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3-30

作者:海藻牧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章 成何体统 “……不知羞。”……


    扑通、扑通、扑通, 宫无岁被按在沈奉君胸膛上,手脚发麻,动弹不得, 怪异的震动声传进耳膜, 他听了好半天, 才后知后觉发现是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热情鼓动的心脏在胸膛里乱撞, 几乎要撞破跳出来,那种怪异的,莫名的情绪又把他重新填满。


    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他下意识去看身下的人, 却直直对上一双长目,他们离得太近,对视时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看见沈奉君的眼瞳颤了颤, 像一汪被搅动的古井。


    某种隐秘的情绪若隐若现, 呼之欲出, 让人一瞬就错了眼。


    “你……”宫无岁瞪大了眼, 还没问出口, 也来不及去探究那些复杂古怪的情绪是什么, 沈奉君却忽然偏过头,敛下眼, 败下阵来一般, 遮起那些一闪即逝的眸光。


    沈奉君从来都是静谧的, 疏冷的,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这样的人往往最理直气壮, 怎么会被看两眼就败下阵来?


    “你别再动……”沈奉君低声重复,却不和他对视。


    宫无岁看着他,像在看刚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他有些艰难地挪开眼,终于意识到他们两此刻胸贴胸,腹对腹,连脸都快蹭着脸。


    大家都是男人,就这么面对面蹭来蹭去确实不太礼貌。


    换做别人可能还没什么,可沈奉君不一样,沈奉君光风霁月又断情绝爱,听两句荤话都要皱眉,这么蹭他肯定不好意思。


    宫无岁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瘫在他身上不动了。


    而且毒素发作,他也实在动不了,宫无岁只感觉手指和脚趾都被马蜂叮过似的,又热又麻,沈奉君想必也是一样的感觉。


    这蛛毒至少得半个时辰才解得开,另外两个小的估计是身体受不住,已经晕在了蜘蛛网上,半点动静也无。


    宫无岁心道倒霉,他们悬在空中,像四串随风飘荡的糖葫芦,一时只听得见崖下回风之声。


    但没过一会儿宫无岁就耐不住,开始没话找话:“我这样压着你……重不重?”


    沈奉君似乎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微微皱起眉:“不会,我修炼多年,与常人不同。”


    “我猜也不会,”宫无岁上回扒了沈奉君的衣服上药就见识过了,他趴在沈奉君身上感叹,“难怪你身上硬硬的。”


    他话才说完,沈奉君又沉默了。


    过了良久,他又听沈奉君道:“……不知羞。”


    宫无岁是实话实说,沈奉君此刻浑身紧绷,抱起来就是硬硬的,他哪里又不知羞了?


    可是逗沈奉君好玩,他喜欢逗。


    他还要好心当作驴肝肺,倒打一耙:“那为什么不让我自己掉下来,阙主,刚才可是你扑上来抱我的……到底谁不知羞?”


    沈奉君说不过他,又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宫无岁在心里“嘿嘿”一笑,也跟着偏过头去:“生气了?”


    沈奉君没说话。


    宫无岁道:“别生气了,生气容易长皱纹。”


    沈奉君却一怔,忽然宫无岁之前的“十八岁论”,终于道:“……你觉得我老?”


    “谁说你老了?”宫无岁莫名其妙被冤枉,“我可没觉得,别瞎说。”


    可沈奉君看起来完全不相信,甚至比刚才还不高兴。


    得了,果然生气了,沈奉君还是十年如一日不经逗,这种时候得赶紧见好就收:“好吧好吧,我不知羞,我不说了。”


    他转着眼珠子找了一圈,终于发现手边不远处沾着柄长剑,应该是越兰亭之前掉下来的那把。


    他眼神一亮,动了动手指,伸手够剑柄:“你等着,我拿剑把咱两分开,这样你就不用抱我了……”


    他使出浑身解数,够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碰到剑柄,腰上又一紧,居然被沈奉君又带了回来。


    宫无岁努力半天功亏一篑,有些不高兴:“你干什么?”


