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大片空地,地上还被铺了石砖,可能是广场吧。但奇怪的不是广场,而是广场上放的东西。
这广场南面和道路相接,北面是三株方块果杆,东西两侧则各种一排树。树长得特别高,却并不粗壮,整体呈圆锥形,连成一片的树荫下整齐排列很多石箱子。
李茶牧打开一个,在四壁仔细摸摸:苔藓一样的手感。
她再用力扣扣,还真扣下一块。
『藓(石)(已死):与地球上的藓类不同,它们可以生在任何地方。区区石壁,不在话下。』
“哇哦,”周右惊讶,“那这里的头皮藓是真的藓咯?”
陈左吐槽:“……你的脑回路怎么总跑到这种地方。”
李茶牧仔细看看手里的小植物:和石头一样,是灰色的。再用力捏捏,饱满的水滴在她指尖成型。
“应该还是要水才能长出来的。”她猜测。
“解锁度 20%”的通知证明了她的想法。
但是这下就更奇怪了。他们到了一个内陆村庄,旁边山上也光秃秃的,证明这边雨不太多,可这箱子里边全是石藓。哪来那么多水来支撑它们成长?
恰好,又有两个幽灵飘过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衣服上印着“NOT”的幽灵问。
“这石箱子有哪里奇怪吗?”衣服上印着“FRIEND”的幽灵问。
“嗯……石箱子里长了很多藓,但这里应该没有那么湿。”
“以前装水果用的?”NOT幽灵,同时名为“JUST”的玩家问。
“我们在路上看到果树了!”FRIEND幽灵,同时名为“LES”的玩家抢答。
周右灵光一闪:“就去问村长好了嘛。”
三人一致赞同这个主意。
两只幽灵并没有跟她们一起去,而是飘去别的地方约会去了。李茶牧和周右目送这对“not friend,just les”离开,都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小情侣花样真多。
她们去找村长奶奶。奶奶并不难找,还在铁匠铺中。
她的回答非常出人意料。
“我不知道。”她说。
李茶牧问:“为什么?”
村长奶奶叹口气,周右精神一振,发挥手速在公屏发通知。
剧情来了!
奶奶的叹息还没落地呢,十多个幽灵就传送过来了,本就不大的屋子一时间更挤了。
奶奶眯着眼,飘荡在自己的思绪中,将村庄的过去娓娓道来。
首先,我们得知道:这是一个魔法世界。
只要你的魔力足够强大,你可以完成许多事情,顶替许多没有魔力的人。
——也就是说,在这里,生产力与人口并无强关联性。
在人类劫后余生的第一纪元,和和平的第二纪元,其实一切都还好。但第二纪元末期,春、夏、秋三国接连分崩离析。第三纪元开启,奥普斯大陆正式进入乱世。
本就不多的巫师们被各个国家疯抢。
此时,我们又需要知道另一件事:情爱之神、学习之神、丰收之神与生死之神四大女神曾合力更改世界规则。从此,魔法不得用于战争。
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热兵器的发展,让我们在魔法世界也能见到枪支。但同时,战争需要的人也多了。
“兵役”与第三纪元一同出现。在哈特村所属的大陆东南部,又小又穷的国家在这里密密麻麻如同蚂蚁。没有人手,于是可怜的农民们被抓上战场,拿着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兵器,将枪口对准另一个可怜人。一时之间,田地尽数荒凉,“农民”这一职业随着“兵役”的产生而几近消失。
你可能会有疑问:没人种地,那不就没饭了吗?
没法上战场的巫师们这不就有用了吗。
魔法的特性让巫师们亲近自然。用他们来催熟作物实在再好不过。可战争所需的不止粮食,还有兵器。
兵器也是需要人造的。
于是,在最需要农民的大陆东南部,“农民”这一职业却彻底消失了。那些躲过了战场的可怜人,到底是没躲过工厂。
问:用巫师不好吗?他们的魔法让工厂得以自动化,用巫师不是更高效吗?
