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欸爸你看这段——＂
后座的杜美鹊把手机萤幕凑到前座，眼睛里还带着刚刚爆头画面残留的光。
＂他这波超神，最后那个甩狙我重播了三遍还是不知道怎么瞄的。＂
杜维应一边握着方向盘，余光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在车上不要一直盯着萤幕，眼睛会坏掉。＂
＂我在研究技术耶？这种高端操作能学到一点是一点……这个人超猛，他一打五全杀欸，ID叫 lapis_lazuli，猎杀榜前十，神出鬼没、身法跟枪法都强得跟鬼一样。＂她语速飞快，语尾带劲。
＂名字这么长，赢比赛有加分吗？＂杜维应语气淡淡，往副驾驶椅递了张面纸过去，＂擦擦手，等会见人别一身油。＂
＂我又没吃东西——＂
＂但你手碰了手机萤幕还摸脸，你妈在的时候就说你这习惯要改。＂
车里忽然安静了一秒。
杜美鹊没再反驳，只低头抽了张面纸慢吞吞擦完手，拎着米杏色的背包往后靠。
车子拐进别墅区，减速驶过一道又一道植栽齐整的街角，阳光斜斜洒进窗里，映出她睫毛上的细影。她看着窗外慢慢退去的围墙、草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我们来这里是来……做什么？＂
＂打招呼。＂杜维应语气平稳，＂你开学就读这一带的私校，罗家那孩子和你同班。提前熟一点总没坏处。＂
＂你意思是要我去交朋友？＂
＂不交也行，至少别把人惹哭。＂
＂我哪有那么恐怖。＂她笑了一声：＂那这家是你朋友？＂
＂生意上打过交道，不算生分。＂
她盯着手机萤幕，影片里那个ID叫＂lapis_lazuli＂的玩家正单枪匹马冲进敌阵，操作漂亮得像电脑演示，杀完一圈人还不忘贴个＂:)＂的贴图，转身就走。
她下意识翻开评论区。
──＂lapis又来了……＂
──＂这是高端排位吧？＂
──＂这操作已经是职业水平了。＂
杜美鹊看得入神，直到父亲转过头来提醒：＂快到了，收一下手机，等会到人家家里要有礼貌一点。＂
＂喔喔好啦。＂她把手机锁上屏幕，顺手塞回口袋。
车子停在一栋灰白色三层楼建筑前。外观不张扬，门前那排修剪整齐的灌木与地砖，反倒透着一种不好亲近的拘谨。
杜美鹊把耳机塞回充电盒，跟着父亲下车。
门一开，是个穿着家居服、样貌端庄的中年女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太太。她看到杜维应时立刻笑开了，语调亲切：＂哎呀，老杜，难得你亲自过来。这位就是你女儿吧？＂
＂叫阿姨。＂杜维应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
杜美鹊顺从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罗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眼底分明有惊艳的光闪过，但很快收起，语气和煦：＂好乖，长得真水灵。快进来，天气这么热别站外头。＂
杜维应略微点头，就领着杜美鹊一起踏进罗家。
屋里空气冷凉，装潢既不浮夸也不寒酸，典雅又克制。处处看得出花过钱，却又不太像有人特别讲究过。玄关柜上放着一排整齐的男士皮鞋，全是低调名牌；最里边那双干干净净的小白鞋，不太像中年人穿的，倒像是某个高中男生的标配。
罗光宗见来人，迎上来笑着寒暄：＂老杜，好久不见！这次你愿意让女儿转学过来，可真是给我面子了。坐吧，别客气。＂
＂那是我该谢你啊，这学校资源不错，美鹊又想往这方面发展……＂杜维应话说到一半，忽然瞥见楼梯口有个人影晃下来，眉头一挑：＂这就是你家小儿子吧？＂
罗光宗转头一看，才开口唤：＂龙驹，过来。＂
那少年慢吞吞走到客厅边缘，身形有点懒散，像还没完全醒过来。穿着宽松的素T、运动长裤，鬓角有点湿，像是刚洗完头。身体干干净净，情绪也干干净净，静静的没有说话。
罗光宗介绍道：＂这是我小儿子，罗龙驹。你们开学会同班，到时候也请美鹊多关照。＂
杜美鹊站起来想打招呼，还没说什么，那少年便闷闷地开口：＂……你好。＂
他声音有点低哑，说完就没下文了。没人催他，他也不自动加戏。
＂龙驹，去楼上吧。＂罗夫人轻声说。
他点点头，默默转身上楼，只留下一道背影，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往旁边扫。
杜维应和罗光宗聊起投资合作的事，两人一讲就是半个小时，话题从股市走向到政商动态，毫无止境。
杜美鹊一开始还坐得端正听着，等到茶水换了第二轮，她已经整个人缩在沙发上，无聊地戳着手机萤幕。
耳边的谈话变成背景噪音，她手指滑过一段熟悉的游戏剪辑，点开──
画面中是一场快速反击战，那角色操作灵敏，反应快得像作弊。对手刚探头，他就预判开镜、压枪、补刀，一连串操作如行云流水。
萤幕右上角，ID标注：lapis_lazuli。
她一怔。
——又是他，简直就像外挂上身。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朝父亲看了眼，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发现没人注意她——沙发上三人正讲得投入，甚至把茶水端来端去，没人意识到她坐在那里已经很久没出声。
她只好举手：＂那个……请问厕所在哪里？＂
没人搭理她。
她抿了抿嘴，站起来，视线在楼下转了一圈，没看到任何门像是厕所的样子。只好转向刚才那个少年离开的方向。
＂……算了，自己找吧。＂
她低声说着，顺着楼梯悄悄走上二楼。
楼梯转角干净得像样品屋，墙壁上没挂照片，只有几盆看不出名字的植物，连地板都没留下什么使用痕迹。
楼上安静得像没人住。杜美鹊踩着木质地板，一步步往走廊深处靠近。左右看了看，几道房门紧闭，只有最里面那间虚掩着，从门缝透出蓝白色的光。
她走近，抬手敲了两下门：＂不好意思，请问厕所在哪……？＂
