何等的恩宠啊。”
“哈哈哈,君今为太子家令,受太子看重,未来之际遇,岂是谊可比的?”
“贾兄莫要谦虚,君之才华,错远不及也!”
身形挺拔,面容刚毅,额宽目锐,看起来不易相处的男子,爽朗笑道。
此人正是晁错。
晁错,少时跟随张恢学习申不害、商鞅的刑名之术,是典型的法家士,即使后面又学习了儒家典籍,尚书。
简单寒暄几句后,晁错便直入主题。
“先前淮南王谋反,陛下仁慈,欲给予富贵,却没料到淮南王刚烈,不愿折辱,绝食而死。”
“赵王写书信于陛下,以表达不满,梁王、淮阳王虽未明说,可内心终究难平。”
“就更不必说,吴王刘濞、济北王兴居等人,大汉看似祥和,实则风雨飘摇,稍有不慎,足以亡国!”
听见晁错义愤填膺的话,贾谊内心赞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故作惊讶道。
“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天下诸王贤德,能有几个淮南王?”
“皆是!”
“诸王都是陛下的兄弟,高帝的子嗣,其封国占据大半个汉朝,于情于理陛下也不能做什么啊。”
“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更应该做些什么!”
见贾谊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晁错也是有点急了。
“那君以为应当如何?”
“削藩!削诸侯王之地,以广中央之力。”
听见削藩这两个字,贾谊沉默了,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颇有才华的年轻人。
冷冷地看着晁错,留下几句话后,拂袖而去。
“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己身之功名,法家之传承?还是为了大汉之传承,万世之稳固?”
“怎么,你想效仿商鞅,为功名而受五马分尸之苦乎?”
晁错没想到贾谊翻脸,翻的这么快,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来及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贾谊离去。
对付诸侯王,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叫做出师有名。
封地,是高帝刘邦定下来的,想削藩?晁错,你这样做,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最主要是,这样会落下口实,疯狂刺激诸侯王的神经,让他们不得不反。
如果中央很强,诸侯王不成气候,随意可灭那也就算了。
可如今明显不是这么一回事。
只要能打起来,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理想,晁错甚至不在乎输赢。
成则名垂千古,法家亦可重新登上历史舞台,重现秦朝之时的荣光。
败不过身死而已,晁错不怕死,只怕不能精彩的活着。
这个法家的疯子!
贾谊在心中暗骂,最可怕的是,晁错是太子家令,未来皇帝的亲信。
再联想起太子的性格,贾谊就感觉头疼。
哎……
诸侯王一定要削弱,但不能削地,要在不逼诸侯王反的情况下,削弱诸侯王。
就当贾谊准备谏言,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之时。
一个震恐天下的噩耗传来,打破了天下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