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天空下,温如吟正坐在盼雪居外,赏月品茶。
春天已至,连带着月光都增色几分,不似冬日般凉寒。
他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吟了几句,什么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听得一旁随侍的叶行酸倒了牙。
见天色已晚,叶行问:“指挥使,这萧询怎么还没回来,他今天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
温如吟坦然道:“是啊,他今日出城与我办事,生气了,回来时半路跑了。”
“啊?”叶行难以理解,“又跑了?那您不去追?您就让他这么直接跑了?”
“追?我身为堂堂指挥使,凭什么去追他?他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北国他回不去。只要他还在南国,我就能找得到她。”
见温如吟如此态度,叶行琢磨了会,怀疑道:“您做了什么给他惹生气了?”
这么大一个活人突然跑了,正常反应不都是去追的吗?
“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放肆。我能做什么惹他生气?是他不识好歹!”
温如吟嚷嚷起来:“况且他一个被北国皇帝暗杀的人,落到此处被我救下,能有口饭吃有口水喝,已经是他命大了,他不心存感激对我感恩戴德,还要给我甩脸子,生气了还要我去哄吗?!”
“指挥使你看你,我不就才说了一句话吗……”
叶行正嘟嘟囔囔着,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暗色中显现。
是萧询回来了。
温如吟听到动静,扭头一瞧,然后冷哼一声,端起茶水闷了一口,硬气道:“出外差时擅离职守,可是要扣月俸的。”
气氛略微沉闷,萧询没有回应。可待他走近,叶行却注意到他微红的眼眶。
这是……气哭了?
一瞬间叶行瞪大了眼睛,目光移到一旁还在试图找茬的温如吟,惊恐地摇了摇头。
可惜温如吟不解其意,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见萧询不理他,他竟然将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站住!”
萧询停下脚步,不曾转身。
温如吟皮笑肉不笑道:“你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大可以不要人,但纵着奉御司的马,穿着绣云服,挂着锦衣卫的玉牌,到处乱跑,引得他人注意,就是让我难做人。”
“谁叫我难做人,我就叫谁知道厉害。”
叶行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萧询下一秒哭着扑过来和指挥使打一架。
谁料等了半晌,等得了萧询一句:“随你怎么说。”
他的声音不同于往日,低闷的很,带着鼻音。温如吟听着不对劲,正想问,就看见萧询低着头进了侧屋,眼角还挂着泪痕。
温如吟猛然起身,跟了上去。
屋内,萧询弯着腰收拾东西。其实他也没几件东西,大多数都是叶行给他拿的旧物。
温如吟跟了进来,见他左右忙活也不知道忙活些什么,凝望了会,点了一盏灯。
黑暗的房间瞬间亮了起来。
“你做什么?”温如吟问。
萧询答:“不做什么,收拾东西。”
温如吟不免失笑,抱臂依靠着墙:“你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萧询不理他。
温如吟上前,故作威严道:“行了,不准收拾了。”
萧询皱着眉,眼眶在明亮的灯火中分外湿润。
温如吟扫过他的面庞,声音软和下来道:“好好的,哭什么?”
“这并不是哭,而是过于思念家人流出的泪水。”
萧询抹了把眼睛。
“……哭了就哭了,有什么好嘴硬的?”
“我说的是实话。”
萧询抿着唇沉默,随后抬眼对上温如吟的目光,似乎有些明白,半晌道了句:“你或许误会了,我哭确实不是因为你。”
“没关系的,我都明白。”
温如吟一副了然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了。
萧询:莫名其妙。
……
盐税案从开办开始,朝中大臣吵了一波又一波,从奉御司扯到梁王再到内阁,最后首辅崔章宜直接拍板,三司会审,他亲自坐镇。
温如吟在得到白光以极刑论处,名单上牵扯的官员一应论罪处置的结果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只坐在堆成山的公务后,垂眸道:“老狐狸。”
名单上亦有宗亲贵族,这群人一点事都没有。
他来到靶场看萧询带着选的人练箭术。此时也有其他锦衣卫在一旁围观,有好者甚至一边模仿起了萧询拉弓搭箭的方式,一边奇道:“禹副使,你这箭法怎么和我们使得不大一样啊?怎么揣摩着,像是北国箭术?”
