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的人啊》 第1章 花落-1 洛凛简直烦死文案了。 难道上京建立这么久,文官连休息都不配吗????? 洛凛已经忘记人间什么样子了,上一次下去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洛凛只记得江南城那家樱桃圆子做得很好吃。哪天让柳一玄捎上来。 洛凛。字临彧。号文昌真君。年方二八。上京第一文官,虽司文但习武,仙君的左膀右臂。名扬四海,香火繁茂。其手下五千弟子,神通广大。其身边之人,乃当今掌风武官柳一玄。其好友,乃当今降师慕容瑾,掌水武官唐秋,掌农武官秦浚,掌火武官谢晚凝,掌雨武官柳一权。师兄裴舟将军,军师裴源。平步青云,执掌大权。盛气凌人,高高在上。 洛凛轻轻拾了玉印,那长卷末便印了“文昌宝殿”四字,笔力遒劲,棱角分明。 文昌殿虽处上京岛中央,却并不热闹,相比来讲更为冷清一些。文昌殿的主人立功无数,自然受过不少封赏。去过的上神都知道,那文昌宝殿的密殿之中,封印着无数邪灵。当主共上君沈安将此殿赐予主神文昌时,冥冥之中便注定了洛凛的命运。 ——永久禁足于殿,镇邪祟。 好无聊。 平时这个时候,柳一玄都会来的。 洛凛厌倦地扶额,公务已经交给下神去处理,现在该干什么好呢? 他早已习惯了殿里空无一人的感觉。洛凛身披狐裘,慢悠悠地向寝殿移动。一边思考接下来的事情,一边吩咐身旁的下神下凡去买点樱桃酥来。 殿里的下神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要在六月披着长袍,他们虽然知道洛凛身体不好,但是也没不好成这样啊?! 洛凛默默关上寝殿门,望着头顶明晃晃的铜镜抿了抿嘴。——这是主共上君用来监视他行动的。“您肯定也不想看到我那副样子吧?”洛凛忽然开口,嗓音寡淡清冷。半晌,铜镜那边才不无遗憾地叹道:“文昌,你从前可是以他为傲的。为什么隐藏起来呢?是怕旁人嘲笑你?”未等洛凛回话,似乎恍然大悟般,“亦或是,怕他嘲笑你。” 洛凛并无不快,反而嗤笑道:“上君,这劳什子东西是您赐予我的,有谁敢笑话?” 沈安温和地笑了:“文昌。把守文昌殿这么久了,难道不想出去逛逛?在这里与我斗嘴作甚。”话音未落,洛凛便冲着铜镜大喊了一句“感谢上君”,就飞似的冲出寝殿。 沈安:“啊……” 洛凛兴冲冲地跑到后院,护在身侧的文卷有条不紊地飘着。后院很大,柳一玄曾经认为这儿足以养下兰龙,事实证明他太年轻了。——兰龙还有四分之一飘在外面。所以洛凛特意砸了两座偏殿,委屈一下兰龙喽。 兰龙虽名为“兰龙”,鳞片却是青绿色的。此时正静静地窝在后院睡觉。洛凛轻手轻脚走到兰龙身边,亲昵地摸了摸它柔软的侧腹。 “禁足解了。”洛凛迫不及待地跨上兰龙的背,“快带我去下面玩玩。”此时文昌真君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早已“春风荡漾”,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 洛凛轻轻抬手,抚摸着那片深蓝色的逆鳞。兰龙绿水晶般的眼珠动了动,长啸一声直上云霄。 与此同时,上京正直午夜。即使是漆黑一片,岛桥上还有许多上神下神来往。夜空的朦朦胧胧中,一道青色的闪电眨眼间呼啸而过,留下一脸懵逼的上神们。 兰龙在空中盘旋,围绕在洛凛身侧的文卷贴心地飞到他脸前挡风。洛凛紧紧地抓着兰龙的鬓鳞,衣摆飞舞作响。“就是这里。”兰龙闻言,呼啸着俯冲下去,猛地急刹,安静地落在山林中。洛凛扶着兰龙的角,脚尖轻点,悠悠落在树杈上,身上披的长袍悄悄地挂在了枝头。 纤细的手指滑过蓝色鳞片,兰龙低吟一声,便被收到洛凛怀中。洛凛踩着文卷落下树枝,白色的衣摆被扯下一角,默默地挂在那里。脚底触到了久违的人间,洛凛挥手化掉护身文卷,优雅地抱着变成一团的兰龙往山下走去。 瘦弱的身躯逐渐消失不见。先前洛凛站过的树枝上,一个黑色身影俯身拾起那片衣摆,随后化作粉尘随风散去。 凌晨的上京,人间正是傍晚。江南城华灯初上,点亮大街小巷。江南的商贾云集,为保生意兴隆,城中随处可见庙宇建筑。行水路的求唐秋,走陆地的拜明柳。农民看秦浚,道士信降师。从军保裴舟,书生祈文昌。各个神殿中人来人往,水泄不通。洛凛走到一座文昌殿里,面无表情地联通神像,瞬间潮水般的上祈充斥着他的大脑。 “文昌真君保佑我文试通过!” “尽管这次没有温习,还是请真君保佑我中状元吧!” “考了七次都没中,求文昌真君开恩!” “……” 洛凛无奈挂掉,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大娘。“公子,来拜文昌真君的?”洛凛连忙退后一步,“不是。” 大娘拍了一下洛凛的肩膀:“哎呀,拜一拜,很灵的!上次我求真君,让我儿媳妇儿怀个儿子,你说怎么着?哎嘿,还真灵!你说……” 洛凛一边假笑着撤退,一边思考要不要把执行公务的下神给揍一顿。好不容易脱离人海,洛凛松了口气。兰龙不知什么时候窝在了他的肩头,打起了瞌睡。 洛凛伸手蹭蹭兰龙的脸颊,狭长邪魅的桃花眼眯了眯,弯成了月牙。垂下的青丝完美地遮住了兰龙的小身影。 洛凛正欲离开,感觉到什么一般,忽地回过头来。——是那文昌殿。殿中栩栩如生的神像下,赫然站立着一位青年。似乎察觉到了洛凛的目光,青年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再睁眼时,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巡视四周,洛凛蹙了蹙眉,转身离去。 洛凛临时找了一家客栈,决定在江南呆上几天,等柳一玄出完任务回来,再跟他一起回上京去。正思索着,房门被敲响了。 “谁?” “客官,住您隔壁的公子要送您的,问您方不方便认识一下。” 洛凛面无表情地开门,瞄了一眼茶壶上漂浮的粉末,微微一笑:“转告他,下次把药搅匀了再拿来。”洛凛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这些给你,把茶搅匀了泼他脸上然后让他滚。” 送走店小二,洛凛拂袖。他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阅下神刚刚送来的他们完成不了的上祈。敲门声又起。洛凛抬眸,左眼亮起蓝光,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男子,穿着得体,面容清秀,神情专注。洛凛轻轻抬手,挂上门闩。 半晌,青年终于停止,洛凛也昏昏欲睡。青年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门缝中,赫然是半眯着眼的洛凛。青年正要离开,房里忽然出声。“有什么事吗?” 青年转身,洛凛挥挥手,门闩应声而裂,青年先道一句“打扰了”,便推门而入。洛凛斜倚在榻上,桌上堆着数不胜数的卷宗公务,一条茶壶大的青色小龙舒舒服服地缠在洛凛肩头睡觉。 青年愣了愣,随即很快恢复彬彬有礼的状态:“在下处子城人氏。途经江南,上京赶考,落家客栈歇脚。敢问公子姓氏?” 洛凛冷哼道:“这可不是你的真实身份。” 青年闻言面不改色,笑道:“那公子是如何知道,这不是在下的真实姓名呢?”青年扫了一眼地上断裂的门闩,又道:“方才,公子并非亲自开门吧。” 洛凛勾起嘴角,道:“区区凡人,不配劳烦我。”洛凛抬起手,房门应声关闭。“茶在那摞文卷旁边,是乌龙茶。请坐吧。” 青年颔首致意,径自坐在案旁,随意翻看着堆成小山的卷宗。洛凛蹙眉,未言,微生已经先一步开口道:“公子,你应该……”青年顿了顿,含笑看向洛凛。“……应该不是凡人吧。” 洛凛没有表情。青年不得不承认,他看不透这个人。半晌,洛凛闭上眼睛,指尖悬在空中微微转动,流转出一线银光。 “你母亲难道并未告诉你,随意查看他人的物品是很不礼貌的么?” 青年却嘻嘻地笑出声来,道:“可你不是人哦。”随即轻轻走到洛凛身旁,贴近他的耳廓,似乎极其遗憾地道:“您可是上神。” 洛凛竖起食指,贴在胆大包天的青年嘴唇上,良久,洛凛自在地站起身来,微笑道:“我在你身上下了禁言咒,一个时辰为解。小二!算账。” 洛凛化去文卷,拂袖而去,留下青年无奈地站在屋内。 “关门闭窗,防火防盗——”打更人提着灯,巡游在街巷之中。洛凛独自漫步。已近亥时,上京正是清晨。柳一玄也许已经完成任务,回上京了吧。洛凛发觉无趣。打更的走了一圈回来,街上无人。 洛凛倚在兰龙角上,兰龙正隐入夜空,离去江南城。洛凛微微俯身,眺望着脚下的城邦。“…收。”兰龙应声消失,背上的人从高空自然下落。衣袍受风,呼呼作响。洛凛伸手遮脸,无声地坠落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顶端。柳一玄的任务地点就是这里。 处子城。洛凛心中轻声念道。披着的长衣落在先前的客栈了,清凉的夜风相比洛凛来讲不那么友好,很容易得风寒。 洛凛跃下房屋,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裴源过去是这里的城主。看起来这里的人生活不错。 不比江南,处子城的人休息很晚。洛凛慢悠悠地穿梭在俊男靓女之中,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柳一玄。 洛凛快步上前,伸出手悄悄地捂住青年的双眼来。青年反手摁住洛凛冰凉的手背。 “凛凛。” 第2章 花落-2 “凛凛。” 柳一玄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禁足解了。” 洛凛拉起柳一玄温热的手,笑道:“任务出完了?快陪我回去。” 柳一玄哭笑不得地被他拉着走。道:“你不是不愿待在上京?” 前面的人似乎思考着,随后欢快地答道:“我叫下神去买了樱桃酥,你爱吃的那家这几天没开铺,阿晞把那家主人叫出来加工做的。还有,前几日你不是说披风小了吗?我让文昌殿那几个下神帮你改的,回去试试合不合身……你在后院种的莲子开花了,好漂亮的,回去看看!……兰龙最近又长了一圈儿,后院就快装不下了,改日你再看看怎么改,每次改完都不够大……”洛凛不停地说着,柳一玄便温声回应他。 真是意想不到,一向淡漠的文昌真君也有喋喋不休的时候啊。 …… 上京白日时,岛桥上来来往往,数不清的上神下神。 禁足从前,洛凛出任务回京,向来是静悄悄的。禁足守殿后,便逐渐变了性子。 “慢点,慢点……啊啊啊啊——” 众神齐刷刷抬头,兰龙瞬间紧贴着他们的头顶窜过。带起的狂风,导致人间部分天气骤变卷起风来。 洛凛紧紧地攥着兰龙的角,柳一玄并肩扶在一旁,兰龙足足绕着上京转了三圈,长啸一声俯冲而下,稳稳地停在文昌殿前。柳一玄轻轻跃下,洛凛探身,右手按在他的肩上,慢慢地跳了下来。 “真君。”殿中匆匆忙忙奔出一人,见了洛凛,行礼示意,道:“真君,风官。降师在主殿等你们。” 洛凛颔首示意,遣了下神下去,快步走向主殿。柳一玄紧随其后。 殿门开启,降师稳稳当当坐在案旁品茶。闻声转过头来。 慕容瑾,年方十九。向来与人无争。常佩假面,只露左眼。传闻,他的右眼若是面世,天下必乱。洛凛向来不信。背上的招阴帜是他最强大的“神兵利器”。其能镇邪招鬼,因这把兵器,沈安亲自点名,将慕容瑾点上上京,封为降师。 慕容瑾微笑着,慢慢斟了两杯茶,道:“文昌,我有事。坐下谈吧。” 热腾腾的乌龙茶冒着热气,白雾中洛凛无声无息地坐在对面,道:“何事,快讲。”面具下看不见慕容瑾的表情,他眨眨眼。“有鬼士进了上京。” 柳一玄难以置信,道:“鬼士?怎么会?” 慕容瑾瞟了他一眼,轻声道:“八个,鬼士。”“鬼士”二字咬得很重。 柳一玄一掌拍在案上,怒道:“那你为何如此不紧不慢,为何不提前来报?!” “……” 慕容瑾放下茶杯,冷冷地道:“我是降师,不是你的下神。”他转向洛凛,柔声道:“若是信任我,便去禀报上君。”语毕,高傲地拂袖而去。 柳一玄道:“如何?你是要去禀报吗?” 洛凛道:“必然。我虽与沈安不和,上京的平安我是要保的。”柳一玄拾过新的外袍——从前的落在江南了,披在洛凛背上,温柔道:“小心为上,万一出了什么事,记得叫我。” “焉子熙,取我刀来。”洛凛冲外殿喊道。不多时,一位下神走出外殿,毕恭毕敬地取那把藏银刀来,双手交给洛凛,轻轻念诀,化作一道蓝光隐入洛凛的衣袖之中。 柳一玄望着洛凛离去,低声对一旁的下神道:“带我去你们主神的兵器库。”焉厉行俯首示意,转过身去,带着柳一玄离开主殿。 文昌殿,兵器库。 柳一玄漫步在偌大的地下室,抚摸着陈列于展示架上早已落灰的木制弓箭。 洛凛是练弓的,从前在校场,因为坐骑受惊,他的最后一发箭偏离了预定的轨迹,射中了他唯一的血亲。娘亲死于洛凛箭下,洛凛却不知为何在当夜成为了万众敬仰的文昌真君。 自那以后,洛凛从未碰过弓箭。 柳一玄开口道:“这把剑什么来头?” 焉厉行将其取出,交给柳一玄。道:“这对雌雄剑,是真君前些日子铸的。雌剑为白,雄剑为黑。剑柄上镶嵌的黑曜石和夜明珠,是百里墨防师兄寻来,打磨好送给真君。剑身用来勾勒的金线银线是雨官殿下送来的。雄剑用了三个时辰铸好,雌剑稍微长了一些,约是五个时辰。” 柳一玄仔细地听着,将两把剑插在腰间,笑道:“很好。我带走了,等你主神回来记得转告。”往门前走了几步,转身道:“一会儿回来赏你。” 焉厉行微笑着俯首。目送柳一玄离开。 洛凛十分不合群地走在岛桥上,疾步直奔悦君殿。 殿前的下神连忙拦住洛凛,道:“上君正在休息。” 洛凛抬起眼,眸中闪光:“让开。我有要事禀报上君。” 洛凛和下神站在殿门前。即使隔着护身的文卷,下神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洛凛自带的低气压。良久,洛凛终于开口道:“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下神听闻,期待地点点头。 洛凛道:“或者,你自己开门让我进去;或者,我把你揍一顿,你再开门让我进去。说好的两个选择,我文昌真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选吧。” 下神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得罪殿里那位,小命不保。得罪面前这位…死无全尸。经历了内心的苦苦挣扎,下神只好侧身让出路来,赔笑着开门。 洛凛快步赶到寝殿前,道:“禀报上君,文昌真君洛凛求见。” 屋内的沈安似乎早已知晓洛凛的目的,却还是温柔道:“文昌,请讲。” 洛凛的左手缓缓移到刀柄上,面不改色地道:“上君,有鬼士到上京了。” 沈安笑道:“那作为一位文官,文昌要做什么呢?” 洛凛正色道:“上君,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上京的安危,上神下神的安全。望上君严查!” 沈安漫不经心道:“文昌,这件事理应由武官报告,作为文官之首,上京脊梁,你好好休息便是,不必操心武官的事情。” 洛凛怒道:“沈安!你可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去做的文官!你别忘了,这把刀是谁亲手交给我的!你现在告诉我,不管武官的事了,你好好想想,从前武官的事情归谁管?!” “……” 沈安笑了,道:“文昌,为什么每次你我交谈,彼此都要大伤元气?这件事我会召集全体上神商议对策,你回去安心等待便是了。” 洛凛无言,回身便走,沈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耳畔:“还有,文昌。面对自己内心的失败,要比求助他人好得多。”洛凛的身体微微一震,在外袍小心翼翼的遮掩下近乎不可察觉。洛凛没有回答,大步离开悦君殿。 北上京,武昌殿。 洛凛坐在主殿中,紧紧盯着面前的上神。裴舟大大咧咧地坐在对面,为洛凛斟茶。 洛凛轻轻道:“上君并未重视我的话,现如今,若是鬼士攻上京来,只能靠你了。只凭我未必可以打动上君。你,武昌真君,就是我最好的助手。” 裴舟哈哈一笑,道:“你与柳一玄关系那么密切,为何非要舍近求远来求我?” 洛凛手握茶杯,却没有品尝。捏着杯沿的指尖微微用力。“没有为什么。你是武昌,你的话对于上君较为可信,反之,柳一玄与我交往过密,反而容易引起上君怀疑。并且,在此之前,你我的关系在上君眼里早已恶化,虽然你我私下仍然交好,但上君未必知晓。” 裴舟摸着下巴,道:“这么说来,倒也没什么。但若是我不答应,如何?” 洛凛道:“如若你听了我的条件,你不会不答应的。” …… 裴舟听罢,笑了出来:“这个条件,真的很令人期待呢。” 再回到文昌殿时已是午夜,洛凛疲惫地踏进门槛,便望见了柳一玄。“玄哥……” 柳一玄忙迎了上来,担忧地道:“怎么了?凛凛,你去哪了?” 