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出了翠婶子家,淞晴揣着手沿着坡踱步。昨日她向村长问的清楚,孟家村的路况不算复杂,独自寻去比较清净。
每一个种花家人刻在DNA里的强迫症,无憾的生活必须得有地皮房子。她以往很喜欢看一些博主分享自己的田园生活,本想着做完任务后回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没料到这一天能来得如此之快。
淞晴慢悠悠的。路边莲座状茂盛的紫色野花开得欢乐,她便靠近成线的低矮花丛,沿着它走边边。
诗云:“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少女弯眉大眼,白净斯文,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衫穿的风流俊秀。出门上田的女人没有特意前来围观,但那些看了几十年的天山草木哪有突然出现的美人好看。
众人看得错不开眼,那些个消息灵通的,昨晚就知道村里要来一个大夫,相当自来熟,纷纷同她打招呼。
“哟,您就是村里新来的大夫吧,长的真俊啊!”
“小大夫这是要去哪儿,认得路不?”
“大夫现在哪里住啊?吃过饭了没有?”
大多是热心问候,距离适中不让人厌烦,更没有人上前拉扯着她不放,淞晴便一一耐心回过。
“昨儿个来的,暂住在孟山姐家里,婶子们若身体不适可去寻我。”
“现在正要去看村长划的地,路都认得的。”
“吃过饭了。”
她见几个女人提着竹筒子,又提醒道:“姐姐们劳作可别贪图爽快,凉水要待汗散了再喝,对身体好。”
女人们憨笑着摸头,纷纷答应,七嘴八舌的开始夸她模样好心更好,她们有福气。
不得不说皮相好就是有好处,淞晴客套的笑都极其赏心悦目。既不疏离,又不讨好,拿捏的恰到好处。村里的女人直咂嘴,半句话不离她好看。那些少年男子就更不用提,偷瞧的大有人在。
她不急不缓一路应答,受欢迎的像是刚宰的鲜嫩的肉,被觑觎惦记着,终于到了自己的地盘。淞晴停在路口,望着满目青葱的地,笑容逐渐消失。
有一种沉默,叫作今晚的康桥。
人腰高的草,抽芽的小树,横生如蛛网的藤蔓,蔓延密集的灌木。她掏出匕首,往深处探查,竟然还发现一眼小泉。三亩地,地势此起彼伏,谈何平坦。
——根本不是她想的那种没人种菜的荒地,压根就是完全没开发过的林。她有情况复杂的心理准备,但属实没想到能复杂到这个地步。
只能说是不同认知带来的落差,可能在村长眼里这块地方的开垦难度程度还仅仅算是“简单”。
空中散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淞晴收拾好情绪,从腰包里摸出一根细绳——这腰包是她唯一保留的和系统相关的东西,类似于网游的背包,每格里放着她以前在其它世界收集的物品,很多是她钟爱的花苗。
她手起匕首落,冷酷地砍掉一颗最近的小树。去掉多余的枝丫,绳子一头缠在一端打结,另一端削尖后插在土地中央,再将绳子抖开。
家园建设第一步——丈量土地
淞晴以树为圆点,借绳子充当估算的半径,如圆规画圆一般扫过——但圆规是在空荡荡的纸面上发挥。
田地里多的是高低不齐的树,绳子绷直,在转圈的过程中一不留神就会被挡住无法动弹。
她便暂停丈量大计,寻摸砍了一根超长的树,把捏在手里的绳子绑在顶端,树干握在手里。遇到无法前进的地方,便把树干往上举挪,直到绳子能越过为止。
理论上相当可行。然而现实残酷,绳子能灵活上下动了,可到底高不过树之间网状的藤蔓。这些藤蔓交错纠缠,如天然布匹,也是空中的障碍。
淞晴检查完绳结冷笑,直接暴力突破。棕绳可能刚不过硬木头,还割不断软条条的细蔓么。
于是一路顺顺畅畅,走完一个圆圈。她在走过的地方洒上一层白灰,每隔几米用白灰做个十字标记,作为家园的边界。
做完这些,再将树干用同样手法插到地里,找水洗净手,勉勉强强地离开回村。
这北面确实没什么住户,若孟家村是一个城,她以后的家便是郊区,住宅要建在郊区里面,那更是郊区中的郊区,胜在环境清幽。
淞晴慢吞吞返程,唯一一户人家屋内正有人出来。
院里那家摇摇欲坠的茅草房可怜的紧,淞晴多看了一眼,然后和头发花白的男人四目相对。
不是她有意窥视,而是比起村里人修建的黄泥墙,这户的竹篱笆着实低矮,院子里的情形一眼望去一览无余,挡不住视线。
男人警惕万分,锄头挡在身前,手上青筋暴起,浑身上下透着防备。
淞晴无意惊扰,便避开眼行了一礼以表歉意,自顾自走开,错过了身后男人复杂的神色。
男人望着少女翩翩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他是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在回忆。
他在门口停留的时间过长,久到屋内的另一个人都走到堂前准备干活。他的异样表现的如此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九叔?”少年喑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被吹入屋内的春风刺激到,下意识咳嗽几声。
九叔醒神,立刻掩上门,疾步上前扶住他,紧张劝道,“阿凌快些坐下!”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少年的面容,见他神色如常,心中更为酸涩。郎君长大了,忍耐疼痛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自己已经很难从脸色上辨别出他什么时候真的难受。
阿凌反手扶住男人,十分关切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男人的腰在一年的劳作中佝偻下去,头发白了大半,隐约可见发黄的头皮。明明不到三十岁,却苍老的像个年过百半的老人。
阿凌触目伤怀,万分心疼,起身将他按到长凳上坐下,“若是不舒服,今日便在家休息吧。”
九叔只是抚摸他的长发,仰望着这个已经比他高的少年,分外怜爱,“阿凌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他的一句感慨,却让少年无奈苦笑,“我如何敢嫁人!”
