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医馆倒贴钱》 第1章 凯旋归来 一切走向终结的时候,晦涩灰暗的气息总挥之不去,像一群趴在腐肉上赶不走的苍蝇。 “我嗅到了腐臭的味道。”陆灵镜仰头望向灰色的天空,一片浮云遮住她的眼睛,她便看不见那颗模糊的太阳了。她躺在黑色的、泥泞的土地上,耳边尽是呼啸而过苍凉的风声,里头间或夹杂着几声兽吼。 一道桀桀的笑声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紧随其后的是一句诡谲而阴森的话:“那是你尸体的味道啊……” 陆灵镜“呸”了一声,“分明是你身上的臭味。” —— 新盟历九万九千九百五十年四月五日,在北坎区黄沙城的瞭望塔上传信兵通过通讯玉符向全体修士发出了一道奇怪的讯息,宣告边境大捷,禁区结界之门即将大开迎接陆军神凯旋。 无人知晓这道“边境大捷”的讯息,传信兵保存了十年。当年他编辑好后一直在等待将它发出去的时机,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虽已时过境迁,但他一个字都不想改。 这道讯息发出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仙盟传信兵喝多了假酒,一时糊涂写错军团的名字整出的乌龙。 陆军神凯旋?哼!这实乃天方夜谭! 无他,早在十年前仙盟就宣告过陆灵镜的死讯。 死讯传出后,举大陆缟素一片,万里飘白,万民齐哭哀悼那位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的陆统领。以她的天仙阶修为所拥有的上万寿数来说,四百岁的年纪的确当得起一句“年纪轻轻”,甚至可以说刚活过零头。 因陆灵镜三百年来功绩卓绝,扑灭过无数起秽祸,无间大陆大大小小的城池纷纷给她建宗立庙,以求她泉下保佑秽祸不起,四方安定。 还别说,在她“死”后十年里,边境风平浪静,没有一只秽兽能突破结界撞入人间兴风作浪。许多人都怀疑是他们烧的香起了作用,因此各地“灭秽军神庙”往来香客如云,终年香火不绝。 面对民众的质疑,传信兵昂首挺胸硬气回复:我没错。当即摆出了有力证据,他的通讯玉符上赫然躺着一道讯息:开门,我陆灵镜回来了。下边附赠一道手持巨阙剑模糊而立体的虚影,人虽然模糊,但是黑红相间的巨阙剑却很显眼,叫人想认错都不行。 离了个大谱!难道陆灵镜还能从黄泉里爬回来不成? 这得是多荒诞离奇的鬼故事!那阎王爷是被香火贿赂迷昏头,还是被陆灵镜打破了头,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 众人为何认定陆灵镜已死?这件事还要从新盟历九万九千九百四十年新春伊始发生的“秽兽潮”说起。当时距离禁区最近的黄沙城处禁区结界破裂,秽兽一窝蜂冲入北坎区大大小小无数城池,军区将士们抵御艰难。 眼看着北坎区濒临覆灭,祸乱即将蔓延整个无间大陆……在这危难之际,陆灵镜从铺天盖地的秽兽潮中杀出一条血路,深入禁区中心,欲直捣黄龙一举歼灭引发秽兽潮的罪魁祸首。没过多久,秽兽潮果真退却,却迟迟不见她归来。 仙盟接收不到任何关于她的讯息,不久,时任仙盟盟主的关震东在仙盟大会上声泪俱下地宣布道:赤剑军统领陆灵镜为挽救万民于水火,慷慨就义了! 仙盟众人一致认为正是因为陆灵镜跟此次秽祸的罪魁祸首同归于尽,才使得秽兽退回了禁区。 关震东万万没想到已经盖棺定论的死亡事件会在十年后峰回路转,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闪到腰。他赶紧从醉生梦死中抽身而出,扯了衣服往传送阵跑,身后仿佛有鬼在追,他边跑边骂道:“他娘的,这女阎罗怎么活过来了!” 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亏他当年还为她哭了一场! 城楼上六个军团统领驭驶着各式各样的宝器,凌空而下,在空中划过道道明光,他们穿过道道阵盘,停在黄沙城和瞭望塔间等候禁区门开英雄归来。 不仅如此,此时黄沙城城内,街道两侧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只为迎接这位诈尸的“陆军神”。 在无间大陆,军队进城都不会引起这么多关注,边境常年战事不断,这已经是件司空见惯的事儿。从前只有赤剑军进城稍微热闹点,如今为了迎接一个人全都挤在了一块,也是稀奇。 这其中有一撮人是出于敬畏尊崇,“军神”之名虽是死后加封,但无人不觉她实至名归。一撮人是出于好奇,毕竟死而复生这种奇迹万年都不见得一遇,大家都想要出来瞧瞧,一探真假。还有一小撮人是出于气愤,他们香都烧了一摞摞,结果发现人还活着,这当真是血亏!他们必须得一睹“军神”真容,才不枉费他们这些年的真情投入! 厚实的蓝色结界的裂开一道宽大的门洞,穿着一身白色劲装的高挑身影显露出来,白,从头发丝儿白到脚,恍若一枚从天飘落的洁白雪花,轻盈而虚无,险些叫等候她的众人以为见到的是蜃景。她腰间挂着的那枚红枫叶形状的宝器,成了她身上唯一的艳色。那鲜艳欲滴的红给她添上几分活气和真实性,使得众人完全确定下来一件事:陆灵镜当真从黄泉爬回来了! 说爬还不准确,人家是潇潇洒洒飞回来的。 陆灵镜顺利地穿梭过风雨雷电阵盘、防御阵盘和显秽阵盘等大型阵盘上方,绕过秽兽骸骨堆积成的骨头山,朝黄沙城城门口方向飞来,停在瞭望塔前。 再过去就是黄沙城了,平日里黄沙城不会收起防护结界,远远看过去它像是黄沙中卧躺着的一枚巨大的蓝色巨蛋。她不再御空缓缓落到地面上,被一群鲜艳的红包围在其中——赤剑军不知何时整整齐齐地出现她的面前。 或者说他们一直都在,禁区结界的门便是赤剑军中的阵修操控阵盘打开的,他们现在还在操纵阵盘把门关上。 陆灵镜以前从不穿白色的衣袍,到最后她只剩这一身白色的褴褛的衣衫,这时候她又成了这片红海里最醒目的存在。衣衫褴褛不影响她腰背挺直,身如修竹,她眉目坚毅,十年风霜亦不改其不怒自威的气势。 三百年前赤剑军在军区众军团中最弱小最不起眼的一支,自从陆灵镜接手军团后,才渐渐有“赤剑军团战无不胜,剑锋所指所向披靡”的传说。这支军团在陆灵镜的带领下,三百年间在大大小小无数次秽兽潮中力挽狂澜,挽救了无数个城池,仙盟曾赐予其无数荣誉,“第一军团”“铁血军团”“战神军团”等等称号都不要钱似地往赤剑军身上堆,夸张到最后仙盟连编都编不出称号的地步。 陆灵镜曾经的副将朝她行了个礼,大声道:“统领,赤剑军全体到齐,请您指示!”声音中夹杂着哽咽和难言的激动。 朱德春身上还穿着旧时副将规格的铠甲……这十年他一直在等她回来,甚至为此拒绝了仙盟任命,并拒绝别人坐上赤剑军统领的位置,顽固地替陆灵镜守着那把空空的统领交椅。他从不认为陆灵镜会这么轻易死去……哪怕陆灵镜真死了,他也只认这个统领! 多年以前朱德春桀骜不驯得很,曾经因为陆灵镜是个女人而不服她的管束,但是三百年来跟随在她身后经历过桩桩件件事情后,他早已心悦诚服。试问论修为、人品、胆识、领导力,在这七大军统领中谁能同其比肩?朱德春认为,是没有的。他活过上千岁,也仅遇到这么一位。 陆灵镜神情肃穆,从储物宝器拿出一把红黑相间的巨剑……当然,她拿出这把剑不是因为朱德春嗓门太大震到她耳朵,逼得她要砍人了,而是因为这把巨阙剑是赤剑军统领的信物。 巨阙剑剑锋所指,赤剑军冲锋所向。 全体赤剑军将士一见到这把剑,就本能地预感到:他们的太阳真的要落山了,队伍中陆陆续续有哽咽声响起。 这件信物只有危急之时或者继任仪式上才会拿出来,平常不会见到。 陆灵镜的面色深沉地凝望着朱德春,不论何时朱德春每次靠近她,总会被她周身的镇定和坚毅所感染,从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那是经过无数艰难险阻打磨,处理无数起纷争后培养起来的不可磨灭的气质。哪怕她白了发,哪怕她满身落拓,也不曾折损半分。 朱德春被这深沉的目光注视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仰望着她。陆灵镜不仅仅是统领而已,更是他们赤剑军的信仰所在。 陆灵镜双手举剑送到他面前,高声给出她最后一个指示:“朱德春接剑!从今往后,你,就是赤剑军统领!” 朱德春“噗通”一声跪下了,“统领!我不愿!俺老朱就想跟着你干!请您收回成命!”他身后的赤剑军哗啦啦全都跪下了,“请您收回成命!”他们异口同声,地面上的灰尘都震起一层。 天上还飞着六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当事情牵扯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有着数不尽的热情,互相交头接耳谈论着陆灵镜该怎么收场。 同时他们心里又酸溜溜的,假如他们失踪十年,不,只要失踪十天,手底下的兔崽子们铁定篡位。他们怎么就没有这样一群忠心耿耿的手下!朱德春这死脑筋怎么就甘心屈居于人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凯旋归来 第2章 更名改姓 正在这时,一只巨大的长着人脸的三头秃鹫正在扑棱着翅膀,动作敏捷挤入进入只剩一米的门道里,三张嘴齐齐大张,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场中修士大骇,陆灵镜甚至头也没回,耳朵微动间动作敏捷地甩出巨阙剑,在它猝不及防间砍下一颗头颅。 那畜牲当即痛得发起狂来,挤开门缝整个身躯从里面钻了出来,剩下两个脑袋喷吐着浓黑的液体,落到地面放置的阵盘上腐蚀掉出一个个洞。 赤剑军距离最近首当其冲,陆灵镜转身腾空下达了指令,让他们列队迎敌。体修、武修、乐修、符修……各安其位迅速而有序地进行了反击。他们的统领用她那敏锐的眼光注视着战场变化,清晰而准确地下达每一个命令,通知到每一个将士。不过几句话的时间,赤剑军就解决了这只高阶秽兽。 六个来看热闹的统领并不觉得诧异,这个场面他们见过太多次,以至于再生不出什么稀奇感。他们甚至开始评头论足,讨论这只秽兽能产出多少星点或者月珠。 这时候,城楼上几个大人物这才姗姗来迟,其中有一位正是仙盟盟主关震东。关震东驾驭着一杆符笔从城墙上飞速而下,一个刹不住落到秽兽尸体面前。他渺小的身影跟倒在旁边的秽兽那庞大的身躯比起来不值一提。 “符修结印。”陆灵镜在发现来人的一瞬间,迅速了下达指令,秽兽在死后会散发出浓郁的“秽气”,这种混杂着尸气的秽气一旦沾染就很难祛除。所以战场上,一般都需要符修及时将秽兽的尸体封印起来,防止秽气泄露。 在关震东靠近秽兽尸体的时候,符修们现出指间的符纸往里面注入元力,转瞬间它们便如同黄蝶一样落在它庞大的身躯上,及时避免了秽气污染到这位莽撞地靠近秽兽尸体的“大人物”。 陆灵镜转了转麻木的手腕,从半空中移形换影来到他边上,落到他身旁地面上。 这是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拥有一双精明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闪烁着精光,他身穿着华贵如水的金丝长袍,这是件防护仙器,光看就知道它定然价值连城。 “陆灵镜!”这位盟主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被风吹凉的汗,开口就是质问:“这十年你死哪儿去了?为什么音讯全无?” “音讯全无?不,盟主,我这些年从未停止向外发出讯息,只是你们没接收到而已。”陆灵镜抬起手里巨阙剑横在身前,掌心运起一团元力往剑身一抹,除掉上面沾染的污秽,“我遭遇了点意外,被困在玄天宗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然,后面这句话她没说。 关盟主可不是个好的诉说对象,她遭遇的痛摆不上他们这些人的桌面,只会成为他们戏谑笑语里一点可怜的谈资。她抬眼去看依旧灰败的天空,顿觉心凉如冷夜。 一开口就是质问,真让人忍不住想要打碎他满嘴牙,看看他还爱不爱这般口出狂言呢。 关震东焦急问道:“那交给你的任务呢?” “这个您不用担心,虽被上万人面秽兽袭击,但我最终还是赢了那秽兽兽主。只不过在面对兽主的时候,我的身体遭受重创,恐怕……” 关震东连珠炮似地问道:“上万人面秽兽?乖乖!这得值多少钱!是什么样人面怪?你有把它们的尸首封印好带回来吗?” 陆灵镜回答道:“什么样的人面秽兽都有,就在被围困的生死关头我侥幸突破,将它们一一灭杀,一个个封印在玄天宗里。因为储物宝器容量不够,所以没有带回来。” 关震东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两只厚实的手掌合在一起,兴奋道:“也就是说,我们还可以派人去把它们捡回来了?” 陆灵镜:“可以派遣一些修为高的将士前去,修为地于地仙阶的不可进入,否则性命堪忧。