洛凛被柳一玄搀扶着,缓缓走向寝殿,“不用管我,最近做好战斗的准备。” 柳一玄搀着洛凛坐在榻上,道:“别卖关子,快说。” “……我去找裴舟了。我是想找你做助手的,但我怕上君怀疑,所以我求了裴舟,也给了条件,他…应该很满意。” 柳一玄疑道:“什么条件?” 洛凛并没有回应,略微心虚地低下头,妄想收回的手被柳一玄抓住,对方低吼道:“…洛凛。你最好乖乖坦白。” “若是我告诉你,你会怎样?” 柳一玄低笑道:“拒绝交代,要惩罚你;交代了,仍然要惩罚。这是你自己犯下的错,要自己承担后果的。” 洛凛拗不过他,却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别想太多,凛凛是不会出卖贞洁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花落-2 第3章 花落-3 …… 洛凛倦倦地窝在兰龙的身侧,享受着盛夏的暖阳。他并没有穿过多的衣物,即使身患风寒,也只是象征性的在中衣外披了一件短袍草草了事。身旁盛着乌龙茶的白玉茶杯已经空了,护身的文卷被洛凛收起。 “真君。” 洛凛循声望去,焉子熙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身边,“降师大人在门外,还带了人来。是否接见。” 洛凛笑了一声,道:“我不想动了,让他们进来找我吧。” 焉子熙规矩地应了,走远后,洛凛轻声道:“阿晞。去为降师备茶,碧螺春或是金骏眉,沏热的。” 降师身后跟着不下十个人来。洛凛眸中亮起蓝光,却是看不透那八人。洛凛半眯着眼,笑道:“请坐。慕容,介绍一下?” 八人略微有些骚动,皆是望向慕容瑾。后者未言,慢慢地晃动着手中的招阴帜,霎时八人身边泛起阵阵黑色。 洛凛挑眉:“八鬼士。”随即高声唤着回来的女下神,“阿晞,再带几壶酒来。”下神为慕容瑾斟了茶,又回去取酒了。 其中一人道:“文昌真君,不必如此招待,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议事。” 未等洛凛吩咐,一侧的焉子熙便行礼回避。洛凛抬眼,不屑道:“薛子琛没来吗? 那人忙道:“并非此事。前些日子,薛子琛那家伙不知得了什么病,整个蛊城都没拦住他。他上了上京,还在上京闹事。文昌可能不知,此事大概引起了你们上君的注意。上次慕容侦察到的八个只是我们的分身。总之,你们的上君对我们,似乎起了杀心。” 洛凛瞬间变了脸色,惊道:“你们有事吗?上君进攻你们了?” “并未。但不远了。” 洛凛正色,道:“尔等此次前来,必有要事商议。绝非此等。” 那人犹豫再三,道:“你们上君对我们的戒备更森严,怕是正备战。所以,请文昌收留几日,待风头过去,我们自然不会打扰。” 洛凛勾起嘴角:“无事。八鬼士向来善恶分明,怎有拒绝的道理?”随即唤了焉子熙来。“子熙,为前辈们安排住处。” 再看时,八人便已摘下兜帽来。 “八鬼士。以东方晓闻为首的鬼士组织,位列上京三大议会组织,总部藏于云河。由北皇—东方晓闻、南王—九方榆、西鬼—南荣秋生、东师—闻人洛水、缘魄—徐浩楠、隐士—云子裳、假道—柳下真源、冥真—苏瑶组成。尊者薛子琛除外。” 东方晓闻身侧的徐浩楠站在身侧,代众人行礼。洛凛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上京,夜。文昌殿。茶室。 徐浩楠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团上,抬手点亮快要燃尽的蜡烛。 洛凛笑道:“我知缘魄大人向来不喜苦,这是玄哥特意从江南带来的白毫银针,尝尝味道怎样。”说罢,便为徐浩楠斟茶,却被抢先一步,从手中拿过。徐浩楠轻声道:“我来便好,麻烦文昌了。”说着拂袖,先为洛凛斟了乌龙茶。白到不正常的手指捻起壶柄,颤颤巍巍地倒满东方晓闻面前的白玉杯。白皙的指尖已经烫红。 洛凛似不在意般,随意问道:“缘魄大人,怎的瘦削成这个样,是云河的饮食不好,或是什么,都可以与我说。” 徐浩楠微不可察地一颤,温柔道:“自是无事。有劳文昌费心。” 洛凛微笑不语。 洛凛笑道:“北皇大人,去看看住处吧,顺便可以收拾一下,好久没有打扫了。” 东方晓闻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随后离开茶室。 见东方晓闻离去,徐浩楠终于松了口气。道:“谢谢文昌了。” 洛凛正色,道:“缘魄大人。受苦了。” “没有那么夸张,文昌说笑了。” 上京。丑时三刻。 起夜。兰龙好像又饿了……兰龙吃饭的时间一向不怎么合理。 有动静。 洛凛披上狐裘,悄悄潜入客房。 东师和冥真一间房,东方晓闻和徐浩楠一起,其他的随便。声音到了门外便消失了。 洛凛没多想,去喂兰龙了。 寅时一刻,洛凛从文昌殿后门回来,摇摇晃晃地回到寝殿,睡去了。 上京。辰时二刻。 半夜起来喂兰龙的缘故,洛凛没怎么睡好。眼底两团乌青,昏沉地起床来,唤下神来斟了茶,默默饮了半壶乌龙茶,又仰在榻上睡了。 洛凛醒时,已是黄昏了。檀木案几上的熏香还是燃着。洛凛伸手过去,揭起香炉盖。 “焉厉行。” 八鬼士来后,焉厉行便守在了洛凛寝殿前。闻声赶来。 洛凛眯起眼睛:“这香哪来的?” 焉厉行答道:“前些日子,真君下凡时,火师送来的,说是农师制的香,送真君试试。” 洛凛将香炉递去,道:“还给农师,叫他今夜丑时三刻来文昌殿后院见我。” 焉厉行接去,行礼道:“是,真君。” 焉厉行走后,洛凛伸了个懒腰。披着薄衣出了寝殿。 “文昌。醒了。”徐浩楠温声道。 洛凛抬起眼:“本想唤下神来斟茶,顺便醒神的……柳一玄呢?” 徐浩楠将温热的檀木饭盒放在桌上。“今日早上,你们上君派人找他,江南有邪灵,要他去处理。临走时吩咐我去给你做些糕点来。刚好醒了,来尝尝。” 洛凛洗漱后坐下,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说实话,洛凛很喜欢。 “其他鬼士呢?” 徐浩楠道:“下凡去休息了。” 洛凛瞟见徐浩楠手腕的伤口。没有声张。 …… 洛凛塔拉着鞋,走出文昌殿,倚在兰龙身上小憩。 焉厉行赶来,行礼道:“真君,农师来了。” 借着午夜的黑色,农师准时赴约。 “秦浚。” “文昌真君。” 洛凛道:“香炉收到了吗?” 秦浚不明所以,“我的香有什么问题吗?” 洛凛道:“这是龙涎香加工做的,龙涎香是固体,据我所知应该是白色的,磨成香粉应该也是白色,不知道你加没加别的配方?” 秦浚道:“并未。” 洛凛沉默些许,道:“无事。烦扰了。” 秦浚笑了笑,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焉厉行。” “随我来。” 洛凛漫步在文昌殿的兵器库里。 “想要什么,随便拿。给你们的奖励。” 焉子熙和焉厉行跟在后面,沉声行礼道:“谢真君。” 焉子熙虽随着洛凛习刀,却一直想练剑,洛凛是知道的。 洛凛喜欢焉子熙两眼放光恋恋不舍的样子,马上是焉子熙的生辰了,送给他一把中意的兵器也是不错的。 “喜欢吗?”洛凛随手拿起一把剑来。 焉子熙瞬间激动起来,眼冒金光,“喜欢……!” “送你了,这是额外的。还可以再选一个。” 焉子熙接过剑来,“谢谢师尊!” “叫真君。” 焉子熙不好意思地道:“…谢谢真君。” 焉子熙默默地想着,今日是什么日子。 第4章 花落-4 一个时辰后,洛凛倦倦地倚着展示柜打哈欠。 好困。 一定是香。洛凛知道,如果秦浚没有撒谎,那就是运输途中出了问题。 现在事情的关键是,相信火师,还是相信焉厉行。 “真君。” 洛凛回过神来,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阿晞。” “真君,火师来访。” 洛凛应了一声,吩咐下神几句便塔拉着鞋去了正殿。 洛凛慢悠悠地溜达到正殿去,隔着老远就听见谢晚在呵斥哪个下神。洛凛厌烦谢晚的性格。 洛凛隔着门,懒懒地道:“火师大人,我殿里的下神骂不得,你不是第一天知道吧?” 谢晚见了洛凛,怒气冲冲地把白玉茶杯往地上一摔,怒道:“文昌,下神骂不得,那鬼士也不能骂吗?!” 洛凛睁开眼。 他在说徐浩楠。 谢晚冷笑道:“怪不得文昌向来傲慢,缘魄都是你的‘下神’,那尊者便是你的贴身侍卫了?!” 洛凛沉默,径自走到桌边,扶起徐浩楠,交代他离开去了。随即抬头,温声道:“火师大人,没有我的允许,是谁开门放你进来的?” 谢晚脸色微变,道:“文昌,鬼士都敢留,还要我多说什么吗!” 洛凛怒道:“谢晚!你还有脸说我?秦浚做的香是你送来的,就算动了手脚,除了你,还能有谁!” 谢晚被彻底激怒,抬手拔出身侧的佩剑,雪银的剑刃映射出洛凛的脸庞。 洛凛振袖,喝道:“焉子熙!” 殿门开启。兄弟二人镇在洛凛身侧,洛凛冷道:“既然不能说,那就用武力解决。” “焉子熙!” 声既出,焉子熙霎时化作一道黑影,直冲谢晚而去,触碰到剑刃的瞬间立即消失。谢晚周身猛地扬起火来,几指舞动剑柄,口中念诀。再次现身时已到了洛凛身侧,剑尖抵着洛凛腰眼。 “…文昌。你输了。” 洛凛嘴角上挑,眯起桃花眼,道:“不,是你输了。” 谢晚心中一凛,欲有所动时已被焉厉行的剑挑住了衣领,深深刺入脊骨。 洛凛轻笑道:“厉行,下手重了些。下次刺后心。” 谢晚的喉结动了动,将剑收起,后颈的剑也拔出。 洛凛掸掸袖上的灰,轻蔑地笑道:“火师大人最好不要说出去,你我的把柄,在对方手中。”语毕,拂袖而去,带走了焉子熙。 谢晚捂着后颈的伤口,站在殿堂之中。焉厉行行礼道:“火师大人,我家真君吩咐了,打碎的茶杯和缘魄大人割伤的治疗费用,让您留下。” 谢晚正欲发作,被一句话憋了回去。“真君说了,银两不缺,如果您缺,不介意给您一些。” 谢晚的脸涨得通红,骂了一声,扔下些许银子便愤愤地离开了。 上京,夜。 下神忙了一天处理文卷,都早早睡下了。焉子熙还在值守。 洛凛披上外袍,难得地束了发。打着哈欠跨上兰龙的背。 “走着。” …… 上京。文建城。文建府。 人人皆知,文昌真君座下五千弟子,皆居于上京。文昌真君为了教导弟子,生生给几百年没扩建过的上京岛扩了一座城。 “师尊。” “不许声张。给我去找件衣服来,再给我安排间屋子。” “是。” 次日,晨。 虽说洛凛高傲狂妄,但教出来的徒弟却是不错。堪堪丑时,便早起练功。 门被敲响,“到时辰了,出来练功了!” 洛凛打着哈欠披上大衣,困倦地开门。 “衣冠不整怎么练武?你是练刀还是练剑的?你的兵器呢?还不束发!你师兄弟们都练功去了,就剩你了,起得这么晚,还练不练……” 洛凛面无表情道:“墨防。” 面前的人终于看了洛凛正脸,“…师尊?!” …… “现在府中什么制度?” 墨防道:“现府中分为两级,每位内门弟子带领两位外门弟子,每位亲传弟子带领三位内门弟子。现文建府中,亲传弟子十位,内门弟子三十位,外门弟子六十位。前日新晋弟子一百八十位。小童共两百位。师门分为剑、刀、弓、矛、枪、双剑、双刀、双枪、双矛,共计九门。每门由一位亲传弟子带领。” 洛凛应了一声,道:“百里是哪门的?” 墨防道:“百里练双刀,我练弓。” 洛凛轻笑,道:“午时唤所有弟子去校场集合。” 墨防道:“是。”随后退出房间。 洛凛穿好衣服,在校场闲逛,忽地被撞了一下。 洛凛转头看去。 “师尊。” “子书渡。” 少年身着白色练功服,腰佩嵌金七尺□□,眉眼俊朗,意气风发。 洛凛眯起眼,道:“……□□。” 子书渡行礼道:“前月时,火师大人来访文建府唤我谈话,话后赠予。” 洛凛垂眼,道:“说了什么。” 子书渡微笑道:“师尊。火师大人离开前,提议吩咐了,不能泄露谈话内容。” 洛凛厉声道:“我是谁,还值得你怀疑么?” 子书渡正欲回答时,洛凛便已离去,留下一个少年身影,眯起眼睛,立在微风中。 文建城,文建府,校场。 墨防办事果然雷厉风行,才一个时辰便召集了府上大大小小四百八十人。乌泱泱的人头在校场上涌动。新晋的弟子们好奇地寻觅着素未谋面的师尊。 兰龙盘旋在空中,背上坐着洛凛。他并不好面子,草草披了件长袍,倚在兰龙身上。洛凛左手扶额,垂头望着校场的人。 六月的烈日下,人群攒动,却没有一人叫热。洛凛的护身文卷飘在头顶,洒出一片阴凉。 “走吧。” 兰龙闻声,直直俯冲下去,环绕着文建府几圈,停在日下,为身下的弟子们遮挡绽放出一朵凉爽。 洛凛松松地束着发,拔出那寒光凛凛的九尺青丘刀,悬在空中。扶着兰龙龙角,轻轻坐在刀柄上,悠悠地飘到半空。 新晋的弟子未曾见过久仰的师尊,也便是情有可原了。洛凛少来文建城,就是内门弟子,也鲜少见到他。 墨防和一位瘦削却不瘦弱的少年站在一起,见洛凛下来,即刻朗声道:“弟子墨防,百里,见过师尊。”随即拂袖跪见。身后的人见了,来不及吃惊,便随之跪下,齐声道:“见过师尊——” 洛凛微微颔首,轻声道:“墨防。传五杰。” 墨防起身行礼:“是。” 洛凛一言不发地扫视着众人,阴阴的目光落在他们头顶。 不久时间,墨防领着那少年和另三人回来。五人并排走到洛凛身前,一齐跪地,道:“见过师尊。” “请起吧。” 洛凛纤长的手指在刀刃上抹了一把,将滴血的指尖伸至面前,血珠从裂口滑落,打在滚烫的地面上,绽放出花瓣状。 洛凛轻声哼笑道:“武器铸的怎么样了。” 子书渡位居五人最左侧,行礼道:“师尊,几位师兄不善言辞,弟子代为言说便是。” 洛凛挑眉:“那就这样,说。” 子书渡恭敬道:“三日前,我与几位师兄师弟完成任务。参加任务的共是七人。铸刀九十把、剑七十把、矛、枪各三十柄、双剑十套、双刀二十套、双矛双枪各五套、木弓三十把。” 洛凛抬起眼帘,道:“弓是什么材料制的?” 子书渡道:“弓身是竹木,用了兽角作加固。” 洛凛道:“待我离开分发下去。你们另有赏赐。” 洛凛坐在刀上飘下来,与几人平视,温声道:“亲传弟子墨防,百里,念其欲渡京河,赐其回归上京,赐兵器各一把。子书渡,勤奋刻苦,赐八尺苗刀一把,代掌文建府。其余亲传弟子,赏银一千两。” 洛凛顿了顿,道:“练功刻苦与否,是我说了算的,接下来,师尊考考你们。” “扎马步,三个时辰,开始!” …… 洛凛倚着兰龙,身边的樱桃核已经堆了一座小山。 “好吃。” “还有吗?” 墨防愣了愣,随即带着竹篮去了。 “师尊。柳师尊来访。” 洛凛“嗯”了一声,吐出樱桃核后反应过来:“柳一玄?” 洛凛抓了几颗樱桃,立即使了个隐身术,轻轻一跃到屋脊上。几秒后柳一玄推门进了校场。 柳一玄揪住一个弟子,问道:“你们师尊呢?” 弟子吓得动都不敢动,磕磕巴巴憋出几个字符,抬眼便看见洛凛在柳一玄身后示意他。 “别说话——” 弟子反应过来,随口胡诌了几句,便将柳一玄糊弄过去了。 洛凛偷笑,随口吐了颗樱桃核。 柳一玄正欲离开去别的地方,便瞄见了一颗干干净净的核躺在地上。“……” 柳一玄垂眼,精准无误地看向洛凛的方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凛凛。看来应该改改你的坏习惯了啊。” 洛凛吐掉口中的核,呲牙一笑,随即现身,跃到兰龙身上,腾空而起。柳一玄见了,拔出双剑,紧跟着追了上去,脚踏凌风,左手抛出雌剑,贴着洛凛腰际擦过,割破腰带。 洛凛擒住断裂的腰带,冲着柳一玄面门抽去,随即揪着他的衣领,拽到面前来,趁他脸红的时候狠狠朝地面砸了下去。一阵浓烟过后,校场上多了一个坑。 墨防:“……” 百里:“……” 子书渡:“柳师尊……” 一炷香后,柳一玄终于跳出坑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抬起头却不见了洛凛的身影。 墨防试探道:“…柳师尊?” 柳一玄回过神来,道:“你师尊呢?” 墨防挠挠头,道:“应是离开了。” …… 文昌殿。 徐浩楠温温柔柔地端着茶,递到桌上,道:“久仰风官大名。” 柳一玄并未动茶,抬眼看他,道:“缘魄。” 闻言,徐浩楠颔首,道:“是。” 柳一玄起身,冷笑道:“缘魄。四年前的事,你难道不记得?” 徐浩楠温和道:“自是记得的,不然,怎能站在这文昌宝殿,与风官你谈话呢?” “铛!” 白玉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发出小幅度的摇晃。徐浩楠被扼着脖颈大力按在墙面,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嘴角慢慢溢出血丝,眼睫微微抖动。柳一玄咬牙加重力道,手背青筋暴起。 殿门毫无征兆地开启。 “我回来了。” “咚” 竹篮落地的声响,闷闷的。 “徐浩楠!” 霎时,瞳孔骤然缩小。东方晓闻疯了一样奔向两人。不顾一切地将徐浩楠夺过,拥在怀里,指尖拭去未干的鲜血。“……阿楠,阿楠?” “……柳一玄。你还是这副样子。” 柳一玄愣愣,随即怒道:“你这是何意?!” 东方晓闻未答,抱起徐浩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文昌殿。夜。 柳一玄去了寝殿寻洛凛,未果。他踱步到八鬼士临时的住处,屋内有人对话。 东方晓闻守在榻旁已经许久,情绪也是稳定了些,轻声道:“文昌。