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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对方

作者:猫的碎玻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谢明霓眼看着“自己”接过了老太太邱氏手上的翡翠玉镯,听见邱氏左一句又一句“孩子从小没了娘”的怜惜之语。


    直到“谢明霓”提到父亲马上就回来了,要请父亲也来为自己主持公道,邱氏才终于满意地放开了她的手,对身边的辛嬷嬷吩咐道:


    “叫人去前面看着,老爷若回来了,便请他来我这里用晚饭罢。”


    谢允对邱氏虽不亲近,却恭敬有礼,她请他过来吃饭,谢允不会拒绝。


    谢明霏在后头眼见事态不好,明明是寒冬腊月,却急出一身汗来。


    王姨娘毕竟身份所限,就没跟着进来,守在松鹤院外头等着。


    若是平日她倒不急,女儿把她的心眼学到几成,谢明霓却是个老实木讷的,在她女儿手上讨不了好。


    今日的谢明霓却实在举止怪异,言行间竟有一丝豁出去了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绝症,自知不久于人世,才敢如此行事,毫无顾忌。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有些担心女儿吃亏。


    里面的谢明霏也担心自己生母吃亏,谢明霓和邱氏动作迅速,王姨娘却还在外头一无所知,怕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她有心偷溜出去提醒王姨娘,正苦思怎么才能告退时,邱氏却像突然看见了她,指着她道:


    “你今日不敬嫡姐,还敢动手,便禁足抄十遍女诫,抄完了再出门。”


    谢明霏本待分辩,然而她心知此时此刻,姨娘能否掌管中馈更要紧,若姨娘地位稳固,自己即使被罚,也总有机会逃脱罪责。


    在这里与谢明霓纠缠,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反而现在回去禁足,就能和姨娘见面通消息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思及此,谢明霏一反常态地没再反驳,而是低声认错,领下了惩罚。只是眼角的泪水和眸中的委屈仍是溢满,旁人见了,定要怜惜她是不是受了委屈。


    认罚后的谢明霏就要告退,邱氏却继续道:“去东厢房先抄着吧,你今日心思不稳,在这里先抄完一遍,给我看看再说。”


    谢明霏:?


    识时务者赔了夫人又折兵!


    苦于长辈的身份压制,谢明霏再无机会去告知王姨娘,便只能寄希望于姨娘的聪明才智,能自己做出应对之策。


    王姨娘确实做出了应对。


    她听里头先是一阵哭喊,而后诡异地安静下来,过了许久,仍不见姐妹二人有任何一人出来。


    好不容易有人出来了,却是个小丫鬟,奉命去请老爷来松鹤院用晚饭。


    怎么连老爷都要专门请过来?


    王姨娘心道不好,谢明霏没能控住场。


    好在是请老爷过来。谢明霓和谢明霏之间,老爷还是很偏疼自己的女儿的,必不会叫霏儿无故受委屈。


    念头一转,王姨娘决定继续等在松鹤院外。


    谢允赶来时,看到的就是王姨娘垂首于门外,两行清泪流过美人面,拿起帕子揩泪,帕子却早已湿透了,不知哭了多久。


    腊月的天气如此冷,王姨娘却穿得单薄,弱柳般立在寒风中,一副摇摇欲坠的姿态。


    谢允不由生怜,上前携了她的手:


    “怎么这样冷?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姨娘哭红的眼睛便看向了她:“明霏不懂事,惹了明霓不高兴,眼下被明霓拖到老太太房里,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明霓?不高兴?拖到老太太房里?


    谢允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明霓虽愚笨木讷,小时候也不懂事,近几年却安分守己了许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柔声安抚了王姨娘,谢允抬腿进了院子。


    一进来便见菜已布好,老太太邱氏坐在正中,谢明霓垂首立在一旁,却不见谢明霏的身影。


    见自己进来,谢明霓忙曲膝行礼,谢允也朝邱氏行礼问安,各自起身后,谢允忍不住问道:


    “母亲,明霏呢?怎么不见她人?”


    邱氏却眼一眯,缓声道:


    “你怎知她在我这里?”


    谢允心下后悔,他以为姐妹间的小打小闹不算大事,也就没放在心上,如今邱氏这么点出来,就显得王姨娘那番举动不合时宜了。


    他囫囵将其遮掩过去:“听下人说的。”


    又赶忙转移话题:“母亲今日叫儿子过来,是为了何事?”


    邱氏也不深究,见话头到了,深深叹了口气:


    “唉,允郎已经长大,母亲知道你从小就聪明,心里也总有数,便从不干涉你在外面做什么。”


    这一句“允郎”,叫谢允回忆起儿时的时光来,邱氏对他虽不亲近,却从未薄待,十余年相处下来,还是有几分浅淡的感情的。


    “可这内院的事,实在有些荒唐,一个庶女竟能扇嫡女巴掌,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谢允闻言,诧异地望向谢明霓,这才发现她低垂着的脸上,赫然一个刺目的巴掌印。


    他的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虽更偏疼二女儿,谢允却也不能容许家里的庶女这样光明正大地欺负嫡女,否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这事应当没有隐情,否则不至于连邱氏都能瞒过去,何况明霓脸上的巴掌印做不得假。


    他要借王家的力,也就对王氏母女宽和许多,没想到把明霏惯成这个样子。


    谢允肃声道:“明霏确实被娇惯得无法无天了,儿子回去好好教训她。”


    邱氏“嗯”了一声,却道:“这次我已替你管教过,往后就要你自己多上心了。”


    听闻此言,林时章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上满是哀求:


    “求祖母怜惜,多管教我和妹妹,否则明霓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其实是想掉几滴眼泪的,可惜没能挤出来。


    邱氏叹一口气道:“祖母年纪大了,并不好管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的事。”


    林时章顺势接道:“求祖母疼疼孙女们,掌管内院,好叫我们有个正经长辈!”