他一个罪臣之子,走过一遭烟花巷柳之地,他又是病痛残躯,每一天都是数着过日子,嫁到谁家都是祸害。
男人眼角泛起泪花,轻轻拥住他,悲戚满面,长叹:“我苦命的郎君啊!”
二人泪眼婆娑悲伤哀怨,淞晴一概不知。她量地的时间比预估的长,村长家两位女性都下地干活了,淞晴从她家退出来后,在村里逛起来。
晴空白云,树桠摇曳,微风吹过,鸡鸣犬吠,田园生活治愈精神上的疲倦有奇效。慢一点,兴味便多一点,足够欣赏万物生机勃勃。
她逛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经逛到农田的地界。
“淞小大夫,地你都看好了?”
淞晴回神,村长正站在田里支着锄具冲她咧嘴笑,憨厚的脸上透着一丝紧张。
“我看完了,地很好,多谢您。”淞晴回她一笑。地么,复杂了点不碍事,够大就成。“我想寻些小孩子帮我做活,一天给二十五文,不知道哪里去找?”
村长丫头趁她娘和人攀谈,忙里偷闲欣赏这位漂亮姐姐,一听这话跳的老高,甩开锄头蹦起来,“二十五文?!”
淞晴点头,颇为无奈,“是的。那片地草木多着呢,不找人帮忙清理很费功夫。”
村长震惊脸,难以置信。一天二十五文,她都想不干活去做工。她一巴掌按住旁边闹起来的闺女,吞吞口水,不死心的问道,“淞大夫,你只收孩子?”
淞晴见她动心,却不着急回答,转而细细同她分析起来:“我并非是不愿招大人,不过春耕农事繁忙,耽误你们秋来的收成便不好了。让家中的孩子来,既不妨碍你们正经事,又能多一笔收入。”
她眨眨眼暗示,“小孩子手脚不如大人,干得也久。”工钱也能领的更多。
村长心领神会,有些哭笑不得,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钱的,当即拿了主意:“好好,就让孟青跟着你去,这村里的她都认得。孟青!要给你淞姐姐认真干活,不许给她添乱!”
村长的闺女孟青欢呼一声,眉开眼笑,抄起自己的锄头将它甩上路面,自己三两下蹬着土块爬到路上,拍掉身上的泥巴,女肖其母,两人激动时都喜欢苍蝇搓手。
孟青昂着头拍拍自己的胸脯,放出豪言:“淞姐姐你要寻人找我就对了,这村里的丫头小子我都认得,保准一叫一个准!”
淞晴见她傲娇,忍俊不禁。自然流露的笑比她端出的客套笑容更为惊艳,对面的小丫头看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不停搓手。
“哇淞姐姐你可真好看,跟个仙女似的!”孟青擦擦口水,手竖在嘴边,小孩子讲悄悄话一样,“我觉得你比村尾那个哥哥还要好看,他是我们村里最好看的人。就是病恹恹的,看着不好养活。”
大概是悄悄说人坏话,孟青左顾右盼有点心虚。她爹说好女人要学会发现男儿们的好,这才容易说亲,成了亲妻夫生活才会好。
淞晴不置可否,十几岁的孩子晓得事了儿,她便将要求罗列清楚,“太小的拿不动刀具的不要,正春耕的不要,那些偷奸耍滑的也不要。你尽量寻你同龄的伙伴,若是有的家中困难,放些年龄大的,老人家我也要。男女皆可,人数不限,找完人来北面坡上找我。”
“我记住了。”孟青郑重点头,“淞姐姐你着急么,有的人进山了还有些恐怕还在河边洗衣服。”
“河边离这里远么?”