今日不是你的事,怪我一时冲动……几日后我们便离开,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洛凛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良久,取出一瓶药物,才道:“柳一玄的性子,向来与我不和。曾经,他说我盛气凌人,现在…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但,我想,我是站在你那边的。” 东方晓闻灰暗的眼睛亮了亮:“文昌,其实,自从你与薛子琛出了那等事后…我们就已经不再与上神合作。你确定要放下你的身份,站在我们这里?” 里面沉静了许久,柳一玄不知道怎么做了,一旦真如那日他们所说,上君准备进行清剿,洛凛一介文官,虽习得武,怎能敌过上君势力? 柳一玄屏息,等待着洛凛的答复。他知道,洛凛的性格,踏上不归路,便永远没有其他选项了。 这次洛凛好久好久没回答。 洛凛轻轻地道:“柳一玄或许不愿我如此,但我愿意。” “我愿这人世间没有上神下神、上君鬼士之分。哪怕被一切反对,被万世唾弃,我仍不会放弃。我想得到的,总会是我的。我的愿望,也一样实现,我不怕牺牲,更不怕牺牲品临死前的冲天怨气,都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还有何可怕呢?我要的,不惜一切代价,我都要得到。”洛凛笑了,近乎癫狂的笑了,随即,恢复正常,坚定地道:“我会并肩作战,和你们一起。” …… “铛” 梨木饭盒摔落在地上,巨大的声响使得柳一玄回过神来。 柳一玄离开了,他跑回了风官殿。 柳一玄第一次落泪,是为了洛凛。而这就是第一次。 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在保护洛凛,洛凛却在这最重要的选择上,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己所谓的逃避。 第5章 花落-5 夜渐深沉,文昌殿的偏殿黑漆漆的,只有少数的几座偏殿还亮着,那是值班的下神在翻阅文卷。 柳一玄睡在了风官殿。风官殿与文昌殿相较,下神少得多,殿里无论何时皆是冷冷清清的样子。洛凛从前总埋怨柳一玄没时间陪他,要他多唤几个下神,只有柳一玄自己知道原因。 在如今的上京,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公诸于众的,无论什么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熟悉的外表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上京早已不是凡人口中流传的安乐湾,在洛凛看来上京早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洛凛一夜没有睡,他第一次感到迷茫。是因为柳一玄吗?洛凛知道不是,但总是禁不住地往他那边想。 若是照如今这般发展下去,上京便无可救药了。东方晓闻的计划并不可靠,虽说洛凛答应了他们,目前他对他们仍处于未知状态,简单来说就是了解较少。况且,就算他们行动,沈安还是掌控着上京的大部分兵力,想围攻悦君殿根本不可能。投靠鬼士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却是完成洛凛成就大业的最佳选择。 洛凛寝殿的烛光亮了许久,成功熬死了值班的下神。次日清晨,下神来送茶时洛凛还未合眼。洛凛一夜没有想什么,几乎是在发呆。 他把自己锁在寝殿里,下神不知道主神在做什么,却没有人敢打搅。直至夕阳西下,客人的来访。 谢晚叩响殿门,迎接他的是无声的沉默。再次叩门,才有了动静。洛凛顶着眼底的两团乌青,将谢晚带进主殿。 洛凛斟了两杯茶,直到谢晚结束话题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谢晚有些不耐,猛地起身,怒道:“文昌,你是不是太猖狂了?!” 洛凛蓝色的眼珠动了动,眼白泛起金色。“我猖狂?” 茶杯被推倒,茶水浸湿了衣角。洛凛无声地抽出刀,刀尖抵在谢晚的咽喉上,轻声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谢晚道:“文昌,不要过分。” 洛凛轻笑道:“我过分?这是我的殿。” 谢晚退后一步。洛凛没有追,道:“等上京覆灭,你便知道我是谁了。” 洛凛将刀收回鞘中,即刻,下神便来报信。“真君,上君传您与风官大人同去悦君殿。” 洛凛出奇的换了正装,束发。佩刀离开。 出了殿门,便遇见柳一玄在门前踌躇,洛凛不知道说什么,柳一玄也没开口,跟在洛凛身侧。 一阵无言,柳一玄很想说些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所幸路程不远。 两人进殿,在殿前跪下。“风官、文昌见过上君。” 沈安难得露面,见洛凛如此打扮,十分稀奇,笑道:“文昌今日怎么,终于重视起我这个上君了?” 洛凛冷声道:“上君莫不是不记得这副样子。” 沈安笑道:“文昌要注意细节,那时你可不是这样。” 柳一玄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道:“上君此次唤我们前来,必有要事相议。” 沈安看了他一眼,道:“上京最近有传言,关于八鬼士的。” 洛凛道:“上君直言。” 沈安道:“文昌,我对于鬼士之事甚不了解,这八鬼士之中……” 未待沈安讲完,洛凛便开口打断,直截了当地道:“八鬼士,北皇、南王、东师、西鬼、隐士、缘魄、假道、冥真。” 沈安勾起嘴角,笑道:“文昌,你应该知道更多。” 柳一玄有些急促。 洛凛缄默,良久,道:“真实身份暂不明确。” 沈安没有追究下去,他没从洛凛口中套出所需的信息,却误打误撞发现了跟有趣的事。 …… 走在京桥上,仍是无言。直等到文昌殿,洛凛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柳一玄的手心,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上京,夜。 文昌殿,所有下神全部调动,彻夜批阅卷宗。各座偏殿之中不断地有下神来来往往,批完的卷宗送至主殿,由墨防、百里、焉子熙、焉厉行再次审查,确认无误后派遣下神前往执行,执行后及时赶回接领下个任务。一夜之间,文昌殿完成了若干任务,也惊醒了若干上神。 上神们十分糟心。 一连几日,文昌殿夜晚灯火通明,到了白日却极其安静,所有下神开始休息。 …… 洛凛打着哈欠,坐在文案旁。自从上次面见上君后,便再没见过柳一玄。洛凛很想去找他,却又拉不下脸来,毕竟他不傻,他知道柳一玄是因为那日自己的言语,心中不快。 思索再三,洛凛还是选择去叩响风官殿。殿门开启,洛凛松松地挽着长发,眯起眼。 柳一玄微微侧身让洛凛进去,跟在洛凛身后,关闭殿门。洛凛还是不知说些什么。柳一玄坐在寝殿榻上,等待洛凛所言。良久,洛凛仍是愣愣地坐在对面,口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一玄极轻地叹了一声,道:“你…真的要投靠他们?” 洛凛眨眨眼睛,迷茫地道:“我不知道。” 柳一玄一阵缄默,才道:“我想保护你。” 这不是单单的一句话,洛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几日前,他还生活在柳一玄在上京为他开辟的一片“乐土”,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柳一玄肯定受不住。洛凛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永远在柳一玄身后做个挥毫泼墨的柔弱文官。 桌上摆的蜡灯已经燃尽,洛凛这才道:“你知道我的实力。” 柳一玄却道:“我自然知道。但那是四年前。” 洛凛道:“四年前我能做到的,四年后我也可以。” 柳一玄道:“凛凛,我相信你可以。但我指的,是战后问题。” “若是成功,那再好不过;你我皆知上君的势力,若是八鬼士起兵,即使战败,你我也可保全他们,但若是随之起兵,甚至很难保全自己。” 洛凛无声,他因为柳一玄并非不信任自己这件事而高兴。 柳一玄正欲再说,下神忽然来报,见是洛凛,便没有拘束,朗声道:“上君派遣任务。” “几日前,江南城西南苍山百姓传来上祈,几日来,进山平民失踪,上君请大人下凡处祈。” 洛凛不耐道:“这等事如此随意,派遣个下神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柳一玄温声道:“下去吧。”随即对洛凛道:“上君的任务,目前还是要完成的。” 洛凛听出了其中含义,眼睛亮亮的:“我也要去。” 柳一玄微微蹙眉,道:“去把外袍披着,穿得少。” …… 江南城西。 城西的人烟较为稀少,却也很是热闹。两人扮作外客,在集市上溜达。 洛凛随手揪住一个小孩儿,学着当地人的口音,问道:“你们这衙门哪儿呢?” 小孩把手一指:“那里咧,往前走,看见了一座高高的墙儿便是嘞!” 洛凛了解,给小孩些银两便拉着柳一玄走了。 到了衙门,柳一玄哭笑不得地道:“凛凛,你这样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洛凛使个眼色,示意他往那里看:“失踪了人,亲人肯定来了官府闹,见了哪个报官的拉着问问就是了。”顺着洛凛目光看,院子里果真有一群衣着打扮与当地不符的人,柳一玄走过去,拉了一个士兵,问道:“这几个是什么来头?” 士兵苦着脸,道:“说是南苍山那里出了啥子事儿嘞,一帮外面来的商人,进山去了,就没出来!这不,领头的亲人哪,叫了一伙人,堵在衙门这里好久了……我们大人啊,整日就劝他们,他们还把事闹得更大咧!前几日啊,我们几个弟兄特意去拜的主共上君,也不晓得好不好使……” 洛凛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打断士兵的絮叨,道:“你方才说,这伙人是别的地方来的?” 士兵挠了挠头,道:“是外面来的,是挺远的那个……什么处子城来的哩!” 洛凛道:“派人搜过山了吗?” 士兵道:“谁敢哪?这刚刚失踪了人,就是谁也不敢去啊。” 洛凛一笑,道:“转告你家大人,我们今夜便去南苍山,定助你家大人破了这案。” 士兵闻言,喜出望外,跑着去找知县了。 洛凛回身,撞上柳一玄深邃的目光。柳一玄盯着洛凛的眼睛,一动不动。洛凛伸手抚上柳一玄的发冠。回过神来,柳一玄牵起洛凛的手腕,走出衙门。 两人找了家客栈投宿,洛凛说要吃樱桃,柳一玄便出去买去了。洛凛文雅地坐在榻沿品茗。过了些时候,起了风,窗户被吹开了。洛凛探头出去,竟是下了雨。洛凛关了窗,叫小二拿了把伞来,便出去找柳一玄。 雨下得大了些,街上的人少了许多,洛凛的衣角有些湿。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着,洛凛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不能淋雨的,从前下雨时,都是柳一玄撑着伞来接他,忘记带伞时,便褪下外衣罩在洛凛身上…… “咳。” 一无所获。他去哪儿了?油纸伞向身侧倾去,冰冷的手指被握住,伞重新竖起。那一刻洛凛甚至忘了怎么做。 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庞滑过,洛凛竭力掩着脸,扭过头去。他被温柔地牵起,在大雨滂沱中轻缓地回去客栈。 若是这都做不到,那这上神的位置,怕是要易主了。 …… 柳一玄坐在案几旁翻看文卷。洛凛裹着小二送来的被褥,紧抿着唇不说话。 良久,柳一玄忽然道:“夜里能去么。” 洛凛凑到他身边,纤长的手指在文卷上轻点,轻声道:“错了,这里的字,用的行楷,是要着重处理的……咳,这卷,是较为轻松的任务,派遣下神下去处理便好…” 柳一玄微微蹙眉。 是夜,知县果真来了客栈寻两人,还带了一队护卫来。知县见了柳一玄,满面堆笑,道:“白日里说是要去上山除妖的道长便是您吧?果然是器宇轩昂,今夜上山定能除害!”知县眼一斜,瞧见立于柳一玄身侧的洛凛,疑惑道:“道长,这位是……” 柳一玄见洛凛不屑回答,便随口扯谎道:“这位是贫道师弟,自幼体弱,每逢阴雨时常发病,今师父出游,恐师弟发病才带于身侧,大人见笑。”洛凛在身后颔首致意,轻声配合道:“……见笑。” 知县恍然,道:“既如此,便烦请道长上山除妖了。” 柳一玄以笑致意,牵起洛凛,往南苍山去了。洛凛装作病弱样子,跟在后面缓步前行。 待两人走远,知县收起笑容,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俊俏的面孔,竟是许久前在客栈拆穿洛凛身份的陌生青年。青年振袖,冷声道:“派人跟住了。” 南苍山。 洛凛跟在后面,疑道:“那知县你看出什么弊端?” 柳一玄闻言讶异,道:“如何,不过是个小小知县罢了。你是发现了什么?” 洛凛欲说时,忽地卷起一阵旋风,洛凛抬手遮挡。再看时,便已是上了山来。 洛凛睁眼,身旁已不见了柳一玄。洛凛并未呼唤,荒山野岭,就算是柳一玄在,也未必听得见。 洛凛俯身下来,捻了捻地上的草。随即起身,随便找个方向,便隐入黑暗。 树木逐渐稀少,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山洞。洛凛扶着石壁进入。洞内潮湿,可能是刚刚下雨的缘故。洛凛见无人,便回身欲离去。耳畔擦过疾风,洛凛猛地拔刀,眼底渐渐浮现金色,很快消失。身后的石壁上插着一支箭。洛凛将其拔出。按照平常,这箭不可能从这个角度射出,除非射箭之人用了法术。洛凛将刀入鞘,沉声道:“你于此地现身,我饶你一命,待我抓到你,便不好说了。” 良久,无人应答。 洛凛心中消疑,扔了箭,回身。 …… 洛凛走在山林里,他知身后有人,却并未揭穿,只是加快脚步,终于在山腰的一片空地上停下。同一时刻,一支挟带着逆风破竹之势的竹箭擦身而过,划破洛凛的衣袖,牢牢地钉在身后的松树干上。洛凛循声望去时,箭尾还带有一丝余震。 洛凛背手念诀,起护身文卷,随即伸出手,试着拔箭下来。洛凛一见,那箭箭头本应是铜铁的冷色,此时却泛上青紫颜色。方才划破袖子的并非箭头,竟是箭矢。能将弓练成如此这般,来人身份定不简单。 洛凛收起羽箭,便向山顶去了。 …… 随着洛凛的身形消失,洛凛站过的地方,逐渐浮现出一个幽黑的影子,仿佛与夜晚的山色融为一体。 第6章 过往-1 …… 洛凛计算着时间,应是快要破晓了。东方远处的天空逐渐泛起微弱的亮光。 护身文卷周围的灵气减弱了许多,卷轴上也浮现出几道裂纹。洛凛很清楚,再这样坚持下去,文卷将会受到不可修复的损害。洛凛无奈,只能暂时将其收起。 失去保护,洛凛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护身文卷不但能起到防御的作用,必要时也能帮助主人恢复体力。 洛凛疲惫地扶着树干,身体的不适迫使他停下脚步。山顶空气稀薄,旧病复发,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洛凛手捂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呼吸紊乱,眼前一片眩晕。猛地,眼底迸发出金光,待余光散尽,眼下出现了深紫色的秘纹。 洛凛察觉,却克制不了秘纹的蔓延,渐渐地,爬满了半张脸。 洛凛只觉得头晕,扶着树的手无力支撑身体——一头栽倒。 …… 上京。悦君殿。 沈安侧卧在榻上,修长纤细的食指抚摸着崭新的玉器,划过瓶身,忽然猛地将其拨摔到地上,“咣!”玉器瞬间四分五裂,不规则的碎片散落在地。沈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愉悦。一侧的下神将碎片打扫干净,便恭敬地站到一边。 不多时,殿门开启。身着白衣,腰佩嵌金九尺□□的年轻下神迈进殿来,矜持地行礼,随即道:“上君。重要情报。风官与文昌真君前日去往南苍山,才至山脚,因不明原因两人分开,情报显示,文昌真君现居于天王府地下蛊城,风官行踪暂时不明。” 沈安抬眼,笑道:“是什么原因驱使你反叛师尊,反而来投靠我?” 年轻人沉默片刻,才道:“他么?……从小患有风寒,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现如今也未斩除病根……他快不行了。” 沈安朗声笑道:“聪明人。既然投奔了我,便不要有二心,只盯着你师尊便好。” 年轻人忙跪下谢礼,沈安挥手示意他退下。 “不要让我失望。” 沈安并没有真正信任这个年轻人,相反的,他倒是觉得,年轻人私自调查上神意气用事,将来应该是个不小的影响。 