    谢允的眼神猛地朝女儿看去,目光如炬,锐利中带着几分审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是谢明霓受了邱氏指示,帮她引出这一遭,还是她自己不愿在王姨娘手底下过活,要求个其他长辈出来?


    刚刚那点心头的温情顷刻散去,谢允面上是藏不住的警惕。


    邱氏却仿若一无所知,柔声拒绝道:“傻孩子,说什么胡话!祖母已是老一辈的人,哪有继续管着内院不放的道理?传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谢允见她拒绝,心下猜疑略少一些,却不由被最后那句话,引到了他处。


    老一辈继续管着内院丢人,让一个妾管着就不丢人?


    此事他不是不懂,只是王家的银钱实在难以割舍,他又未找到能给自己足够助力的续弦,便干脆继续给王氏管着。


    只是最近有了点不同。


    林家公子昏迷不醒三天了。那位小少爷虽从小体弱,身份却实在金尊玉贵,如此显赫的林家,只有他一个嫡子。


    放在平日,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若是重病,需要冲喜呢?


    正五品官员家的嫡女嫁进去是太高攀,可如果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呢?要搭进去女子的一生呢?


    再高一些品阶的人家,舍得把女儿嫁过去吗?


    他谢允舍得,这就是他活该当人上人的卓绝之处。


    可一个嫡女,从小在庶母手下长大,没有正经长辈教导,会不会被林家挑剔教养?


    在邱氏身边十余年,他知道这个嫡母,对自己虽不亲热,为人却很严谨,管理内院也是一把好手,邱氏这方面的美名,即使在京城也是颇为流传的。


    若能把女儿们放在她手下教养几年,学学礼仪规矩,也跟着看看怎么管理庶务,日后出嫁也能高卖几分。


    心下就有些意动。


    大不了过几年,娶了合适的续弦进来,再叫女主人名正言顺地接过中馈就是了。


    唯一使他不满的是,谢明霓跳过了他,过来找上邱氏,不仅使他面上无光,且觉得权威受了挑战。


    只是不能当着邱氏的面发作,谢允也就先按下不表,恭恭敬敬地请邱氏执掌内宅。


    邱氏自然推辞,谢允穷追不舍,待三辞三请,邱氏见谢允确实诚恳,这才“勉强”应了下来。


    邱氏和林时章都心想事成。


    晚饭已凉了,辛嬷嬷极有眼力见,派小丫鬟换了新的菜上来。三人其乐融融地用了晚膳,好似真的感情深厚。


    直到临走时,谢允才终于提出,要带谢明霏回去。至于邱氏罚她禁足和抄女诫,谢允连声表示,任凭祖母管教。


    邱氏的目的已经达成,也就不会在这些事上为难人,放了谢明霏回去。


    谢明霏出来看到谢允就要开始哭诉,却被谢允目露威胁地瞪了一眼。她从小受宠,从未见父亲这样严厉过,吓得脖子一缩,也不敢多说。


    谢明霓一口气把这一幕一幕看下来,心头的快慰和解气,简直用语言难以尽述。


    关于这个“谢明霓”的身份,她想她验证了之前的那个猜想。


    性格和处事与她完全不同,说明不是自己;可她是有如今这样的处境,才需要做出今日自救,若前十几年都是这个性子,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呢?


    她疑心这个谢明霓和自己一样,是由另一个人变来的。


    而这个人肆无忌惮、不按常理出牌的嚣张样子,和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林时章,竟颇有几分相似。


    ……


    与此同时,心满意足入睡的林时章也见到了另一幅画面。


    画面中的“林时章”醒来后,对父母和祖父母说尽孝顺话,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还一副好好生活的蠢样子,叫他浑身上下犹如一千只蚂蚁在爬。


    这是个屁的林时章!他林时章怎么会是这幅愚笨乖蠢的模样?


    还“养好身子”,他那个破身子哪里养得好,他懂个屁!


    是谁在败坏他的形象?是谁在披着他的皮囊行此丢人之事?


    像个三岁的无知孩童一样,对那具身体仍抱持幻想,让身边的亲人都以为还有得救,然后在某一天溘然长逝,留下后人嘲笑他在阎王面前的不自量力。


    林时章白天叫蠢坏庶女和姨娘吃瘪、打下赫赫战绩的好心情,全被这一幕毁了!


    他唯独能认同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娶人家的姑娘。在他与病痛纠缠,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时,不能再多一个外姓人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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