要记住不要让他们进入玄天宗核心区,触碰那里的禁阵,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说完,她犹不放心,又着重叮嘱了一遍:“切记不要触碰核心区的禁阵。” 关震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不触碰禁阵是吧?我一定让他们离得远远的。” 陆灵镜缓慢而冷淡道:“我,杀死了引发这次秽兽潮的秽兽兽主,完成了任务。只是我恐怕不能再担任赤剑军统领了。” “哦……这没关系,我已任命朱德春为赤剑军统领,只不过他不愿意当,也不肯让别人坐那个位置。”关震东说到这里,忍不住恼怒道:“他简直没把我这个盟主放在眼里!真是个混账东西!” 陆灵镜感觉有股郁气在她胸口停滞住了,她觉得胸口闷得慌。 关震东考虑了一会儿,道:“既然你不想留在军区,就去中原区仙盟总部呆着吧,我给你一个仙盟长老的任命。” 陆灵镜闭了闭眼睛,用颤抖的睫毛遮盖住里面的悲哀,婉拒道:“我受伤了,重伤,实在担不起这个重任。” 关震东这时候才想起来这是位英雄,需要一点人文关怀:“你是被人面秽兽袭击的,还是被兽主打伤的?还能治好吗?以后还打算回军区吗?你要是竞争大元帅,怕也是一呼百应。” 历代大元帅都见鬼去了,也不知道这位子是不是被下了诅咒。陆灵镜只想急流勇退,保个全尸。 陆灵镜叹气道:“二者兼有,盟主。治不好了,这也是我不打算再留在军区的原因。” 说完陆灵镜便转身对赤剑军将士喊道:“全体注意!阵修继续关闭界门,加固结界阵眼!后勤即刻打扫战场!” 她虽然在跟关震东说话,但注意力一直没离开赤剑军,他们都在注视着她,等着她的指示。 全体将士立刻按命令行动起来。 陆灵镜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阵修在各自负责的阵眼位置进行加固,武修挥舞着兵器在将秽兽尸体飞快分解装进储物宝器中,医修开始清例溅落在地面上的秽兽血液,乐修无活可干给他们添点乐声助力…… “阵眼加固完毕!” “尸体分割储存完毕!” “残余血液清理完毕!” …… “任务已完成,请统领进行下一步指示。” …… 陆灵镜的视线从一张张面孔滑过,眼眶蓦地红了。一只秽兽而已本不必如此大张旗鼓,但所有人都做得很认真,因为他们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她注视下完成任务了。 陆灵镜见到自己的命令已被迅速准确地执行,禁区结界完全恢复正常后,将朱德春招呼到跟前,深吸一口气道:“朱德春接剑!今天恰逢盟主也在,正好让他做个见证,见证赤剑军新统领的诞生!” 朱德春咬紧牙关不肯接,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梗着脖子淌眼泪。他觉得这副涕泗横流的模样实在丢脸,于是抬起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朱德春听到这严厉的语气就知道这件事已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直直望向她那双带着信任的疲惫的眼睛,终于弯下膝盖,跪在大地上,郑重地抬起双手举过头顶:“遵命!”凭借着他们多年的默契,他看懂了她的意思,她累了,只有把赤剑军交到他手里才能安心离去。 陆灵镜将那把巨阙剑狠狠压在他举起的双手上。他握住这把沉甸甸的剑,真正地将责任扛到自己肩膀上。 朱德春通红着眼眶发誓道:“定不负大人所托!” 陆灵镜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心点,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你升官,我生还,可谓是双喜临门。” 交接完一切后,她这才转过脸去对着关震东。 关震东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些不解,“怎么会治不好呢?以你的天仙阶的修为能有什么伤奈何得了你?况且还有圣人谷在,请御林圣手出山医治总能治好你吧?我记得你是从圣人谷出来的……当初你说你是剑修的时候,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盟主,兽主可不是那么好杀的。上一任大元帅便是死在他手里,尸骨无存。我能活着离开玄天宗那个鬼地方已经竭尽全力了。您也知道我是从圣人谷出来的,我的身体情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关震东长叹一口气,“时也命也,真是辛苦你了。你真的不考虑进入仙盟总部?” 陆灵镜摇头:“身体受不了,实在干不了一点儿脏活累活。” “那挑个你喜欢的城池当个城主或者那里的执法堂堂主怎么样?” 陆灵镜咳嗽两声,虚弱道:“这活儿更累,拉磨的驴都没有他们辛苦。” 同样的位置有人鞠躬尽瘁,有人天天晒网,仙盟的运转基本靠着这群“拉磨的驴”,还有军区“嗜血的狼”。 关震东尴尬一笑,他一想也是,以陆灵镜这看不惯那看不惯的性子,让她老实呆着“天天晒网”非常不切实际。 “成吧,可惜了你这么高的修为。无间大陆上的天仙阶修士屈指可数,愿意为仙盟效力的更是少数,你不在……诶,仙盟损失惨重啊!”他感叹道。 陆灵镜的面上露出一个悲切的微笑,“我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您看我这头白发就知道,我已经油尽灯枯。哪怕留下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话出自她肺腑之言,她能从玄天宗爬出来全靠一口气,那口气名为“不甘心”的气儿若是散了,她人也就没了。 关震东见她心意已决,也难免感伤,“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几百年多亏你像定海神针一样镇在所有人心底。” 陆灵镜出现后,他的日子的确惬意很多,不再像从前那样焦头烂额,成天担心一觉睡醒无间大陆成为历史。愁啊……这以后可怎么整?等等!不对! 关震东追问道:“方才你说你杀死了秽兽之主?你完成了任务,对吧?” 陆灵镜从别在腰间的储物宝器掏出一个黑漆漆的盒子,盒子有两个巴掌大,“幸不辱命,兽主已诛。如无意外,无间大陆至少千年不会再出现秽兽潮。” 盟主郑重接过陆灵镜给他的黑石盒子,完成这次交接,他郑重道:“陆灵镜,无间大陆的所有修士都不会忘记你的功勋。” 他举起手中墨石盒子,面向不知何时围聚会在他们周围的将士和普通城民,高声宣布道:“秽兽兽主已除!无间大陆将兴!” “大陆必兴!” “军神威武!” “大陆必兴!” “军神威武!” …… 黄沙漫天的城池中爆发一阵欢呼,人人都在为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手舞足蹈。陆灵镜身形晃了晃,倒在城门前,倒在这片欢呼声中,军神的威武坠落在扑腾起来的烟尘里。 后来陆灵境想起来这样的退场方式时常扼腕叹息,说自己英明一世,竟然毁在这么一“扑街”里,要是能重来,她一定不跟关胖子站在城门口吃土闲聊。 好在无间热闻里有她的熟人邱算子为她热心操笔,将“体力耗尽不幸扑街”润色一番,成了“军神热爱这片土地且爱得深沉”。不幸的是,这条热闻经过说书人上下嘴皮子一碰,歪成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再经过众人广而宣传,陆军神再次成为一枚慷慨就义的“英魂”,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在众人嘴里“死而后已”陆灵镜醒来后,打马离开了黄沙漫天的边境之城,她爬上一座春意盎然的山,投入一片繁花似锦中,在一片梵音中安详地合上了眼睛。按照她的计划,她只要两眼一闭不睁,在离佛祖最近的地方两腿一蹬就能直上西天。 在飘飘然即将蹬腿升天之间,她听到有僧童稚嫩的声音从树下传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何处惹尘埃……这句话听得她良心病骤然发作。死去应知万事空,何苦给人去添堵。虽说她的尸体不会腐烂,但是挂在树顶上被人瞧见,应当能活生生把人下掉半条命,估计在她死后还能捞个“缺德”名声,这实在有损她一世英名。 陆灵镜思来想去,觉得这地儿也不适合她躺,卡在喉咙那口不甘心的气儿又被她咽回去。她倏地睁开眼,直挺挺地立起来,抬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棵直插云霄的菩提神树,陡然决定道:“从此以后就没有陆灵镜,只有明镜了。” 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是她着相了。人一旦摆脱对自我、他人、生命体和寿命的执着,才能更清晰地去看待这个世界。这一双眼睛还没看够这方广阔的天地,既然还死不了,干脆再扑腾一阵子。 第3章 无名医馆 [我打马走在阴影里,巷子深深, 透过嗜血藤看见黑色的尘埃落在褐色的土地上。? 我挥舞着马鞭,马蹄达达踏过无数黑影, 无数个生命,落在我前进路上层层叠叠。 灰天和黑土,蓝界和黄城之间, 腐烂的味道萦绕不去。 秃鹰闻讯而来,在我身后发出嘹亮啼鸣, 我顺着小巷走向春和景明,投入一片繁花似锦中。] —— 明镜在无间大陆走走停停又十年,发现这世上的“繁花似锦”皆是假象,无限的悲欢离合才是真实。待到她实在走不动时,她择了一处城池落地生根,无名医馆便悄无声息地在长春城一处安静的街道上“生根发芽”了。 明镜守在这里成了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发挥着最后一丝余热。她将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徒弟们一并叫了来,想着顺便成全一番今生的师徒缘分,尽一尽这些年她未尽的师徒义务。 倒回去几百年,她还在东林山院上学的时候,她都不敢想自己最后竟然还是继承了自己师父御林圣手的衣钵。这兜兜转转命运,玩儿似地耍弄人。 临了临了不去躺着等死,竟然还真成当上了大夫。这究竟是什么蜡炬成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每每午夜梦回,明镜回想自己这一生,都要为自己自豪到心憔悴。 众人日日为我焚香,我为人人燃烧自己。这或许也是因果轮回的一环,就当回敬这些年的香火情了。她想。 长春城是震东区首屈一指的大城池,其有无间大陆上“最安全的城池”之称,四季分明,景色秀丽,是个天选的修养生息之地。但这些都不是当初明镜选择这里的理由,她决心留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那天,引她来长春城那人舍弃了一堆天花乱坠的夸赞,对她说:“长春城非因四季长春才叫长春,而是期盼春天绵长才叫长春。” 当时她想,我呢,我还在期盼什么呢?怎么就是不肯死? 偏她来时正逢春,墙上伸出一枝桃花来,枝上花开正浓,迷人眼醉心智,她拐了个弯,发现前方店铺门口插着一面旗子,旗子正在风中招摇示意:旺铺打折转让。 当即她就拍了板,就是这里了! —— “起初那只是一个平凡而幸福的一天啊……怎会转眼就成了这样可怕的噩梦?”包乐生盯着病榻方向吐出这句充满迷惘的话,病榻上躺着一个女人,他目光从未从女人身上转移过,懊丧也从未从他面颊上褪下过,“明大夫,卉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人正在检查女人的双手,那双手被一双黑丝手套牢牢包裹着着,上面涌动着黑雾,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黑丝”还会游动,瞧着便十分森然可怖。 “她中了“活秽”,”明镜面色凝重道,“这东西吸食着她体内的血液和元力,这两样东西一旦被耗空,她必死无疑。” 包乐生会找到这家医馆,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几天他抱着文平卉奔走在长春城大大小小各家医馆间,无一家肯接收他们,已然走投无路。在撞见这家无名医馆前,他快要放弃治好妻子这件事了。 那时正是傍晚时分,暮色苍茫,天边的晚霞飞出檐角露出一片火红色的裙角。这片红渗进包乐生的眼睛里,却盖不住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和仓惶。他刚从街角拐出来,不知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希望能将她留住。