沈安目视年轻人离开,惬意地倚在榻沿,轻声吩咐身侧一直站着的下神。 “盯紧他。” 被朝阳映得发亮的溪水,隐约倒映出柳一玄苍白的面孔。南苍山他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看见洛凛的影子。 柳一玄一拳锤在一旁的树干上,松树剧烈地颤抖一瞬。柳一玄望着溪中,许久。瞟见脚底的一支羽箭,随即,幡然醒悟,就地念诀回到上京。 …… 文昌殿,附殿。 门童实在是拦不住柳一玄,后者硬是挣脱了几个下神的束缚,冲了进去。 “墨防!百里!” 两人的效率确实极高,未至半柱香便赶来。“柳师尊。” 柳一玄压下心中的情绪,道:“…子书渡。若是我没记错,你师尊应是留他在文建府了。” 墨防微愣,道:“……子书渡?师尊确是如此安排。只是,听文建府的师弟们说,子书渡在二位师尊离开后不久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文建城,现文建府由北宫邪代掌。” 八鬼士、上君、武昌和文昌之间的秘密、报酬、寝殿的香炉、农师秦浚的自制香、火师谢晚、文昌殿中与徐浩楠的交手、洛凛失踪、子书渡离开文建府、北宫邪代掌、商贾失踪、江南城西的知县、南苍山上的那支羽箭……无数细密的断弦般的线索串联起来,涌入脑海,汇成一连串完整的细长河流。 柳一玄微微睁眼。 再度醒来,早已不是山林的一派荒凉。洛凛默声念诀,起护身文卷。随即,撑着榻缓缓起身。 衣物被全部褪下,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小巧地堆在一摞。 洛凛换上衣服,赤着的脚尖轻轻点在冰凉的地面,脚步轻缓,悄悄地把门开启一条缝。门缝里,只能隐隐看见一截衣角,漆黑的披风上绣着金色枫叶。 洛凛推开门,探出脑袋。 “醒啦,凛凛?” “……” 那一瞬间,洛凛眼底的秘纹尽数退散。忽地,心口猛然一阵剧痛。鲜红的液体滴落在地面,身体跌落在冰冷的怀抱中。 “……又发病了?……真是的,就知道那个柳一玄不靠谱……” “唉?……是想我啦?…哎呦,不哭不哭……有时间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俊朗的男人揽着洛凛,轻声安慰着,下颔搁在他发顶,轻嗅着淡淡的香气。 “……”洛凛轻轻阻挡着青年抚慰的动作,却被紧紧地圈在怀里,不得已,只能任他去了。 时隔四年,我们再次相见。往事虽然不提,但如今,你早已不同于从前的那个人,不同的,是你,还是我? 古云: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屋中的火炉旁,少年捧着书昏昏欲睡,垂下的发丝在空中摇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念至此句,少年手中的书卷落地,片刻过后,温暖的屋中,只剩下轻轻的鼾声。 片刻,青年缓步走进屋内,俯下身来拾起古书,静静地,看着少年未曾念出的诗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青年盯着词句,不动声色。望向熟睡的少年,将掌中书籍放置案上,离开屋子。 青年走到殿外,抬起毫无血色的手指,仔细端详着落在指尖上的雪花。忽地,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一瞬。青年抬眼望向偏殿,从红木雕窗望去,少年睡的似乎并不安稳,秀气的眉尖微微蹙起。青年眯起眼,又抬眸看着漫天飘雪,喃喃道:“今年的雪……惹到他了呢。” 青年笑了一声,悠悠地离去。 不知何时,屋内少年从睡梦里惊醒,愣愣地望着书上的诗词。“……我心伤悲…” “……莫知我哀……” 少年迷茫地摇了摇头,自语道:“他来了么?” …… 青年坐在河对岸的树桠上,眺望着少年披着衣物的单薄的身影。少年站在对岸,蹙眉,道:“怎么又来这里,回去,你的刀要铸好了。” 青年嗤笑一声,火红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少年。两人默默无言,站在河的两旁相望。冬日的雪花纷纷扬扬,洒在尚未结冰的河水上。 “洛凛,你说……那首诗歌,怎么样?”青年身上淋了雪,此时已积了薄薄一层。 少年洛凛沉吟不语。良久,他在凛风中轻轻开口道:“那首诗。” “……很好。” 青年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少年洛凛回身,不去看他,迈开脚步,逐渐隐入风雪。 “再不走,不给你留门了。” 青年忙追上去,嬉笑着揽住少年洛凛的肩。 少年洛凛眯起狭长邪魅的桃花眼,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要脸。” 青年腆着脸蹭过去,笑道:“不要脸的样子也只给你看。” “……薛子琛。” “我在。” …… 赤诚难得美人心,少年性情净如银。 月下将军忧眺海,屋中少郎笑抚琴。 —— 为了铺垫薛子琛的出场,这章的字数少了点。不要在意,下一章会补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过往-1 第7章 过往-2 昏暗的小巷口,已是傍晚,江南城的行人赶着回去。无人注意巷口坐着的那位衣衫褴褛的少年。少年抬起头来,空洞无神的幽蓝眸子里满是不屑。 少年笼罩在一片阴影下,轻声道:“让开,你挡光了。” “不会撒谎就不要逞强喽。”青年哼笑一声,摆了摆手。 少年不满地别过头去,并未回答。 青年笑道:“如此少年,可惜是个街头乞儿。不如…跟着我?” 片刻,少年起身,并不看他一眼,冷哼道:“……你?初见之人,怎能随意信任?” 青年忽然伸手,挡住少年去路。少年正欲开口,忽地,青年指尖蹿出一苗鬼火,幽绿的火苗映出少年俊美的脸庞,眼底若有若无地闪烁着金色的秘纹。 少年的眼眸闪过一丝精光:“……怎么,怎么完成的?” 青年露出神秘的微笑,声音染上些许蛊惑:“想知道么?……和我走,你会得到一切。” 少年愣了愣。 青年乘胜追击:“你为何如此发问?” 少年垂下眼眸。“我要做上神。” “我不愿像他们普渡众生,我只是想做喜欢的身份。” …… 天王府,地下蛊城。 青年垂眼看着少年。少年盯着青年手中的秘银。“成色不错。” 青年眼中笑意更深:“千年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蛊惑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东西,就归你喽……” 少年眼里闪过一瞬痴迷。 “……我的名字,…洛凛。” “一月春风洛水幽,凛然惟有壑专秋……”青年摩挲着下颔。“……好名字。” 少年瞟了他一眼。 青年将秘银抛给少年,冲身后的熔炉扬了扬头,少年稳稳将其接在怀里。 望着少年兴奋的背影,青年喃喃自语。 “……我是薛子琛。” 少年回过头来,嘴角微微上扬。“要不要过来看我铸刀?” …… “……我是薛子琛。” 曾经的少年回过头来,却再也笑不出来。“……这刀,是你看着我铸的。” “今日,我便用它取你性命。” …… 薛子琛猛地从梦魇中惊醒,望见榻上熟睡的少年,心中稍安。 他安静地起身,深红的披风扬起,殿门关闭。 在门缝中,薛子琛看了少年一眼,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忧伤,但很快又被他掩藏下去。 “……” 曾经你说过,你要做上神。今日,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薛子琛的目光从殿门上移开。 “……上京。” 顷刻之间,脚下腾出团团云雾,薛子琛的右手搭在剑柄上,闭上了眼。 “铛——” 上京的门士察觉到了一缕气息,仅仅抬手通过“京钟”传音一次,便被迎面而来的一道剑气斩成两段。 然而,戛然而止的传音惊起了诸位上神,他们清晰地意识到中断的传音代表什么。 短短半柱香,不,甚至不到半柱香,上君殿中便聚集了许多上神。上神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真实情况,也有少数上神冷眼旁观,静候上君指令——不消说,他们便是上神中实力最强的一部分。 直到所有上神聚齐,上君才开口,面色晦暗不明。 “各位都听到传音了吧。” 上神们又议论起来。 “尊者,薛子琛。” 刹时,殿中静寂无声。上神们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而那些较强的上神则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尊者,薛子琛。” 上君又重复了一遍。 上神们明显僵了一瞬,就在这短短一刻之间,一道森然剑气划破寂静,当着上神们的面拦腰斩断了上君身侧站立的下神! 上神们惊慌失措,其间一位上神不屑地哼了一声,厉声道:“此乃上京神界,薛子琛一介鬼士,安敢至此!” 红色的身影逐渐清晰,薛子琛眯起眼,打量着这个“大言不惭”的上神。 薛子琛振袖,冷笑道:“……年轻人,我劝你放尊重些,不然,你可能都不知道你怎么死的。我是来找你们上君的,不要挡路。否则…就不是一个了。” 那位上神明显怔住了,薛子琛趁机出剑,身形一闪而过,剑锋擦着上神腰封上束着的玉佩狠狠划过。清亮的落地声音久久回荡在殿中。 薛子琛懒洋洋地笑了:“注意说话的语气,下次掉的就是你的头了。” 剑归鞘,薛子琛走到上君面前抬手比了个手势,手心向下,在颈上一抹。 上君正说些什么,忽然不动了。数秒后,丝丝鲜血从颈上滑落。 薛子琛提起上君的尸体,手指轻轻一点,身体瞬间化为斋粉。 薛子琛愉悦地转过身来,手指停滞几秒,指向一处。 一位上神正倚着柱子,站在那里欣赏薛子琛的动作。 “你过来。” 上神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上前。 薛子琛挑眉,道:“你,来接替你们上君。” 上神恭敬地行礼,道:“谢尊者。” 薛子琛扫了一眼上神们,道:“你的名字?” 上神缓缓抬头。 “……沈安。” 薛子琛嗤笑一声。 “沈安。” “在。” 薛子琛轻蔑地看了一眼方才与他争执的上神,道:“你觉得……怎么处置他呢?” 沈安沉吟,良久才道:“风官玉柳,柳一玄。沈安认为,他是个很好的上神。” 薛子琛轻声道:“……很好的?你的形容不怎么恰当。” “但是他,我留下了。” 沈安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 薛子琛没有多说,振袖,消失不见。 薛子琛离开后,沈安淡然地俯视着上神们。几位上神见沈安做了上君,神色有显而易见的慌乱。 沈安泰然自若,用所有上神都能听见的音量,冲身侧的下神柔声道:“……办了他们。” …… 血染殿门。 薛子琛愉悦地欣赏着那抹红色,哼笑一声,灵识从幻象中退出。正当他有进一步动作时,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他感受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 薛子琛猛地回头,少年站在身后,目光令人发指地盯着虚空。 少年洛凛回过神来,眯起桃花眼,湛蓝色的眸子被遮住。 “……醒啦?”薛子琛转身,抬手轻抚洛凛的发顶,却被后者偏头躲开。苍白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没有动作。 “他说的,风官玉柳柳一玄。” 薛子琛怔了一瞬:“他么?怎么了,你认识?” 少年洛凛摇了摇头,否认。随即,轻声开口:“……我能见见他么?” 薛子琛哽了下,强颜欢笑道:“当然,你快点收拾一下。但……别抱太大希望,说不定已经死了。” 少年洛凛笑了。 上京,断武台。 名为柳一玄的上神被粗绳束缚着,墨黑的长发披散着,面色凛然,明显的桀骜不驯跃然脸庞。沈安端坐在台上,俯视着这位年轻的上神。 “午时已到——” 沈安瞟了一眼四周,周围聚集着若干上神,窃窃私语。其间几位上神面容冷峻——他们都是在这场改革中,凭实力幸存的那部分,同时,因为话少,才不同于柳一玄的下场。 沈安正欲有所行动,忽地,一道凌厉的剑风扫过,精准无误地割断了束缚着柳一玄身体的麻绳。 “刀下留人啊,上君。” 沈安抬头,望向空中的两道人影。 薛子琛持剑,笑吟吟地看着沈安。身后的人探出头来,面具下的眼睛与抬起头的柳一玄的目光对视,又立马垂下头去。 柳一玄狐疑地打量着薛子琛身后的少年,然后被薛子琛渗着寒意的眼神瞪了回去。 少年趁着薛子琛和沈安对峙,轻飘飘的落到柳一玄身前,面具下的眼睛状似人畜无害般看向柳一玄。柳一玄被盯得心里发毛。 少年用余光一瞥,确认薛子琛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伸出白皙的手。 “……初次见面,久仰大名。我是…” 洛凛顿了顿,道:“……我是洛临彧。” 柳一玄盯着那只手出神,良久反应过来,伸手,与他的手握在一起。 “…柳一玄。” 洛凛揭下面具,露出文弱白净的脸庞,狭长邪魅的桃花眼含着蔚蓝的眼眸,其中蠢蠢欲动着缕缕银光,眼底浮现金色秘纹。 柳一玄愣住了。 他哥哥柳一权曾经为他的爱人唐秋写了信,信中,称唐秋是在河对岸遥遥可及的人。那么…… 他是不是也可以称眼前这个少年为“对岸的人”? 洛凛的手指轻轻转动,一道法力流转在指尖,变出来一顶发冠。 洛凛转到柳一玄身后,手法略显生疏地,歪歪扭扭地帮柳一玄束好了发。 “好丑……我指的是发型。” 柳一玄痴痴地看着洛凛,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他抓住洛凛纤细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柳一玄顶着洛凛吃惊的目光,咬牙开口道:“洛临彧不是你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洛凛一怔,“我的名字?” “……洛临彧…字丘水。” 闻言,柳一玄明显地蹙眉,眼前这个少年在撒谎。 “该走了。”薛子琛挑眉看着洛凛。 洛凛眨眨眼,口中念诀,瞬间回到薛子琛身后,悄悄地最后看了柳一玄一眼。 柳一玄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忽然,被沈安叫住。 沈安嘴角含笑,眼底却无丝毫笑意:“风官玉柳,念其为人忠诚,今赦。” 虽是心中有疑,柳一玄还是恭敬行礼。待到围观上神散去,柳一玄这才道出心之所惑。 “上君。方才尊者身旁的人……” 沈安收敛起笑容,面色凝重地眺望着薛子琛两人离开的方向。良久,他道:“当你再次与他相见,便会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只怕到了那时,你认不出他。” 柳一玄正思索着沈安的话,沈安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当夜。 洛凛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披上外衣,走到铜镜前,心中默念着薛子琛叫他的化像口诀,一道白光从镜中闪过,洛凛下意识闭上了眼。 白光黯淡下去,洛凛睁开眼睛,眼底的金色秘纹消失不见。洛凛呆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激动起来。他来不及穿鞋,光着脚跑到薛子琛的寝殿。 薛子琛睡眼惺忪,打开门后一愣。“你成功了?” 洛凛兴奋地张开双手,薛子琛就势把洛凛抱了起来转了几圈。 薛子琛正欲说些什么,一道蓝色光柱从天而降,打在洛凛身上,将他罩在其间。 见了光柱,薛子琛的脸色有些难看。洛凛察觉到他的情绪,也焦急起来,试着拍打光柱,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薛子琛微微俯下身来,与洛凛平视。他道:“……到了上京,别怕,记住我说的。” 洛凛闻言,不可置信。 薛子琛展开手掌,化出一把刀,刀身穿过光柱,递到洛凛手中。“带着它。不要忘了我的话。记住,你叫洛凛,字临彧,天王府洛家次子,自幼练箭,因失手而改学刀……不要说认识我。” 洛凛的蓝眸中涌出一丝惧意。他想听清薛子琛说的话,却发现身体正缓缓上升。洛凛最后只来得及匆匆看见薛子琛发红的眼眶。 洛凛渐渐地看不见了薛子琛,他身上渗出缕缕银光,最后形成了一套雪白的衣袍。 “铛——” 上京的“京钟”再次响起,发出沉闷的声响。各位上神都聚集在断武台,议论着这次的新晋上神会是未来的哪位文官武官。 