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到九点半结束,沈维祯收拾书包时手机收到妈妈汤丽洁的短信,告诉他今天来得晚车停得靠后,让他出南门后右转往前多走几米。
比起天才,勤奋的普通人才是大多数,下了晚自习,校门外全是在夜风中等待的家长。
走出几米远,沈维祯看到了自家的黑色马自达6,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飘着孜然肉香,汤丽洁把怀里的炸串递给他,“等你的时候顺便买的,当夜宵吃吧。”
“附中门口这家炸串真不错,不像别的炸串店,把蘑菇炸得脆脆的,要我说,炸蘑菇就是要带点汁.水才香嘛。”
沈维祯咬了一口,丰富的蘑菇汁水在口腔里炸开,他开口问道:“妈,我为什么叫维祯呢?”
问题太奇怪,惹得汤丽洁笑了下,她缓缓启动车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车多路窄,汤丽洁眼睛时刻观察着路况,熟练把车从拥挤的车流中开出来,转入大路。
沈维祯知道仅仅因为同名而讨厌另一个维祯太小心眼,可他就是忍不住下意识跟谈维祯做比较,样貌和性格都比不上人家,让他倍感受挫,也觉得自己本该平稳的高中生活全被打乱了,不过这点阴暗心思他不好意思跟妈妈倾诉,光在心里想想就算了,还说出来岂不是更可怜。
他扬起笑容,“因为我们班也有一个叫维祯的同学,有点好奇。”
汤丽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每个字都一样吗?这么巧。”
“那时候父母都流行从诗经楚辞里取字给孩子起名,我跟你爸也不例外,你的名字就是从《诗经》里取的,取自里面的一句诗,王国克生,维周之祯。”
“怎么了?觉得维祯这个名字不好听?”
沈维祯摇头,“没有。”
出于讨厌班主任抽签安排座位想报复的心情,他一度想把梁文群醉酒上班的事情告诉妈妈。
谁让他违反规定醉酒上班?应得的。
沈维祯这么想着最后还是没能跟汤丽洁说出来,这种做法太卑鄙了。
青春期的孩子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绪,汤丽洁心下无奈,没再多问,一路稳稳当当把车开进小区。
沈维祯家住在武远区的花园小区,双职工家庭,夫妻俩上下班时间规律,因而即使学校离得近,对于独子,还是像初中一样每天来接送他上下学。
一大清早,沈智伟开车上班顺路送他上学,睡前想了太多事情导致沈维祯觉也没睡好,早上难得赖了十分钟床,在家吃早饭来不及,汤丽洁给他打包了早餐在车上吃。
沈维祯坐在副驾,一口接一口吃豆腐包。
沈智伟转头看着他问道:“昨晚没休息好?怎么哈欠打个不停,紧接着就是复赛了,你现在这状态可不行啊。”
沈维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睡好,做了很多奇怪的梦。“
“现在的钱恒教练还适应吗?教学方法怎么样?”
“钱老师人挺好的,也很负责。”
“不适应及时跟我说。”
沈维祯嗯了声,喝了一口豆浆后忽然说:“爸,我们班有一个跟我同名的男生,就连名字也丝毫不差喔,而且老师抽签排座位后我们还是同桌。”
沈志伟转过头看他,不解道:“这又怎么了?中国这么多人同名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想要跟爸爸分享日常的心情被打断,还是他精心找出来本不想说的话题,只是觉得爸爸可能会感兴趣才说的,沈维祯嘟囔:“没怎么,就是感觉挺有缘分啊,这种事不常发生。”
虽然讨厌,他也不得不承认,同名,同一个班级,还是同桌,会发生的几率太低了。
“你是几岁的小孩子吗?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沈维祯被教训了一通,闷闷不乐下车,没吃完的早饭全扔进了垃圾桶。
走入教室,他习惯性想右转,看到第一排不再是熟悉的面孔才想起座位已经换了,只好转头前往新座位。
新同桌自然还没来,而经过一夜的心理建设,沈维祯也决心摒弃盲目跟谈维祯进行比较的畸形心态,爸爸说得对,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学习。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谈维祯的迟到已成必然,但直到早读结束他人还没来,事情的走向就有些让人担心了。
前排的同学阮慧希回头问他,“你同桌还没来吗?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啊?”