    沈奉君却道:“我刚才……不是在骂你。”


    说完又有些艰难地抬起已经麻木的手,宫无岁只感觉一只手从他后肩摸到了后腰,没有什么下流的意思,倒像是摸小猫小狗的时候从脊背摸到尾巴,带着笨拙的安抚意味。


    宫无岁被他摸得一呆,浑身都僵住了,耳根都烧热起来。


    扑通、扑通、他又听到那种怪异的心跳声,他凝神去感受,却发现是沈奉君的心在隔着两人相贴的胸膛撞他。


    他试图通过这阵心跳去察觉对方的心绪,可沈奉君神情又沉静疏离起来,貌冷如玉,仿佛只有这突兀的心跳声在配合着宫无岁僵硬的身体和混乱空白的思绪。


    他们各自的心跳都是这样不合时宜——这种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突然又被越兰亭的声音打断。


    “啊……我怎么感觉不到我的手和脚在哪儿,”越兰亭倒吸着凉气醒过来,他和闻枫月就并排粘在对面,他被蜘蛛刺伤,晕过去又疼醒,一侧目就看见晕过去的闻枫月,义愤填膺道,“我就说不能信鬼话,她就是想把我们骗到这里!再害死我们!”


    再一抬眼,就见宫无岁和沈奉君抱成一团,简直成何体统,顿时瞪大眼睛:“你你你你你你们——”


    他“你”了半天都没下文,宫无岁:“哟,结巴了?”


    越兰亭涨红了脸,很想对眼前的画面说点什么,又碍于阙主在场,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拐了十几个弯,好不容易才憋一句:“……你们都没事吧?”


    宫无岁悠悠道:“死不了,就是不能动而已。”


    越兰亭:“那怎么办?难道要在这里等死不成?她会不会追下来要我们的命?”


    沈奉君道:“那鬼妇已经离开。”他已经感受不到此地的鬼气。


    说来也奇怪,这鬼妇一路卑顺,引他们入鬼山城,带他们避开鬼群,如今真相就在眼前,缘何突然发狂,将他们都推到崖下?


    但宫无岁更奇怪的是另一件事,他问越兰亭:“你上山许久,可曾发现你师父的行踪?”


    越兰亭有些失落地摇摇头:“没有,他好像真的不在这儿,如果上过山,肯定会留下一两个标记的。”


    宫无岁想起方才仓促收起的短刀,沉默片刻,却什么都没说。


    他们一路行来,鬼山城中确实没有其他活人的踪迹,可这把刻着“燕”字的短刀却摆在后山的墓前,甚至还积了灰。


    旁人不敢说,但燕孤鸿的佩刀他是记得的,当年自己在文会宴切磋中落败,就是败在这柄诡谲莫名的短刀之下。


    阿归既是七年前惨死的闻家少主,坟冢建在鬼山城后山高处,兼有毒蛛守墓,想到此地必定千难万难,连他们四个人都不慎中招,燕孤鸿孤身一人,佩刀又怎会落在阿归墓前?


    是巧合?还是燕孤鸿与这个阿归或者磷州闻家有所渊源?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猜想,沈奉君也感受到了他的迟疑:“在想什么?”


    宫无岁道:“我在想……当年柳恨剑从仙陵赴磷州查案,为何最后却不了了之?”


    柳恨剑虽为人刻薄,但极重清誉,他刚接任掌门就到磷州和其他门派一起主持灭门案,必定亲力亲为,没道理会一笔带过,最后又不了了之。


    除非中间有什么阻力。


    沈奉君也道:“灭门案干系重大,牵连甚广,非一己之力能断。”这也是很多冤案和悬案至今无果的原因,有时候明明真相近在咫尺,却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阻断。


    若有人从中作梗,查案必定举步维艰,且当时仙陵元气大伤,掣肘颇多,有心无力。


    可如今他们找到燕孤鸿的佩刀,而燕孤鸿在夜照效忠越非臣,他一离开夜照,就有人暗中写信给越兰亭,引他来磷州,很难不让人怀疑有猫腻。


    一旦牵扯上名门大派,事情就复杂起来,宫无岁一时不好和越兰亭明说,只能先问别的:“那你师父离开前,有没有给你留过什么话?”


    越兰亭却摇头:“师父出门是寻常事,我从不过问的。”


    宫无岁错眼看到蜘蛛网上的佩剑,又道:“你的剑术也是他教的?他没教你刀法?”


    他这么问,越兰亭却垂下眼去,有些失落地摇摇头。


    宫无岁不知道戳到他什么痛处,心中不解,转头去看沈奉君,后者却低声为他解了惑:“燕孤鸿很多年前就修为尽废,虽不明缘由,但他的确已经拿不起刀了。”


    宫无岁一怔:“修为尽废?”