光柱黯淡下去,露出其中的人,身披白衣,松松地挽着墨蓝色的长发,身侧配着一把刀。 少年见此场景,后退一步。 沈安从座位上下来,奇怪地打量着洛凛:“你是?” 洛凛一愣,回想起薛子琛的话,道:“在下洛凛,字临彧。天王府洛家次子,自幼练箭,后改习刀。” 洛凛语毕,抬起头,目光毫不畏惧地直视沈安,却忽略了身后柳一玄惊异的神色。 沈安见新晋上神是个少年,未起疑心,朗声道:“……洛凛,封号武昌真君,主掌除魔降妖,统领六令官!” 见令已下,上神们又谈论一会儿。沈安最终决定让洛凛补个觉。毕竟,洛凛新晋时的人间,还是漆黑夜晚。 可是……洛凛住哪儿? 沈安尴尬地咳嗽一声,试图掩饰尴尬:“武昌殿过几日才能完工,这些日子你暂且与其他上神同居一阵。” 洛凛眨眨眼,不知怎么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正如洛凛猜测的,柳一玄真的发话了:“上君,武昌初来乍到,玉柳愿请武昌真君至风官殿歇息几日。请上君准许。” 洛凛身体一僵:薛子琛没告诉他怎么应对这种情况,洛凛有点懵,以至于没有听见沈安的话。待他反应过来,柳一玄的气息已经贴在了他耳畔。 “走吧。” 洛凛微微一颤。沉默片刻后,还是跟上了柳一玄的脚步。 两人一言不发,默默地回到风官殿。柳一玄为洛凛安排了一座寝殿,从始至终都像是有心事。 洛凛发觉柳一玄的异常,轻声问道:“……你好像不怎么高兴,是因为我借住风官殿对你的影响?” 柳一玄忙道:“不是的。只是你的名字……” 洛凛瞬间明白了他的话。 洛凛轻声道:“我是洛凛,洛临彧。我是独一无二的。” 柳一玄看了看身侧的人,转过头去,脸颊微微泛红。“就在不久前,我见过一位和你差不多大的少年,他的名字……叫洛临彧,你…认识他吗?” 鬓角的发丝微微荡漾,被洛凛挽到耳后。他缄默一阵,“不认识。” 柳一玄闻言,道:“失礼了,武昌真君。”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听闻武昌真君刀法甚好,不知可否准许玉柳略见一二?” 洛凛噎住了,不知说什么。 “……嗯。”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地挤出一个字。 柳一玄见他同意,嘴角含笑。“自我介绍一下,柳一玄,江南人士,封号‘玉柳’风官,六令官之一。” 洛凛抬起眼眸,恰巧对上柳一玄真挚的眼神,目光略显慌乱地上下漂浮不定。 “若是你不想憋在殿里,便随我出去逛逛,熟悉一下上京。” 洛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了心中所疑:“……这白袍,是什么?” 柳一玄嘴角微微抽搐,思索了一秒后还是带着洛凛去了自己的寝殿,找了件稍小一些的外衣。“这是上神的‘护身符’。你先穿着这件衣服,我再让下神去做一件给你。” 洛凛听话地换上了衣袍,跟着柳一玄出去了。 …… 在洛凛第三次指着柳一权问柳一玄他是谁的时候,柳一玄已经要崩溃了。 “这是柳一权,‘明柳’雨官。也是我兄长。”柳一玄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洛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柳一权,嘟哝道:“柳一权啊……” 柳一玄扶额,心中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见洛凛拉着唐秋,问道:“你是谁?” …… “所以……玉柳请下三日的假,是突发恶疾?”沈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眨眼睛的洛凛。 洛凛满脸写着人畜无害:“是的,上君。” 沈安看着洛凛,沉默了。 正当洛凛要离开时,沈安才道:“那他这几日的任务……” 洛凛瞬间明白了沈安的意思,道:“请上君准许武昌替玉柳风官下凡执行任务。” 沈安略一思索,凝重道:“此次是你的首次任务,千万小心……批准。” 洛凛回到风官殿中,看见柳一玄养的小龙,现在跟茶壶差不多大。洛凛伸手想摸摸,被小龙一口咬了回来。 洛凛:“……” 正巧柳一玄推门进来,笑道:“它不准他人碰的。” 洛凛疑惑道:“那你是如何能养它?” 柳一玄漫不经心道:“它身上有一片逆鳞,我摸了下,它便听话了些。” 洛凛的指尖触碰着小龙身上的两片逆鳞,“错了,是两片。” 柳一玄“嗯”了一声,随即,小龙的身躯暴涨,从一个肉团子,一下填满了整个主殿。 柳一玄:“……” 洛凛从长大的小龙身下钻出来,一脸无辜。 柳一玄叹了口气,把压在小龙身底的洛凛的衣角抽出来。 洛凛一脸激动,道:“它的逆鳞是蓝色诶。” “那我们就叫它兰龙,好不好?” 柳一玄望着洛凛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 第8章 过往-3 值得柳一玄庆幸的是,武昌殿即将落成,否则风官殿已经被洛凛和兰龙拆了。 不幸的是,这次的任务,是要洛凛去执行的。 更不幸的是,洛凛还不知道怎么执行任务。 所以……柳一玄只能跟着洛凛,一起出任务,这对于洛凛来说,是很人性的。 …… 江南城西。 洛凛和柳一玄站在江南城紧紧闭合的衙门外,陷入了沉思。 洛凛疑道:“怎么进去,翻进去?” 柳一玄嘴角微微抽搐,一手把墙上的洛凛拽下来,一手伸到门前,轻轻叩门。三声过后,红漆的门开了,一股令人发指的腐臭气味一股脑涌上来。洛凛一阵恶寒,抬起袖子捂住口鼻。柳一玄微微蹙眉,抓住洛凛的衣角,将他挡在身后,缓步迈进衙门。 衙门里弥漫着铁锈味,柳一玄路过一口水缸,抬手在缸沿上抹了一把,只这一下,指尖上便积了一层灰。而缸中的水早已浑浊不堪,上面漂浮着几片枯萎的叶子。 洛凛俯下身来,灰尘中看不清的地面上赫然染上了斑驳血迹! 待洛凛起身,柳一玄便去了大堂,地上散落着知县常用的令牌,有些早已腐朽发霉。洛凛走到知县的座位上,座位上束缚着一些绳子,像是用来捆什么东西的,此时已经空落落的,看样子束缚的东西已经跑了。 洛凛走到后堂,拔刀劈开门闩。闻声,柳一玄也走了过来。 “压抑的后堂……”洛凛嘟囔着。柳一玄率先走进后堂,随即身形僵住了。 洛凛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却被柳一玄抬手挡住视线。 “别看。” 洛凛听话地闭上眼,退出了后堂。柳一玄咽了下口水。 后堂内,各种奇怪姿势的捕快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个角落,而中心的座位上,正是知县。知县的手足被割下,伤口处参差不齐,眼球暴凸。知县的官帽,则被整整齐齐地摆在案几上。 柳一玄关上了后堂门,扭头看向洛凛,洛凛正看着他,不说话。 柳一玄感到奇怪。上前去拍了拍洛凛的肩膀。洛凛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笑容。“你发现什么了?” 柳一玄缄默一阵,道:“这衙门不对,我们还是先离开,再做打算。” 洛凛将刀归鞘,跟在柳一玄身后,忽地,一股冷风拂过。 柳一玄瞬间意识到不对劲,腰间玉笛被顷刻间抽出,还未待他有所行动,一道身影虚晃,长刀出鞘,银白色的利刃带着凌厉的刀风,将扑上来的未知生物一刀斩杀! 深蓝色的衣袍随风猎猎作响,待风止,洛凛将刀归鞘,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查看被斩成两段的东西。 柳一玄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跟上洛凛,看了看那个东西。那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身上的衣服依稀可见“捕”的字样。洛凛扫了一眼,不满道:“真丑。” 那具尸体,和柳一玄在后堂看见的一模一样。 柳一玄正出神之际,洛凛已经踏出了衙门的门槛。 “还不走?难不成你还想把它抱着走一路?” 柳一玄摇摇头,快步跟上洛凛。 柳一玄犹豫一下,道:“你这把刀,叫什么?” 洛凛脚步一顿,轻声道:“我不知道,但如果它一定要有名字……” “……我会叫它——落花。” …… 客栈,屋中。 门外的小二道:“客官,隔壁的公子要见您啊。” 闻声,洛凛开门,瞟了一眼“隔壁的公子”送来的茶上漂浮的粉末。 “把茶泼他脸上。” 小二一愣,“欸”了一声,便关上了房门。 柳一玄倚着床榻,听闻两人对话,挑眉,道:“哪家的公子认得你,你不是天王府人士么?” 洛凛耸肩,无奈道:“我哪知道,反正我已经忘了你兄长的名字了,公子什么的我哪想的起来?” 闻言柳一玄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狭小的客栈房间内极其静寂。 洛凛尴尬地移开视线,坐到柳一玄身旁,试图挽救一下。 “别生气,我还是记得一点的……你别当真啊,方才是我随口说说的……”洛凛悄悄地扯了下柳一玄的衣袖,少年气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柳一玄嘴角微微抽搐,将袖子从洛凛指间抽回,洛凛见状,心知柳一玄不快,便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抱成一团,往柳一玄的身侧蹭了蹭。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名鼎鼎的玉柳风官亲手斟茶,在“受害者”的角度把洛凛哄高兴了。 洛凛捧着茶杯,热气腾腾的乌龙茶在杯中小幅度翻腾着。 屋外,下雨了。 雨水洒进房间。柳一玄蹙眉,起身去闭窗。 窗外对面的屋脊上,隐隐浮现一个人影。薛子琛坐在雨中的房上,望着客栈的窗户,喃喃自语。 “……好小子,有了新欢忘了旧……不知道下雨了,他的病,是不是又要复发了呢……” …… “阿嚏。” 洛凛抽搭着鼻子,裹着柳一玄的外套,瑟缩在床榻一角。柳一玄无奈,抬脚出门去找小二要几层衣裳去。木门才打开,柳一玄便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那是个年轻人,看装束像是做官的,柳一玄眯眼打量着年轻人,那官服却越发眼熟。 洛凛在后边,见柳一玄停在门边迟迟没有动作,觉得奇怪,便塔拉着鞋下来,从柳一玄身后探出头来。 年轻人望见洛凛,脸色微变,随即迅速整理情绪,笑道:“听闻二位公子初来此处,不妨在下带领二位在附近游玩一阵,也好尽快习惯江南风俗。” 柳一玄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们说过吗?” 洛凛接了一句:“而且现在是雨天。” 年轻人:“……” 年轻人嘴角剧烈抽搐,试图缓解尴尬,便道:“在下斗胆,见二位仙风道骨,飘然有出世之姿,若能结识,乃在下之万幸。”这人彬彬有礼,柳一玄反倒是不好意思吼他,未疑,只因身份之差,不得道出姓名,只能道:“此时不便道姓,在下可知公子姓名?” 年轻人微微一滞,随即面色如常,道:“在下……微生。” 柳一玄正欲答话时,洛凛突然道:“公子久居江南城,望见公子着装,应是官宦人士,能否透露身份?” 微生模糊道:“身份是次要之事。” 柳一玄眼神一凛,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身份,如实招来!”语音才落,伸手向后,示意洛凛退后。 微生沉默,短暂的寂静后,他抬起头来,微微张口,似要说话。 洛凛脸色一变,猛地一扯柳一玄,一手自身后抽出,施法一瞬,客栈木门应声闭合,门闩完好地挂在门上。 柳一玄反应过来,疑道:“那人有问题,直接将其降服,上报上君,不是更好?” 洛凛轻轻摇头,道:“用词不准,那不是‘人’。至少不能算一个完整的‘人’。” 柳一玄惊道:“何出此言?” 洛凛面色凝重,道:“他的官服,沾了气味,那是江南城衙门中种植的玉兰,寓意做官品行高洁。而且,你不觉得他的官服……有些太残旧,或是说,太老旧。按面料的洁净,这套官服少许几月未曾清洗了。你不认为那官服,很眼熟?” 柳一玄蹙眉,略一思索,洛凛又道:“不久前我们去这里的衙门察看,现是秋日,节气来说,除了秋菊那些秋季开花的植物,像这种玉兰,应是早就谢了的。衙门里的玉兰树确是花谢了,按理说,即便是玉兰花开时沾染上衣服的气味,到了现在也应该淡了。可方才那人身上的玉兰花香,却是极其浓郁的。还有——那人官服的腰封上,有一道刀痕。那刀痕,与我的佩刀相符。”、 洛凛此言一出,柳一玄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你在衙门中,一刀斩杀的,便是方才的年轻人?” 洛凛道:“是,但不完全是。更准确地说,我所斩杀的,是一具尸体。而门外的那个自称微生的人,只是一具死尸,更准确来讲,是一具被人施了法的死尸。” 柳一玄惊骇,他还想发问,门外的人却发出声音:“二位道长,在背后议论,这是很没礼貌的呢。” 洛凛下意识后退一步,被柳一玄护在身后。柳一玄抽出腰间玉笛,扬笛轻奏。霎时,一道金色光圈以他为中心,拓散开来,将两人罩在其中,随即,洛凛拔刀,隔空将门闩劈成两段。 门闩应声断裂,木门打开,年轻人站在那里,目光阴沉,窗被吹开,身上的官服迎风作响,那腰封上,果真有着一道狰狞的刀痕。 微生阴沉地盯着两人,忽然开口,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可……” “衙门里那玉兰……开的好茂盛啊…超出了我的想象呢……” 微生咧嘴一笑,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足下一跃,向两人猛地扑去! 柳一玄正要有所行动,耳畔忽然洒过一道温热,洛凛在他耳旁,轻声道:“……笛子让你吹得倒是好听。下次给我吹一曲,好吗?”随即,持那九尺□□,冲了出去。一瞬间,寒芒乍现,刀背擦过微生的腰带。洛凛闪身,即刻到了他背后,反手又是一刀,泛着银光的刀锋冲着微生的脊背,狠狠劈了下去! 微生的身体被一刀斩成两截,摇摇晃晃地向柳一玄的方向走了几步,“呯”地一声,倒在地上。怪异的,洛凛刀斩的脊背处的伤口,却并未流血。 柳一玄顿觉奇怪,走近去,俯下身来,伸手正要触碰,忽地,洛凛手中长刀离手,擦过微生的身体,刀柄打中柳一玄即将触到尸体的手,将其弹开。 “锵!” 刀身还有残留的余震,柳一玄抬眼望去,洛凛的手悬在半空。柳一玄疑惑道:“这尸体难不成还有什么问题?” 洛凛点头,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刀给我。” 柳一玄见他不回答,未疑,伸手拔刀,正要递去,余光瞟见微生的身体,瞳孔骤缩。微生的尸身,以刀斩处为中心,正在不可思议的快速愈合! 洛凛顺着柳一玄的目光看去,喝道:“刀给我!” 柳一玄反应过来,将手中长刀急急抛去,微生的手臂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过来,隔空截刀,随即,身体扭曲地站了起来。 洛凛心中暗道不妙,他与柳一玄现处于微生的两端,柳一玄的护身光圈不起作用,即使起作用,也仅仅能护住一人。 微生僵硬地扭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双手持刀,向柳一玄扑去! 柳一玄一时间反应过来,微生狰狞的面孔已然到了眼前,情急之下,以笛来挡。微生加力,柳一玄受阻,渐渐被逼得后退。 洛凛见状,一步上前,并拢右手,一记手刃劈在微生青筋暴起的脖颈上,柳一玄趁机后退,抬脚踹在微生胸口。见微生被踹得踉跄几步,洛凛便索性挂在他背上,一手锁喉一手夺刀,见微生手中脱刀,瞬间闪身至其背后,一脚踩下。瞬间,本就狭小的客栈灰尘四起,柳一玄拔剑,一跃而起,冲着微生的头颅,手起剑落。 一剑斩下! 洛凛下意识抬手遮挡,待柳一玄将其斩首,睁眼才发现衣袖上并无血迹。柳一玄将剑归鞘,拍了拍袖子,道:“不早了,你先睡吧。我看着便是,明早还要去衙门再看看。” 洛凛见微生死透了,便去屏风后褪了外衣,只着中衣爬上榻来,看着柳一玄。 柳一玄察觉他的眼神,轻声道:“怎么不睡?” 洛凛瞬间移开目光,装作看向别处,裹着被子,道:“睡不着。” 闻言,柳一玄走到榻旁,坐下,摸了摸洛凛散着的深蓝色的长发,怎么说他都是比洛凛大的,便难得耐下性子来,柔声道:“……我在这里,睡吧。” 洛凛渐渐闭上了眼,模糊中,他看见柳一玄的衣袖,沾染着暗红色的血液。 洛凛蹭了蹭柳一玄的手,安稳地睡去了。 是他挡住的么? 第9章 过往-4 洛凛睡的不安稳。 倒不是睡去时不安稳。他有梦魇了。 先不说睡梦中的洛凛怎么样,反正柳一玄坐在榻沿小憩,不到一炷香,便会被洛凛踹下榻去。 柳一玄有些不满,碍于情面,还是忍住了。