黎靖也道:“对啊,你有他手机号码吗?打电话问一下。”
换座位到现在,沈维祯跟新同桌连面都没见过,更不要提联系方式了,他摇摇头,“没有。”
“早读班主任来过教室吗?”
黎靖低声回答:“应该没来,今天还没看到他。”
又渎职。
虽不想跟谈维祯扯上关系,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作为同桌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沈维祯只好站了起来,“我去跟班主任说一声。”
走廊尽头是办公室,来到门口,他敲了敲门,里面有老师喊了声进来,沈维祯扫了一圈没看到梁文群,教语文的丁淑英认得他,招手把他喊过来,“是实验班的同学吧?有什么事吗?”
沈维祯温声道:“我同桌谈维祯到现在还没来上学。”
“是不是请假了?”
“不知道。”
丁淑英笑着点头,“好,这事我了解了,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等梁老师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沈维祯对老师礼貌说了句谢谢,转身回教室,该尽的责任他已经尽到,之后谈维祯会怎样就与他无关了。
第一节课,第二节课,直到上午的课程结束,谈维祯都没来学校,书包还是跟昨天一样歪歪斜斜放在书桌上。
介意的源头不在,沈维祯心情愉悦,在食堂吃过午饭后就回了教室,戴上耳机拿出练习册开始刷题,等他做完一张卷,抬头一看,刚才还很空荡的班级乌泱泱睡了大半。
沈维祯看时间还够睡十分钟,也趴在了课桌上,打算补会儿觉以应对下午繁重的课程,熬夜后的睡眠格外香甜。
意识朦胧间他隐约听到有男声一直喊着醒醒,肩膀也被人拍了几下,沈维祯寻思我不叫醒醒啊,你喊错人了,他不悦拍开惹事的手,换个姿势继续睡。
清脆的“啪”一声响起,这一巴掌直接呼在了谈维祯手背上,响亮的声音和与众不同的触感让沈维祯瞬间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只感觉眼前站了个穿着校服的庞然大物,视线再往上,谈维祯的面孔渐渐清晰,流畅的脸部线条配上高挺的鼻梁,深邃迷人的大眼睛,是他的新同桌。
这一巴掌威力不小,沈维祯坐起身子,目光落到谈维祯左手手背上,那里红了一大片,他心提起来,身形的巨大差距下,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不自觉往后躲,“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起床气挺大啊,下回我可不敢喊你了。”
谈维祯把被拍红的手装进校服裤子里,薄唇轻勾起一个恰好的弧度以示友好,多一分牙齿露出来威力减半,少一分笑容又不够明媚。
他似乎习惯了这么笑,前一天晚上面对围绕在身边的同学也是露出这样公式化的笑容,沈维祯不敢小觑,即使现在他在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跟自己开玩笑,他也感觉不到是在释放善意,他脸色窘迫,又说了声对不起,慌张站起来给他让座。
“谢啦。”
谈维祯越过他,施施然拉开椅子坐下。
刚满十五岁的沈维祯净身高勉强突破一米七,因为担心会遗传父亲,汤丽洁特意带他去医院拍片检查过,从医生口中得知他身高还能再长,汤丽洁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身高在班里的男生中不算矮,但在谈维祯面前就像四肢抽条的弱鸡。
沈维祯独享了不到一天的两人座,在谈维祯拉开椅子坐下后,空间从视觉上顿时变得逼仄局促起来,上课时稍不小心就会碰到对方的胳膊,与他纤细,柔软,骨骼分明的胳膊不同,谈维祯的胳膊粗壮有力,肌肉匀称结实,他体型太过高大,跟沈维祯之前任何一个同桌都不一样。
像是一滴水落到平静的湖面,肌肤相碰时会泛起细密的涟漪,陌生的酥痒闪电般直达大脑,引起阵阵颤栗,为此他不得不尽力让自己的身体往左侧的过道挪,又怕表现太刻意让同学看出他讨厌谈维祯。
一节课结束,终于得以松懈的沈维祯去了趟厕所,回来看到黎靖和阮慧希正在跟谈维祯聊天。
他静静拉开椅子坐下。
黎靖胆大问道:“你家真的给学校捐了一栋楼吗?”