    沈奉君“嗯”了一声。


    那么孤僻寡言的一个人,只有在对刀时才能感觉到一点活气,如今连刀都拿不起来,不知道当年又是什么样的心绪?


    他也只不过死了十年,谁知竟物是人非到了这般田地?


    越兰亭显然也被牵出了伤心事,躺在蛛网上,蔫蔫的不说话。


    三人各怀心事,没再多说什么,约莫过了三刻,宫无岁忽然听到一声清脆剑音。


    他把头从沈奉君的胸口拔出来,猜到了什么:“你恢复了?”


    沈奉君点点头,一手揽住他后背:“我先带你上去。”


    “诶等等——我总觉得那鬼妇发狂很蹊跷,不然我们先别急着上去,去看看崖下有什么?”


    沈奉君:“好。”


    尘阳剑光闪过,将蛛网斩断,宫无岁的双手已经恢复了力气,一把抓过越兰亭的佩剑,沈奉君御起剑,带着他往山崖下飞。


    宫无岁还没完全恢复,一路摇摇晃晃,然而还没飞多久,果然见到山崖上有一方凸出的石台,宫无岁一眼就认出来:“是暗道!”


    这山崖下果然有猫腻!


    第24章 小画本 “你别告诉我你连春宫都没看过……


    沈奉君将他放在石台上, 再次御剑而去,没过多久就把两个小孩带了回来。


    时辰一到,宫无岁终于掌握身体的主动权, 闻枫月也悠悠转醒, 一睁眼就看见石壁上缭乱的图纹, 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慢吞吞道:“这里又是……我们还活着吗?”


    “反正不是阴曹地府,你放心吧, ”宫无岁理理袖口坐起来,歪着头看石壁,“这画的什么?江?海?”


    闻枫月也凑过来看了一会儿, 笃定道:“是江流。”


    宫无岁意外地“嗯”了一声:“你知道?”


    闻枫月道:“闻家世代行医,供奉百川以解百病,以江流为家纹。”


    原来如此, 宫无岁抱着手端详了一会儿, 他对闻家不甚了解, 但各大门派和家族都会有自己的图样, 就像神花府供神花, 仙陵供白鹤, 夜照城供麒麟, 就连天命教都供着三足金乌,闻家既有家纹, 在修真界自然也不能算籍籍无名之辈。


    “等等……这里好像缺了一块, ”闻枫月迟疑着伸手碰上了石壁的凹陷处, 却听“咔哒”一声,闻枫月后退一步,那石壁竟应声而开, 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来。


    宫无岁一愣,一拍闻枫月的肩膀:“好枫月!”


    四人排好队,一前一后从洞口进入,还是沈奉君打头,宫无岁殿后,闻枫月已经恢复,继续任劳任怨地背着越兰亭走中间,这是这暗道隐秘,一路行来也没什么危险,没多久他们就到了一间摆满典籍和卷宗的暗室。


    那墙上嵌着夜明珠,沈奉君才点亮一盏灯,光亮互相反射,暗室顷刻亮如白昼。


    鼻尖充斥着油墨书香之气,宫无岁随手取下几本,上头写得都是草药名录,疾病医方之类:“这儿好像是藏书室。”


    典籍珍贵,若得以流传,必能造福一方,可惜这些书虽被好好保存,闻家却成了这幅样子。


    “……那是什么?”越兰亭毒性正发作,连动都不能动,坐在地上只有眼珠能转,“柜子上那本金灿灿的……对,就是那本。”


    闻枫月依他所言,将柜子上那本已经积灰的典籍取下来拍了拍,终于看清了封面上写的字:“……《天行长生录》?”


    越兰亭道:“这是什么?听名字倒像街头摆摊卖的小话本。”


    一直沉默沈奉君却道:“是修炼心法。”


    “当年修真界盛传,‘得长生者得天道’,‘长生’指的就是此书。”


    宫无岁也听过这个传言,不由皱起眉:“闻家非名门大派,居然会有这种书。”


    此书一出,几人对灭门的缘由顿时有了猜测。


    闻家以医入道,悬壶济世,自当受人敬仰,可门派实力太弱,又怀异宝,就像三岁小儿抱着黄金过闹市,自然招致灾祸,当年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安知不是此书之过?