答:巫师在种地。
这个村庄的村民们……自然没被抓去。老天啊,这是一场打了整整三百年的战争。
村民们没被抓去工厂,因为被抓去的是他们的祖宗。
村民们没被抓去工厂,因为他们就在工厂中出生。
以瑞德为例吧——我们可怜的小红帽,他生于工厂,上半辈子都不知道田地长啥样,每天就和机器过日子。
可怜的小红帽。他生于第三纪元第477年,可战争早于第三纪元第300年,也就是3300年结束。
问:战争都结束了,工厂里又在生产什么?
答:上位者的身份证明。
有些工厂把人放走了,但还有些国家,他们的工厂不仅生产武器,还要生产天鹅绒的窗帘、真皮的沙发、琉璃的吊灯……贵族们离不开工厂带来的便利了。不放人也没关系,反正巫师们依旧在种地。
这一耽误,就出事了。
勇者三世及其所属的哈特国在战争结束后仍不满足,于3302年向全世界最大巫师协会——“巴别塔”征战,并于3306年毁灭巴别塔。
巴别塔没了,最大巫师协会没了,巫师也不剩多少了。
没人帮忙种地了,大家拼的都是家族底蕴。
那么,如果其他人都把工厂里的员工放回去种地了,而你的工厂还在运转,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够牛逼啊!
于是,战争结束177年后,可怜的小红帽依旧在工厂里出生。
3487年,同时也是瑞德10岁那年,他们国家的国王终于“大赦天下”,把他们放回田地。
此时,没人知道该怎么拿起锄头。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也是为什么,猫咪奶奶不知道那些石箱子是干什么的。
“我们来的时候,它们就在那里了。”她说。
对他们来说,一切全靠领悟。
而这些石头不是领悟得来的。
李茶牧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找我们。”
她身后,幽灵们已经哭成一片了。
奶奶欠身,“多谢大人们关心。”
她没有要多说的,玩家们却都嚷嚷开了——幽灵态的存在感接近于无,他们四处游荡,已经把布置舞会的事听个七七八八了。
但很显然,奶奶还没有放下戒心。李茶牧只能无视吱哇乱叫的控诉,摇着轮椅出屋,再去转转。
刚推门,就撞倒了什么东西。
金发男孩穿着红帽揉脑袋,棕发男孩戴着花环揉屁股。
李茶牧挑眉:“……你们是?”
“——他们什么也不是!”刺耳的叫喊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李茶牧转头。小橘猫“嗖”一下跑过来,把两个人推开:“他们什么也不是!都是不懂规矩的,大人您不用在意他们!”
李茶牧脑袋旁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再一想刚才奶奶的话,问号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我不会为难他们的。”她说。
小橘猫愣住了,却仅仅一瞬。下一秒,他又整理好表情,隐秘地拍拍身后二人。两个少年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红一绿消失在转角,小橘猫还是那张硬装出来的坚强脸。
奶奶也出现了,拄着拐杖站在小猫旁边,顺从地低着头。现在看,这哪是拐杖?分明只是根稍微直些的树棍。
无奈的李茶牧招招手。两只猫都没get到她的意思,她只能再叹息一声,推着轮椅来到他们旁边。
两只小猫没跑,或者说不敢跑。
她伸手,将猫猫们拥入怀中。
她的怀抱很奇怪,她似乎没有身躯,两只猫只是被一个黑洞包裹住了。
“辛苦了。”巫师说。
依旧是那身黑袍,依旧是那张黑脸。
……我大抵是病了。凯特想。
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个黑袍温柔呢?
狂奔的瑞德突然停住了。
林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扶着膝盖喘得肺疼,“你……停下……干什么?”
豆大的汗珠从二人脸上滑落,沉重地砸在泥里。
瑞德直起腰。他的眼睛仿佛被汗水清洗了,亮得林害怕。
“我要回去。”他坚定地说。
话音刚落,斗篷角就在空中划出凛冽的一道。
林瞪大了眼睛,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死死抓住那片红。
二人一同脸朝下摔在地上。
“你疯了!”林大喊,“你就这么想死?!”
“不管我想不想,都不应该是凯特替我死!!”
