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关头,叶南初当机立断正要跑出去呼救,忽然听见张涛涛从喉咙中硬挤出来几个字:“我……我……”
叶南初这下更是被吓得没边,实在是这样子太像留遗言,一时她竟然也举棋不定起来。难道这妖怪真有这么厉害?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突然倒下。沈程川好歹冷静些,拍拍他的背帮他顺了顺气,张涛涛眼睛睁大了一些,声音艰涩,已经发白的手指微微抬起。
“我……我有低血糖。”
“……”
“……”
沈程川连忙背起张涛涛往办公室去。张涛涛说他们俩瘦胳膊瘦腿,其实他自己更是像一根细长竹竿,也难怪低血糖。想来他是一直在这里忙活,还没有去吃午饭,又被他们俩突然出现吓到,这才一下子倒下去。其实他面色一直白得不对,只是叶南初和沈程川先前都以为他是被吓到了没缓过来,后面一直思考着他口中的校园传说和那个黑影,没顾得上其他。
这才闹了这么一场乌龙。
叶南初和沈程川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笑里全带着自嘲。是啊,他俩也太草木皆兵,听见说有超自然力量,就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样,全然忽略了周围明显的事物,一门心思只顾自己吓自己,想想实在汗颜。
叶南初从办公桌抽屉里翻找出几块饼干,一股脑拆开包装,全硬塞进他嘴里。好半天人才终于缓过来,面色也红润了一些,虽然还是白,好歹有点血色,没那么吓人了。
他们这闹哄哄的一出自然是惊动了办公室午间休息闲聊的老师,还有坐在角落小板凳上写作业的陈月。一时间所有老师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询问着发生了什么,沈程川连忙挥挥手让他们先让开别挡住了通风,叶南初则解释说是这个学生犯低血糖了。
“哎呀,现在的孩子啊,”陶丽琴一边把陈月赶回去继续做作业一边感叹道,“身体就是这么差,你瞧瞧,做父母的怎么放得下心。”
另一位叫刘朋的老师接口说道:“现在这些年轻人,能坐着就绝不会站,身体能好吗?就是缺少锻炼了,还有一天捧着手机,再好的眼睛也看坏了。”
“是啊,刘老师说得对,”已经坐回办公位的何丽老师也附和道,“年轻人就是得多注意锻炼,文老师李老师,你们俩也是,别想着年纪轻轻不注意,等年纪上来了就知道了。”
叶南初沈程川没说什么,只是连连点头。
张涛涛那因为低血糖慢半拍的脑子总算转过弯来,眼珠子左边动一下右边动一下,看一眼叶南初,又看一眼沈程川,惊讶道:“啊!你们两个是老师啊!”
“终于反应过来了哈,”叶南初垂下眼睛看了他一眼,弯下腰凑到他面前,“没事的弟弟别害怕,我们也不是什么严厉的老师,肯定不能为难你。”
随即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张涛涛瞬间噤声,不敢说话了。
沈程川无奈地笑笑,说道:“行了你别吓唬他了。”又转向张涛涛:“你没事了吧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张涛涛连忙摇头。刘朋凑近来看一看他的面色,忽然提声说道:“是你啊,应用化学1班的张涛涛是吧,你自己说缺了多少节我的课!这次考试也是,大题不就是课后习题吗!我还在班上讲过!你居然还空着!”
刘朋老师是那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年高中教导主任的长相,岌岌可危的发际线,最常见的方形无边眼镜,透着厚厚镜片下的三角眼,眼睛一眯起来就像是能洞察所有小心思小把戏,鼻子厚厚的,凝视着谁时总是一吸一吸的,仿佛已经成了思考的附带动作。
张涛涛被一串声如洪钟的连珠炮轰得脑瓜子嗡嗡响,捂着脑袋做出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
刘朋厉声吼道:“你少给我装!”
“对不起刘老师,”张涛涛只好委委屈屈认错,低下头紧张地扣着指甲,声音像蚊子哼哼一样,“我知道您讲过,我是没记起来……以前的假条我一定给您补过来,不要扣我平时分了……”
刘朋一抹头上已经很稀疏的头发,将为数不多飘扬着的发丝扬到脑后,想想似乎觉得不雅观,又往两边掠过去,挂在耳后,冷笑一声说道:“免了吧,你以为我不清楚你们这些小把戏。这次算你运气好勉强过关,我可不想在补考考场再看见你。”
这一番起伏跌宕承前启后威胁拉满的话,连带着让叶南初沈程川两个已经毕业了好多年的人都汗流浃背了,张涛涛听见自己涉险过关更是长出一口气,连忙咧开嘴笑着一边道歉一边道谢,嘴都说得囫囵了。
“你们刘老师说得对,”陶丽琴检查着女儿写好的算术题,顺带接口说道,“你们这些孩子,上课总不当回事,等真出了社会,哪还有老师来给你们操心,自己就要后悔上学怎么不认真些了……你这怎么又错了两道?这两道……又是粗心?”
陈月撇撇嘴,拿过算术纸把答案擦了重算,小声嘟囔一句:“就两道题嘛……”
“就两道题?”陶丽琴生起气来,邦邦敲着木头桌子,说话都带上点方言口音,“做错题没事,但是你这马马虎虎的态度是绝对要不得的,一门心思想着去玩了吧!再多写一页,认真写!”
