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秽?这是什么东西?”包乐生闻所未闻,生怕自己误解了这东西,没敢往下深想。
“就字面上的意义,活着的秽气。这是由秽气凝聚而成的产物,非常难缠。你夫人所中的是“活秽”中较为低级的一种,又名“嗜血秽”。它不似普通秽气那种死物容易驱除,已经成型且有嗜血繁殖的本能。它们藏在你娘子的这双手套里,在她长期佩戴后,一点点钻进她体内。”
明镜用元力丝固定住文平卉的手,以元力凝聚成刀从手套上剜下来一小段“黑色丝线”。这“黑色丝线”到她手里后依旧在快活地游动着,她拿出一瓶绿色药水,往上面滴了一滴,“黑色丝线”便化作一团黑雾,里面还参杂着些猩红的颜色。
包乐生本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天方夜谭,秽气是无间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害人玩意儿,跟元气混杂在一起,修士稍有不慎就会因为中秽而亡,人人都把它当做毒一样的死物……说这东西活过来,就跟说他们吸收的元气成精一样荒谬。但是明镜掌心上熟悉的黑雾,像是不容忽视的铁证般向他砸过来,让他想不信都不成。这不就是秽气浓郁的时候,会出现的肉眼可见的黑雾吗?
“还真是活的秽啊……”
明镜盯着那黑中带红的秽气,沉吟一下道:“这种活秽钻进在人体内,一开始极难察觉,它一般先吸干修士体内元力,等到元力吸完后才会吸食血肉。前期宿主会觉得自己逐渐变得虚弱,中期渐渐失去行动能力,等到末期它会将人的血肉内脏吞噬殆尽,最终破体而出,重新钻进宝器中,等待下一个宿主。随着它谋害的修士越多,它的攻击力越强。这种活秽一般被隔离在禁区之中,甚至连禁区也鲜少会出现这种东西……它突然出现在远离禁区城民众多的城池里,非常蹊跷。”
包乐生面色大变,秽气原本就相当棘手玩意儿,现在变成了活物,可想而知这危险程度定然非同一般。况且它还是从禁区出来的,那是何等恐怖之地,他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浑身颤栗了。
明镜放下文平卉的手,招呼一旁的公良鱼,让他帮忙备齐治疗所用的东西。公良鱼从自己的储物宝器里,一件一件按照师父所说将东西摆了出来。
丹药,符纸,银针,铜盆,纱布,绢布……不多时就被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明镜要用的时候,直接用元力丝卷过便可。
实际上,她自己的储物宝器里也存有不少这些东西,但是她希望公良鱼也能参与进来,索性让他帮忙做点小事。
小事做多了,以后他自己上手的时候就不会忘记了。这比明镜一遍遍念叨管用得多。
“嗜血秽虽然是活的,但没有自我意识,只有本能,已经很好对付了。”
明镜给文平卉服用下沉睡和保护心脉的丹药后,施针定住嗜血秽,以元力为刀将吸附在她手上的手套剥离。待她成功将手套剥离文平秽双手后,又将那双染血的手套扔进一个白玉盒子里,并道:“小鱼,快。”
药童立马将盖子合上,两根短小的手指上化出两张符纸,狠狠地按在盒子上,整个身躯压在上面,任由这个盒子挣动,也没松开手。
待盒子平静下来后,他将盒子收进储物宝器中,站在一旁拿出自己的小手绢给自己擦了擦汗,随后就站在那里安静而专注地看师父给病人治疗。虽然他年纪尚小,但是要学的东西比起师兄师姐来一样不少。只是现在他才学了个皮毛,还轮不到他去上手操作,只能呆在一旁当个小助手。
文平卉吃过一枚沉梦丹正沉在丹药催发的好梦中,对外界毫无所觉。她的双手失去了皮肤只留下根根带着零星血肉的白骨,鲜血沿着白骨滴滴往下落。数不清的形如黑蛇般的活秽缠绕在她指间,张牙舞爪地散开袭向众人。
明镜一只手运针,一手拂过那些“黑色蛇线”将它们攥在手里。细长银针稳稳地落在对应穴位上,那些“嗜血秽”便被定住了,只能疯狂地扭动挣扎着,无法回归文平卉体内也无法再袭击人。
明镜捏开文平卉的嘴,将一颗丹药扔进她口中,待那些“黑色蛇线”彻底平静下来,手指抚过银针将它们全都收了起来。
文平卉被明镜释放的元力丝抬起双手,她从那双手上一根根仔细将黑线挑出,再一根接一根地拔出来,放到脚边一个坛子里。