    闻枫月抱着那本心法,却像抱着本烫手山芋,心情复杂,他翻开一页,却见第一页上用血红朱砂题了字,触目惊心。


    “祸世之言,当镇于暗室,永不见天日,闻家弟子,无论老少,皆不得修习。”一看落款,写的是“闻川”。


    若没有警告,宫无岁还没什么兴趣,可题了字,宫无岁反而来了兴趣:“拿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祸世之言。”


    接过心法又翻了一页,却见上头写着:


    “天道者,以身成道,以血祭天;太上忘情,无情无孽;”


    “欲行此道,需杀亲杀友,杀师杀侣,情根不断,则大道不成。”


    啪!宫无岁一把合起心法,惊魂未定,一把推开闻枫月伸过来的头:“话又说回来……小孩子家家的,少看些这种东西。”


    闻枫月倒不是寻根究底之人:“当真是祸世之言?”


    宫无岁点点头,惋惜道:“……若闻家真是因为这本心法才被灭门,那简直是举世奇冤。”就这种邪魔外道的心法也值得被争来抢去。


    闻枫月却有些担忧:“那我们是否要把它毁掉?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肯定不成,先不说他们四人行踪可能已经暴露,要是哪天意外被人捡了去,势必天下大乱。


    宫无岁想了想,把这祸害人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收进怀里:“闻家一案还没查清,这东西也能算物证,暂时不能毁坏……不如先将它交给我们处理。”


    闻枫月既是闻家远亲,这书本该由他处置,但为免灾祸,还是不要让少年人接触这种东西,宫无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带着。


    闻枫月对此也没有异议,越兰亭却抓心挠肺地抗议:“到底是什么书?我还一眼都没看呢!”


    宫无岁眼珠一转,弯下腰去:“你真想知道?”


    越兰亭点点头:“那是自然!”


    “好吧,那我悄悄告诉你。”


    闻枫月一听,也不乐意了:“前辈……我也想听。”


    “那你也过来,”他勾了勾手,把两个小孩拉过来,沈奉君把书放回书架,一回头只看得见见三颗脑袋凑一块儿,鬼鬼祟祟的,故意背着他说悄悄话。


    没一会儿,越兰亭大叫起来:“什么?!”


    “真的假的?你不是在骗我们吧?”他瞪圆一对眼睛,显然是受惊不小,连一边的闻枫月脸上也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宫无岁信誓旦旦:“千真万确,骗你是小狗。”


    发完誓,他又拉下两人继续说悄悄话,没过一会儿,两个少年终于逃离了宫无岁的魔爪,一个两个脸色爆红地退开。


    越兰亭耳朵都红透了,梗着脖子:“这些邪魔外道,就爱写这种东西引人误入歧途,简直下流!”


    闻枫月也道:“这种东西,还是不要交给我们保管了……”


    “对吧?”宫无岁笑眯眯的,“听我的话,等你们长大点再看。”


    终于把两个小孩的好奇心压下去,宫无岁功成身退:“好了,都好好找找,这暗室说不定有机关可以出去。”


    他骗了人,心情舒畅,悠哉悠哉地在暗室里乱逛,沈奉君看他眉飞色舞,忍不住道:“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宫无岁“嘿嘿”一笑:“我和他们说心法里面是小画本。”


    沈奉君不明所以:“什么小画本?”


    宫无岁震惊道:“你连小画本都不知道?就是春宫啊……不是吧?你别告诉我你连春宫都没看过?”


    沈奉君一愣,没说话。


    连闻枫月和越兰亭都知道的东西,沈奉君居然不知道?仙陵弟子不会都是和尚吧?


    一个没有看过春宫的男人又怎么可以称之为男人?宫无岁不由在心里同情沈奉君,大发慈悲道:“等下了山我去买,带你见见世面。”


    沈奉君默了默,还是没说话,转过身去继续找出口。


    宫无岁以为他不好意思,不敢去触他的霉头,想想也是,这人暗恋别人都不敢表明心迹,只会偷偷在中元节给喜欢的人烧纸钱。


    他一直以为油嘴滑舌是男人的天性,一学就会,到沈奉君这儿倒反过来了,但凡他少年时多看几本春宫,学学里面那些书生郎被妖鬼狐惑时如何舌灿莲花花言巧语,今时今日也不至于可怜成这样。


    他一边惋叹,一边决心下了山一定好好买几本回来给沈奉君观摩,正出神时,却见手边的夜明珠闪了闪,位置有异,他心中一动,伸手一按,却听“咔嚓”一声,前头的石壁缓缓挪开了。


    眼前是间熟悉的破旧小屋,竟是先前他们躲避鬼群时的那一间。


    四人出了藏书室,石门又重新合上,越兰亭不可思议:“这间屋子的书架居然连着藏书室……我们之前怎么没发现?”