可即便他抱得再紧,怀里的人呼吸依旧越来越微弱了。 他就这样站在这片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脚下两人连在一起的影子逐渐模糊,黑夜吞噬白天即将把他们一并吞没。 突然,他望见不远处有两个灯笼透出了明亮的灯火,它们像昏黑夜里指引迷途船只的塔灯,既照亮了“无名医馆”的牌匾,也照亮了他的前路。他的双腿瞬间被灌入无限的力量,它们开始动了,越来越快,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檐角下挂着的铜铃发出叮当脆响,吸引了药童的注意。药童年方六岁,正是好奇贪玩的年纪。他歪过头,瞥见师父师兄师姐正忙着手中活计,无人注意到他。他眼珠子狡黠一转,放下捣药杵跳下凳子,踮着脚猫似地朝门口挪去。他刚要跨出门口,迎面便被人撞了个倒仰,跌坐在地面上。 “哎呦!”屁股贴地的时候,药童惊呼了一声。 包乐生踉跄一步,硬是扶着门框跨进医馆门槛中,单膝砸在地面上,只为支撑怀中人的身体不让她摔出去。 膝盖与地板碰撞发出闷响,光听这响声就知道磕得不轻,但男人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一些。他浑身颤抖不止,显然是在后怕,刚才的意外同样将他吓得不轻。 他怀中之人被一张灰色的被子严严实实包裹着,只垂落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手套通体白色编织着黑色的花纹,那花纹像活着一样在手套上游动。手套往上袖子未遮盖住的地方,露出来一小截细瘦干瘪的手腕,宛如被晒得蔫巴后的药草。 药童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站起来,他刚要斥责来人,就被一双苍白如玉的手抄了起来,轻柔安放到一旁的宽大的椅子里。熟悉而冷冽的药香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一只手落在他头顶安抚拍了拍,他闻着这好闻的气息,迅速地平静了下来,抓住这只手的主人的衣袖,藏在她身后好奇地看向来人。 “大夫,求求您救救卉儿!” 包乐生嘶哑着声音请求道,另一条腿也弯曲下来砸在医馆地板上,他膝行两步来到大夫面前。 药童“嘶”了一声,觉得跟这个男人的膝盖比起来自己的屁股也不是那么疼了。 这个苦苦哀求他师父的男人一身衣服发皱发白,头发潦草凌乱,不知道多久没有收拾过了,隐隐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汗臭味。他的眼窝凹陷发黑,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整张脸上写满了彷徨无措,叫药童都不忍心开口去跟他计较之前的事了。 药童偷偷拿师父带着药香的衣袖遮了遮鼻子,他师父任由他揉皱了衣袖,也没将衣服从他手里抽出去,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纵容。 恰在此时,男人怀中之人忽然痉挛不止,被子在她挣扎间滑落下来,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人干瘪的面皮上蠕动着一条条虬结的“黑筋”,发黑的嘴唇蠕动露出几声似有若无的呻吟声,凸出的眼珠颤抖着有泪水从下方溢出……她的脸庞过于小巧而显得这样的形貌格外骇人,仿佛她再用力一些眼珠子就要滚落下来似的。 药童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往大夫身后又缩了缩,小声嘀咕道:“师父……她这样还有得救吗?” “卉儿卉儿!你再坚持一下!你再坚持一下……大夫,大夫……我……我求求你了……”包乐生泣不成声。 “嗯,放心,还有得治,带着她跟我来。” 明镜的轮椅自动转向室内,缓缓朝里驶去,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在她经过时,依次燃起给后方的人照亮了脚下的路。 大夫的声音舒缓平静,仿佛这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一般,听得包乐生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珍惜地将女人拢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在轮椅后头。他的脸贴着她枯瘦的脸颊,试图将自己的温度渡给她一般。 女人张着嘴“啊,啊……”地痛苦呜咽着,侧开脸缩起头想把自己藏起来,“乐……生……”不要这样……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太不堪了…… “不丑,不丑,卉儿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药童从椅子里跳下来,踩着墙边的凳子摘下一盏挂在墙壁上的小鱼形状的灯笼。他在上面拍了拍,里面便发出了亮光。灯亮后,他便提着灯,屁颠屁颠地朝前面的人追了过去。 药童缀在最后,见到女人哭泣不止,安慰道:“我师父很厉害,她说能治那就一定能治,你不要哭。我师父曾跟我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盏灯。这盏心灯呢,害怕泪水,因为悲伤的泪水会将它淹没。一旦被淹没,它就要熄灭了。心灯一灭,我们就难想起回家的路了。所以遇到难事不要着急也不要哭,不然要迷路的。”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哭泣。你看,这小小的孩子已经不怕她了,还在努力安慰她,让她不要哭。她也要更勇敢一点才行啊。 药童已经不觉得她可怕了,只觉得她可怜,他举起自己的灯跟女人分享,企图把自己的快乐分享出去:“呐,小鱼的心灯跟小鱼灯一样亮哦~这是师父送我的~是不是很漂亮?小鱼灯虽然没有师父挂在医馆里的灯笼那么多那么亮,但是它可是我的最爱。等我以后学会了做灯笼的手艺,我手里的灯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即使这样,它也依旧会是我最喜欢的灯。” 其实这是明镜为了哄小孩编出来的瞎话。明镜还没决定定居前,一直无间大陆上四处游历。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盘腿坐在飞来剑上越过一条河的时候,隐约看见河里有个黑影在扑腾,起先她还以为那是条大鱼。 恰逢她肚子饿得咕咕叫,生了烤条鱼来祭一祭五脏庙的心思,心念一动便往河面去了。她驭驶着飞来剑凑近一看,却发现那竟然是个孩子。 这可怜的孩子已经游得筋疲力竭了,但是河水滚滚一直把他往下冲,明镜当即把他捞上岸去。她有心问这孩子家在哪里,想要把他送回去。这孩子却因为惊吓过度,嚎啕不止,什么也回答不了。 为了不让他哭昏过去,明镜一边捏灯,一边编出来那么些话来哄他。 这瞎话公良鱼当真信了,由嚎啕转成抽抽噎噎,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兔眼,可怜巴巴地问她:“真的吗?我会忘掉回家的路?” 明镜点头:“真的。” 他瘪着嘴道:“那我,我不哭了,我不能忘掉回家的路,我要回去找爹和娘还有爷爷奶奶。” 明镜将大功告成的鱼灯送给他,道:“只要你不哭,心灯还亮着,我们就能回到想要去的地方。” 可是,公良鱼没有家了。他们一家五口除公良鱼外全部为邪修所害,他父母拼死将他送出来才让他逃过一劫。明镜解决了那个邪修之后,看着身后的小豆丁陷入为难中,最后问他道:“你有什么亲戚吗?我将你送去他们那里。” “你,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公良鱼紧紧抓着小鱼灯,两眼泛着泪花花,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没有家了,我想跟着你。” 公良鱼是这么认为的,没有家人的地方不算家,只是个地方而已。只有跟着明镜,他才觉得安心。 明镜最受不了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把他抱上了自己的飞剑,“别哭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师父。” “师父?” “嗯嗯,现在你就是我的小徒弟了,你还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姐……有机会的话,我带你见见他们。”明镜牵着他的小手,“师父啊,这就带你走。” 飞来剑带着他们高升,略过脚下无数山川河流。 公良鱼跟着明镜在各个地方辗转游荡过一段时间,他们在无名医馆定居下来后,他发现自己又有了一个热闹的家。家里有温柔的师父,还有两个疼爱自己的师兄师姐。他对于第二个家很满意,希望可以一直在这里呆下去。 明镜假装没听到小鱼对自己的夸夸,暗地里却勾起唇,嗯嗯,乖小孩,把师父的话记牢牢的。 公良鱼年纪小小就十分嘴甜会夸贴心可爱,是个十足的暖心小棉袄。明镜回想自己过去捡小孩的经历,发现前面两个没一个省心的……要是小孩都像小鱼这样可爱,养一屋子她也不介意。 沿途的灯笼火光明亮,将一切照得分明,给明镜身后霜白的头发粹上暖色的光芒。这光暖了包乐生的眼,那暖意直渗透到心底,一股热泪禁不住从他眼角奔涌而出。 这是……这是唯一一家在见到了卉儿的症状后,没把他们赶出去的医馆…… 前几天跟自家娘子相拥庆祝的记忆在包乐生脑中接连翻涌,文平卉清脆的笑声犹在耳旁,怎么转瞬间活生生的人就沦落到这步油尽灯枯田地? 第4章 贫穷困境 六百五十六枚星点……加上之前存的三枚月珠也还差一点。若是临场发挥的时候他的嘴皮子足够利索的话,应当可以说服掌柜吧? 包乐生想到那个长得跟黄鼠狼一样,眼睛狭长锐利,盯他跟盯贼一样的孙掌柜,觉得自己必须要再做点其他准备。 除了每天从飞剑盟那里接取任务赚取的大头外,其他的这些钱财都是包乐生一枚两枚地不断攒下来的。 他在熙熙攘攘的卖菜集市上挑挑拣拣,在吝啬的杂货店店主手里货比三家,在屠宰户吃人的目光下讨价还价,直豁出去一张面皮,硬生生从他们嘴里将这些零碎的钱抠了出来。 从前都是文平卉负责这些事务,但她最近换了一份活计,这些闲杂事便由包乐生接手了。他接手后,才发现这活儿的辛苦程度跟干活挣钱比起来不遑多让,至少以前他干活的时候不需要跟那么多人东拉西扯。 包乐生屈着膝盖坐在板凳上,对着桌面上一枚枚星点又细细数了两遍。这些让人爱不释手的,指甲盖大小的星点整体呈扁平的五角形状,类似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海星,几个角并非尖锐形状而是光滑圆润的弧面。 数来数去还是六百五十六枚星点加三枚月珠……而包乐生想要买的东西价值四枚月珠。他跟这堆小山堆似的星点大眼瞪小眼,心想要是它们能像鸡蛋一样靠母鸡繁殖就好了。 一千星点等同一枚月珠,一千枚月珠等同一枚阳玉……什么时候,他也能挣到阳玉呢?据说用阳玉修炼事半功倍,里面蕴藏的元气纯净凝实浩瀚如海,可使用的时间是星点的无数倍。这指甲盖大小的星点跟它比起来,只能算从天而降的小雨滴。 他们两个起早贪黑赚到的钱,才勉强够维持每日花销和修炼而已。差了三百四十四枚,掌柜不肯卖该怎么办?但是……今天就是卉儿的生辰啊…… 一阵焦虑袭上包乐生的心头,他拿起挂在墙壁上的飞剑,抚摸着剑身。飞剑经过精心养护剑面光滑,未曾生锈,但是剑身上边缘残缺折损得厉害,坑坑洼洼跟被狗啃过一样。 由于它过于残破,这些日子包乐生外出做接送生意难做很多,几乎所有人在看到他这把飞剑后,都会摇头就走。只有些抠门的家伙会为包乐生驻足停留——他们会对着剑评头论足一番,再跟包乐生进行一番面红耳赤的争吵,直到包乐生同意以白送的价钱接单,才心满意足地上剑。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家里为数不多值钱的物品了,也是包乐生赖以生存的家伙,至少之前是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卖掉它……不到万不得已…… 包乐生提着剑来到院子里,缩手缩脚地武动起来,这一招一式连带他这把剑都是祖传的。没一会儿,他心情就平静不少。跟他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比起来,他的情况好很多。至少他吃穿修炼不愁,安全不愁。 无间大陆上多的是天赋平平、无依无靠的入室级修士。许多人会因为缺少修炼法门无法进阶,一直保持着低微的基础阶修为。