大部分“黑色蛇线”状态的秽都没够按照这个方式拔出来,而一些顽固的“黑色蛇线”缩在文平卉皮肤下游动着。对付这种顽固不化的家伙,明镜会用银针刺进它们所在的位置,驱赶它们将它们逼出一个线头,抓住它再拉扯出来。
这些“黑色蛇线”状态的“嗜血秽”只能由人一根根拔出来,拔出来一根后,再相应送一些元力补充到病人体内。如果莽撞地将它们一口气拔出,病人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直接崩溃。
数不清有多少根嗜血秽,直看得包乐生冷汗直冒。他只听闻过禁区的“秽兽”难缠,这“活秽”看起来跟“秽兽”难缠程度还要更上一层楼,至少秽兽不会钻进人体内,以人体为养料不断繁殖。
包乐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妻子,随着那些凌乱可怕的“黑色蛇线”被一根根拔出体外,她那张枯瘦的面颊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黑筋虬结的模样。
他本来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盯着,由于心里实在焦急犹如火烤,偶尔会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不敢过于靠近大夫,怕自己耽误大夫治病。
更夫的敲了三记梆子,明镜这才将它们除尽了,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长舒一口气道:“可算除干净了。”
这更夫是执法堂夜间的巡逻的执法者。无间大陆出现通讯玉符后,便不需要这种古老的提醒时间的方式了,但它依旧被作为传统保留下来,用来威慑打算趁着夜黑风高出来作乱的邪修。不用担心扰民,若是担忧影响到睡眠,在房间中放一个隔音阵盘即可。
明镜的师父没教过她如何处理活秽,活秽是仅百年才出现的东西。圣人谷只有处理秽气的方法,而且基本上靠的是丹药……但活秽不同于秽气非常难以拔除,光靠丹药是不够的。这个医治活秽的方法是她自己在战场上摸索出来的。从前军中就有将士不幸中招,明镜死马当活马医,当真给他治好了。
包乐生发现妻子的胳膊如今枯瘦依旧,但那些虬结的黑色纹路全部消失了。他的心里平静很多,肩膀放松地塌了下来。
明镜迟疑地望了一眼自己脏污的双手,再看一眼旁边盛着绿色净秽药水的铜盆,最终没有把手放进去。她从元气中分离出一团水球放进空盆里将双手清洗干净,拿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水,随后将手帕扔进装着废弃物品的铜盆里。
她刚想让小鱼帮他把装着剥离下来的嗜血秽的坛子封印掉,抬眼看去,却发现这孩子蜷缩在床尾睡着了。
明镜无奈地笑了笑,夜已深深,确实到了他该睡觉的时间了。她将坛子里的“嗜血秽”封印起来,放到一旁留待后面拿去净化处理,随后从储物宝器中拿出一瓶生肌粉,撒在文平卉的双手上,用绷带将她的手缠起来,放在她身侧,替她盖上了被子。
明镜用元力抬起熟睡的小鱼,将他送到房间内另一方榻上安顿好,这才转向包乐生:“她的手过些日子就会长出新的血肉和皮肤,你注意不要让她碰水。”
包乐生赶紧点头:“我记住了,一定不让她沾到一滴水。”
明镜继续叮嘱道:“她体内的秽已拔出干净,但她的身体元气大伤,需要慢慢休养,休养期间万万不能让她再沾上“活秽”,否则药石难医。”
包乐生再次点头应是,经过明镜的同意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妻子。他跪在妻子床前,想去触摸她的脸,怕弄疼她又立马收了回来。
“有人将“嗜血秽”炼进了这双手套中,你们从哪里得来的这种阴邪的东西?”
装着手套的封印盒被公良鱼放在架子上,明镜看了一眼上面闪烁的符文,符纹闪烁意味着这道封印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公良鱼修为低微,能做到这个程度实际上是值得表扬的。
她一只手手指点在封印盒的封印上给里面注入元力,一只手掌心燃起一团火扔进存放废物的铜盆里,铜盆里的手帕和染着血污布条一同燃烧起来。
包乐生的眼睛里跳动着熊熊火光,他咬牙切齿道:“是钱氏珍宝阁!我是在那里买的!甚至把我祖上传下来的宝器都赔了进去!”