“不算太远。”
“那进山的暂时不用寻,叫上河边的就行。”
山里人群分散,树木遮挡,不如河边视野辽阔,找人更加容易。
“好,我去了!”孟青冲她招招手,小旋风似的飞奔不见。淞晴便不再逗留,回自个那蛮荒的宅基地。
到了地方,她掏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在丛林里转来转去,挑一颗匀称笔直的树祸害。手臂粗的小树惨遭腰斩,匕首削树皮跟刮冬瓜似的,去了皮还得切成片。
又进到地盘中央找到自己先前插的那根树棒,掏出渔线重复丈量土地时的流程。边界处做过标记的地方皆被插上绑有渔线的树棒,从上空往下看,渔线将圆形的区域大致等分为二十块。
淞晴做完后便坐在石头上发呆,孟青不一会儿也吆喝着自己的小伙伴浩浩荡荡的来了。眯眼一瞧,大大小小的有二十多个人之多,男女老少都有,其中还混进去一个孟怀。
孟青默念几遍好女人不能嚼男儿舌根,终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有的人我没叫,他自个赖皮要跟着。”
小丫头委屈巴巴,她撵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怕耽误正事,只能不管。孟怀大抵也是知道自己不符合条件,捏着自己衣角忐忑不安。
淞晴扫了他一眼,低头劝慰她一句,既然来了就好好给她干活罢。
少女神色平常,孟怀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捏紧衣角,见她表现无异,心中欢喜又有些失落。
听说她招人开地,他立马就来了。十几年,即使被他爹勒令干活也没下过地的少年头一回为爱奉献,却没得到喜欢的人半个多余的眼神,心里也委屈。
转念一想,他们才头一回见面,对方不了解他很正常。顿时重振旗鼓,势要让对方瞧见自己的能干。
淞晴仔细打量这一群人,年龄组成复杂了些,但无一不是眼神干净,纯朴憨厚,可见是认真按照她的嘱咐筛选了的。
她毫不吝啬地给出夸奖,“做的好。”
孟青这才笑起来,重新打起精神。
淞晴从一堆人里面捉出一个男孩。他是所有人里面最矮的,甚至不到她腰高,接着下达她的第一条命令。
“郎君们站一边,女君们站另一边,按照个头从矮到高排队,矮的站前面。”
在开始她家园建设的第二步之前,整顿自己的施工小队很有必要。
淞晴让孟青和男孩分别站定,示意她们照做,她下意识带出以前的习惯。
郎君、女君是世家的礼仪称呼。偏远山地,县城的大户人家唤少爷小姐,山村都叫丫头小子,读书识字的称上一声小郎君小娘子。
好在大家虽不明觉厉,男女之分都晓得,所有人都迅速的站好,快得地上泥灰都被踏的满天飞,扬起一道黄“雾”。
没有人提问,淞晴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口误,等他们都站好,男女之数便一清二楚。
男孩七个,多在十岁以下,两个老人。女孩这边有十三个,年龄在十二三岁左右,没有年迈的。
淞晴心中有数,坐回石头上,熟悉的匕首滑在手心,冲最前头的那个小男孩说道,“上前一步,你叫什么名字?”
她放柔了声音,尽可能舒缓他们见到陌生人的不适。那男孩小步上前,羞怯怯回答,“我、我叫孟小云。”
“是天上的云朵,那个云吗?”淞晴知道她们很多人不识字,便尽可能把字具象化。
“是、是的。我娘说我绵软软的,像天上的白云。”男孩说起自己名字的寓意笑逐颜开,不自觉放开了些。
淞晴瞧他肉嘟嘟的脸,也跟着笑了。低头手腕转动,匕首胜刻刀,将他名字刻在圆木片上面。又在顶端削一个三角缺口,递给他,“你的名字很衬你,记得把凭证收好。”
剩下的少年少女顿时炸开了,漂亮姐姐平易近人,原先遇见生人的拘谨瞬间淡了不少,老人也觉得主家好相处,很是欢喜。
“我叫孟泉、我娘说我爹以前怀我不肯喝河里的水,只喝山里的泉水。”
“我我,我叫孟红,说我是家里红红火火的福星!”
......