里面没有声音，只有机械键盘清脆的连打声，还有从耳机漏出的低声男音──像是在跟谁连线讲话。
她又敲了一下，等了两秒，还是没人回应。
犹豫片刻，她轻声说了句＂打扰了＂，把门推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探头看进去。
电脑萤幕正对着墙，一把RGB光效的键盘在桌面上亮着淡淡的白光。他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双手飞快敲击着键盘，眼神凝着萤幕，一瞬也没偏过来。
耳机吊在脖子上，一边还挂着麦克风，游戏语音里有人低声说：＂刚刚那波你收了四个。＂
他没回，指尖动作丝毫不乱。冷白光映在他侧脸，睫毛轻颤，整个人像一块沉入蓝光中的矿石──漂亮得几乎不真实。
杜美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他已经结束了这场游戏。胜利动画闪出，他像是终于有余裕，缓缓转过头来，眼神落到门边。
一瞬间，两人对上了视线。
他的瞳色很深，像开机画面还没载完的夜色。
杜美鹊干笑一下：＂欸……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只是──＂
＂厕所在楼梯口右手边。＂他打断她，语气没有起伏，说完便低头关掉萤幕，接着转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短袖 T 恤，手腕上挂着一支星光色的 Apple Watch，背光一闪一闪。他动作很慢，像是全身用尽了力气才起身，右手一度掠过左胸附近，但没停，像在检查什么又不想被看见。
他微微侧过身来，左手按着桌角，却仍然比她高半颗头。
＂……我没看到门上有标志。＂她试图开玩笑化解气氛，指指门板。
他没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指了指走廊方向。
＂往那边，右转。＂
语毕，他就安安静静地收起耳机，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杜美鹊站在门边，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明明是被大人们推着来＂认识一下同班同学＂，结果人家打个招呼就回房开电脑，活像完全不想理她。她不是没见过冷场，但这种冷到极点的沉默感，还真是第一次在同龄人身上体验到。
她看着那张桌子上亮着的键盘，还挺好看，背光纯白，一格格干净透亮。她忍不住开口：＂你这键盘可以开 LGBT 光效耶！我的也有背光，但是开不了那种彩色的，只有红光。＂
男生停下了手上动作，慢慢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自顾自补充：＂就是那种会变彩虹的、会流动的光——很潮欸。＂
他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键盘，好像是第一次认真想起这东西有什么特效。手指伸过去按了几下，调了一次模式，键盘瞬间由纯白变成了七彩渐变。
＂……这样吗？＂他声音很低，像是确认，也像是有点摸不着头绪。
杜美鹊眼睛一亮：＂对对对对对！这就是了！我朋友都叫这种叫 LGBT 光效。＂
他盯着那彩光闪烁了几秒，然后又默默把背光调回了原来的纯白。
＂RGB。＂他小声纠正。
＂都一样啦。＂她笑起来：＂名字有趣比较重要！＂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把耳机挂回脖子，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气氛停在这个点上，像是刚刚被加热过的空气，静止不动，却透着一股叫人不自在的余温。
杜美鹊这才发现，自己是不是讲太多了。
这人沉默得像压在棉被底下的保冷袋，碰一下才知道有多冰。
她抿了下嘴，扫一眼他身后的电竞椅，又瞥了一下搁在萤幕前那叠纸袋，总觉得留太久不太礼貌。于是她往门边退了两步，随口说：＂我突然忘了我刚刚要去厕所……我走啰。＂
他没回答，只轻轻点了下头。
她轻手带上房门。关门前，她又再回头瞄一眼那键盘。
——他刚刚的操作……跟我方才在楼下看的那段，好像。
但这念头一浮现在脑中，她就马上打消了念头。不可能吧，lapis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她离开时，完全没注意到——那把键盘已悄悄亮过她说的彩光模式，又静静关回原本的纯白。
整个空间恢复那种寂静的、封闭的状态。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整间房像是重新切回了静音模式。
罗龙驹坐回椅子上，手指放在滑鼠上，却没有马上移动。
耳机里还传来队友的声音：＂你人呢？要再打一场吗？＂
他没应，像没听见一样。
视线落在那把键盘上。
原本纯白的背光沉静地亮着，每个键帽都干净得像未经碰触的积雪。
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又调了一次光效——RGB 彩光渐变模式慢慢流转起来，从蓝到紫，再过渡成红橘黄绿，一圈圈像水波渗进桌面。
他盯着看了几秒，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抬手调低了亮度，让那点彩光静静伏在键缝里，不刺眼，也不太明显。
他忽然觉得有点热。但房间里冷气没关，只有胸口那一块地方，闷闷的。
耳机里又传来一声：＂lapis？＂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不打了。＂
然后一边把语音静音，一边，无声地在椅背里坐沉，像把整个人藏进那点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