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洛凛倦倦地倚着展示柜打哈欠。
好困。
一定是香。洛凛知道,如果秦浚没有撒谎,那就是运输途中出了问题。
现在事情的关键是,相信火师,还是相信焉厉行。
“真君。”
洛凛回过神来,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阿晞。”
“真君,火师来访。”
洛凛应了一声,吩咐下神几句便塔拉着鞋去了正殿。
洛凛慢悠悠地溜达到正殿去,隔着老远就听见谢晚在呵斥哪个下神。洛凛厌烦谢晚的性格。
洛凛隔着门,懒懒地道:“火师大人,我殿里的下神骂不得,你不是第一天知道吧?”
谢晚见了洛凛,怒气冲冲地把白玉茶杯往地上一摔,怒道:“文昌,下神骂不得,那鬼士也不能骂吗?!”
洛凛睁开眼。
他在说徐浩楠。
谢晚冷笑道:“怪不得文昌向来傲慢,缘魄都是你的‘下神’,那尊者便是你的贴身侍卫了?!”
洛凛沉默,径自走到桌边,扶起徐浩楠,交代他离开去了。随即抬头,温声道:“火师大人,没有我的允许,是谁开门放你进来的?”
谢晚脸色微变,道:“文昌,鬼士都敢留,还要我多说什么吗!”
洛凛怒道:“谢晚!你还有脸说我?秦浚做的香是你送来的,就算动了手脚,除了你,还能有谁!”
谢晚被彻底激怒,抬手拔出身侧的佩剑,雪银的剑刃映射出洛凛的脸庞。
洛凛振袖,喝道:“焉子熙!”
殿门开启。兄弟二人镇在洛凛身侧,洛凛冷道:“既然不能说,那就用武力解决。”
“焉子熙!”
声既出,焉子熙霎时化作一道黑影,直冲谢晚而去,触碰到剑刃的瞬间立即消失。谢晚周身猛地扬起火来,几指舞动剑柄,口中念诀。再次现身时已到了洛凛身侧,剑尖抵着洛凛腰眼。
“…文昌。你输了。”
洛凛嘴角上挑,眯起桃花眼,道:“不,是你输了。”
谢晚心中一凛,欲有所动时已被焉厉行的剑挑住了衣领,深深刺入脊骨。
洛凛轻笑道:“厉行,下手重了些。下次刺后心。”
谢晚的喉结动了动,将剑收起,后颈的剑也拔出。
洛凛掸掸袖上的灰,轻蔑地笑道:“火师大人最好不要说出去,你我的把柄,在对方手中。”语毕,拂袖而去,带走了焉子熙。
谢晚捂着后颈的伤口,站在殿堂之中。焉厉行行礼道:“火师大人,我家真君吩咐了,打碎的茶杯和缘魄大人割伤的治疗费用,让您留下。”
谢晚正欲发作,被一句话憋了回去。“真君说了,银两不缺,如果您缺,不介意给您一些。”
谢晚的脸涨得通红,骂了一声,扔下些许银子便愤愤地离开了。
上京,夜。
下神忙了一天处理文卷,都早早睡下了。焉子熙还在值守。
洛凛披上外袍,难得地束了发。打着哈欠跨上兰龙的背。
“走着。”
……
上京。文建城。文建府。
人人皆知,文昌真君座下五千弟子,皆居于上京。文昌真君为了教导弟子,生生给几百年没扩建过的上京岛扩了一座城。
“师尊。”
“不许声张。给我去找件衣服来,再给我安排间屋子。”
“是。”
次日,晨。
虽说洛凛高傲狂妄,但教出来的徒弟却是不错。堪堪丑时,便早起练功。
门被敲响,“到时辰了,出来练功了!”
洛凛打着哈欠披上大衣,困倦地开门。
“衣冠不整怎么练武?你是练刀还是练剑的?你的兵器呢?还不束发!你师兄弟们都练功去了,就剩你了,起得这么晚,还练不练……”
洛凛面无表情道:“墨防。”
面前的人终于看了洛凛正脸,“…师尊?!”
……
“现在府中什么制度?”
墨防道:“现府中分为两级,每位内门弟子带领两位外门弟子,每位亲传弟子带领三位内门弟子。现文建府中,亲传弟子十位,内门弟子三十位,外门弟子六十位。前日新晋弟子一百八十位。小童共两百位。师门分为剑、刀、弓、矛、枪、双剑、双刀、双枪、双矛,共计九门。每门由一位亲传弟子带领。”
洛凛应了一声,道:“百里是哪门的?”