基础阶修为的修士非常容易因吸入周围秽气过多,而自身没有最后元力驱除它们,从而走向死亡。包乐生的天赋中庸,只有四星级,但是也比许多人好了。 这个时代被称为元气修仙时代,人人以元气修仙,元气中蕴含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人人都可以吸收。每个人在这方面都是平等的,都能够运用法诀释放出各个元素相关的法术。 修士的修炼天赋主要看测试阵盘给予的星级评定,一共分为九星。星级越高,天赋越高。但修士修炼光看天赋还不够,还要有某方面的悟性,这决定修士会成为哪一类修士。 包乐生的悟性点在修剑方面,即使他天赋没有其他人高,他学习剑法也比别人更容易上手,他本人也勤恳努力,更有祖传秘籍相助,通常他在比试中也能胜过天赋比他强上一阶的人。 在元气修仙时代,修士的修为等级分为两个层级,入室级和殿堂级。入室层级分三阶基础、顿悟、升仙。殿堂层级分四阶分黄仙、玄仙、地仙、天仙。每阶又分出上中下三段。 无间大陆上大部分人只能修炼到入室层级,不说天仙阶,能修炼到地仙阶的修士都很罕见。 传说修士修炼到天仙巅峰便可破开壁垒飞升上界,寿数永恒。在无间大陆基础阶段修士寿数至多两百余岁,顿悟阶可活四百岁,升仙阶可活六百岁,突破殿堂层级则加至上千年,黄仙阶一千岁,玄仙阶三千岁,地仙阶六千岁,天仙阶上万岁。 包乐生天赋平平,修炼三百余年堪堪达到升仙下段。越往上修炼突破越困难。他计算过,以他的资质想要突破殿堂级遥遥无期。 突破升仙阶后,便可御剑飞行了。短途飞行包乐生尚且可以支撑,超过两座城池的距离,他需要购买丹药补充元力才能飞个来回。 因万年前“秽气”侵袭,无间大陆上许多植物难以种植和生长,丹药比万年以前昂贵许多。据说在“秽气”没有出现之前,即便是像包乐生这样的普通人,身上会常备着各种常见丹药。不像现在丹药都成了奢侈之物,一枚普通的补元丹能抵他一整天的工作酬劳。包乐生宁愿回家躺着,也不会白费功夫掏钱购买。 包乐生家的院子并不大,左右两边圈出来一块菜地和一个鸡圈。菜地里的青菜绿油油一片长势不错,鸡圈里老母鸡团在草垛上孵蛋。 很快他们就会拥有一群黄橙橙的小鸡崽,小鸡崽继续长大,继续下蛋孵小鸡……日子总是有盼头的。即使无法得道成仙,能够幸福快乐地跟妻子度过一世,包乐生也觉得知足了。 他的练剑场地被局限在菜地和鸡圈中间这条过道上,因为稍有不慎就会鸡飞蛋打,他武动的动作幅度很谨慎,耍出的招式看起来很笨拙。随着剑招式不断挥出,热汗不断从他额头冒出,包乐生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他们家的小院围墙是用泥巴做成的砖块垒成的,虽然朴素但胜在整齐,院墙高高地隔绝了外面的视线,避免了一些图谋不轨之人的窥探。周遭四邻都是这样的布置,人人都竖起了高墙并在房屋中布置了防御阵盘以保自身安全。有钱一些的人家,还会买一些具备过滤秽气功能的防御阵盘,这能使得平日里修炼速度提高些许。 唯一跟左右四邻不同的是,他们家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包府”。那是文平卉找了个儒修专门写的,那儒修施展了他的独家功法,上面有元力在其中流转,能保证牌匾经年不朽。 新居入住那天,包乐生抱住文平卉的双腿将她高高举起,让她将牌匾挂了上去。挂上的不仅是“包府”,也是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现在虽然只是个小宅,但是我们还年轻,只要一起努力下去,终有一天这里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的“包府”。” 文平卉双手抱住包乐生脖子,娇小的身躯挂在他身上,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包府”二字,对未来充满无限地期待。 哪怕过了好几年,“包府”依旧崭新如初。每次包乐生从飞剑盟收剑回家,只要看到门上挂着的那块小小的牌匾,再想到妻子可爱的脸庞,一整天的疲惫就会瞬间消弭。 以往都是文平卉在家里等他回来,只要他打开门,自家娘子就会从厨房出来,笑吟吟地招呼他去洗手吃饭……如今他接不到合适的任务也招揽不到人乘坐飞剑,文平卉只能换了个工钱更高也更忙碌的地方去干活,两人的位置倒是倒调了。 但是在包乐生看来那样的活计并不适合自己的娘子,这种工作很辛苦而且很伤手……那是一份在千净坊给染“秽”物品除“秽”的工作,能够污染宝器的秽都非常难缠,需要用特殊的净秽药水驱除。他试着去应聘过,不过千净坊的管事嫌他笨手笨脚的,没有任用他。 千净坊会将顾客送来的染“秽”物品放到特制的药水中浸染,然后再由修士将这些东西打捞起来。那种药水净“秽”的功效很强,在除“秽”的同时,也会伤到修士。即使修士穿戴着千净坊提供的防护宝器,时间长了双手也依旧抵挡不住它的侵蚀,因此变得脆弱。 “秽气”会侵蚀元力妨碍修士修行,严重的甚至会导致修士死亡。它还会污染一切蕴含元力的物品,沾染着秽气的物品折损的速度会变得更加迅速,并且会间接影响使用它的修士。 修士身上出现轻微的污染症状,一般都可以自行祛除。但这样做会消耗修士大量辛苦修炼得来的元力,影响自身修行。这普遍拖慢了无间大陆上的修士的修炼进度,使得许多人仅仅是维持生存就十分困难了。 不仅如此,有些顽固的秽气会在修士体内残留,等到达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出来,所以修士们必须每年进行一次药浴将其彻底拔除,这又要花去一大笔钱。 包乐生来到井边,打了一盆水擦干脸上的汗,重新给自己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将那把祖传的飞剑用布缠起来,站在窗边,眼神黯然地看着一只灰雀落在墙头,轻轻抬起一只细如枝条的小腿,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包乐生抬手一挥将它赶走了,唔,万一它跑下来跟自家的鸡抢食那就不好了。 还差四百多星点,实在是难以说服掌柜的数额…… 可是卉儿这段时间因为双手泡在药水太久,那双娇小柔美的小手已经被泡得失去了血色,她的脸色因为元力消耗过度而愈显苍白,就像朵娇嫩的花儿褪去了鲜艳的颜色,正迫不得已走向枯竭一般……这让包乐生十分心疼和惶恐。 几天前包乐生跟文平卉提出了自己的打算,他打算暂停修炼,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机会。他爱怜地抚摸文平卉比之前疲惫憔悴许多的脸,不想让她再继续这份工作了。 文平卉却不同意,靠在他怀里请求道:“乐生,再等等好吗?总会有转机的。离开这里我们能去哪儿呢?其他城池可不一定有长春城这么安全。” 第5章 财神眷顾 包乐生来到祖宗排位前,将包好的剑双手举至身前,举过头顶,对着祖宗排位跪下来深深拜下,磕了几个响头。 做完这些,他倏地站起来离开了这里,提着剑跨出房门,沿着院中小径毅然决然地离开家门。 这把残剑恐怕连当铺都不会收,卖给收破烂的也只会当破铜烂铁一并处理掉。但这是包乐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附加筹码了,他希望用不到这把剑…… 任何东西比起卉儿的双手来说,都不重要。这是目前他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哪怕是舍弃这把剑他也在所不惜。他给不了她富裕的生活,没办法阻止她做这样伤手的活儿,却也不能放任着。 文平卉的双手,柔软纤细,指甲上有健康淡淡粉色,他握着她的手可以将手整个包裹进去,像握住了整个世界一样。他必须像个忠诚的侍卫一样,永远守护她的美丽和安全。 包乐生快速地合上门,大步跨下台阶,来到大街上。他在一家热闹的铺子前停下了脚步停下了脚步,这家铺子的牌匾高高挂着,上边还配着鲜艳的红绸,喜庆地垂落在两侧随风轻轻摆动,衬得“钱氏珍宝阁”这几个字愈发醒目。 这家珍宝阁共有三层,一层摆放着许许多多货架,货架上是一个个精致的蕴含元气的宝器。二楼需要购买价格达到一定数额的顾客才能上去,三楼是珍宝阁的接待贵宾的地方。包乐生的目标在一楼,二楼的东西不是他目前可以肖想的。 无间大陆上蕴含元力的器物被分为两类一是先天一是后天,先天强于后天。按照等级高低又分为宝器、仙器、神器。宝器共有九品,再往上是仙器、神器,仙器神器不分品级,只分优劣。据说神器拥有毁天灭地的效果,但从没有人见过。 包乐生站在店门口,仗着个子高隔着一段距离朝里面望过去,视线越过众多人头顶落到自己的目标上。那是一双白色的缠着金丝花纹的手套,至今仍被安放在柜子的最下层没被人买走,他稍稍安下心。 他筹谋着给文平卉买这件东西有一段时间了,每次接不到任务有空闲时间的时候,他就会去各大买卖宝器的铺子里转悠。 这双白玉金丝手套的品阶和成色还有价位,是目前为止他看到的最合适文平卉的宝器。它简直是为文平卉量身打造的东西,他比对过尺寸大小,尺寸刚刚好。妻子戴上去不会过于松垮,也不会过分束缚。而且它的模样朴素又不失精致,既不会过分惹人注意,又很赏心悦目。 包乐生一眼就相中了它,日日溜达过来看它一眼,生怕它被人买走了。 包乐生的视线往旁边偏移,他发现旁边放着的牌子上发现上面的标价竟然变了,他的脸色也跟着微微一变…… 器名:白玉金丝手套 等级:三品宝器 价值:五月珠 再往下是用蝇头小字描述的宝器使用效果,包乐生看过好几遍,几乎要将上面的内容倒背如流了。 五月珠?怎么会这样?他兴奋的表情垮了下来,握着剑的手微微一紧。 一个盘着简单发髻,头顶簪着三根木簪的夫人路过那里停住了脚步,视线落在那个装着白色手套的盒子上…… 包乐生生怕东西被人抢了去,三步做两步穿越过人流,在女人的手触碰到东西之前抢先将那个装着手套的盒子拿到手上。 他面前的这位夫人面上敷了厚厚一层粉,发现自己看上的东西被人抢走后面颊抽动了一下,细细的粉末便从她脸颊上掉落下来,包乐生谨慎地后退一步,“按照珍宝阁的规矩,谁先抢到手就是谁的。” 这位夫人眼神麻木而冷漠瞥了他一眼,挪动步子往旁边去了。 “……”包乐生抓着盒子,看着她慢吞吞走动的背影,心想,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迅速来到了柜台,排起队伍,在他前面排了好几个人。他往前看了一眼,被掌柜拨弄算盘的手指拨得眼花缭乱,遂收回目光。他将自己的钱袋子拿出来,做好了准备。等排在前面的人都结算完后,包乐生一步向前,将装着手套的盒子放到桌面上,“掌柜的,我要这个白玉金丝手套。” “诚惠,五月珠。”掌柜摊开手掌朝他示意。 包乐生将装着三月珠六百六十五星点的袋子放到柜台上,又将挂在自己腰间的剑解了下来,放到钱袋子旁边。感觉到手心里全是粘腻的汗水,他不着痕迹地在衣摆下方擦了擦。 “三月珠六百六十五星点加三品飞剑一把,换这双白玉金丝手套。” “三品飞剑?”孙掌柜伸手去拆上面缠着的布,里头残缺不全的剑露了出来。他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将飞剑推了出去,嫌弃道:“这什么破铜烂铁?简直一文不值。” 包乐生急了,他拿起剑往他眼皮子底下凑,指着剑柄上雕刻的“李”字印迹说:“你看看这烙印,□□专属烙印!这可是名家打造的!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宝剑!” 掌柜的刚要拿走手套将人赶走,无意间往旁边一瞥,当即被吓得噤了声,往后缩了缩脖子。 “嗯?你是说铁拐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那把“破铜烂铁”从包乐生那里拿走了。 那是一个面目硬朗的男人,一道疤从眉骨横亘到耳边毁掉了他左半边脸颊,衬得他面容十分凶厉。他用大拇指摩擦了几遍上面的印迹,随后点点头,肯定道:“是他的作品没错……当成古董来收藏还是有一点价值的,毕竟铁拐李死了有四十余年……以后可不会再有他的作品出现。你觉得呢,孙掌柜?” 孙掌柜支支吾吾:“……呃,这个……” “您干这一行的,应该比我识货吧?”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单手撑在柜台上,握着拳头在柜台上锤了一记,气势如虹地说道:“要我说这把剑怎么说也值五枚月珠!这位兄弟只是换双手套绰绰有余了!甚至连这袋子钱也不必出。” “这……”孙掌柜的额头冒出来一滴冷汗,“才四十多年……我这还得保存养护……” 在男人狠厉的目光逼视下,孙掌柜嘴角抽搐着妥协了,对包乐生说:“诶,这样吧就这些钱加飞剑,你觉得可以就直接拿走。” 男人直接伸手去掏柜台上的钱袋子,孙掌柜见了赶忙伸手去抓,哀嚎道:“哎呀!不带您这样的!” 两人你来我往拉扯着,最后掌柜迫于男人的淫威节节败退,被他成功扯过那个钱袋。