“嘿!哪能问这么直接。”
阮慧希瞪了黎靖一眼,但也转过身满怀期待看着谈维祯。
沈维祯写字的手停了片刻,他是很难一心二用的类型,胡乱在纸上写着维祯两个字。
谈维祯的声音飘入耳中,“可能不止这些吧,我爸说还有实验器材。”
黎靖和阮慧希齐齐发出了吃惊的哇呜声。
花五六百万就为了让儿子转到实验班学习?沈维祯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何在,不同的老师有不同的教学风格,实验班的师资虽好,但也不一定适合所有学生。
从小他就知道学习是一件私人的事,自己没有那份心,找再怎么好的老师都没用。
比如此时此刻,他就不能适应语文老师的教学风格,丁淑英完全扔掉了传统按照课本授课的方式,鼓励学生在课上发言,参与到讨论中来,有时候一节课什么都没讲,全在讨论中度过,看到同学因为各自论点不同而争辩得面红耳赤,沈维祯的内心却激不起任何波澜,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听着同学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冠以自由之名的讨论,空洞又乏味。
“你是个缺乏同理心的家伙。”沈维祯记起初中时辅导他语文的老师在看过他的试卷后给予的评价。
好在丁淑英不会强迫学生必须进行发言,摸到这一规律后,在语文课上看课外书、写其他科目的作业、发呆、走神、传纸条也成了实验班学生都默认的行为。
讨论太热烈,上课像是在吵架,嘈杂的人声中,沈维祯隐约听到了几声无意识的哼歌声,熟悉音律的他很快听出这是去年很火的一首歌,再结合谈维祯大半节课都没换过的靠墙遮掩姿势,难以想象有人胆大到上课戴耳机听歌,沈维祯转过头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注意到他的眼神,谈维祯食指放到嘴边嘘了声。
沈维祯无意去纠正他的上课不端行为,心想这样也好,起码两人的胳膊不会再误碰到,语文课一结束,接下来的化学和历史课,因为无法再堂而皇之上戴耳机听歌,令人不适的肢体触碰仍然在不断上演,谈维祯上课不安分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沈维祯的认知范围。
一张随手撕下的小纸条滑过来,【你不好好听课,干嘛老是看我?】
倒打一耙,不好好听课的人是谁啊?沈维祯把纸条揉成一团没回复,一下课立刻立起了规矩,指着两张课桌之间的缝隙,当着谈维祯的面划出一条虚拟的直线,“界限在这,请你以后不要随便过界。”
“过界又怎么了?”
谈维祯笑了声,那笑容看在沈维祯眼里有几分恶劣的玩味,是啊,违规无后果那规矩便无意义,可他绞尽脑汁怎么想也想不到过界该在怎么惩罚,为这种小事计较的自己也太不近人情。
谈维祯接着补了一句:“知道了,我不过界行了吧。”
没想到他意外的好说话,沈维祯愣了下,说了声谢谢,有这道无形的界限在,谈维祯在最后一节课果然没再过线,放学后拎起书包就走了。
沈维祯拿上饭卡去食堂吃晚饭,一个人慢悠悠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后知后觉想起忘记告诉谈维祯班主任颁布了新的班规,他乐观想着,事不过三,谈维祯再怎么胡来也不可能接着迟到吧?那就等他明天来了学校再说好了。
很显然,他误判了新同桌的胡来程度。
滴答滴答,看向身侧空白的座位,沈维祯听到了自己愈发紧张的心跳声,分针最终指向了浓黑的数字三,梁文群抱肘站在讲台上,板着脸语气冷淡开口:“第四排,统统下楼罚跑,绕教学楼五圈。”
“我希望你们知道,你们是一个团队,一人犯错,全组受罚,犯错违纪之前多想想。”
分秒必争,早读对学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谈维祯迟到而连坐受罚的同学们,自然而然也对是同桌的沈维祯投去了不满的目光。
“丢死人啦。”
“真倒霉。”
沈维祯后悔昨天的忘事,明知道谈维祯不来上晚自习,他就该在下午把新班规告诉他,虽然说了谈维祯也不一定今天就能准时到,起码他此时能跟别的同学一样怒骂谈维祯了,而不是自责。
杀鸡儆猴,梁文群亲自在楼下盯着他们罚跑。
沈维祯跑完一圈回来看到站在花坛边接受梁文群训话的谈维祯,担心他对班主任告状说自己没把新班规告诉他,故作不经意跑慢点想靠近些偷听。
梁文群余光瞥到他,招手喊道:“沈维祯,你过来一下。”
沈维祯在他面前站定,“梁老师。”
梁文群接着说:“我不管你之前在24班班主任是怎么管理学生的,但你现在转到了实验班,就要遵守我们实验班的规矩,翘课去网吧像什么样?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学生吗?”