在第五次被踢下去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推了推洛凛。 “醒醒。” 洛凛果真醒来,却闭着眼睛不看他,抬起头来,面色惨白。 柳一玄见他这样,愣住了,随即轻声道:“……看看我?” 洛凛眼睫微动,应是听见了他的话,却并未睁开眼,额头隐隐渗出冷汗。柳一玄试探着去触碰他,猛地,被洛凛擒住了那只手。 洛凛看上去便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力气却大得惊人。柳一玄愣是没挣脱出去,正欲说话,洛凛忽然睁眼,空洞的目光扫视着四周。令人不安的,不是他的目光呆滞,而是他原本浅蓝色的眸子,竟是转为了灰色! 洛凛瞳孔聚焦,正巧望见搁置在塌前的□□。柳一玄暗道不好,伸手去截,却是忘了他的手还被洛凛控着。 洛凛一手取了那长刀,转向柳一玄,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抬脚便冲着柳一玄胸口踹去! 这一脚是真狠,柳一玄直接飞了出去,撞在案几上,再看洛凛时,他身侧游荡着阵阵煞气,浑然不似白日那温文尔雅的少年上神,此时的洛凛,更像是下界鬼士,马上要跟他拼命。 柳一玄心知此时他打不过洛凛,便取他玉笛,扬笛吹奏,欲起护盾阻挡攻击。那边的洛凛闻笛声,明显地滞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柳一玄敏锐地察觉,试着换了首曲子,洛凛却不领情了,拔刀出鞘。柳一玄瞬间明了:控制洛凛的关键是《杨柳》! 柳一玄立即改奏《杨柳》,果真,洛凛周身煞气渐渐退去,柳一玄心中一喜。待到洛凛四周确无气息,才将玉笛收起。面前的少年身体似是晃了晃,颓然倒地,手中长刀坠地,“锵”的一声,在午夜的安静中尤为响亮。 柳一玄眼疾手快地飞身上前,双手接住洛凛的身体,动作极其轻柔。洛凛的身子经这么一折腾,早已疲惫不堪,软软的瘫在柳一玄怀里,终于睡去。 柳一玄将其放至榻上,随即念诀,分一缕灵识回到上京。 上京。柳一玄的一缕灵识来到兄长柳一权的雨官殿中,见了柳一权,问道:“兄长,你可曾听说一种梦魇?” 柳一权奇道:“梦魇?” 柳一玄道:“这种梦魇,可使人意识脱离本体,身体不受本人灵识操控。” 柳一权沉思,一旁唐秋道:“此非梦魇。而是蛊。” 柳一玄微微蹙眉,道:“蛊?” 唐秋点点头,道:“蛊,可控人心。你说的人应是中了蛊,但具体何蛊,不便察觉。” 柳一玄道:“为何?” 唐秋道:“蛊不止一类。例如,有一种‘同心蛊’,一般用于爱人之间,若是一方背叛,则二人同归于尽。你说的人中的蛊,却不是我所听闻过的,具体情况,你可去问其他上神。” 柳一玄颔首,道:“谢水官大人。先行告辞。”语毕,便匆匆离了雨官殿。 柳一权望着自家弟弟离去的背影,叹道:“这是哪家哪户的小姐,让他竟如此着急。” 唐秋笑道:“你怎知那是小姐了?” 柳一权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难不成……” 唐秋嘴角噙着笑,道:“怎么,就许你喜欢,不许他喜欢?” 柳一权瞬间怒了:“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拐我弟弟?!” 唐秋哼笑道:“近些日子新晋了位上神,任职武昌真君,应就是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长得还挺清秀的,你还见过呢。” 柳一权更不可置信了:“那个连人都认不全的、蓝头发的小子?” 唐秋道:“是。我看那少年挺乖的,还叫你‘哥哥’了呢。” 闻言,柳一权愣了一下,憋屈地坐下了:“……还叫我‘哥哥’……” 唐秋笑道:“软心啦?那少年身世不怎样,曾经还因失手射死了母亲,后来改练刀了。” 柳一权面上神色变了又变:“……” 唐秋慢悠悠地道:“所以,你就放一百个心,他若是和你弟弟在一起,受欺负的怎会是柳一玄?” 柳一权似乎悟了,道:“也是……”随即又道:“那也不准。柳一玄的性子,又怎么受的了?” 唐秋道:“受得了什么?” 柳一权挠挠头,道:“讲不清楚。总之,那小子肯定不是省心的料。” 唐秋看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前几日尊者来上京了。” 柳一权道:“这我知道。你看他身旁跟着的那个孩子,他眼底的金色纹路又是什么?” 唐秋思索一阵,道:“那少年应是中了蛊,不过,不是同心蛊。” 柳一权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口道:“我瞧着,跟着尊者那少年,怎么和那个蓝头发的小子那么像呢……” 唐秋眼底闪过一丝灰芒,随后淡淡隐去。他哼笑一声,不再说话。 柳一玄的灵识飘了飘,离开雨官殿后便向着上京岛一侧的偏僻方向去了。 降师殿。 柳一玄深吸一口气,抬手正要叩门时,那红漆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偌大的降师殿,院子里空空荡荡,一派冷清。柳一玄走进主殿,殿中漆黑一片。良久,寝殿门开,率先飘出来的,却是一阵幽黑的气息。待迷雾散去,站在门口的,是一位青年,准确来说,是少年。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灰色的长发垂散下来,个子不高,那双紧紧盯着柳一玄的眼睛里,盛着碧色的眸子,少年的背上,背着一把道士用的招阴帜。这便是降师,慕容瑾了。 慕容瑾眨眨眼,道:“玉柳风官。” 柳一玄此次是初次面见降师,怎么也没想到这降师是个小孩子,而且…… 还这么小。 柳一玄回过神来,道:“降师大人,此次前来,请问降师对蛊毒之事,是否了解一二?” 慕容瑾道:“有所耳闻。” 柳一玄道:“那请问降师,可曾听闻一种蛊,可使人意识脱离身体,以至于不能控制自身?” 慕容瑾眼神暗了暗,道:“此非蛊毒。你说的,是早些年的一类异族诅咒。中咒之人,若是心有挂念,便会不定时地生出梦魇,梦魇会操控中咒者身体的主导权,中咒者若精神不支,便会在梦魇中死去。” 柳一玄闻言怔住,道:“此咒怎解?” 慕容瑾摇摇头,道:“此咒无解。” 柳一玄不知怎的,眼前忽然一阵天昏地暗,扶住案几勉强支撑。慕容瑾又道:“此咒无解,中咒者每隔二十年,便会迎来命劫,中咒者需心无杂念,否则身体极有可能承受不住命劫,以至于尸骨无存。” 柳一玄抿了抿唇,许久,道:“……多谢降师。” 语毕,柳一玄回身,向殿外离去。 江南城,客栈中。 柳一玄收回灵识,再看向睡梦中的洛凛,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待洛凛醒来已是清晨。洛凛坐起身来,便望见柳一玄恰好推门而入。 洛凛的头发散着,此时凌乱不堪,他只着中衣,赤着脚下了榻来,去接柳一玄了。 柳一玄低头看着洛凛,短暂的目光对接,柳一玄温声道:“给你买了早点,去把外衣换上,一会儿带你去赶集市,再去衙门看看。” 洛凛听话地去换了衣服,坐在椅上啃着包子,忽地感觉到一阵温暖,柳一玄把手轻轻搭在他头顶。 洛凛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乖乖坐好,等柳一玄为他束发后,递给他一个包子。 柳一玄接过。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啃包子,气氛有些微妙。 不知怎么,洛凛的脸有点红红的。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那个……有点热。” 柳一玄闻言稍愣了一下,洛凛忙道:“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热……” 柳一玄点头,起身去开了窗,再转头时,洛凛已站在他身后了。柳一玄道:“怎么了?” 洛凛低着头,道:“吃饱了。” 柳一玄拉起洛凛的手,柔声道:“那走吧。” 洛凛乖乖地跟着柳一玄离开了客栈,临走时还不忘带刀。 集市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热闹的,相比于周围的喧嚣,两人之间的沉默就有点尴尬了。 路过几个小铺子,洛凛都安安静静的,只是跟着柳一玄,他去哪就跟着走。柳一玄余光瞟见一个商铺,忍不住开口道:“那个你喜不喜欢?” 洛凛闻声看去,那是个卖首饰的店铺,小贩正卖力地叫卖着。洛凛忍不住向那里走了几步。见状,柳一玄跟了过去。 小贩见有人来,热情地介绍道:“客官,来点什么?您看看,都是上等的金刚石打磨而成……这些是外边那些商贾卖的,花了大价钱的……” 洛凛正盯着一枚发簪出神,小贩道:“您相中这簪子啦,真是好眼力啊。这发簪……” 洛凛连忙道:“我就是…看看。” 小贩立马不爽了:“你就看看你让我说这么多?不买就滚,别耽误” 洛凛回过神来,回身欲走,却撞上了一个高挑的身形。柳一玄一手牵起洛凛,一手从怀中取出些碎银,搁在铺上,道:“走什么,这么急着撵他?”随即思考了一下,又道:“你刚刚说的那几个,都包起来吧。” 小贩见柳一玄出手阔绰,喜笑颜开,连忙将他说的那几个打个包袱。柳一玄接过来,拎在手里。 洛凛被拉着离开了那个小铺,一路上没有说话。柳一玄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看他。柳一玄沉声道:“怎么不说话。是那个商贩惹你了?” 洛凛见他语气不善,摇头,道:“没有。” 柳一玄的目光温柔下来,从那包袱中取出那枚簪子,亲手为洛凛戴上,见洛凛脸颊泛红,又打趣道:“怎么,嫌自己不够漂亮?” 洛凛连忙摇头,许久,轻轻地拉了拉柳一玄的衣袖。 柳一玄看他,“何事?” 洛凛望向衙门的方向,道:“趁现在白日,去那衙府看看。” 柳一玄默许,领着洛凛向衙门去了。 官府。 洛凛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官府衙门,揉了揉眼。 柳一玄倒是冷静的多,他整整衣袖,上前叩门。 “咚、咚” 两声沉闷的声响后,红漆的门打开。门内,俨然与昨日不同。 院中聚集了不少人,看着装,不似江南本地人。那些人正围成一圈,乱哄哄地叫闹着。柳一玄拉着一个捕快,问道:“你们这儿在处理事案?” 那捕快点头,答道:“道长好眼力。这一行人本是外地商贾,前些日子来江南城做生意,好像都是珠宝商来着。他们听说这南苍山里有什么,有什么草药……就进山采药去了,出来的时候啊,就少了几个。领头的不干了,就跑到衙门来闹,连着好几日……哎,我见这位道长佩的簪子,就应是那伙商贩带来的。” 柳一玄见他说的是洛凛戴的,道:“天下珠宝都是一样,这怎能分辨?” 捕快道:“江南城的首饰,都以黄金白银为贵,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什么的,发上所佩几乎都是金饰银饰,像道长这饰品,既不镶金又不嵌银,必然不是本地产物。” 洛凛突然出声道:“这帮商贩不是外乡人。” 柳一玄闻言,顺着洛凛目光望去。那伙人应是听侍卫说了什么,这才肯罢休,零零散散地向门口走来。领头的竟是个女子,一身珠光宝气。 洛凛在柳一玄背后轻声道:“那女子头上所饰的确非金非银,你瞧她耳坠。” 柳一玄装作不经意瞥了一眼,那女子耳坠果真与她头饰不搭。柳一玄虽不懂女子饰品,却也能明显从她的饰物搭配中感到怪异。正要回答时,那女子忽然一个转弯,停在两人面前。 柳一玄警惕地后退一步,将洛凛护在后面,洛凛藏在他背后,紧紧盯着女子,右手轻轻搭上刀柄。 女子热情地自我介绍道:“我们是外地来做生意的,瞧见两位道长,认为并非凡夫俗子,能否赏脸一谈?” 洛凛在后边闷声道:“不露脸是不是就可以不谈了?” 女子:“……” 柳一玄闻言终于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正色道:“能否斗胆,问小姐姓名?” 女子道:“我本为天王府人士,风氏三女,名风晞。此行上山采药之时失踪之人,皆为本家侍卫。” 洛凛在后面闷闷地哼了一声,柳一玄了意,对风晞道:“此时不便,在下暂居于附近客栈,小姐若是有要事,便请申时后在来访便是。”随即不等她回答,便带着洛凛匆匆离去。临走时洛凛看了风晞一眼,清蓝眸中闪过一抹血红,然后快速隐去。 第10章 过往-5 窗外,一个黑色的身影,始终没有离去。 薛子琛自语般地道:“……这次走了,也不该再来看他了……” 他振了振他那深红广袖,身形终于消散。 薛子琛再次出现,便是在离江南城千里以外的一处繁华城镇。他走到一家商铺前,哪家的铺子的招牌十分简陋。 ——“阴缘”。 薛子琛进去,那家商铺后,是截然不同的一座庞大宫殿! 他并不叩门,直接走进去,主殿中,静静地跪坐着一位黑发红衣的青年,那红衣似是一件婚服,只是早已破烂不堪,青年头顶,还佩着女子出嫁时的银饰,仍然闪闪发亮。 青年面上佩一红纱,直至胸口,那双灰色的眸子缓缓睁开。 薛子琛笑道:“好久不见。” “‘缘魄’。” 青年笑了笑,开口道:“尊者。此行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薛子琛沉默一阵,“……你的神力,能否使人记忆缺失,或是说,抹去记忆?” 青年笑道:“当然。若是这都做不到,那我徐浩楠还有什么意义存在呢。” 薛子琛眼前亮了亮。徐浩楠又道:“……让我猜猜,是上次你提到的那个少年?” 薛子琛点头,道:“抹除他自从遇见我起,截至他新晋上神后的所有记忆。” 徐浩楠愣了愣。 “抹除他自从遇见我起,截至他新晋上神后的所有记忆。” 徐浩楠叹了口气,道:“薛子琛啊,你明明可以让我牵段红线,把你们…绑在一起的……”他抬起苍白的手,纤长的手指上,一道红丝若隐若现地缠绕在他手上,凌乱,又美丽。“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做呢?” 薛子琛没有回答。 徐浩楠摇摇头,“这是极有可能失败的,毕竟我更适合牵线……若是成功了,他也不会彻底忘记你的啊……” 薛子琛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徐浩楠遗憾地垂眸,轻声叹道:“……薛子琛,你真的甘心他…被他人带走么……”薛子琛清晰地看见,这位向来淡漠的鬼士眸中,少见地流露出一些悲哀。“……上次你这么痛苦,还是在晓闻死的时候。”薛子琛咽了下口水。 听见最后一句,徐浩楠彻底绷不住了,指间无形的红线不受控制地飞舞着,在他白皙的1脸庞上刮出一道红印。 “……我会尽力。” 薛子琛最后看了一眼这位鬼士。 殿中空空荡荡,只留下青年断续的抽泣声音。 柳一玄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上,给洛凛泡了茶,在腾起的热气中喝了些酒。洛凛看着他,道:“你喝酒?” 柳一玄自斟自饮几杯,道:“偶尔。” 洛凛从没喝过酒,在薛子琛那里,也未曾尝过,好奇地道:“我能喝吗?” 柳一玄眼含笑意,打趣道:“满十七了么?” 洛凛乖巧地点点头:“满了。” 柳一玄勾起嘴角,为洛凛斟了半杯,笑道:“那也不能喝多,先这些吧。” 洛凛抿了几口,脸颊微微泛起红晕。随即将瓷杯搁下,轻声道:“不好喝。” 柳一玄笑出声来,给他倒了杯茶,“乌龙茶。” 洛凛捧起杯子,窝在榻上。良久,他道:“我昨夜……是不是犯病了?” 柳一玄身躯一震,抬头道:“你怎能得知?” 洛凛道:“我自己发作,我会有感觉的。” 柳一玄抿了抿唇,道:“那今夜如何?” 洛凛摇摇头,道:“这病发作是不定时的。” 柳一玄缄默一阵,温声道:“别怕。” 洛凛抬头去看他,面前的男人背着光,他看不清他的脸,却挡不住那股温柔的气息。 洛凛脸又红了。 洛凛岔开话题道:“那女子会来么?” 柳一玄摇摇头,“尚且不知。照你的说法,那女子便是在撒谎了。” 洛凛垂眸沉思,道:“不能下定论。” 正当柳一玄要说话时,房门被敲响。 洛凛睁眼,眸中散发出一阵蓝光。门外是那女子,却换了身衣裳,衣着更加华贵。 柳一玄上前开门,微微侧身让风晞进去。风晞颔首致意,进了房间,又向洛凛行礼。洛凛懒得搭理,抬手挥挥便打发了。 柳一玄道:“小姐应约来访,不知此行何事?” 风晞道:“道长应已听闻南苍山人员失踪之事,风晞斗胆,请道长出面,替我探明此事!” 柳一玄轻微偏头,余光撇向洛凛,后者微不可察地一点头,柳一玄正色道:“多谢小姐信任。今夜,我二人便出行南苍山。” 风晞喜道:“那就多谢道长了。” 洛凛忽然开口道:“小姐。” “你的身份……是假的吧。” 风晞一滞,道:“我本便是天王府人士,风氏三女风晞,何来身份一说?” 洛凛眯眼,轻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柳一玄起身,道:“是夜,我二人便会上山,请小姐先回吧。” 