男人从里头掏出三枚月珠塞给了包乐生,这才把钱袋还给在一旁心疼得直抽气孙掌柜。 包乐生被塞个措手不及,捧着月珠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孙掌柜抓着轻飘飘的钱袋,欲哭无泪:“哎呀,郁……这位客官,可不带您这样的!您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男人哼了一声,凑近他低声道:“你这里东西过几天就改一个价,别以为我没看见。小心我以扰乱市场的罪名……这次只是个警告。” 孙掌柜自知理亏在先,不敢同他再论,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他赶紧将钱袋和飞剑收起来,耷拉着脸将装着手套的盒子推给包乐生,“这是你的东西。” 包乐生紧张而迅速地接过那个盒子,打开看了又看,几乎不能相信东西就这样到手了,他脚步打飘着离开了柜台,转过头一看,发现掌柜随手将那柄飞剑扔在一旁,让伙计下去数钱了……按道理,一般都是清点清楚星点才会交货,他这是沾了这个陌生男人的光。 包乐生结算清楚后,下一个就轮到那个男人了。跟包乐生不同,他看中的东西全部都装在一个篮子里,活像这些东西是集市上一颗两星点就能买到的大白菜一样。 男人将篮子从地面上提起来,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柜台上。包乐生直接从孙掌柜那张老脸上见证什么叫云消雨霁、雨过天晴,只见他眉开眼笑,亲切问候道:“这些全给你包起来?”声音都柔软几个度,听得包乐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包乐生数了数起码有十几样,他忍不住为此折舌,这得花多少钱啊…… 男人点头,沉声道:“要按实价算。” 孙掌柜又使出他的变脸绝活,“这……” 男人从鼻孔哼出一声,“你有什么疑问?”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孙掌柜咬牙切齿地化身“俊杰”,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手指颤抖不已,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气的,或者两者兼有,很快双方就结束了这场“强硬”的交易。 包乐生特意等在门口,待男人结束交易后他立马凑了过去,感谢了他一番。男人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买的那堆东西已被他收进臂钏样式的储物宝器中,没有大包小包的拖累,背影看起来无比潇洒。 临走前,包乐生留恋地看了那柄飞剑一眼,他的身体微微颤动,很快他又将脊背挺直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握紧手中盒子。 三个月珠和这双手套给包乐生带来了无穷的快乐,他脚步轻快地往自家方向走。他想,今天一定是被财神眷顾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幸运。 第6章 另请高明 “卉儿如果知道我今天遇到的事情,一定会大呼不可思议……”包乐生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谁能想到我能拿六百六十五枚星点和一把快要报废的飞剑,换到一个三品的宝器呢?” 今天的经历对他来说实在太过一波三折,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只有握紧手里的盒子才能给他带来几分真实感。 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刚打开门,就对上了一双雀跃的眼睛,那漫天云霞在她眼里盛放着,而她的眼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文平卉的双手背在身后,沿着那条铺着石板的小径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乐生,可以闭上眼睛吗?” 包乐生的脚就这样扎根在了那里,他背对着门,笨拙地把手里的盒子往身后藏了藏。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文平卉,眼里盛满她读不懂的情绪,惊喜爱怜复杂交织在一起混乱成一团,最后他的面上露出了一个动容的微笑。即使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有预感自己将会收获巨大的幸福。 文平卉在裙摆轻盈地飘动间跳到他跟前,踮起脚尖,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催促道:“闭上,闭上!” 包乐生顺从地闭上眼睛,喉结滚动,忍住了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他想,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他妻子更可爱的人了。 以他们的身高差距,当她走近后,他就发现了她藏起来的东西。但是这个时候,他选择乖乖装作不知道,这份惊喜不会因为看到了而消失,反而会让他放在心底铭记一辈子。难怪之前无论如何她也不肯辞去那份辛苦的活计,原来竟然是为了他啊……他何德何能。 文平卉抓住他放在身侧的手,将一把崭新的飞剑剑柄放到他手里让他握紧,她声音发紧,“猜猜这是东西?” 包乐生微笑道:“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呀,别想这样蒙混过关!”包乐生听到了她跺脚的声音,一股愉悦从心里冒出来化作一声傻笑。 “飞剑,是我梦寐以求的飞剑。”包乐生将她拥进怀里,有一种想要将她融进骨血里的冲动。他就这样抱着她,遗忘了时间,遗忘所有。哪怕他们只是亘古的时间长河中的两只蚂蚁,那也是一对最幸福的蚂蚁了。 直到文平卉不耐烦了,锤了他胸口一记,他才回过神。 “天都要黑了,饭还没做呢!你快将我松开,我要去做饭了!”文平卉推开他。 “不急。”包乐生抓住要逃走的妻子,将妻子再次拽到他怀里。他像抱着一整个世界的幸福一样满足,面上的傻笑就没落下来过。 “卉儿,生辰快乐,愿你岁岁无忧,永远幸福安康。”他边说着,边摊开她的手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放到她手里。藏在身后的盒子终于落到了属于它的人的手里。 文平卉捧着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地用纤细白皙的手指打开它,一双白色带着金丝花纹的精致手套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三品白玉金丝手套,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我的老天爷!文平卉捂住嘴压住自己的欢呼声,她担忧自己的欢呼声过于夸张,会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这里虽然简单地布置了一些防御阵法,但是却不隔音。 文平卉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兴奋原地蹦跳起来,接着她像只兔子一样蹦到包乐生身上,就这样挂在他身上。包乐生用一胳膊揽住腰防止她掉下去,她用脑袋蹭着他的脸颊和脖子,“天啊,天啊,乐生,我都忘记今天是我的生辰了!这份生辰礼我真的太喜欢了!你真的太太太好了……哇,它好漂亮,我好喜欢!” 包乐生随着她的欢乐而欢乐,胸腔发出愉悦地振动,他抱住妻子在他们家园里快乐地转了几个圈,幸福随着妻子的裙摆一起飞舞,耳边都是妻子欢快如铃的笑声。 夕阳的余晖替他们剪出一道难以分割的影子,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里,包乐生会感谢佛祖慈悲。或许因为他主要信道,信奉自力更生,求人不如求己,所以佛祖未曾眷顾这个不够虔诚的信徒。 饭后,包乐生将新飞剑挂在旧飞剑的位置,双手叉腰在那里看着,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文平卉洗好碗走进屋子,发现旧的飞剑不见踪影,疑惑道:“乐生,你那把祖传的飞剑呢?” 包乐生支吾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文平卉略一思索,揪心地猜测道:“有小偷进来把它偷走了?” 她这个猜测直接把包乐生逗笑了,“哪个小偷会这样没眼光?虽然它是祖传的飞剑,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它的确是一把破铜烂铁。” 包乐生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将它卖了,它其实不值钱……孙掌柜嫌弃得很。” 文平卉不解道:“怎么突然想到要卖……”她看着放在桌上的手套恍然大悟,“为了给我买这双白玉金丝手套才卖的是不是?” 包乐生捧住她皱起来的小脸,“别不高兴,我跟你说咱们赚大发了!这手套价值五月珠呢!用一把废剑就换到了!你不知道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包乐生拉着她坐下来,同她讲述了今天遇到的事情。 文平卉瞪大眼睛,捂着嘴巴吃惊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孙掌柜竟然能同意!他不会被人夺舍了吧?这种买卖也肯做!” 包乐生:“他倒是不情愿,这不是形势比人强么?说来还是我修为太低了……那个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孙掌柜一见到他脸色就立马变了。” 包乐生想起孙掌柜的“变脸绝技”,忍不住笑道:“你没见到孙掌柜那脸色,比长春城的天气还要变化多端。” 文平卉决定道:“等咱们再攒一笔钱就去将它赎出来吧!”毕竟是祖传的,即便再不值钱,在包乐生心里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文平卉的心意使得包乐生心内热流滚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握着她小巧的手,将下巴放在她头顶上,哑着声音说:“好,以后再赎回来。有了你给的飞剑,以后我能多接一些“飞滴”单子,很快就能赎回它了。”希望孙掌柜短期内不会将那把剑丢掉…… 那双手套文平卉戴上之后果然纹丝合缝,她极爱这双手套细腻绵滑的手感,翻来覆去地试戴着,“我都舍不得将它戴上去干活了,万一弄坏了可怎么办?” 包乐生道:“东西不就是拿来用的吗?坏了咱们再换一双。”他见妻子这么喜欢,心里满是高兴,心想总算没白费这么多功夫。 文平卉道:“好啊,等你再给我换一双。”灯火跳动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盈满了笑意,愈发显得生动娇美。她从来不打击包乐生的积极性,两个人有共同的盼头,许多苦和累便被丢到脑后头,干什么都劲头十足。 上天仅仅慈悲地给他们留下一天的欢乐回忆,意外在第二天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大雨倾盆而下,包乐生踩着新鲜出炉的飞剑重新开张四处招揽,也没接到多少生意,他便早早回了家。 包乐生的飞剑落在院中小径后,被他收进腰间剑鞘中。他用手擦掉扑到脸上的雨水,还未走到廊下,就透过窗子看到妻子躺床上蜷缩成了一团。她似乎冷得厉害,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被面随着她的颤抖而不停抖动着。 包乐生察觉到不对劲,快步往屋内走去。伞被他随手扔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咚”响,腰间的飞剑也被他摘下来扔到桌面上。他快速来到文平卉身边,拉开了被子。 文平卉头发缭乱濡湿,将她半张脸盖住了。包乐生别开她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担忧道:“卉儿,你哪里不舒服吗?” “呜呜呜,乐……乐生……”文平卉呜咽着,“手套……手套它摘不下来了……触碰到净秽药水后,它就粘在我手上,疯狂地吸取我体内的元力……” 那双编织着金丝闪电跟活过来一样扭曲蠕动,逐渐蜕变成诡异的黑色线条,它们爬上了文平卉的手腕,一点点向上扩散,像藤蔓一缠满了她全身。 