沈维祯转过头,无奈翻了个白眼。
“沈维祯是你们这一届的第一名,你要向他多学习,以后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也可以向他请教,尽快把成绩追上来。”
谈维祯没回答。
梁文群说完这才看向沈维祯,用不容置啄的语气对他说:“昨天的事你做得很好,谈维祯刚转过来,作为同桌还要麻烦你多指导他。”
沈维祯看谈维祯那顽固样,并不想接下这个活,开口想拒绝,梁文群不等他答应又道:“记住你们是一个组,我知道你最近在忙着准备物理竞赛,不过班级也是学校生活的一部分。”
该死的连坐制度!就算不为了同组的同学,他也要为自己着想,沈维祯可不想没犯错但每天被罚跑步,他越想越来气,在梁文群走后,跑步追上谈维祯,“昨天忘记跟你说了,新班规实行连坐制度,迟到或者违纪是全组受罚。”
谈维祯不咸不淡嗯了声。
这无所谓的态度惹怒了沈维祯,“喂,你能不能有点团队意识?你怎么样无所谓,但至少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有气冲姓梁的撒,不是他定下的连坐吗?干嘛对我这么冲。”
被戳中小心思的沈维祯声音顿时低了好几个分贝,“按时上课本来就是学生的义务。”
“知道了,三好~学生。”
拉长的音调,略带讥讽的话让沈维祯瞬间瞪直了眼睛,气血翻涌,等他反应过来,谈维祯早已跑远,沈维祯最后一个跑完,教室的后门关上了,他拉了两下没拉开,想到此时必须要从讲台经过才能回到座位上,这个事实难堪到他想跑到厕所躲起来。
巡查的老师发现课间站在走廊的学生,抬脚朝他走了过来,沈维祯看到后急忙从正门走进教室,快得像阵风,悄摸拉开椅子坐下。
他每天早读要背什么该背多少都有计划,计划是前一天晚自习写好的,今早闹了这一遭,到早读结束计划还有5%没完成,沈维祯坐立难安,浑身不爽利,只好牺牲下课的休息时间默背。
背完才注意到黎靖在看他,那眼神直勾勾,透漏出几分探究,他莫名紧张起来,“怎么了?”
成绩不是靠多学几分钟就能提高的,换言之想学习不差这几分钟,能在这间教室有个座位,除了他身边这位花了几百万进来的,都是学霸。
学霸跟学霸之间的攀比极为微妙,其中靠时间来拿高分的学霸是最下等。
黎靖抿唇笑道:“没什么,看你背书的时候好认真,该怎么说呢,有种自成结界的感觉。”
沈维祯的座右铭是勤能补拙,但他心里挺不乐意给同学留下自己是个勤奋好学的学霸的印象,他干笑两声,没接话,又低下头翻开了书。
附中有两个做广播体操的地方,一个是他们平时上体育课的南操场,另一个是教学楼旁的大广场。
大广场离得近,自然是给高三生的,同样,高三学生中午和下午放学时间也比他们早十分钟,省去食堂排队的时间。
沈维祯他们则需要步行五六分钟去南操场,动作稍微慢点,广播里就喊开了,“慢吞吞干什么?都跑起来。”
同学们低声埋怨着小跑前进。
做完广播体操回教室的路上,沈维祯听到有人高声喊维祯哥,他习惯性抬头应了声,寻找声源。
为首的男生听到他应声,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呦我去,太好玩了,这小子以为我们喊他哥呢。”
沈维祯闹了个大红脸,回头一看,谈维祯正隔了几步远走在他后面,他缩着头快步走开。
糟透了。
高中生活。
[摸头][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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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