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新校区在市北,步行大概十五分钟的距离,一中宿舍管理很严格,两个人都不用住校,也不想。
军训半个月,每天顶着大太阳站军姿,并没有把安炎晒黑多少,因为她刚开学就发烧去医务室打针,躲了一周的军训。
栾青照旧每天远远的跟在她身后,两个人默契的履行着在外面假装不认识的约定。空旷狭长的街道,路灯高挂,透过干枯的树枝,把两个人的影子无限拉长,再拉长。
蒋爱文很喜欢浪奇的木瓜味香皂,洗手间抽屉放了很多盒,安炎先洗澡,然后才是栾青。
两个人的毛巾并排挂在架子上中间隔着一道窄窄的间隙,都是白色的,只不过一条带小兔子印花、一条带着小熊,栾青的牙刷摆在洗手台的另一端,蓝色的把手,她的是紫色的。都是小区门口的小卖部里买的。
每每浴室响起哗啦啦水声的时候,安炎躺在床上都已经快要睡着了。
新学期不止课本没有发全,校服也没有发下来,教学楼里的学生穿的衣服五花八门。
她被分到了20班,教室在四楼最东侧,栾青在37班教室在五楼西侧,轻易碰不上面。初中部升上来很多老面孔,比如许璐璐。
她还是留着棕黄色蘑菇头,个子高挑,人群里发型比人更扎眼。
“安炎。”她跑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太好了,你又可以帮我送礼物了。”
安炎想起那些不被看中的心意,试着想劝退她“高中这么多男生,要么换个目标?栾青不配你这么费劲追。”
许璐璐捂着嘴笑了笑“没办法,就喜欢他。”
课程一下变多,安炎感到有些力不从心。马上就要月考了,她不希望自己考的太惨。
家里不再需要开火做饭,除了早餐都在学校食堂吃。
早七晚九,回家洗完澡倒头就能睡着。
同桌张佳是个性格安静的女生,不会说太多话,喜欢买言情杂志压在课本底下看。偶尔上课会悄悄递给安炎几粒乌梅吃。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带手机,但大家背地都悄悄带着,安炎也带,但她很少拿出来。马上要十一假期了,张佳上课回信息的频率越发频繁,她说她男朋友在跟她商量假期去哪玩。
安炎的通讯录里只有杜闻宇跟栾青,两个人都很少给她发消息。
所以当张佳把自己的号码写在纸上递给她的时候,她才第一次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
“你居然一直带着手机。”张佳很震惊。
“你怎么从来不回消息打电话的?”
安炎说“我朋友很少。”
张佳不再说什么,把自己的号码迅速存进安炎的通讯录,说“没关系,以后我给你发。”
张佳把手机藏在课桌底下或者书里,给隔壁技术学校的男朋友回消息的时候,安炎会帮她看着老师,时不时用手肘悄悄戳她一下提醒她,老师下来了。
作为感谢,张佳会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她。
安炎见过张佳的男朋友,在军训结束的下午。
倒不是刻意去关注对方,而是他的穿着打扮实在太扎眼。
一身黑衣服,紧身裤,短靴上全是亮闪闪的铆钉,顶着五颜六色的爆炸头站在一中门口,在一群穿军训服的学生中间无比显眼。
安炎是有些害怕这类人的,所以当他朝她们走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把张佳护在自己身后。
张佳住校,手里拖着行李箱,看见爆炸头后,对安炎甩了一句“这是我男朋友,拜拜。”随即迎上去挽住了对方的胳膊。
爆炸头接过她的行李,不忘和张佳一起回头对她挥挥手。
安炎看到他红色毛发下黑色嘴唇的时候,不自觉捂住了胸口倒抽一口凉气,傻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她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涯会像小学初中一样,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度过三年枯燥无比的光阴然后高考,去往新世界。
没有人再陪她一路谈天说地,每晚回家安炎都会观察两旁的店铺,拐角是家女装店,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模特的脸看向窗外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破玻璃冲她而来。隔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开的理发店,开学前安炎到这家店里剪掉了初三那年留长的头发,理发店里充斥着一股化学试剂混杂洗发水香气的怪味,阿姨问她想剪什么发型,还是只修一修。安炎翻看手里的发型图册,里面的模特顶着乱七八糟的卷发。