这种孩子气的攀比倒将气氛炒热,淞晴一视同仁地夸赞,把这些迫切渴望得到认可的孩子夸的小脸红红,眼睛亮晶晶的。
“下一个。”
“孟怀,我叫孟怀。”抱着不可言说心思的少年眼如星辰。他是张扬的,一字一句,咬字清晰;他又是害羞的,希望得到喜欢人的称赞。
淞晴唰唰刻好他的名字,笑容未变,“怀,念思也。既是想念,也是包容,名字很好,承载看你母亲对你的爱和期望。好好干,孟怀。”
少女不过是简单唤了一声名字,便叫孟怀面红耳热。他知道她的公平,待他并无特殊,饶是孟小云都得她多看一眼,但自己就是忍不住心猿意马,情难自己。
孟怀甜蜜的冒泡,傻不愣登的小声炫耀,“我娘和我爹最疼我了。”所以以后我的妻主也要疼我。
孟怀在心里小声补充。
淞晴恍若未闻,给所有人都发好木头名牌,领着一群人到边界口。那白灰撒过的地方草都死了,形成一条窄窄的路。
淞晴站在前头压压手,言语明白了当,“郎君去左,女君去右,按照刚刚的顺序,高的往里去,见着这插在地上的木棍便留一个人,其他的人继续往里走,最后一个走完立刻返回,叫上路上的人一起。”
“仔细些脚下的路,记住了吗?”
“记住了!”孩子们齐声吼到,干劲满满。
“你们去吧,两位老太公且留在这里。”和乖巧听话的孩子打交道真的很舒心。淞晴笑笑,安抚两位不安的老人,解释道:“我这地只划了二十块,就先交给她们做吧。”
“这……”两位老人迟疑,这是人够了劝退的意思吗。
“您二位放心,开地这事儿只有缺人的份。大家积极帮我做活,我也不能亏的这群孩子热汗直流,喝不上一口热水吃不成饭,还得劳烦你们帮忙。”
两位老人恍然大悟,啧啧赞叹。
是极,乡间的风俗人情关系就是如此。虽说一方给钱一方卖力,明面上两清,但若不包饭吃,却是不厚道的。
淞晴安排他们负责餐饮,又向他们买米买菜,给的价格比下地劳作还高些,因着她没有锅碗瓢盆,需得借用他们家的。
老人家赧然不应,坚持不肯多收,哪家借锅碗还收钱的!一推一拒,淞晴也就作罢。她抚袖,“还有些事想向您二位打听。”
“淞小大夫你直接问吧,我们俩老头子知道一定告诉你。”方才她的举措已经赢得两位老人的好感,此刻他们笑眯眯承诺,也是出于对厚道之人的喜爱。
淞晴便直说了:“您二位也知道我这地方偏远,我看周围只有一户人家,想向你们打听她家情况,好借她家厨房和桌凳用一用。”
借来的碗盆还要拜托对方帮忙看管呢,总叫人背来背去麻烦的很。
哪成想两个老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僵持住了。淞晴挑眉,不待追问,那些认路的孩子已经返回。
打听的事只能暂且放到一边,看着这些自觉排成两列的队伍,淞晴开始向她们讲解她们的工作内容。
“以后你们负责的区域就是你和你后面那个人之间的地,以细线为准。”
“工钱是一天二十五文,一日一结,下雨不做工。”
“农具自带,中午包饭,大家记得带上自己竹筒子。”
又说清楚早上的做工时间,叮嘱她们准时到场。她选了孟青和孟怀作为两队的队长,给她们的木片雕上两朵花。
选孟青是因为她是村长家的,要打好关系,这孩子本身伶俐也喜欢当头头,孟怀则单纯因为他的年龄摆在那里。
让不知情的孟怀好是激动了一番。
淞晴正色道:“你们两个做小队长,工钱每日多她们五文钱。相应的,你们得负责召集自己的队员按时到场,有事情及时来找我。”
孟青野心勃勃要给她娘挣大钱开开眼,孟怀一心要在心上人表现,两人都格外慎重。淞晴便不再多言,叫她们记住自家队员,自行散去。
了结一桩事,淞晴终于能去洗手。可她步子还没迈开,一个小丫头突然窜出来,挡在她身前。
孟怀和孟青:???
淞晴:。
震惊,没想到还有人看我的文,感谢宝们的喜欢和收藏!我码字慢,一般隔日更,大概就是乡土淳朴风。
害,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这样,就是在人际交往中必须由自己掌控社交距离,要是不熟悉的人试图主导就很恐慌,也许这就是社恐吧。
啰啰嗦嗦的,下章男女主见面,我们也下章再见,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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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