包乐生大骇,“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想帮她扯下来,但是他一拉扯那手套,文平卉就痛苦大叫起来,他便不敢再下手了。 “卉儿!卉儿!你怎么样了?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包乐生将妻子连带被子一起抱起来,踩着飞剑穿过雨幕奔向最近的医馆,恐惧和悔恨交加使他如堕地狱,“卉儿,你坚持一下,医馆马上就到了!” 很快,他们就到了距离他们家最近的保安堂。 保安堂的徐大夫见到他们这狼狈样儿大吃一惊,赶紧找了个诊间让他将人放下。 徐大夫进行了初步检查后,道:“这……这模样像是秽入肺腑,重度中秽的症状啊。” 包乐生难以置信:“我们每天修炼都很小心,每次吸入秽气后都有将秽气驱出体外!怎么会秽入肺腑!” 无间大陆有个默认的说法,凡是染秽之修士,轻者自驱,中者求医,重者等死。 “只是初步诊断,我再仔细看看。”徐大夫说,“先把手套脱下来,我给她诊诊脉。” “徐大夫,这手套有问题,根本脱不下来。我一动卉而流下喊疼,跟长上面一样,您有没有办法处理它?” 徐大夫心中一凛,他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文平卉的手,只觉得那双手套可怕得很。他生怕自己被感染到,检查完后立马用净秽药水洗了手。 “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像是秽活过来一样……要我说,哪怕砍下她的双手也无济于事,她中秽实在太严重了。你,唉……你另请高明吧,我这里恐怕治不了。” “卉儿,你一定不能有事!总有大夫能治好你!”六神无主的包乐生再次抱起文平卉,带着她满城地寻找大夫,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他只能购买大量丹药,延缓文平卉衰竭的速度,短短几天时间就将他们所有积蓄赔了进去,甚至连妻子送给自己的飞剑都抵押给了当铺……难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就这样死去吗? 这份不甘心让他走遍全城,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最终让他来到无名医馆前。 包乐生不能想象自己失去文平卉后的日子,她是他贫瘠生活中唯一生动的景色啊,没了卉儿他该怎么活? 第7章 诡异活秽 “活秽?这是什么东西?”包乐生闻所未闻,生怕自己误解了这东西,没敢往下深想。 “就字面上的意义,活着的秽气。这是由秽气凝聚而成的产物,非常难缠。你夫人所中的是“活秽”中较为低级的一种,又名“嗜血秽”。它不似普通秽气那种死物容易驱除,已经成型且有嗜血繁殖的本能。它们藏在你娘子的这双手套里,在她长期佩戴后,一点点钻进她体内。” 明镜用元力丝固定住文平卉的手,以元力凝聚成刀从手套上剜下来一小段“黑色丝线”。这“黑色丝线”到她手里后依旧在快活地游动着,她拿出一瓶绿色药水,往上面滴了一滴,“黑色丝线”便化作一团黑雾,里面还参杂着些猩红的颜色。 包乐生本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天方夜谭,秽气是无间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害人玩意儿,跟元气混杂在一起,修士稍有不慎就会因为中秽而亡,人人都把它当做毒一样的死物……说这东西活过来,就跟说他们吸收的元气成精一样荒谬。但是明镜掌心上熟悉的黑雾,像是不容忽视的铁证般向他砸过来,让他想不信都不成。这不就是秽气浓郁的时候,会出现的肉眼可见的黑雾吗? “还真是活的秽啊……” 明镜盯着那黑中带红的秽气,沉吟一下道:“这种活秽钻进在人体内,一开始极难察觉,它一般先吸干修士体内元力,等到元力吸完后才会吸食血肉。前期宿主会觉得自己逐渐变得虚弱,中期渐渐失去行动能力,等到末期它会将人的血肉内脏吞噬殆尽,最终破体而出,重新钻进宝器中,等待下一个宿主。随着它谋害的修士越多,它的攻击力越强。这种活秽一般被隔离在禁区之中,甚至连禁区也鲜少会出现这种东西……它突然出现在远离禁区城民众多的城池里,非常蹊跷。” 包乐生面色大变,秽气原本就相当棘手玩意儿,现在变成了活物,可想而知这危险程度定然非同一般。况且它还是从禁区出来的,那是何等恐怖之地,他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浑身颤栗了。 明镜放下文平卉的手,招呼一旁的公良鱼,让他帮忙备齐治疗所用的东西。公良鱼从自己的储物宝器里,一件一件按照师父所说将东西摆了出来。 丹药,符纸,银针,铜盆,纱布,绢布……不多时就被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明镜要用的时候,直接用元力丝卷过便可。 实际上,她自己的储物宝器里也存有不少这些东西,但是她希望公良鱼也能参与进来,索性让他帮忙做点小事。 小事做多了,以后他自己上手的时候就不会忘记了。这比明镜一遍遍念叨管用得多。 “嗜血秽虽然是活的,但没有自我意识,只有本能,已经很好对付了。” 明镜给文平卉服用下沉睡和保护心脉的丹药后,施针定住嗜血秽,以元力为刀将吸附在她手上的手套剥离。待她成功将手套剥离文平秽双手后,又将那双染血的手套扔进一个白玉盒子里,并道:“小鱼,快。” 药童立马将盖子合上,两根短小的手指上化出两张符纸,狠狠地按在盒子上,整个身躯压在上面,任由这个盒子挣动,也没松开手。 待盒子平静下来后,他将盒子收进储物宝器中,站在一旁拿出自己的小手绢给自己擦了擦汗,随后就站在那里安静而专注地看师父给病人治疗。虽然他年纪尚小,但是要学的东西比起师兄师姐来一样不少。只是现在他才学了个皮毛,还轮不到他去上手操作,只能呆在一旁当个小助手。 文平卉吃过一枚沉梦丹正沉在丹药催发的好梦中,对外界毫无所觉。她的双手失去了皮肤只留下根根带着零星血肉的白骨,鲜血沿着白骨滴滴往下落。数不清的形如黑蛇般的活秽缠绕在她指间,张牙舞爪地散开袭向众人。 明镜一只手运针,一手拂过那些“黑色蛇线”将它们攥在手里。细长银针稳稳地落在对应穴位上,那些“嗜血秽”便被定住了,只能疯狂地扭动挣扎着,无法回归文平卉体内也无法再袭击人。 明镜捏开文平卉的嘴,将一颗丹药扔进她口中,待那些“黑色蛇线”彻底平静下来,手指抚过银针将它们全都收了起来。 文平卉被明镜释放的元力丝抬起双手,她从那双手上一根根仔细将黑线挑出,再一根接一根地拔出来,放到脚边一个坛子里。 大部分“黑色蛇线”状态的秽都没够按照这个方式拔出来,而一些顽固的“黑色蛇线”缩在文平卉皮肤下游动着。对付这种顽固不化的家伙,明镜会用银针刺进它们所在的位置,驱赶它们将它们逼出一个线头,抓住它再拉扯出来。 这些“黑色蛇线”状态的“嗜血秽”只能由人一根根拔出来,拔出来一根后,再相应送一些元力补充到病人体内。如果莽撞地将它们一口气拔出,病人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直接崩溃。 数不清有多少根嗜血秽,直看得包乐生冷汗直冒。他只听闻过禁区的“秽兽”难缠,这“活秽”看起来跟“秽兽”难缠程度还要更上一层楼,至少秽兽不会钻进人体内,以人体为养料不断繁殖。 包乐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妻子,随着那些凌乱可怕的“黑色蛇线”被一根根拔出体外,她那张枯瘦的面颊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黑筋虬结的模样。 他本来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盯着,由于心里实在焦急犹如火烤,偶尔会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不敢过于靠近大夫,怕自己耽误大夫治病。 更夫的敲了三记梆子,明镜这才将它们除尽了,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长舒一口气道:“可算除干净了。” 这更夫是执法堂夜间的巡逻的执法者。无间大陆出现通讯玉符后,便不需要这种古老的提醒时间的方式了,但它依旧被作为传统保留下来,用来威慑打算趁着夜黑风高出来作乱的邪修。不用担心扰民,若是担忧影响到睡眠,在房间中放一个隔音阵盘即可。 明镜的师父没教过她如何处理活秽,活秽是仅百年才出现的东西。圣人谷只有处理秽气的方法,而且基本上靠的是丹药……但活秽不同于秽气非常难以拔除,光靠丹药是不够的。这个医治活秽的方法是她自己在战场上摸索出来的。从前军中就有将士不幸中招,明镜死马当活马医,当真给他治好了。 包乐生发现妻子的胳膊如今枯瘦依旧,但那些虬结的黑色纹路全部消失了。他的心里平静很多,肩膀放松地塌了下来。 明镜迟疑地望了一眼自己脏污的双手,再看一眼旁边盛着绿色净秽药水的铜盆,最终没有把手放进去。她从元气中分离出一团水球放进空盆里将双手清洗干净,拿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水,随后将手帕扔进装着废弃物品的铜盆里。 她刚想让小鱼帮他把装着剥离下来的嗜血秽的坛子封印掉,抬眼看去,却发现这孩子蜷缩在床尾睡着了。 明镜无奈地笑了笑,夜已深深,确实到了他该睡觉的时间了。她将坛子里的“嗜血秽”封印起来,放到一旁留待后面拿去净化处理,随后从储物宝器中拿出一瓶生肌粉,撒在文平卉的双手上,用绷带将她的手缠起来,放在她身侧,替她盖上了被子。 明镜用元力抬起熟睡的小鱼,将他送到房间内另一方榻上安顿好,这才转向包乐生:“她的手过些日子就会长出新的血肉和皮肤,你注意不要让她碰水。” 包乐生赶紧点头:“我记住了,一定不让她沾到一滴水。” 明镜继续叮嘱道:“她体内的秽已拔出干净,但她的身体元气大伤,需要慢慢休养,休养期间万万不能让她再沾上“活秽”,否则药石难医。” 包乐生再次点头应是,经过明镜的同意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妻子。他跪在妻子床前,想去触摸她的脸,怕弄疼她又立马收了回来。 “有人将“嗜血秽”炼进了这双手套中,你们从哪里得来的这种阴邪的东西?” 装着手套的封印盒被公良鱼放在架子上,明镜看了一眼上面闪烁的符文,符纹闪烁意味着这道封印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公良鱼修为低微,能做到这个程度实际上是值得表扬的。 她一只手手指点在封印盒的封印上给里面注入元力,一只手掌心燃起一团火扔进存放废物的铜盆里,铜盆里的手帕和染着血污布条一同燃烧起来。 包乐生的眼睛里跳动着熊熊火光,他咬牙切齿道:“是钱氏珍宝阁!我是在那里买的!甚至把我祖上传下来的宝器都赔了进去!” 当初包乐生还觉得能买到这双白玉金丝手套是件天大的喜事,现在看来,当真应了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要是一开始他就买不到,卉儿也不会逢此大难。 包乐生将这段时间他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明镜,明镜从他稍显庞杂的日常故事里,理了理关键点,她纤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点着,“珍宝阁,千净坊,迅速发作……你刚说她刚戴上手套没多久对吧?” “对,从我送给她手套到现在不过三天!”包乐生道:“卉儿起初将手套戴在手上,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第二天去了千净坊回来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三天……嗜血秽侵染人体,起初并不容易让人察觉……”明镜垂眸沉思了一会儿,道:“寻常人得到这样的东西,即使日日戴着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发作才对。你的妻子刚戴上没多久,就被疯狂吸取元力,估计跟她在千净坊干的活有关。” 包乐生不解,抠着手指问道:“这千净坊也有问题?” “非也,千净坊的药水无意间击发了嗜血秽的“凶性”而已,它本身并没有问题。”明镜继续解释道:“千净坊中的净秽药水能让一切秽气无所遁形,杀伤力极高。