墨防道:“百里练双刀,我练弓。”
洛凛轻笑,道:“午时唤所有弟子去校场集合。”
墨防道:“是。”随后退出房间。
洛凛穿好衣服,在校场闲逛,忽地被撞了一下。
洛凛转头看去。
“师尊。”
“子书渡。”
少年身着白色练功服,腰佩嵌金七尺□□,眉眼俊朗,意气风发。
洛凛眯起眼,道:“……□□。”
子书渡行礼道:“前月时,火师大人来访文建府唤我谈话,话后赠予。”
洛凛垂眼,道:“说了什么。”
子书渡微笑道:“师尊。火师大人离开前,提议吩咐了,不能泄露谈话内容。”
洛凛厉声道:“我是谁,还值得你怀疑么?”
子书渡正欲回答时,洛凛便已离去,留下一个少年身影,眯起眼睛,立在微风中。
文建城,文建府,校场。
墨防办事果然雷厉风行,才一个时辰便召集了府上大大小小四百八十人。乌泱泱的人头在校场上涌动。新晋的弟子们好奇地寻觅着素未谋面的师尊。
兰龙盘旋在空中,背上坐着洛凛。他并不好面子,草草披了件长袍,倚在兰龙身上。洛凛左手扶额,垂头望着校场的人。
六月的烈日下,人群攒动,却没有一人叫热。洛凛的护身文卷飘在头顶,洒出一片阴凉。
“走吧。”
兰龙闻声,直直俯冲下去,环绕着文建府几圈,停在日下,为身下的弟子们遮挡绽放出一朵凉爽。
洛凛松松地束着发,拔出那寒光凛凛的九尺青丘刀,悬在空中。扶着兰龙龙角,轻轻坐在刀柄上,悠悠地飘到半空。
新晋的弟子未曾见过久仰的师尊,也便是情有可原了。洛凛少来文建城,就是内门弟子,也鲜少见到他。
墨防和一位瘦削却不瘦弱的少年站在一起,见洛凛下来,即刻朗声道:“弟子墨防,百里,见过师尊。”随即拂袖跪见。身后的人见了,来不及吃惊,便随之跪下,齐声道:“见过师尊——”
洛凛微微颔首,轻声道:“墨防。传五杰。”
墨防起身行礼:“是。”
洛凛一言不发地扫视着众人,阴阴的目光落在他们头顶。
不久时间,墨防领着那少年和另三人回来。五人并排走到洛凛身前,一齐跪地,道:“见过师尊。”
“请起吧。”
洛凛纤长的手指在刀刃上抹了一把,将滴血的指尖伸至面前,血珠从裂口滑落,打在滚烫的地面上,绽放出花瓣状。
洛凛轻声哼笑道:“武器铸的怎么样了。”
子书渡位居五人最左侧,行礼道:“师尊,几位师兄不善言辞,弟子代为言说便是。”
洛凛挑眉:“那就这样,说。”
子书渡恭敬道:“三日前,我与几位师兄师弟完成任务。参加任务的共是七人。铸刀九十把、剑七十把、矛、枪各三十柄、双剑十套、双刀二十套、双矛双枪各五套、木弓三十把。”
洛凛抬起眼帘,道:“弓是什么材料制的?”
子书渡道:“弓身是竹木,用了兽角作加固。”
洛凛道:“待我离开分发下去。你们另有赏赐。”
洛凛坐在刀上飘下来,与几人平视,温声道:“亲传弟子墨防,百里,念其欲渡京河,赐其回归上京,赐兵器各一把。子书渡,勤奋刻苦,赐八尺苗刀一把,代掌文建府。其余亲传弟子,赏银一千两。”
洛凛顿了顿,道:“练功刻苦与否,是我说了算的,接下来,师尊考考你们。”
“扎马步,三个时辰,开始!”
……
洛凛倚着兰龙,身边的樱桃核已经堆了一座小山。
“好吃。”
“还有吗?”
墨防愣了愣,随即带着竹篮去了。
“师尊。柳师尊来访。”
洛凛“嗯”了一声,吐出樱桃核后反应过来:“柳一玄?”
洛凛抓了几颗樱桃,立即使了个隐身术,轻轻一跃到屋脊上。几秒后柳一玄推门进了校场。
柳一玄揪住一个弟子,问道:“你们师尊呢?”