    宫无岁道:“发现了也没用,这暗门是单向的,只能出不能进,机关在藏书室里。”


    好在到了小屋他们也省了一段路,只要穿过鬼群就能下山。


    越兰亭和闻枫月已经被吓怕了,一听说要过鬼群就心有余悸,问沈奉君还有没有多余的明火符。


    宫无岁看着他两苦大仇深的神情,心中好笑:“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什么?”


    沈奉君道:“鬼手印。”


    他们之前上山就是为解这两的鬼手印,那鬼妇请冤带路完全意料之外。


    可要解鬼手印,就要找到按下手印的鬼,取消缔约,否则这标记会终年不散,轻者易遭邪祟,噩梦缠身,重者阴气入体,影响寿元。


    可这鬼山城里密密麻麻都是鬼,又要如何解?


    宫无岁走到门边去看天色,见东边天光乍现,太阳已经升起,虽山中雾气也不如昨夜上山时那么浓重,再过不久就是正午。


    这鬼山城中竹林茂盛,生灵之气充沛,可以就地取材,宫无岁心中一动:“我有办法。”


    他一出门,越兰亭探头探脑地出来,却见宫无岁老神在在地挽着拂尘,正低头和一颗竹子说话。


    “好竹兄,求你帮我这一次。”


    越兰亭乍一见还以为他脑子被驴踢了:“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却见那墨竹边忽地化出一道瘦削挺拔的碧绿人影,头发挽在一边,不卑不亢地和宫无岁说话:“公子。”


    宫无岁客气道:“这鬼山城中怨鬼甚众,还在两个小孩身上留了手印,劳你一一擒来。”


    那碧绿的人影远远瞥一眼越兰亭,忽然消失在原地:“是。”


    越兰亭乍见生人,脑子都转不过来:“他是谁?”


    宫无岁道:“你可以叫他竹灵,也可以叫他竹子精。”


    话应刚落,那成片的竹林在风中簌簌抖动起来,一条条碧绿的人影现出,很快又消失在雾中。


    越兰亭后知后觉,喃喃自语起来:“……是灵花术。”


    这是神花府的不传秘术,天地万物有灵,修炼之法千奇百怪,有人豢养灵兽灵宠,有人驭鬼成魔,也有人苦修参透大道,而神花府一脉有借灵之术,只不过借的不是灵宠也不是鬼怪,而是借天地之气,可摘叶成兵,拈花作仆。


    但修习此术对天赋要求极高,寻常人能借到两个花仆都是天赋异禀,这人却能和竹子说说话就能借来那么多人……越兰亭突然想起这人从未自报过家门,有些迟疑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无岁笑了笑:“阙主之前不是叫过我的名字吗?你再想想。”


    越兰亭陡然想起之前在悬崖上,沈奉君是叫过这人的名字,叫什么……宫然。


    神花府二公子宫然,字无岁,人称稚君,与其兄长芳首宫照临,湘君柳恨剑,阙主沈奉君并列,十年前曾与阙主联手诛灭天命教主,后又在护生寺自刎而死,引天雷现世为其平冤。


    这些或辉煌或惨烈,或意气风发的字句在越兰亭心中一遍遍走过,最后慢慢凝成眼前这个脖子上缠着白纱,又似笑非笑的红衣人影。


    “你居然是……”越兰亭张了张嘴,想到之前自己对这人颐气指使,舌头都开始打结了,“原来传闻是真的,你果真重生了……你不会骗我吧?”


    宫无岁一挑眉:“如假包换,骗你干什么?”