这药水对“嗜血秽”来说等同于毒药。这些被炼进宝器中的“嗜血秽”察觉到了危机,一股脑地往她身体里钻,疯狂汲取她的元力繁殖生长用来抵抗净秽药水,这才导致了她生命力和元力迅速流失。如果不是嗜血秽突然反噬,这双手套不会这么快长她手上。日积月累之下,她会慢慢被掏空内腑,表面还看不出异常,到最后真正能从表面看出异常的时候,便无力回天了。” “如此恶毒……”包乐生牙齿打颤,不能想象那个画面。这件事发生得过于突然,他被恐慌攫住了魂魄,根本没办法去探究“噩梦”为什么一眨眼就降临了。如今看来,竟然不全然是坏事? 明镜眯起眼睛:“钱氏珍宝阁有大问题,我猜那里可能不止有这么一件藏着“嗜血秽”的宝器。” “您是说……有人故意将这些害人的东西投入了市场?谁会这么胆大包天?这也忒恶毒了!”包乐生瞳孔骤缩,他咽了咽口水,为明大夫的猜想而心惊胆战。 明镜见怪不怪:“邪修,无间大陆多的是为非作歹的邪修,这群人唯恐天下不乱,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他们像除不尽的害虫一样,灭了一茬又出来一茬。但这件事明镜也无可奈何,只要秽气存在一天,邪修就不会消失。这些邪修,有时候可比秽兽可怕得多了。 包乐生忧心忡忡道:“他们家放出了很多其他珍宝阁闻见不到的好东西,许多人蜂拥而至……自开张以来这一个月,他们家的生意还时常补充新货,每日进去进行交易的人络绎不绝,有些人哪怕不买也想去见识见识。这双手套只是他们放在货架最底层最普通的宝器。” 明镜心情陡然沉重下来,她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了……” 她从储物宝器中拿出通讯玉符,发了一道讯息,随后轻柔地抱起公良鱼出了这间病房,放回他房间去。 出了公良鱼的房间后,她并没有歇下来,反而来到院子边上,从储物宝器中拿出一杆画笔,在院子的墙壁上着笔绘画。 一方古朴大气的池子出现在墙壁上,随着她越画越细致,周围出现亭台楼阁,曲折长廊,亭子外是泛着微波的湖面,垂着星子的夜空,俨然又是一方天地。而最吸人眼球的是湖边无边无际的枫林,秋风萧瑟起,吹落满地红。 这显然是一幅碧水枫林图……实际上明镜需要用到的仅仅是湖中心水亭中的那方池子,但是她的脑和手有自己的想法,只愿为熟悉的景色着笔,不断描补着就成了这方天地。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拱门成型,那头的世界便跟这头相连了。 这“画中境”是明镜一位画修好友传授给她的绝学,也是她最喜欢的法术之一,简直是出家游历必备绝学,免了她风餐露宿之苦。 画中境内外,显然一个是秋天,一个是春天,两种景色各有各的风味,对比冲击强烈,叫人瞧了这春景,就忍不住门内探头去,去瞧那不符合时节的幽而艳的秋。 明镜收起画笔,在墨香中探入门中。门外粉白的花雨被吹入门中,追随在她身后,从春天飘进秋天。 廊间阁上灯火通明,池面雾气袅袅,明镜从储物宝器中拿出一盒盒的药草,毫不吝惜地往里头扔。 她在为接下来的事做好准备,未来一段时间她恐怕会异常忙碌。总不能指望执法堂形同虚设的医俢队伍来处理这件事吧? 第8章 扰人清梦 无间大陆无国家之分,仅按照地域分为震东区、南离区,兑西区、北坎区、中原区五区。其上宗门林立,盟派不计其数。 万年前万剑宗宗主金玉生振臂一呼,号召各方重新组建仙盟,并在天地见证下让各方签订了永不分裂的誓约,之后颁布仙盟法典,以法理约束各方修士,结束了万年前内忧外患的局面。从那时候起修仙界便以仙盟为主,其他门派为辅共同治理整片大陆。 仙盟在无间大陆所有形成规模有名有号的城池里,都设置了执法堂,用以维护城池治安。堂中执法者按照修行类别,各设部门和队伍,各司其职。执法堂通常以武修为核心,带动全部执法者。 郁齐飞便是长春城武修部部首,可全权指挥长春城各个队伍中的执法者,也被称为“龙首”,在他上头尚且有位堂主在统帅全局。长春城中城主主文政,执法堂主武治,便是城主在面对这位堂主时也得避其锋芒。 更夫的梆子发出四记邦响时,这位龙首绑在腰间的通讯玉符突然开始发烫震颤,尖锐的呼哨声从里面传出来。 对于郁齐飞来说,在房间内放置隔音阵盘完全没有必要,他经常睡着睡着就睡死过去,轻微的响动根本叫不醒他。他怕自己耽误事儿,甚至连睡觉也随身带着通讯玉符,还叫人加了几个发烫震动尖叫的阵图进去,确保自己能准时接到报案讯息。 “他娘的,这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郁齐飞被烫得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甩开被子带着一脑袋浆糊和一身怒气点开通讯玉符。他眯着眼睛去看上面跳出来的文字光影,看清楚那一刹那,他浑身的气势都变了,变得杀气腾腾的,在他脑门打转的瞌睡虫都被震飞出去。 扰他好梦的正是明镜,不怪明镜大半夜给他发讯息,实在是这件事刻不容缓。据包乐生所说,钱氏珍宝阁已开业有一个多月时间,期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被害了。修士少几天不睡觉又不会死,这件事不抓紧处理掉才是真的要死人。 郁齐飞跟明镜是在一个名为“又生园”的大型秘境中认识的,彼时他被一株高阶灯芯草裹进肚子里。灯芯草开出的花苞里面全是腐蚀性的液体,他差点被化成它的养料,幸得明镜搭救才侥幸逃得一条小命。 无间大陆上的药草低阶的还好说,高阶的若是不能把它连根拔起,它的凶悍程度跟禁区的人面秽兽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它们被炼化后,同样可以析出蕴含元气的星点和月珠,只是比不得秽兽那么多。不过大多数修士也不会拿药草去炼星点就是了,无间大陆的药草培育艰难,采摘困难,它本身的价值就很高,拿去炼星点属于本末倒置。 明镜会来长春城定居,正因郁齐飞那三寸不烂之舌。他把长春城夸得天花乱坠,结果也如他所愿,明镜决定定居在这里。 可惜他认定明镜是个人才,想把她招揽进执法堂,却至今未能达成所愿。但是这不妨碍他带人“光顾”无名医馆,自无名医馆开馆后他经常把在执勤中受伤的弟兄往无名医馆扔。执法堂的医俢只有小猫两三只,那医术不提也罢。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他们持续地“照顾”下,终有一天明镜会加入执法堂。 明镜倒是不介意他经常把人丢过来给徒弟们练手,在接收的人数不多的情况下,她把这种行为当成日行一善。 明镜发给他的讯息如下:城西长柳街钱氏珍宝阁有恶意贩卖藏“秽”宝器的嫌疑,此邪物恐已泛滥。宝器中所藏之“秽”非普通秽气,而是一种诡异的“活秽”,极其难缠,目前无名医馆已接收到一个受害者。事态紧急,龙首速来详谈。 钱氏珍宝阁?这不是前两天他才溜达过地方吗?他还在那里买过许多宝器,并且全部散出去了! “他娘的,我这走的什么狗屎运!一买一个准!”郁齐飞为自己的疏忽懊恼着,怎么踩了雷还浑然不觉的! “最近还是太松懈了。”自从那则“边境大捷,兽主被诛”的消息传出来后,这十年间无间大陆太平不少,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一点风吹草动就绷紧精神。要不是明镜提醒,非出大事不可。 郁齐飞知道明镜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夜半发来讯息,说明这件事的严重性非同一般。他通知其他部下集合后,披了衣服跨出门去。 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夜风吹动无名医馆门前的灯笼,灯光落在地面上影影绰绰。街道上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步伐声,投在地面上的人影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逐渐变短,最后收归来人脚下。郁齐飞站在医馆门前,让其他人在外面等候,他自己抬起腿跨进门槛中,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明镜正在案桌前提笔整理病案,一道影子闪过来遮住了她的光,她拢住袖子将笔搁置到笔架上,提醒道:“你挡着光了,往旁边让让。” 不用抬眼看她都知道来人是谁,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大步流星的步子,以及毫不客气的姿态,在她印象里仅有郁齐飞拥有。 郁齐飞闻言往旁边的椅子一坐,大刺喇喇道:“明大夫,这夜半三更毁人好梦,可是要赔偿的。” 明镜淡淡道:“先把你们执法堂之前欠下的账清了再说。” 郁齐飞面皮厚如城墙,假装没听到这句话,正色道:“你在通讯玉符里说的都是真的?” 明镜将手边一个盒子推向他,“这是钱氏珍宝阁出来的东西,我将它从受害者手上剥下来了,目前还没进行净化处理,被封印符镇压在盒子里。你可以打开看看,鉴别鉴别。” 郁齐飞直接揭开封印挑开了那个盒子,黑色蛇线从里面涌出来,吓得他手一抖就把这东西扔了出去,“他娘的!这什么玩意儿!” 明镜眼疾手快地接过那个盒子,往里面倒进去一瓶药水,那黑色蛇线向遇到天敌一样咻地缩了。确认“活秽”暂且安分后,她这才重新将盒子递到惊魂未定的郁龙首面前,没良心地笑话道:“郁大人的警惕性不行啊,我家小鱼都知道陌生的封印不能揭。” “……”郁齐飞怒瞪她一眼,“你这女人心眼可真是坏透了。” “我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夫能有什么坏心眼?”明镜道,“这可真是大大冤枉我了。” “你?柔弱不能自理?那我岂不是瘫痪在床了?”郁齐飞从鼻孔哼出一口气,抢走她手上的盒子,见到里面的东西后,他愣了一下,"嗯?这双手套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东西我前两天见过!"他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起来,之前他见到这双手套的时候,上面绣着的明明是金丝花纹,现在却扭动游走着一些可怕的黑丝形状的东西。 “这就是你说的“活秽”?” 明镜点头,跟他大概说了一下包乐生和文平卉的遭遇,“事情就是这样,钱氏珍宝阁的事,纯属我的推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查清楚才能安心。” “光看这手套谁能看得出来这里头藏着如此恶毒的东西!他娘的,伪装得可真好!”郁齐飞越看躺在盒子里染血的手套,就越觉得自己愚蠢,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前几天,我在钱氏珍宝阁遇到了被孙喜来讹诈的包乐生。我见他被这奸商为难得抓耳挠腮,便本着一颗正义之心助人为乐了一把,让他用低价买下这双手套……没想到竟然害苦了他们。” “哦?帮包乐生砍价的大好人原来是你啊……”明镜端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药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雾气袅袅遮住她唇角的笑意,“我听他说你在那里挥金如土……他当时可羡慕坏了。” “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现在可没什么好羡慕的了,这就是个坑。我们都是跌进这个坑里,摔了个鼻青脸肿的倒霉蛋。”郁齐飞纳闷地用手掌罩住脸,觉得这下真是没脸见人了,“说起来,我这个忙还不如不帮,把他们害惨了。” 不仅包乐生……还有其他人,他们都被他害惨了。他已经将自己买的那些玩意儿送出去得七七八八了……得尽快把那些东西收回来才行。若不是明镜发现得早,这次事件后他得撞死在执法堂门口谢罪才行。 郁齐飞将自己身上携带的还没送出去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案上,一共有五件,都是一些给小孩和女人用的东西——拨浪鼓、虎头鞋、铜镜、梳子和手镯。 “执法堂偶尔会派人前去慰问牺牲的执法者的家属……这是买来送给他们的。”郁齐飞说到这里,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愤怒道:“这该死的卑劣的家伙!差点害我酿成大祸!” 明镜用元力凝聚成丝线卷起这些染秽宝器带到后院,郁齐飞跟随在她身后穿过一道拱门,来到水亭中,就见她二话不说把这些宝器扔进亭中一汪绿油油冒着泡的池子里。 “这绿池子里面的是做了一些改良的净秽药水,不仅能净化秽气,也能除活秽,就是不知效果如何,现在正好可以验证一下。” 