瑞德哭了,哇哇大哭。
因为知道这人性格多毛躁,凯特特地找瑞德一趟,反复叮嘱“巫师没有故事里那么厉害”“巫师没那么好”“巫师都是坏人”……瑞德也还是听进去了。
而且……新来的两位巫师……
他们的装扮,确实挺瘆人……
瑞德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童年,工厂中的童年,与机油和钢铁作伴的童年。
厂里不止他们这些工人,还有监工。那些监工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就像这两位大人。
没人知道李茶牧推开门那一下,被门撞倒的瑞德是多么害怕。
冰冷的童年与此刻交融。监工把他推在地上,接下来呢?
忘了。不得不忘了。
可身体的记忆仍在。瑞德不受控制地全身发抖,手脚冰凉。凯特拍他,他的求生欲便带动身体狂飙。
跑出老远了,理智回笼了,他又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被撞。
也没什么隐情,无非和好朋友闲聊,路过铁匠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好奇心占了上风。
该死的好奇心。
于是,他停住了。
他是个运动神经灵敏的孩子,可林更不遑多让。
被林抓住后,瑞德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棕发男孩确实看起来身体不好,弱不禁风的。但只有瑞德知道,他的好伙伴力气到底多大。
不仅力气大,反应速度、战斗技巧、机动能力……除了耐力,样样都是瑞德比不上的,所谓“玻璃大炮”是也。
他哭了,几乎要把自己哭成一滩。
林被哭愣了。那双细长的眉毛缓缓下落,眼睛里同样是沉重的悲伤。
他轻柔地抱住自己的小伙伴。
——瑞德要的就是这个。
金发男孩此生都没这么快过:撩开朋友的裤脚,找准那一点——咔!
义肢被卸下。他用力一扔,钢铁小腿被甩出老远。
“瑞德!”林发出尖锐的暴鸣声。
“我会赔你的!!”
这次,不等话音落下,男孩就已经跑了。
林颤抖着,把那东西重新掏了出来。
子弹击中了瑞德,正中后脑。巨大的冲击力下,他两眼翻白,向前一倒。
林颤抖着端着枪。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肩上的小鸟飞过去,检查瑞德的伤势。
“森!”林叫她,“瑞德怎么样?!”
小鸟翻个白眼。
“我们亲手制造的子弹,你不知道?”森慢悠悠飞回来,落到林头上,“只是昏了,醒了大概会觉得后脑勺很疼吧。”
林如释重负,把自己抛进草地里。森落到他鼻子上。
“——那就好。”
粗重的鼻息吹起红色小鸟的尾羽。森知道这人需要歇一会儿,也不催他,自己和鼻子玩起来了。
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对子弹的结构烂熟于心,下了战场后便开始自制子弹——杀不了人的那种。
能杀人的也有,但只有一颗,被防水布包裹起来,安静地吊在男孩的胃中。
呼吸平复后,林坐起来,又爱又恨地看着自己的左轮。
“……真没想到,还有用到它的一天。”
森站在他的脑袋上,骄傲地挺起毛绒绒的胸脯:“当初还是我建议留下的呢!”
“嗯,是……”
他的手揉进草里,感受一下四周:除了二人一鸟以外,连只小虫子都没有。
男孩放心抬手——藤蔓从草地中钻出,不断延伸,卷起被扔出大老远的义肢。
义肢被送回林的手里。大老粗的藤蔓,动作却尽显温柔。
他在铁板上敲敲打打,原本是小腿肚的部分敞开,露出一腔空室。
手枪被放进去,严丝合缝。他们当年能从军营里把它带出来,靠的也是这一招。
瑞德喊他去偷听的时候,林就感觉事情不对,把枪拿出来,偷藏在怀里,以防万一。没想到,这枪口最后对上的居然是自己人。
人造小腿又被穿上了。林原地蹦了两下,一切安好。
他走到伙伴面前,把他抱起来。
森没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最后的德鲁伊''就这点能耐?”
林叹气:“行啦,‘最后的雀鸟’大人……先把下顿该吃什么研究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