陈月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手上暗自使劲,差点把纸擦破,抖了抖作业本把橡皮屑抖到桌子上,老老实实埋头苦写。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服气,黏黏糊糊说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话:“你这样我都没有童年的快乐了。”
陶丽琴卷起桌上的一张卷子,劈头打在陈月脑袋上当做回应。
叶南初听了这话倒是乐了,觉得这小大人样子实在可爱,顺口帮着说道:“你别说,她这话说得是真没错,童年的快乐也是很珍贵的,小孩子嘛,该玩玩该学学,一天一天长大快着呢。”
陶丽琴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颇有些觉得叶南初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孩子你不知道,现在的压力大着呢,他们学校,二年级就要求把小学所有古诗词背完。学习压力就不说了,你说以前哪有那么多补习班,现在,他们班上那些孩子,每天下了课还去上那些围棋课篮球课,我还只是给她报了一个画画班,她就叫苦连天了。”又看了陈月一眼,看着她埋下头拿着铅笔写写算算,小手指上蹭了一大片黑,没忍住又加一句,“童年的快乐有什么用,还是抵不过现实的沉重。我也不指望她做什么人上人,就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长大。我也心疼她,可是要她以后快乐现在就得吃苦。也就盼着她早点长大了。”
叶南初看出她情绪有些不好了,沉默两秒,笑着打岔道:“说起成长那也真是一瞬间的事,你像我,我童年就结束在我知道刺猬背上的刺不是用来背浆果的那一瞬间。”
“什么?”陈月刷地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拿笔的手都轻轻颤抖起来,“不是用来背浆果的?”
世界观的颠覆只需要一瞬间。
现实的沉重也接踵而至,因为陶丽琴立刻不轻不重一巴掌拍她背上:“写你的作业!”
沈程川笑着看向叶南初:“恭喜你,你看你把人小孩童年都毁了。”
叶南初抿起嘴唇,憋着笑说道:“真抱歉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雪来,没风,雪一大片一大片簌簌落下,灰色的,深沉而厚重的颜色。这样沉重的颜色,总让人疑惑,天地间是否还会有明亮的时刻。
叶南初坐在靠窗的位置,靠在椅背上,随意地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职业装,踩着坡跟鞋的年轻女士快步走进化学学院的门口,似乎是来避雪的。
何丽女老师也同时看见了,推开窗户对着刚上了台阶的年轻女人高声喊到:“雨婷,上来坐会吧,办公室烧了炉子,暖和。”还被冷风呛了两口,说完就又缩起来搓搓手搓搓脖子。
年轻女人听见了,仰起脸,冲着窗口笑着点点头。
“这位是?”叶南初看向何丽。
“数学学院新来的的辅导员赵老师啊,赵雨婷,留校任教的,数院和咱们学院老有合作项目,她读研的时候就跟着我们做过一个国家级的项目,这孩子真挺优秀的,很难得,说话做事有条有理的。”
“数学学院?那个肖青老师不也是……”
沈程川话还没说完,叶南初已经站起来,顺手提溜着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微笑着对着办公室其余人说道:“那我俩去接一下她。”
何丽一脸莫名其妙:“这点路有什么好接的,她来过的,知道怎么走。”
“没事,我们顺便消消食。”
辅导员一向是消息最灵通的,特别是对这些恶**件,更是敏感。他们现在正是一团乱麻,连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没办法弄明白,急需一个知情人,哪怕给他们提供一点线索能让他们有办法查下去。
他们披上外套一路下楼,刚拐过楼梯最后一道弯角就看见刚才跑进大楼粉色职业装女人——赵雨婷,站在一楼大厅,靠里的那个柱子边。那里斜立着一面圆腰大镜子,她凑近这面镜子,轻轻搓捻着湿漉漉的刘海发丝,然后用手指拨向两边。她的鼻尖冻得红彤彤的,睫毛也湿答答的,显出淡淡的脆弱感,映在镜中,显出一种静态的美感。
听见声音赵雨婷一偏头,看见从楼梯上走下的两人,自然是不认识他们两个,但她还是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当做打招呼。真是奇怪,寒冷会将人们距离拉进,仿佛在骨骼都被冻得咯咯作响的季节,人更容易与彼此亲近,更容易剖开自己敞开心扉,也更容易怀念一些与人有关的温暖。
“赵老师,我们是来……”叶南初声音突然停住,脚步也一下刹住,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可怕,目光钉在一处。沈程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赵玉婷身边的镜子,也同样怔愣在原地。
镜面上,忽然冒出一股黑烟,像是蒸笼上的一层蒸汽,只是碳一般的黑,是能吞噬一切的黑。叶南初太阳穴猛地一跳,想起张涛涛说的黑影,来不及多想,猛冲下楼,沈程川没反应过来,但是下意识紧跟着她向下跑。
像是察觉到他们的动作,黑烟突然张牙舞爪起来,聚成更浓的一团,冲向近在咫尺的赵雨婷。赵雨婷正被楼梯上两人突然的反应吓到,余光瞥见一团暗,上半身刚一转,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力量撕扯着拉向镜中。
赵雨婷拼命挣扎,脚都离了地,双手在空中乱舞,向前面的黑烟胡乱抓着,却什么也碰不到,仿佛没有实体。这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那股拉扯她的力量是真的存在,哪怕在混乱的恐惧中她也相当明确这一点,因为她正被拉着一点点靠近镜子,甚至……
这个过程发生的很快,她的半边身子都被吸进了镜子中,她感觉不到光滑的镜面,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觉得是个无底洞,或是猛兽黑洞洞的嘴,更有可能,两者都是。
绝望之际,她忽然感觉到自己一只手,还没被吸进镜子里的那只手,被牢牢抓住,感受到安心的温度。
紧要关头,叶南初抓住了她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