    说完又道:“不过我重生以后还没人见过我,你得替我保密,不然别人又给我打死了。”


    越兰亭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一张脸却泛起两团可疑的红晕来,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我一定给你保密!此事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他说完又看了眼走来的闻枫月和沈奉君,改口道:“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那就好,”宫无岁笑了笑,却见越兰亭一张脸越来越红,眼神躲来躲去,都不敢和他对视,纠结许久,才小心翼翼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宫无岁非常大方:“好说好说。”


    他才说完,却见越兰亭在怀里掏了掏,弹出几个巴掌大小的小人,小人是用木头做的,其中一个穿着身红衣,威风凛凛,有鼻子有眼。


    越兰亭把它的衣服扒开,露出小人健壮的胸膛,扭捏道。


    “你能不能在它胸口刻上你的名字?”


    第25章 禁书 《流风阙夜话》


    乍一见那古怪的小人, 宫无岁还以为是什么巫术,可瞧着越兰亭眼巴巴的模样又不大像,他盯着那粗糙的小人看了一会儿:“……这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越兰亭有点不好意思:“等下次……下次做一个更好的。”


    还真是自己做的?一想到夜照城的小少主整日无所事事刻一堆木头小人藏在怀里, 宫无岁就心情复杂, 但他不是扫兴的人, 认认真真给小人刻上名字:“收好了……小心被你师父看见。”


    一提燕孤鸿,越兰亭脸色果然变了,师父最讨厌不学无术的人, 他赶紧把木头小人放进怀里藏好,闻枫月却走到他身后探头探脑:“……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关、关你什么事?”越兰亭吓一跳,很快又恢复趾高气扬的神态, 闻枫月幽幽道,“越兰亭,我背了你一路。”这忘恩负义, 欺软怕硬的家伙。


    越兰亭后背一僵, 继续嘴硬:“大不了以后我背你, 我越兰亭有恩必报!”


    闻枫月道:“那就不必了……你以后少乱跑闯祸我就谢天谢地。”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 越兰亭拧起眉毛:“闻枫月, 你什么意思?”


    他正说着话, 竹林又簌簌而动, 一道道青绿人影缓缓现身,手里都捉着一个或两个神志不清的鬼魂。


    居然这么快!


    领头的青年扣着一条游魂上前, 恭恭敬敬道:“公子, 您要的东西。”


    宫无岁垂目一看, 却见地上躺着个三十来岁的男鬼,衣裳破破烂烂,但尚有神智在, 约莫是领头的,遂对那竹灵道:“多谢你。”


    他把越兰亭和闻枫月往男鬼面前一推,露出他们后颈上密密麻麻的青黑指印:“看见这些手印了吗?谁按上去的就让谁来消掉,不然我只能让整山的鬼都魂飞魄散,还省得麻烦。”


    那男鬼一抬头,正对上宫无岁冷冰冰的目光,竟真像个阎王似的,此地盘旋的游魂又莫名其妙全都被扣起来,他不敢造次,只伏身重重一拜:“……求公子饶恕。”


    宫无岁摆摆手:“那就动作快点。”


    那男鬼连忙把其他游魂一一带上来,若是留过手印缔了约的就赶紧断约,好在这鬼山城中大多是枉死的闻家人,不然就是葬在此地的普通人,算不上穷凶极恶之辈。


    若非越兰亭和闻枫月擅闯,也不会引来灾祸,宫无岁虽嫉恶如仇,却也没必要让这些枉死之鬼再魂飞魄散,做个样子吓一吓就行了。


    约莫两刻,二人身上的鬼手印终于全数消退,失了束缚,越兰亭终于松了口气,一时竟有劫后余生之感,闻枫月面色却更加惨白,几乎站不住。


    实在是那些鬼相貌太凄惨,个个凶神恶煞衣衫褴褛,掉了头的,缺胳膊少腿的,脑袋开了大洞的,还有被火烧过,浑身血淋淋的。


    越兰亭难得发善心:“喂,你没事吧?要不我背你?”


    闻枫月慢慢站起来,眼底竟隐有泪光:“……不必。”


    见他悲凄的神色,越兰亭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你……你别哭啊,我不背你行了吧?”


    宫无岁拍拍他的肩膀,越兰亭立刻闭了嘴。


    闻枫月是闻家远亲,又特地来扫墓,见到此等凄惨的情景,悲戚落泪是人之常情。


    那领头的男鬼乍见闻枫月落泪,微微一怔,却又认不出他是谁,最后只能盯着他,发出一些微弱的“啊啊”声。


    沈奉君忽然想起什么:“先前迎客楼中,杀害夜照城十四名弟子的都是谁?”