萧询一身劲装,马尾高束,整个人看着简练精干,带着面具。
“曾经与北国密探交过手,”萧询不急不慢道,“他们箭法高超,我深觉比不上,想着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便学了点。”
有锦衣卫附和道:“有道理啊,看来我们也平常也可以多练练北国的。”
温如吟闻言立刻出声:“身为锦衣卫,怎可听风就是雨?”
萧询回首。
温如吟继续道:“北国与雪境接壤。雪境内柔兰势强,最擅骑射,鹤冰台的密探常与之交锋,必然要精通敌人之长,才不会落入敌手。我们不一样。”
“可是大人,北国密探不也是我们要对付的敌人吗?”
温如吟沉默片刻,微微抬眼扫视:“你们觉得自己打不过他们?”
气氛凝滞,锦衣卫们赶紧闭嘴,离开了。
只留下萧询和他带的人。
面对此场面,萧询面无表情,只道:“别管他们,华义,你继续。”
“是,副使!”
回话的是个十五六岁,高高瘦瘦的少年,眼神还很青涩。
温如吟问:“你怎么不带着练了?禹副使?”
萧询翻了个白眼:“北国不足为虑,我便不必再费功夫了。”
温如吟浅浅一笑,望着他:“你都在此处了,自然是不足为虑。”
萧询道:“今日怎么如此清闲,有空来这练嘴皮子?”
温如吟摊手:“其实我公务繁忙的很,架不住有看不惯我的人一本本折子往上递,骂我无道无慈,虚伪小人,实乃朝中大祸。他们骂我的折子还全被送到奉御司来了,堆在角落了跟座山似的,我看着心烦。”
“既是心烦,一把火烧了就是,反正也是一堆废纸。”
“那若是烧了,明日就要来两座山的奏折了,外加朝堂上一堆大臣的痛骂,你要知道那群文官那个嘴啊,厉害的很。”
萧询啧了啧,目光带上些同情:“想来是梁王禁足出来,缓过了劲,找你这个罪魁祸首报仇呢。他不是个傻子,当初被罚的时候没想明白,现在回过神了,知道这里面肯定你动了手。
温如吟有些惋惜:“这下两边都得罪了。”
萧询道:“要我看,这位首辅想的可比你远的多。皇帝总归是会长大的,到时候一旦太后还政,皇帝第一个要对付谁真不好说。不如现在卖给梁王一个好,定个有罪无实的话头,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也就罢了。”
温如吟道:“我当然知道是这个道理,可这些宗室有时候太过分,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萧询睨他一眼:“原来指挥使心烦的不是骂人的折子,而是陛下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陛下不安稳,奉御司自然也不安稳。”
温如吟话没说完,但萧询知道他的意思,“善意”提醒道:“依我看,你操心这些,为时过早,不如先操心自己,万一奉御司没倒,你先倒了,岂不是更惨?”
“确实如此,”温如吟深以为然,“你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不能像你这样。”
萧询:……
温如吟道:“这两天我出去避避风头,你就留守皇城,继续练兵吧。”
“你要去哪里避风头?”
“盛州。”
“盛州?去那最少也是两日路程,你有必要避这么远吗?”
“除了避风头,还有些事情要我办。”
温如吟说得轻描淡写。
萧询却听着不对劲:“盛州也是挺大的州府,锦衣卫数量必然不少,何事要劳烦你这位指挥使亲自去办?”
温如吟不肯说,嘘了一声,神神秘秘道:“奉御司机密,不可外泄。”
萧询再次翻了个白眼。
不说不代表他不会知道。
……
“这次确实没拿到情报。”
谢戈背了两袋大米到后院,一边擦汗一边说:“盛州出了何事,我们全然不知。”
萧询坐在院中枣树上,道:“那想来是万分紧要的事情,温如吟走得急,连人都没带走几个。”
谢戈道:“他身为指挥使,不会有失。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北国最近传来消息,圣上有意提拔三皇子李谦,近来封了他为定王,鹤冰台廷尉之缺,也暂由他代理。”
“三皇子?”萧询奇道,“怎么会选他?”
“只是有这个消息,其他暂且不知。不过我也很好奇陛下在想着什么。”
“论长论嫡,再怎么样都是二皇子或是五皇子。可选这李谦——皇帝看中了他哪一点?”
萧询跳下枣树,来回踱步道:“这里面,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