风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离开。待脚步声消散,洛凛才转过头来。 柳一玄并没有多说话,只是简略地道:“你休息下。” 洛凛察觉他的情绪,慢慢下榻去。仍处少年时期的洛凛,思想还是不大成熟。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包着的方帕,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食中二指捏起一角,轻轻揭开。那方帕包裹着的,赫然是几颗红宝石般晶莹的樱桃。 他双手举着这方小帕,递道柳一玄面前。 “……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等柳一玄回答,洛凛接着道:“这是我…我哥哥送我的,很甜的,只有天王府那边有,你吃一颗……” 柳一玄愣愣地注视着那几颗樱桃,良久,奇怪道:“你以为我生气了?” 洛凛歪了歪头,道:“没有吗?哥哥说了,像你这副表情,就是生气了,需要人哄。” 柳一玄失笑,摸了摸洛凛的脑袋,指尖触到他轻软的发丝。“……别乱想了。还要上山,你歇一会儿吧。” 洛凛默默收起樱桃。“嗷。” 江南城。戌时。 南苍山脚下,两道身影,一灰一蓝。洛凛腰佩长刀,狭长的眼睛眯起:“南苍山。” 柳一玄率先迈步,正走出几步,便被洛凛叫住。 “怎么?”柳一玄疑惑道。 洛凛眨了眨眼,低声道:“不用走上去的。”他伸手取出一枚细长扳指,轻唤一声,那扳指瞬间化作万丈银光,直冲云霄!片刻过后,光芒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尊体积庞大的不明物体。 柳一玄在一片阴影里,抬头望去。“……‘河神鲸’。” 洛凛摇头,道:“此名苍鲸。” 柳一玄嘴角微微抽搐,“是不是太过的……大了一点???” 洛凛闻言,手掌覆上巨型生物的身体,那生物体型急剧缩小,最终变成一尊普通上神像大小。柳一玄松了口气,“好了。” 见洛凛迟迟没有动作,柳一玄不禁疑惑道:“为何不上?” 洛凛面无表情转过头来。柳一玄瞬间明了。 他够不到。 “忘了你还没学法术……” 洛凛很自然地冲着柳一玄张开双臂,后者无奈,抱了他上去,随后自己也坐在洛凛背后,一手轻轻地虚扶住他腰。“走吧。”他在洛凛耳畔轻声道。 洛凛拍拍苍鲸的耳鳍,苍鲸长鸣一声,振翅腾飞。 柳一玄奇道:“你这苍鲸通灵性的?” 洛凛淡淡地道:“聪明些罢了,没什么神奇的。” 柳一玄应了一声,俯视着下空的山林。 “那儿有个村庄,不如下去问问当地村民?” 洛凛微微蹙眉,道:“那村子看着灯火通明,方才在山下怎的一星亮光不见?” 柳一玄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先下去看看再说。” 见状,洛凛施令,苍鲸又静静地俯冲下去,稳停在村口。柳一玄跳下来,伸出手接住洛凛。后者拍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将苍鲸收起。 这村子放眼望去,粗粗一数,也便三四十户人家,村口缀着大红色的浮夸灯笼,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村中传来的声音以及乱哄哄的锣鼓喧天。 柳一玄迈步走进,打量着村子,洛凛乖乖跟在后边,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刀柄上。远处的人群愈发清晰,忽地,一个高大的汉子转过身来,向二人招手。 “你们也是来看的?” 柳一玄闻言一愣,随即笑道:“贫道见山上敲锣打鼓,好不欢快,便领了师弟来凑个热闹。” 那壮汉却道:“道长搞错了吧?这可不是什么喜庆的日子,这新婚的,是……两个男人。” 男人? 柳一玄怔住了,那汉子接着道:“就在他们洞房的时候,这其中一个,就忽然失踪了,另一个怎么也找不到他,现在已经疯了。喏,那疯子一直从一月前疯到现在,村长请了个法师,说他身上阴气太重,还说什么……要什么祭品?” 祭品!洛凛二人对视一眼,风晞家失踪的武士,是不是他所说的祭品? “现在,法师就施法呢。后来听说另一个的尸体在山里找到了,也是穿着婚服,却已经认不出来了,那疯子一直嚷嚷着,说那就是他的新婚对象,坐在那尸体旁边几天了,村长为了方便法师施术,才把他和那具尸体一起带回村来……唉,你说说这两个……” 洛凛早已穿过人群,看到了那跪坐在地上的红衣男子,那人生的剑眉星目,十分俊朗,一身英气却被憔悴磨灭,他面前躺着一具身着红衣的尸体,看样子,两人的婚服是一套的。 柳一玄看了看洛凛,沉默一阵,道:“那两人……是什么身份?” 汉子道:“活着的好像姓东方。死了的那个叫徐浩楠,平时总叫另一个‘晓闻’,那疯子应该就叫东方晓闻。” “仪式——起——!” 场地中央的一位身披道袍的年轻人叫道,他双手合十,指间流淌出金线几缕。 他脚下的青年忽然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猛地挣脱几个大汉的束缚,浑浑噩噩地向洛凛冲去,一手拔出洛凛腰间的长刀,明亮的刀刃映出他凌乱的面容。柳一玄自见到青年有所动作,便冲上前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待他在洛凛身侧站定,后者的刀鞘已经空空如也。 名叫东方晓闻的青年持刀,冷冷地看着那法师,刀尖直指他的脸庞,怒吼道:“你个只会使下三滥手段的疯子道士,老子今天就要你为他陪葬!!!”语音未落,单手舞刀,刺向法师的胸口! 年轻人并未反抗,任凭刀尖刺入身体,他嗤笑道:“……你杀了我,那具尸体就能活过来?” “咚”。 一声闷响,年轻人的尸体重重摔在地上。东方晓闻回头,深深看了洛凛二人一眼,踱步到红衣尸体前,嘴角浮现一抹憔悴但满足的笑容。 “阿楠……” “…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东方晓闻举起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胸口刺去! 刀刃深深陷入体内,绞碎心脏。他缓缓倒下去,尘土四起,身体与那红衣尸体肩并肩躺在一起。 良久,洛凛缓步上前,猛地拔出尸体上的斩马长刀,鲜血溅到他白皙的脸上。 “锵!” 长刀入鞘,洛凛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着破破烂烂的婚服的两具尸体,他们并排躺着,洛凛从他们身上,看见了一起对人世不公的诉讼。 可惜,这场他和柳一玄中途误入的、不被世俗认可的爱恨情仇,还是败了。败得又是那么彻底。 第11章 过往-6 两具尸体就在土地上躺着,很久很久,没有人说话。 这时,从人群后边挤出来一个老头,手中的拐杖锤地,怒道:“看着干什么?!去找个离村子远点的地方把他俩埋了,离村里太近晦气!” 几个壮汉闻言,不敢懈怠,正要抬起尸体时,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拦下了。 洛凛脸上的血迹还未擦去,嘴角含笑,笑意不达眼底,他道:“村长,这两个人……我要了。” 老头满脸惊愕,反应过来,疑道:“你这年轻人,要这东西做什么?” 洛凛淡淡掩饰过去:“他们是我的旧友。” 村长见有人出头了,欣喜不已,还主动为两人准备了房屋休息。打听到他们是道士后,忙不迭开口道:“二位道长,您看看,我们这村子,是不是有股邪气啊?” 洛凛眯起眼,眸中一抹蓝色在村长看不见的角度隐去,他故道:“依贫道观望,村中已无大碍。” 村长喜笑颜开,正想多说几句。柳一玄默默走到洛凛身前,微微侧身,挡住后者。 “村长。天色已晚,他要休息了。” 老人还想再说点什么,见柳一玄这副样子,也只得作罢。待村长离开,洛凛又看了一眼两具静静的尸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夜幕更深了,他便道:“天色不早了,真的不早了。你要睡吗?” 柳一玄望着老者离去的方向,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正巧撞上了洛凛凑近的脸。他猛地一滞,保持住最后的距离。 柳一玄盯着近在咫尺的清秀面庞,咽了咽口水。 “……睡。” 洛凛点点头,主动携起柳一玄的手,向村长准备的房屋走去。后者余光一直落在那白皙纤长的手上,不禁想道— 他是真的累了啊。 是夜,村中的通明灯火早已熄灭下去,僻静的小屋中,依旧亮着一盏昏暗的灯。 洛凛在烛灯下已然沉沉睡去,佩刀搁在身侧。均匀的轻轻呼吸中,柳一玄苦着脸,和当时的文昌神联络。 上祈,不光是百姓对上神的祈求,也可以用来做上神之间隔空交谈的“物品”。 柳一玄看着上祈中复线的人影,苦笑道:“陵秋,做文官是真的累。” 没错,洛凛年少时的文昌神,便是陵秋。陵秋没有字,“陵秋”是他的封号,他的原名,大概连他本人都不记得了。文昌殿内,年近三十的青年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左手执笔,批注卷宗。 “……是啊。最后悔的就是司文,当初听娘就好了。”陵秋一边批写,一边笑着回复他。 柳一玄对这个村子依旧存疑,简单寒暄几句,便直指主题:“陵秋,你可曾听闻,南苍山上有一村庄?” 笔尖停滞不前,在纸上烙下一片湿墨,陵秋奇怪道:“南苍山不是座荒山,何来村庄一说?” 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陵秋,你说的是真的?” 陵秋疑道:“我骗你做甚,哎,你不会真上山了,那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柳一玄闻言,赶紧叫醒洛凛。在洛凛无奈的抱怨中,陵秋道:“十年前,南苍山就是座荒山了,倒不是因为地广人稀,而是这座山——是个乱葬岗。” “那时候南苍山还不隶属江南城,在江南城上,曾经坐落着一个古国,名唤‘九芒’。九芒国的领袖,死于叛军之中。” “领袖的手下们平时十分忠诚,就连领袖手下的亲信都没想到他们会叛变。原因只有一个。先从开始说吧。” “九芒国的领袖,有断袖之癖。” “他生前大肆进攻周边小国,只为寻男宠。后宫三千,皆为男子。九芒国最为出名的,便是这领袖的独子。” “这位独子,生来不易,领袖最宠男儿,这孩子却是上一任领袖婚配正妻所生。由于男人不能生育,这孩子也就成了领袖的掌上明珠。” “这独子,名叫玖芒。和国名同音。” “玖芒十几岁时,得知父亲断袖癖好,越发忿激,多次妄想起兵反抗,却碍于领袖的地位而作罢。” “十九岁,玖芒遇见了心上人。” “那是个女子,是领袖最宠爱的男人的亲生妹妹,据说叫做苏瑶。” “苏瑶十分厌恶领袖的癖好,在见到玖芒时下意识认为他也好不到哪去,便连同领袖一起,排斥他们。” “玖芒为了证明自己,为了让心爱的少女不误会自己,在二十岁生辰那天,起兵了。” “他一剑斩了领袖,后宫全部男子流放南苍山。” 柳一玄愣了愣,道:“后来呢?” 陵秋接着道:“后来很简单,苏瑶和玖芒两情相悦。” “再后来,领袖的亲信趁月黑风高,持刀进宫,为领袖报仇,刀尖刺入玖芒身体的下一刻——” “……苏瑶死了。她挡在玖芒身前的。” “那夜,玖芒新晋了。” “他本该任命武昌神的,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自杀了。堕落下去成了鬼士。至今……音信全无。而那些流放南苍山的青年们,在玖芒新晋的那一刻,全部斩首,甚至没有活过玖芒自杀的那瞬间。” “直到你这位洛凛,前些日子新晋上神,这武昌神君的空缺,才被补上。” …… 洛凛道:“就这?” 陵秋:“没完呢。” “前些年,有上神去南苍山,误入了一个村庄,看见新人成亲,最后发现,是两个男人成婚。这个上神后来失踪了,没人再见过他。” “……等等,你是谁?” 洛凛缩了下去,柳一玄道:“新晋的武昌真君。洛凛。” 洛凛乖乖地道:“久仰神君大名。陵秋哥好。” 陵秋简直要被这一声“陵秋哥好”给萌化了。 打量着上祈中深蓝长发,眉清目秀的娇柔少年,陵秋忍不住打趣道:“玉柳,便宜你小子了。” 柳一玄下意识看向洛凛,后者却似乎没听见那句话,仍旧安静地坐着,脸上的倦意明显可见。柳一玄察觉,道:“你要先睡吗?” 洛凛认真地道:“事关百姓上祈,陵秋哥继续。” 陵秋停笔,道:“数年来,南苍山一带上祈无数,皆是人员失踪之事。当时的上君……还不是沈安。上君派遣好多上神去处理,一开始上神们也没当什么事,随便遣几个下神就去了,后来好像就回来一个,雨官殿的。” “你兄长——明柳雨官柳一权,比你新晋早很多。那回来的下神就是他的手下。听说回来的时候疯疯癫癫的,上君要求提审那下神,那下神倒也没说什么。后来押送到悦君殿途中……就出意外了。” 洛凛道:“死了?” 陵秋道:“是,但也不完全是。是……怎么说呢?是被神力挤压,化作一缕黑气,就飘走了。当时明柳在旁护送,看见这一幕,抽了箫施法。施到一半那黑气就忽地扩散了,弥漫在京桥上,押运的下神死了好多。” 洛凛又道:“那黑气还在京桥上吗?” 陵秋道:“没。当时沈安还是个不出名的上神,他给上君提了建议。他未新晋时,曾结识一少年。那时候那少年才十一二岁的样子。上君大喜,便让沈安将这位名唤慕容瑾的少年赐上上京了。我远远见过,身形很小,背着道士用的招阴帜,却又有所不同。道士的招阴帜,挂的符咒一般是什么镇妖除魔、求雨求水什么的。慕容瑾的帜,画的符却是祈魄求魂、血命天劫的。” “后来知道,他的招阴帜,专求灾厄。” “慕容瑾就在京桥上画阵写符。周身煞气弥漫整整三日,那黑气终于是被逼出来了,似乎还削弱了不少。慕容瑾指尖隔空一点,那黑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洛凛道:“我有个问题。” 陵秋:“怎么了?” 洛凛:“你确定你就是远远见过?” 陵秋:“……” 陵秋没好气地道:“别追究这个。” 柳一玄道:“还有么?” 陵秋:“有。” “……这事了了,沈安以上君的名义,将慕容瑾钦点赐回上京。择日,上君为慕容瑾举行新晋仪式,赐名‘降鬼’,封号‘降师’,世人皆戏称为‘降鬼道师’。” 洛凛难以置信道:“所以,慕容瑾……还可以叫‘慕容降鬼’……” 他轻轻拉了拉柳一玄的衣角:“……好阴暗啊……” 陵秋还在,柳一玄象征性摸了摸他的头,再从发顶顺下去。“…怪不得当今道士都以‘道师’为目标。” 陵秋摇了摇头,道:“并不是这个原因。‘道师’只是平民百姓戏称,真正供降师的道观,牌匾题名是‘招鬼道师’。” “‘招鬼道师’?” “是。慕容瑾的招阴帜,本质与道师的招阴帜性质就有所不同。道士所用,一般是为了斩妖除魔。而那招阴帜为他所用,便是起了招魂夺魄的作用。以‘道师’为目标是因为人间道士的‘师父’,本身便唤作‘道师’。” 洛凛沉思一阵,道:“简单说,道士是为了镇压魂魄,慕容瑾是意在将沉寂下去的鬼魂唤醒?” 陵秋道:“正是此意。” 洛凛嘟囔道:“奇怪的人。” 柳一玄揉了揉太阳穴。 陵秋打趣道:“我说玉柳,这武昌神君都拿到手了……” 柳一玄登时脸就红了:“你别瞎说,他才多大。” 陵秋撇撇嘴,道:“切。人家才上任几日,你就急成这样。满打满算五六日的时间,再给你一个月,是不是就要滚上榻了?” 闻言,不等柳一玄骂他,洛凛便开口了,只不过他似乎不怎么明白他们的意思…… “……陵秋哥,就算真是这样…他知道我怕疼的,就算按陵秋哥说的,他也不会很用力地把我扔上去的。” 洛凛闷闷地说完,便不再说话了。有意无意地离柳一玄远了些。 陵秋嘴角微微抽搐:“……他是不是误会了……” 柳一玄:“……” “陵秋……” 陵秋马上回应:“怎么了?” “……看看你说的话,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什么了!!!” 陵秋:“啊……” 陵秋意识到气氛不对,马上挂断了上祈。 “……” 洛凛很久很久没有说话,闷闷地蜷在榻上,身旁案几上搁的一杯乌龙茶,冷了下去也没有动过。柳一玄斟酌了一下用词,试探着道:“……洛凛?” “洛凛?” 柳一玄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都没有回应,对面的人似乎真的睡去了。 柳一玄的耐心有些被磨灭,叫的时候嘴瓢了:“……凛凛。” 闻言,一动不动的躯体微不可察地一阵颤栗,随即销声匿迹。 柳一玄意识到所言,忙改口道:“……洛凛啊……” 洛凛将脑袋埋进腿间,闷声道:“以前他也叫我‘凛凛’的,后来就不叫了……” 柳一玄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线索:“‘他’?” 洛凛却不答了,只是安静地缩着。