    那男鬼恭敬道:“鬼山城是我等曝尸之地,若非受人驱遣,绝不能离开,这几日我们一直守在山中。”


    言下之意,这事不是它们做的。


    既不是这些鬼下的手,那夜照城弟子又为谁所杀?


    宫无岁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头绪:“罢了,先下山再说。”


    他正要走,那男鬼却忽道:“公子留步。”


    宫无岁脚步一顿:“何事?”


    那男鬼道:“我有一小侄名阿归,当年他曾住在这座小屋里……不知他如今何在?”


    宫无岁想起后山的三座孤坟,沉默下来。


    闻家被灭门,那阿归劫后余生,一直住在小屋中,这些恶鬼一直守在屋外,还以为他能长大,却不知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那男鬼察觉出他的未竟之言,有些失落道:“……多谢公子告知。”


    “鬼阵已破,山路已开,几位公子可放心下山。”


    宫无岁本想说什么,最后却只道:“多谢。”


    下山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有些蔫蔫的,这鬼山城恶名远扬,令人闻之色变,才上山时他们还以为会有一番恶战,谁知也只是些小打小闹,这闻家因冤被灭门,死后化鬼也只能困守在这一片天地,连尸骨都无人收殓,说起话来也通情达理。


    若在当年,宫无岁一定会回去和宫照临商量商量怎么办,让这群人一直曝尸荒野也不是办法,可如今他势单力薄,连活着都困难,又哪有能力管这种事。


    鬼手印一解,两个小孩自然转危为安,他们在山中一天一夜,很有些疲惫,好不容易回到客栈,却见那“人鬼尽入”的牌匾外栓了好几匹油光水滑的大马,马鞍上还有麒麟纹样。


    才到门口,几个穿着深紫门服的夜照弟子就迎了出来,领头一人眉目俊郎,气度不凡:“少主!”


    越兰亭一怔:“师兄?你怎么来了?”


    “城主知道你在磷州出了事,派我们来接你回去,”他说完先瞥一眼他身边的闻枫月,皱了皱眉,又将目光移到宫无岁和沈奉君身上,直到目光落在沈奉君背后双剑之上,才收敛了神情,恭敬道,“原来是流风阙主,在下夜照城越青遥。”


    越兰亭热情介绍:“这是我大师兄!”


    这位大师兄可是夜照城的红人,不把寻常人放在眼里,连闻枫月和宫无岁都没给什么眼神,名字也懒得问,不过再得意的人到了阙主面前也都会收敛几分,不敢太忘形。


    越青遥听完原委,知道是沈奉君救了越兰亭,又道:“多谢阙主相救,不过今日紧急,在下要带少主回夜照,一个月后城主设宴,还请阙主赏光前来。”


    越兰亭一听要走,有些不乐意:“今晚就走?”


    越青遥点头:“现在就走。”


    越兰亭道:“可我还不想走……”


    越青遥却道:“昨日你师父传信回来,说不出三日就会回夜照。”


    越兰亭一想起自己落下的功课,脸色一变:“走走走!!!现在走!”


    他毫不犹豫翻身上马,临走前却想起什么,又跳下马,将脖颈上的长命锁取下来塞进到闻枫月手中:“我要走了,你要是来夜照,就带着这个东西来找我……我越兰亭从不欠人情!”


    闻枫月一愣:“不必……”


    越兰亭却什么都不听:“这长命锁可是我爹送我的,你要是敢把它弄丢,我要你好看!”


    “我走了!”


    他急匆匆翻身上马,又对沈奉君道:“鬼山城的事我会和我爹好好商量,我爹肯定会同意的,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宫无岁一愣:“什么好消息?”


    越兰亭却已一扬马鞭,大马嘶鸣一声,顷刻就冲了出去,越青遥也带着其他弟子紧随其后:“告辞。”


    扬尘飞过,很快又落定,越兰亭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原地三人面面相觑。


    宫无岁是最困惑的:“他刚才说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闻枫月微微一笑:“是阙主的提议,鬼山城荒废多年,恶鬼盘踞,磷州百姓人心惶惶,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阙主想让夜照和仙陵每年派弟子过来一次,集结磷州百姓上山,收殓死者尸骨,超度冤魂,这样既不会大动干戈,也能消解此地鬼气,安抚百姓。”


    宫无岁道:“消解鬼气?那会不会要很多年? ”那鬼山城中怨气冲天,要消解鬼气怕是难如登天。


    沈奉君却道:“慢慢来。”


    宫无岁一愣,随即又笑起来:“也对。”


    事情只有开了头才有成功的可能,不做就永远不会有结果,与其纠结要多少年,不如先开始再说。


    “既然仙陵愿伸出援手,那集结百姓的事我也可以出一份力,我会好好和他们说清利弊,”闻枫月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目光落在手中的长命锁上,他又一怔,“枫月此行多谢两位前辈相救,只是离家日久,家中挂念,需早早回去。”


    宫无岁听出他言外之意:“你也要走?”