黑色的嗜血秽尖啸着从那些宝器中脱体而出,药水升腾起阵阵雾气,生成一个个漩涡将它们卷进其中,将它们一同化于无形。 “看样子,效果还挺不错。” 过了一会儿,等水面不再浮起黑色的嗜血秽后,明镜用元力凝聚成丝,将沉在底下的宝器全都捞出来,把除了白玉金丝手套外的宝器还给郁齐飞,而白玉金丝手套她则暂时收归自己手上。这时候,绿色池子的水面下降了一半。 “无一幸免,全部都藏着“秽”……看来你的猜测是对的。”郁齐飞一个拳头砸在一旁的柱子上,“他娘的,别让我抓到他?否则我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檐上枫叶被震落下来糊了他们满头满脸,明镜拨开落到脸上的枫叶,枫叶顺着她的手坠落地面,给地上的红毯添砖加瓦,她开口制止了他这无礼的发泄行为:“你可行行好,放过我这亭子吧。有这牛力气,不如留着去对付放出这东西的邪修。” 郁齐飞晃了晃脑袋,把头上的叶子晃掉,靠在柱子上有些心虚地遮住了凹进去的一个坑,恶狠狠道:“待我抓住他,非得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明镜捡起来一枚落到她怀里的枫叶,边把玩着边道:“你半点没发现这些东西里面藏有猫腻?”郁齐飞怎么说也有玄仙阶下段修为,能完全瞒住他的眼睛,可见这邪修还是有点手段的。 郁齐飞丧气地摇摇头:“没有,谁能想到竟然有人会将“活秽”以这种形式炼入宝器中……几百年前,无尘大师创立显秽阵后,仙盟在每个城门口都布置了这个阵法。现在城门关卡查得很严,染秽的人或者物品一经发现会立马被送去处理净秽,我们都大意了……” 郁齐飞继续道:“谁能想到这厮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这种大案呢!” 无尘……明镜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睫颤了颤。她微微扬起头看向夜色中苍茫而虚幻的天空,夜风习习吹散她三千霜发,吹不尽她一身寥落。她觉得自己真是有病,每次听到这个名字,这颗心啊,都得没出息地揪一下。 显秽阵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当年无尘研究这个阵法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明目张胆地摆出来反而降低了你们的警惕性。” 郁齐飞:“那个包乐生呢?我再审他几句,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 明镜:“郁大人,他又不是你的犯人,还“审”呢,小心把包乐生的胆子给吓破了。这皮上伤我还能缝起来,胆子破了可缝不了。和善一点吧,这几天时间这个可怜人实在受够惊吓了。” 第9章 深夜抓人 医馆的深夜静谧无声,病房中只有两道呼吸声,一道清晰的来自包乐生,一道微不可查的来自他的妻子文平卉。 包乐生这会儿根本睡不着,就坐在床榻边的椅子里守着文平卉,他单手撑在床沿上支着脑袋,直面妻子因枯瘦而略显得恐怖的脸,却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文平卉躺在榻上安然地睡着,面色十分平静。明镜的那枚沉梦药效果惊人,哪怕到现在她也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若不是她还有呼吸和心跳,包乐生简直以为她死了。所以他时不时就会伸手去探她的鼻吸,以确定妻子还活着。 听到敲门声后,包乐生起身打开了房门,目光落在来人脸上的瞬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是你!” 郁齐飞倚靠在门边上,跟他打了声招呼:“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可不是,真是巧合它娘给它开门,巧到家了。包乐生一直在惦记着这位“恩人”呢,这个男人卖走一大堆染秽宝器,是个比他衰十几倍的倒霉蛋。 他觉得那天自己其实是被他的霉运波及了才对。这是一份来自霉神的眷顾,他不该贸然接下来的。若是当初他没有遇到这人,卉儿就不会被活秽侵蚀了。 包乐生的目光落在他穿着的黑色飞龙服上,瞳孔地震了一番,“你是执法者!?”而且他没看错的话,这是只有龙首才能穿的黑龙袍…… 郁齐飞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颇为傲然道:“是的,如你所见,我是执法者。” 执法者在普通民众眼中是又威严又恐怖的存在,他们的存在深深保护了他们的安全,又因为能加入他们的人天赋和能力都不低,并且他们近乎严苛地执行着仙盟的法典,以至于给普通民众留下“不听话就要被抓进牢里吃牢饭”的刻板印象。所以常人遇到他们,总是又佩服又害怕。 普通人没有谁会不害怕被执法者找上门,包乐生也不例外,他在看出郁齐飞的身份后瞬间慌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软着腿扶着一边门扇,结巴道:“大……大人,我可是良民啊!什么事也没犯过!” “你慌什么,我也没说是来抓你的。我有点事需要跟你再了解了解,你老实回答我就行。”郁齐飞将胳膊撑在门框上,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 明镜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有些后悔让他“和善”一点儿了。郁齐飞不笑则矣,一笑惊人,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包乐生求救似地看向停在郁齐飞身后不远处的明镜,明镜安慰他道:“别看这家伙脸上带着疤,看起来很是凶恶,心肠还是很不错的。你不用害怕,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即可。” 闻言包乐生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强撑道:“好……好的,郁大人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难怪孙掌柜一见他就吓成鹌鹑,谁面对执法堂的龙首能不怵呢? 其实,包乐生能回忆起来的已跟明镜说尽了。明镜虽然言简意赅,但该跟郁齐飞说的重要内容都已跟他转述过,只他习惯性要听当事人陈述,需得自己亲自去挖掘才安心,包乐生不得不再次回忆一遍。 郁齐飞简单问了包乐生几句后就泄了气,他发现他知道的并不多,想要从他这里再挖掘出什么线索根本不可能。 于是他放过了这个可怜人,匆匆跟明镜道了别,带着手下离开了无名医馆前往孙掌柜家。 郁齐飞走后,明镜来到包乐生面前,拿出那双处理干净的白玉金丝手套,“手套已经净化干净,你们以后可以安心使用了。” 包乐生还呆呆地坐在廊道边的椅子上,目送那位着那位郁大人的身影消失在医馆门口,听到明镜的话,他慌张地伸出手,就见到那双手套被元力托着送到他手中。 “谢谢您,明大夫。”包乐生攥紧了这双手套,这是他们这段时间苦痛的来源,哪怕文平卉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了,但是它还是给他留下了浓重的阴影。他沮丧地对明镜道:“我想这份生辰礼或许以后都派不上用场了,卉儿一定也留下了很严重阴影。若不是我她不会遭受这样的劫难……” “她不会怪你,你的心意总是好的。”明镜安慰他道:“要怪就怪藏在暗处的恶徒吧,这双手套本身也没什么错,只是被人拿来作恶而已。” “明大夫,这是我们目前拥有的最值钱的东西了。您看这双手套能用来抵押一点儿医药费吗?”包乐生将手套递给明镜,赧然道:“这样重的病症治疗起来药费肯定不便宜,但我现在身上没什么钱,等以后有钱了,我再还剩下那部分。” 他相信卉儿也会支持他的决定的,等他以后赚了钱再给她买别的东西作为补偿。 明镜将这双手套推回去,“等你们离开医馆那天再算药费吧。” 一双手套就是相当于全部积蓄了……如果她现在就计算那些所用的那些东西多少价钱,包乐生这段时间估计都睡不安稳了。不用打算盘,明镜都能估摸出个大概,那是对他来说十分庞大的一个数目。 郁齐飞带人冲进去孙掌柜家里时,孙掌柜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那鼾声如雷,穿过门扇打着旋在郁齐飞耳朵边回响……这引起了郁齐飞的愤怒。 他心想:他夜不能寐,他倒是睡得挺香! 郁齐飞一脚踹开孙掌柜卧室的门,喝道:“执法堂办案!” 月光从门外斜斜打进来,照亮了来人半边凶神恶煞的脸。孙掌柜被踹门动静惊醒,扭头一看,吓得大叫出声:“鬼啊!救命啊!” “救你姥姥的命!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孙掌柜忍着害怕,从被窝里伸出头一瞥,不多时就认出了来人身份,他不由得在心底暗骂道:晦气!这煞神怎么来了!这还不如鬼来了呢! 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衣衫不整地来到郁齐飞跟前,连外衫都不敢去拿,生怕耽误一秒就被他拿刀劈了。他微微躬着腰,小心翼翼问道:“郁大人,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孙掌柜开始在脑子里回想自己有没有做违反仙盟法典的事儿,最近有没有得罪执法堂的人。 郁齐飞嫌弃地别开眼,冷哼一声:“自然是要拿你下狱!” 孙掌柜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执法堂的大牢有命进没命出啊!他双腿打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大人!不知我所犯何罪啊!?”他思来想去,发现除了恶意调价,挤兑其他同行外,他并没有犯下其他大事,而这两样都不足以将他扔进大狱中。 郁齐飞把人吓了一通后,大马金刀地往椅子里一坐,心情舒畅许多,这才大发慈悲地告知他找上门来的缘由:“你们珍宝阁贩卖邪恶的藏秽宝器,致使众多无辜者中秽!你说说你该当何罪?!” 藏秽宝器!老天爷,还好他老老实实地听了东家吩咐,没有私藏吞没任何一件宝器。这么想来那厮果真早有预谋,只把他蒙在鼓里。他恐吓他不让他私藏,恐怕是想让他卖货之后,顺便当个替罪羊吧?想到这里孙掌柜出了一身冷汗。 孙掌柜立马跪倒在地面上,痛哭流涕道:“不关我的事啊!我当初是在金乌阁接的单子,因为东家给的钱够多,才去了钱氏珍宝阁当掌柜……其他的我完全不知道……要是知道他干的是这种丧尽天良的买卖,我一定……一定会拒绝这个差事,立马上报到执法堂!” 郁齐飞冷冷道:“你的东家是谁?他住在哪里?” 孙掌柜哆哆嗦嗦道:“我……我只知道他叫做钱江,是个从北坎区华荣城来的大商人,手里头有很多咱们这边不曾有得好货。至于他住在哪里,我真不知道啊!每次他约我见面,都约在城中最高档的酒楼醉仙楼中!” 孙掌柜仔细回想着:“他神神秘秘的,用一个金色面具蒙着上半张脸。我只看得出来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他还警告我,让我不要乱动珍宝阁里的东西,否则后果自负!他说他会派人一直盯着那里,如果我敢搞小动作,后果自负……” 郁齐飞:“钱氏珍宝阁开业多久了?一共卖出去多少东西?” 孙掌柜:“大概开业一个月了,至于卖出去多少东西……很多,我数不清,这个需要看过账本才知道。” 郁齐飞:“那账本呢?” 孙掌柜:“放,放在珍宝阁里了!” 郁齐飞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孙掌柜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郁齐飞横眉竖眼道:“不知道?一问三不知,你这个掌柜到底怎么当的!废物!” 孙掌柜只觉得一阵冤枉,他是掌柜,别人给钱他办事,还要他如何呢? 由于所得的关于罪魁祸首的信息太少,根本无从抓获,郁齐飞对废物掌柜的表现不太满意,他愤怒地将孙掌柜踹翻在地,“他娘的!抓了你又有什么用!” “哎呦!”孙掌柜捂住被踹到的肩膀,心想这王八蛋不讲理,吾命休矣!他望着大开的门口蠢蠢欲动,正要夺门而逃,一条捆仙绳便圈过来,将他捆成一条毛毛虫。 “哼!负隅顽抗罪加一等!” 郁齐飞叫手下把他押上,威风凛凛地出了门,一众手下跟在他身后,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往钱氏珍宝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