她把杂志合上,然后跟阿姨比划了一下,“剪到下巴。”
剪完后安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的脑袋像只蘑菇。
阿姨一边摘下围在她脖子上的毛巾一边夸她“长得好看,剪什么发型都好看。”
粗糙的海绵摩擦在自己的后脖子上,阿姨说“别动,给你擦擦头发渣滓。”
她想说,阿姨我回家会洗澡,又不好意思拒绝阿姨的热情服务。
这些年安炎鼻子开始慢慢隆起来了,狭长的眼睛,皮肤白皙,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
已经没人能再把她跟晴格格联系到一起了。
安炎后来发现其实自己的性格也像父亲,倔强,或者说轴。
但这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理发店隔壁是小县城唯一的酒吧,叫港南酒吧。
这是唯一一家夜晚依旧亮着霓虹灯招牌的店铺。
安炎每次路过都有些害怕,酒吧生意似乎不太好,她从未见过有顾客进出。
大门黑洞洞的关着,似乎早已经倒闭了,只是老板忘记拔掉霓虹灯的电源而已。
路边有零零散散穿着校服的学生,安炎往MP3里面下了几段听力音频,每天上学放学路上都打开听一会。
肩膀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能不能快点。”
突然出现的人把安炎吓了一跳。
杜闻宇背着书包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身运动服,回头正对着她笑。
初三那年他身高疯蹿,个子已经长到183。
安炎仰着头看自己面前的男孩,一个月不见,黑了瘦了。
“吓死我了。”安炎踢了他一脚。
“怎么不回短信。”
“我们学校军训了一个月,必须住校,手机没收。”杜闻宇回答她。
“回来也没提前说一声。”安炎撇撇嘴,抬了抬下巴。
“惊喜,我给你买了高乐高。”杜闻宇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这个发型真呆,差点没认出来。”
安炎冷哼一声,“我不喜欢喝高乐高了。”然后不理他继续向前走。
书包带子被人抓住“那你喝完这些再不喜欢。”
拉链紧接着被拉开,安炎感觉到他正在往自己书包里放东西。
“怎么这么重?”安炎有些恼火,“你是不是往我书包里放石头了。”
“对对对,我往里面放了一块十斤重的大石头。”
“胡说八道。”安炎笑起来踢了他一脚。
“你们军训不住校,每天晚上都干嘛?”杜闻宇问。
“晚上去教室上自习课,预习课本,写军训总结。”
“那也太无聊了。”
“就是很无聊啊。”
“明天放假吗?”
“嗯。”
“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爷爷病了,我是请假回来的。”
“严重吗?”
杜闻宇摇摇头“明天上午转院,我也跟着回去。”
杜闻宇把她送到单元门口,用力跺了跺脚,一整栋楼的感应灯都亮起来了。
“真的很呆吗?”安炎往楼洞里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
杜闻宇大笑两声,走过来再次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好看,我喜欢。”
“拜拜。”安炎知道他在逗她,拍掉他的手跑上楼。
“下次见。”杜闻宇双手插兜静静立在原地,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眼睛里噙满笑意。
客厅灯关着,桌子上摆着一个生日蛋糕,款式很简单的草莓蛋糕,大约六寸,上面放着一张粉色贺卡:生日快乐!
蒋爱文字迹隽秀,但贺卡上的笔迹苍劲有力,应该是店员写的。
她打开蛋糕盒子,拿出刀叉准备切蛋糕,栾青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只水杯。
“吃吗?”安炎笑着抬头问。
栾青板着一张脸,回答道“不吃。”
然后走进厨房接水。
“生日快乐。”接完水之后冷冷甩出这四个字,越过她回去阁楼。
书包最上面是两罐高乐高,底下是一个浅蓝色的礼品盒,上面有一只独角兽。
安炎把高乐高放到桌子上,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只水晶球,一条白色鲸鱼摆出向上游的姿势。
开关在底座,拨开后水晶球变得通体幽兰,底部的音响开始播放卡农的钢琴曲。
手机传来两下震动,杜闻宇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生日快乐!
安炎以为,他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