弟子吓得动都不敢动,磕磕巴巴憋出几个字符,抬眼便看见洛凛在柳一玄身后示意他。
“别说话——”
弟子反应过来,随口胡诌了几句,便将柳一玄糊弄过去了。
洛凛偷笑,随口吐了颗樱桃核。
柳一玄正欲离开去别的地方,便瞄见了一颗干干净净的核躺在地上。“……”
柳一玄垂眼,精准无误地看向洛凛的方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凛凛。看来应该改改你的坏习惯了啊。”
洛凛吐掉口中的核,呲牙一笑,随即现身,跃到兰龙身上,腾空而起。柳一玄见了,拔出双剑,紧跟着追了上去,脚踏凌风,左手抛出雌剑,贴着洛凛腰际擦过,割破腰带。
洛凛擒住断裂的腰带,冲着柳一玄面门抽去,随即揪着他的衣领,拽到面前来,趁他脸红的时候狠狠朝地面砸了下去。一阵浓烟过后,校场上多了一个坑。
墨防:“……”
百里:“……”
子书渡:“柳师尊……”
一炷香后,柳一玄终于跳出坑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抬起头却不见了洛凛的身影。
墨防试探道:“…柳师尊?”
柳一玄回过神来,道:“你师尊呢?”
墨防挠挠头,道:“应是离开了。”
……
文昌殿。
徐浩楠温温柔柔地端着茶,递到桌上,道:“久仰风官大名。”
柳一玄并未动茶,抬眼看他,道:“缘魄。”
闻言,徐浩楠颔首,道:“是。”
柳一玄起身,冷笑道:“缘魄。四年前的事,你难道不记得?”
徐浩楠温和道:“自是记得的,不然,怎能站在这文昌宝殿,与风官你谈话呢?”
“铛!”
白玉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发出小幅度的摇晃。徐浩楠被扼着脖颈大力按在墙面,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嘴角慢慢溢出血丝,眼睫微微抖动。柳一玄咬牙加重力道,手背青筋暴起。
殿门毫无征兆地开启。
“我回来了。”
“咚”
竹篮落地的声响,闷闷的。
“徐浩楠!”
霎时,瞳孔骤然缩小。东方晓闻疯了一样奔向两人。不顾一切地将徐浩楠夺过,拥在怀里,指尖拭去未干的鲜血。“……阿楠,阿楠?”
“……柳一玄。你还是这副样子。”
柳一玄愣愣,随即怒道:“你这是何意?!”
东方晓闻未答,抱起徐浩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文昌殿。夜。
柳一玄去了寝殿寻洛凛,未果。他踱步到八鬼士临时的住处,屋内有人对话。
东方晓闻守在榻旁已经许久,情绪也是稳定了些,轻声道:“文昌。今日不是你的事,怪我一时冲动……几日后我们便离开,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洛凛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良久,取出一瓶药物,才道:“柳一玄的性子,向来与我不和。曾经,他说我盛气凌人,现在…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但,我想,我是站在你那边的。”
东方晓闻灰暗的眼睛亮了亮:“文昌,其实,自从你与薛子琛出了那等事后…我们就已经不再与上神合作。你确定要放下你的身份,站在我们这里?”
里面沉静了许久,柳一玄不知道怎么做了,一旦真如那日他们所说,上君准备进行清剿,洛凛一介文官,虽习得武,怎能敌过上君势力?
柳一玄屏息,等待着洛凛的答复。他知道,洛凛的性格,踏上不归路,便永远没有其他选项了。
这次洛凛好久好久没回答。
洛凛轻轻地道:“柳一玄或许不愿我如此,但我愿意。”
“我愿这人世间没有上神下神、上君鬼士之分。哪怕被一切反对,被万世唾弃,我仍不会放弃。我想得到的,总会是我的。我的愿望,也一样实现,我不怕牺牲,更不怕牺牲品临死前的冲天怨气,都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还有何可怕呢?我要的,不惜一切代价,我都要得到。”洛凛笑了,近乎癫狂的笑了,随即,恢复正常,坚定地道:“我会并肩作战,和你们一起。”
……
“铛”
梨木饭盒摔落在地上,巨大的声响使得柳一玄回过神来。
柳一玄离开了,他跑回了风官殿。
柳一玄第一次落泪,是为了洛凛。而这就是第一次。
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在保护洛凛,洛凛却在这最重要的选择上,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己所谓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