在柳一玄以为他睡着时,后者身子一晃,歪倒在他身上,柳一玄这才看清,他是真的睡着了。 洛凛仰下去的姿势很微妙,仍旧抱着身子,在倚到他身上后便微微松了手,头恰好枕在他双腿之间。 柳一玄嘴角抽了一下,正想伸手将其推开,触到那柔顺发丝后,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良久,收回手,任其睡在他的那个地方。 柳一玄无奈地叹了口气。 次日,清晨。 洛凛缓缓睁开眼,用刚睡醒的软糯声音打了个哈欠。他悄悄下榻来,赤着脚蹦哒出去了。 一炷香后,柳一玄倚着榻,琥珀色的眸子露出,眼底含笑。昨夜是真的累。洛凛硬生生在他身上枕了一宿,最后还是翻了个身才重新躺回榻上。 洛凛在村庄周围逛了几遍,最后向隔壁屋的青年要了几个包子。 屋内,柳一玄坐起身来,看见洛凛整整齐齐摆在榻沿的鞋,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没穿鞋的人蹦蹦哒哒地叼着包子进来了:“柳一玄,我给你带了……包…子……” “啪嗒”。嘴里的包子掉地上了。 柳一玄抬眼,琥珀色的眼眸中,瞳孔收缩成线,金色扩散到眼白部分。变化后的蛇瞳轻眨,柳一玄轻声道:“不穿鞋,就跑出去?” 洛凛乖乖站好,双手将肉馅包子递去,道:“忘了。” 柳一玄第一次在洛凛面前显露蛇瞳,没想到把洛凛震慑住了。 柳一玄身了个懒腰,刚走出屋门,便迎面撞上了村长的脸。 村长搓着手,道:“道长啊,那位小道长在里面吗?” 柳一玄有些不自在地道:“……他有点事,还在里面。” 没过多一会儿,洛凛披着柳一玄昨日穿过的外套出来了,听话地道:“村长。有什么事吗?” 村长喜笑颜开,道:“小道长,昨夜忘了问,你们是哪座道观的道士啊?” 洛凛奇怪道:“村长为何要问这个?” 村长挠了挠头:“此事还多亏二位道长相助,来日我必定携带本村村民,前往道长所在的道观道谢。” 洛凛垂眸,他还真是没帮上什么忙,打听事情什么的完全是柳一玄做的,他刚想回一句“风官殿”,便被柳一玄抢了先。 柳一玄向前一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们是…武昌殿的道士,奉命来此地除魔。” 村长默默记下,有寒暄了几句,刚要离开去做自己的事,被柳一玄叫住。 柳一玄嘴角含笑,笑意不达眼底。他道:“老人家,这武昌神君,您可听闻?” 村长张了张口,憋出来一句:“当然。” 柳一玄追问道:“这位武昌神君,尊姓大名?” 村长没有察觉什么,道:“九芒国太子,玖芒。” 玖芒。 柳一玄眼神一凛。洛凛脸色不变,接着道:“村长,方才我巡视一周,村里的……好像都是男人?” 村长道:“我们这村子向来就这样啊,小道长这么一说……也是,咱村好像还真没有过女娃诶!” 闻言,洛凛似乎明白了什么,乘胜追击道:“村里总共多少人?” “……有些日子没查了,应该是三千左右?” 三千个男人。 陵秋说,玖芒新晋的那一刻,前任领袖的后宫三千男子全部斩首,身死南苍山。而玖芒是在他们死后才自陨,那么,在他们的认知里,玖芒,就是新晋的武昌真君! 而这村庄里的三千男儿,是否就是玖芒父亲的后宫男妃? 洛凛神色微动,轻咳一声,柳一玄会意,微笑道:“村长,见笑,他向来体弱多病,需要回房休息。” 闻言,洛凛歉意地笑了,在村长他老人家看不到的地方狠狠踩了柳一玄一脚。后者嘴角抽搐,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扶着“体弱多病”的武昌神君回屋去了。 洛凛坐在榻上,微微抬手,木门应声关闭,他道:“你应该也知道了。” 柳一玄思索着:“按你的意思,村中的男子,皆为前任九芒国领袖的男妃?” 洛凛点头,道:“是,方才我巡视一周,这村子常人进来,就出不去了。” 柳一玄疑道:“你如何知道?” 洛凛亮出手上扳指:“我做了实验,收了灵气,刚走一半就掉下来了。” 柳一玄:“……” 洛凛突发奇想,道:“那这次的南苍山失踪事件,失踪人士皆为青年男子,莫不是南苍山上的这三千人的断袖之癖仍未得到缓解,所以故意显出村庄形色,引外地人上山,夺得青年男子,造成失踪之事?” 柳一玄刚想反驳,忽然愣了一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洛凛道:“那么,风晞队伍里失踪人士,就在此地?” 柳一玄道:“很有可能。依形势看来,这村庄,应该是不存在的。” 洛凛惊道:“何出此言?” 柳一玄道:“一个由死人组建成的村庄,你觉得真实存在?” 洛凛默认,又道:“那这些村民,又是如何生存?” 柳一玄道:“陵秋说过,南苍山一带人员失踪事件不断,那这些死人,便有很大概率以吸食活人为食。这些男人生前患有断袖之癖,也有可能,是吸食青年男子的精血阳气为生。” “也就是说,风晞的家士被骗上山来,成为这些亡魂的食物?” 柳一玄点点头,余光看到洛凛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刚想说些什么,忽地接到上祈,是陵秋发来的。 柳一玄慌忙联起,堪堪听清部分,陵秋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玉柳,尊者上京闹事来了,砸了不少殿宇,上君唤你二人速回上京!” 第12章 过往-7 “速回上京!” 洛凛脸色瞬间变得奇怪,“尊者是哪位?” 柳一玄答道:“鬼士之首,薛子琛。” 薛子琛。 洛凛似乎感觉心脏震了一下:万一,万一那不是他呢?可能只是重名,对,一定是重名。天下那么多人,那么多鬼士,怎么可能是他!一定不是他,肯定不是啊。叫薛子琛的多了去了,姓薛的人家光是江南城便有好几十户…… “洛凛,走了。” 洛凛猛地回过神来,“呃……那我们…怎么走?” 柳一玄不以为意地道:“你说这里的亡魂?破解的法子很简单的。我们的任务是查清真相,要是想出去,我吹一曲便是。等解决了上京的事,再下来查案也不迟。” 柳一玄又道:“而且,只是凡人出不去,我是有法力的。” 洛凛无意识地点头,满脑子都是想着薛子琛的事。 上京,悦君殿。 沈安端坐在殿上,看着面前的青年,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尊者此次前来上京,又是想闹哪一出?” 青年衣着深红长袍,身披亮银战铠,手持一柄通体乌青的长剑,披风的边沿统统金丝嵌绣枫叶。他满面怒容,吼道:“沈安,一月前我见过那少年,这些日子我五次前来寻他,偏偏不见踪影。你到底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沈安微笑道:“尊者不知,这上神出任务的话,最短的,也要十天半月。武昌的任务串联百年,这时间必然不会短暂。” 薛子琛怒道:“我管别人做什么!三炷香内,让他,还有那个跟他一同出去的混蛋立马出现在我面前!” 沈安泰然自若:“我已经发了上祈,他二人应是快到了……” “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我要的是人,人!”剑锋映出沈安的脸,薛子琛右手持剑,直指沈安咽喉! “……尊者!剑下留情!” 薛子琛闻声一滞,随即恶狠狠地转身,冲柳一玄道:“怎么,几月不见,认不出我了?” 柳一玄正色道:“尊者,上京乃上神下神生活行事之地,望尊者遵规守矩。” 薛子琛怒极反笑:“呵,遵规守矩?”他正要出手,一道微弱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柳一玄……他是…谁?” 洛凛愣愣地站在柳一玄身后,望着那个红色的身影,嘴唇微微颤抖,发出的声音竟也是抖着的。 “他是你说的尊者啊……” 那一刻,薛子琛只顾看着那个瘦削的少年,没有听出这句话中的绝望之意。 薛子琛反应过来,“凛凛……”声音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分毫。 沈安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轻快的语气,却道出薛子琛最恐惧听见的一句话—— “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么,现在他来啦。” 柳一玄趁薛子琛一瞬的迷茫,虚扶洛凛腰腹,将他给了唐秋。 洛凛被唐秋护在怀里,他颤抖着道:“…那个人,真的是……尊者薛子琛?” 唐秋站在柳一权身边,以为洛凛害怕,便柔声安慰着:“是啊。他就是薛子琛。” “那个名震三界,屠杀神鬼无数的薛子琛。” …… 薛子琛冷下脸来,凌空挥出一剑,下面某位可怜的下神应形倒地。他瞪了一眼柳一玄,冷声道:“待我薛子琛择日,再来找你们上京算账!” 悦君殿安静下来,沈安朗声道:“今日便到这里,五日后悦君殿,要事相议。” 柳一玄落在柳一权身旁,接过洛凛,拍着他的脊背,安慰道:“你应该是初次面临此类事件,是怕了?” 洛凛身体依旧抖着,被他这么抚慰,抖得更加厉害了:“……柳一玄……” 柳一权刚想讽刺洛凛几句,便被亲弟弟的眼神瞪了回去。只能对唐秋抱怨:“真是反了他了,现在连我都敢……” 柳一玄抱起洛凛,轻声道:“我先带你回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柳一权叹道:“这两个人……” 唐秋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越来越般配了啊……” 柳一权听了,虽不乐意,但也不说什么了。总之,从自家弟弟身上受的委屈,夜里总是要唐秋来还的。 武昌殿,寝殿。 柳一玄对于薛子琛的突然出现是没有准备的,毕竟初次见面时差点栽他手里,以及新晋前柳一权给他讲的什么尊者血洗处子城这些故事,总归还是让他对薛子琛起了防备之心。这样想着,他将洛凛放下。 洛凛在薛子琛离开的第四日,可以出殿走走了。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柳一玄强行把他按在殿里不让出门。 次日,便是沈安召集众神议事的日子。这是洛凛第一次参加议事,本来柳一玄是去和沈安说不让洛凛共事的,被下神拦在外殿,最后悻悻离开。 当日的悦君殿倒是热闹,放眼望去,众神皆是一袭白衣。洛凛低头看了看柳一玄给自己的黑披风,小声问道:“为什么他们都是白衣服?” 柳一玄道:“你是武昌,隶属上君座下,统领五官。他们是文官,只理政事。” 洛凛点点头,柳一玄又道:“我们要分开走。”又顺手拉过一位路过的武官,“你跟着他,从殿前走。” 洛凛听话地站到了那位武官身后。望着柳一玄去追唐秋几人的背影,武官热情地介绍道:“你是新晋的武昌真君啊,玉柳也真是……跟我走吧,到了殿里还能见到呢。” 武官领着洛凛从殿前走进,“上京最大的集会就是这议事会。一般是前殿武官、后殿文官、中殿常神。至于常神嘛,就是风雨水火农五官,以及那些掌花掌草的上神。武昌、文昌两神一般是位于上君身侧,文昌执笔、武昌守神……” 到了自己的位置,武官停下,指了指沈安身侧:“你去那里。” 洛凛有些局促,左手捏了捏刀柄,慢步上殿,站在沈安身侧,看起来很乖。 向下看一览无余,上神下神的面貌尽收眼底。洛凛努力搜寻着熟悉的人,忽然,被一个轻佻的声音打断。 “武昌,在看什么?” 洛凛一惊,收回视线。沈安嘴角含笑,盯着他。 洛凛略显慌乱,另一边,陵秋提醒道:“上君,到时辰了。” “辰时一刻到。” 乌泱泱的上神们寂静无声,陵秋手中执一名册。“武昌真君。” 洛凛轻声道:“在。” “风官玉柳。” “在。” “雨官明柳。” …… 无聊的环节结束,沈安开口道:“好了吧?” “前几日,尊者前来上京。对此,诸位有什么想法?” 殿下一青年朗声道:“上君。据我所知,尊者是为寻人。” “…火官谢晚。” 沈安看向洛凛:“那么,对于尊者想要的人……武昌,你觉得,他要找的是谁?” 洛凛下意识退后一步,他不敢看任何人。“……我不知。” “不知啊。”沈安的目光没有移开。 洛凛简直要哭出来了,他现在真的真的不想听到薛子琛的名字。佩刀随之颤栗起来。他不知说些什么。 “……上君。玉柳认为当下追究此人并无好处。要紧的是向尊者发出警告,以防他再次袭击上京。” 洛凛求助般看向柳一玄,后者沉静的话音让洛凛稍安。 沈安转而看着柳一玄:“不错。话虽在理,但单单是警告可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眼含笑意,“玉柳不妨猜猜,我的意图?” 柳一玄蹙眉思索一阵,迟迟没有答复。沈安笑意更甚:“当今尊者居于天王府,天王府又是鬼怪聚集之地。不如将计就计,杀鬼屠城?” 屠的城是天王府,那么杀的鬼呢? 沈安继续道:“既然诸位不发话。投票。” 良久,殿下的上神们纷纷举起手来,还有几位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赞同。 沈安嘴角上扬,“少数服从多数。” “明日,此事再议。” …… 次日,悦君殿的气氛更加紧张。毕竟讨伐这种事死的人这么多,谁都不愿意做领头雁。众神议论纷纷,都盼着这差事不落在自己头上。 陵秋公例地念了一遍上神的封号,便宣读起沈安的语诏—— “上京二十三代元年七月三十日,尊者薛子琛多次侵袭上京,二十三代上君沈安下诏,择部分座下上神出征讨伐天王府,以正天下之大位!” “现宣读上君之诏——” “上君沈安诏曰,武昌真君武功盖世、侠肝义胆,此次出征,任命正将军。念其年纪尚幼,另命风官玉柳为左将军、雨官明柳为右将军,令随行。” 陵秋略作停顿,继续道:“武昌真君洛临彧、风官玉柳柳一玄、雨官明柳柳一权,上殿受命!” 按理说。作为正将军,洛凛是要走在前的。 洛凛眨眨眼睛,腰上佩着竖起来比自己还高的战刀,迈步向前。柳一权、柳一玄二人紧紧跟在其后。柳一权嘀咕道:“个头不高,走的挺快。” 陵秋道:“正将军谢礼——” 洛凛稍微提起衣摆前襟,左手扶膝跪地,随即双手作揖,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洛临彧谢过上君。” 沈安看着洛凛,心中莫名愉悦:“武昌此行任将军一职,莫要懈怠。而且……你这把刀,也该换了?” 洛凛动作一顿,道:“谢上君好意。只是此刀与临彧共战沙场数载,毕竟有情在此。” 沈安打趣道:“看你这身子骨,这刀怕是比你更高。” 闻言,洛凛蹙眉,道:“殿堂之上,上君不要坏了规矩。” 陵秋又道:“左将军及右将军,向正将军行拜礼!” 柳一玄没有多说什么,上前便要单膝行礼,堪堪落膝半分,便被一只瘦弱的手扶住了。 他眼中满是惊诧,跪姿不止,反而洛凛也被他带了下去,“扑通”一声,先他一步。 两人一同跪在殿上,相视无言。 直到陵秋看不下去,忙道:“请三将下殿休整。” 沈安道:“待议会结束,武昌到后殿。”洛凛颔首。 柳一玄带洛凛来到悦君殿的一座偏殿,掀起他的衣摆,将裤脚卷起。“下次别再扶我了,肯定是要和我一起跪下,膝盖都红了。” 洛凛不说话,扯了扯他的衣服。柳一玄才发觉自己亲哥还在身边。 柳一权翻了个白眼:“没事,当我不存在好了。”说完,隐隐感受到两股目光汇聚在身上。 半刻钟后,偏殿的殿门关上,柳一权站在殿外,“欸?” 看来又被弟弟赶出来了呢。 柳一玄埋怨着洛凛,后者只是听着,时不时应答几句。在这个成熟温柔的男人面前,洛凛常常有些小孩子心性,有时倒是显得傻傻的。 洛凛享受着片刻的宁静,脑海中却一闪而过的那日薛子琛看见自己后惨白的面容。他不禁开始怀疑:从前薛子琛的肤色,是不是和那时一样毫无血色?或者,比那时更加白的瘆人? 他清楚地记得,和薛子琛初见之时,薛子琛丝毫没有纰漏的法术让他愈觉惊喜。直到几日前,甚至还以为薛子琛只是个家境富有、会使些把戏的道士罢了。现在想想,这世上除了道士、上神以及下神,能呼风唤雨、作法念咒的,只有一种了—— 鬼士。 洛凛还是不肯相信。不肯相信养了他数年的人,不,是鬼士,亲手将他养大,再送去上京,助他多年的心愿成真,何况,薛子琛还是鬼士。就算他以后真的在上京立下一份惊天地的功业,只要一句“他是薛子琛养大的”,就能让他辛苦打下的基业一瞬间轰然倒塌。 薛子琛到底在想什么? “洛凛?”柳一玄打断他的思绪。“怎么了?” 洛凛回过神来,主殿中,议会已散。“上君传你过去。” 忽然的,洛凛有些害怕。“……你能不能送我过去?” 柳一玄愣了愣,点头应下。到殿前,沈安开口道:“武昌,随我走。”临走,留给柳一玄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你出去等他吧。” 洛凛不安地跟在沈安身后,随着沈安的脚步,二人来到了寝殿。 沈安勾起嘴角,道:“进去说话。” 谁知,洛凛前脚刚刚跨过门槛,后面的殿门随之闭合。他惊恐地望向沈安,后者脸上的笑意愈浓。 “武昌,坐下说话?” 洛凛紧咬着嘴唇,试探着坐在榻沿上,动作很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