当初包乐生还觉得能买到这双白玉金丝手套是件天大的喜事,现在看来,当真应了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要是一开始他就买不到,卉儿也不会逢此大难。
包乐生将这段时间他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明镜,明镜从他稍显庞杂的日常故事里,理了理关键点,她纤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点着,“珍宝阁,千净坊,迅速发作……你刚说她刚戴上手套没多久对吧?”
“对,从我送给她手套到现在不过三天!”包乐生道:“卉儿起初将手套戴在手上,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第二天去了千净坊回来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三天……嗜血秽侵染人体,起初并不容易让人察觉……”明镜垂眸沉思了一会儿,道:“寻常人得到这样的东西,即使日日戴着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发作才对。你的妻子刚戴上没多久,就被疯狂吸取元力,估计跟她在千净坊干的活有关。”
包乐生不解,抠着手指问道:“这千净坊也有问题?”
“非也,千净坊的药水无意间击发了嗜血秽的“凶性”而已,它本身并没有问题。”明镜继续解释道:“千净坊中的净秽药水能让一切秽气无所遁形,杀伤力极高。这药水对“嗜血秽”来说等同于毒药。这些被炼进宝器中的“嗜血秽”察觉到了危机,一股脑地往她身体里钻,疯狂汲取她的元力繁殖生长用来抵抗净秽药水,这才导致了她生命力和元力迅速流失。如果不是嗜血秽突然反噬,这双手套不会这么快长她手上。日积月累之下,她会慢慢被掏空内腑,表面还看不出异常,到最后真正能从表面看出异常的时候,便无力回天了。”
“如此恶毒……”包乐生牙齿打颤,不能想象那个画面。这件事发生得过于突然,他被恐慌攫住了魂魄,根本没办法去探究“噩梦”为什么一眨眼就降临了。如今看来,竟然不全然是坏事?
明镜眯起眼睛:“钱氏珍宝阁有大问题,我猜那里可能不止有这么一件藏着“嗜血秽”的宝器。”
“您是说……有人故意将这些害人的东西投入了市场?谁会这么胆大包天?这也忒恶毒了!”包乐生瞳孔骤缩,他咽了咽口水,为明大夫的猜想而心惊胆战。
明镜见怪不怪:“邪修,无间大陆多的是为非作歹的邪修,这群人唯恐天下不乱,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他们像除不尽的害虫一样,灭了一茬又出来一茬。但这件事明镜也无可奈何,只要秽气存在一天,邪修就不会消失。这些邪修,有时候可比秽兽可怕得多了。
包乐生忧心忡忡道:“他们家放出了很多其他珍宝阁闻见不到的好东西,许多人蜂拥而至……自开张以来这一个月,他们家的生意还时常补充新货,每日进去进行交易的人络绎不绝,有些人哪怕不买也想去见识见识。这双手套只是他们放在货架最底层最普通的宝器。”
明镜心情陡然沉重下来,她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了……”
她从储物宝器中拿出通讯玉符,发了一道讯息,随后轻柔地抱起公良鱼出了这间病房,放回他房间去。
出了公良鱼的房间后,她并没有歇下来,反而来到院子边上,从储物宝器中拿出一杆画笔,在院子的墙壁上着笔绘画。
一方古朴大气的池子出现在墙壁上,随着她越画越细致,周围出现亭台楼阁,曲折长廊,亭子外是泛着微波的湖面,垂着星子的夜空,俨然又是一方天地。而最吸人眼球的是湖边无边无际的枫林,秋风萧瑟起,吹落满地红。
这显然是一幅碧水枫林图……实际上明镜需要用到的仅仅是湖中心水亭中的那方池子,但是她的脑和手有自己的想法,只愿为熟悉的景色着笔,不断描补着就成了这方天地。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拱门成型,那头的世界便跟这头相连了。
这“画中境”是明镜一位画修好友传授给她的绝学,也是她最喜欢的法术之一,简直是出家游历必备绝学,免了她风餐露宿之苦。
画中境内外,显然一个是秋天,一个是春天,两种景色各有各的风味,对比冲击强烈,叫人瞧了这春景,就忍不住门内探头去,去瞧那不符合时节的幽而艳的秋。
明镜收起画笔,在墨香中探入门中。门外粉白的花雨被吹入门中,追随在她身后,从春天飘进秋天。
廊间阁上灯火通明,池面雾气袅袅,明镜从储物宝器中拿出一盒盒的药草,毫不吝惜地往里头扔。
她在为接下来的事做好准备,未来一段时间她恐怕会异常忙碌。总不能指望执法堂形同虚设的医俢队伍来处理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