    闻枫月点点头:“嗯。”


    宫无岁有点担心他的身体,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道:“路上小心。”


    沈奉君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个小瓶递给他:“清邪丹,带上辟邪。”


    闻枫月体弱,八字又轻,手臂还有伤,一个人回家终归不安全。


    “多谢阙主。”


    送走两个小孩,吵吵闹闹的队伍终于安静下来,宫无岁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两人上了楼,宫无岁还想着刚才的事,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商量的,我都不知道。”


    沈奉君实话实说:“你去摘柿子的时候。”


    秋天柿子正成熟,回磷州的路上就有,红红火火一大片,宫无岁怕沈奉君不答应,就偷偷让越兰亭和沈奉君打掩护,自己跑去摘了几个,回来就撒谎说是别人送的。


    宫无岁瞪大眼睛:“原来你早知道我去偷柿子了?”


    沈奉君“嗯”了一声,没否认。


    他难以置信:“你不骂我?”


    以前沈奉君可是因为他偷了人家的枣子就和自己打架的。


    沈奉君道:“……下次不要偷了,我带了钱。”


    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姿态,宫无岁甚至察觉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纵容来,他盯着沈奉君认真的神情,笑眯眯道:“那还叫什么偷。”


    神花府民风淳朴,路上随便摘个橘子李子桃子解渴都不叫偷,宫无岁小时候贪吃爱玩,吃过很多大爷大娘给的果子,后来长大了大家都还说宫无岁是被他们一口一口喂大的。


    鬼山城的事有了着落,两个小孩也平安,宫无岁心情大好,特意让掌柜的准备了不少好吃的,还打了好酒。


    正吃喝着,宫无岁忽然想起柳恨剑来:“当年鬼山城的事湘君没解决,你现在自作主张,他会不会为难你?”


    沈奉君摇摇头:“不会。”


    柳恨剑不会在这种事上和他为难。


    “那就好,”宫无岁端起酒杯闷了一口,这是店家自己酿的酒,味道有点甜,听说也不易醉。


    “你要不要来点?”他朝着沈奉君晃了晃酒壶。


    沈奉君是不喝酒的,饮酒伤身,且酒后无状,有辱斯文,于修行无益,他看了看眼前满满当当一大壶,若自己不喝,宫无岁就会一个人喝完。


    “嗯。”


    等酒饱饭足,太阳已经要落山,宫无岁看了看天色,想起回来时曾路过一间书肆,心中一动,央求:“阙主,不然你给我点钱呗?”


    他现在真是穷光蛋一个,没了沈奉君寸步难行。


    “要多少?”沈奉君不疑有他,说完他又把钱袋交到宫无岁手中:“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宫无岁捧着沉甸甸的一大袋钱,心中安慰,“你先回去等着,我去去就来!”


    沈奉君却道:“我陪你去。”


    “别别别……”宫无岁立马制止他,“我去就行!我去就行!你去了反而不方便。”


    带着冰清玉洁的沈奉君去买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书,这事他可做不出来,说不定一进门那书店老板还以为沈奉君是来砸场子的,还是宫无岁一个人去就好了。


    他千叮万嘱把沈奉君留在客栈,在街上七拐八拐,很快就拐到了书肆。


    书肆虽小,却五脏俱全,里面经史子集,山川风月无一不有,志怪话本无一不全。人非圣贤,又是饮食男女,越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反而越受欢迎,书肆还专门辟了个角落出来,里头都是春宫秘戏,风月文章。


    那老板见他进门就往角落蹿,哪里不知他想干什么,笑眯眯道:“公子,可有中意的?”


    宫无岁摸着下巴:“有没有画面唯美,笔触柔和,适合初学者的。”


    “有有有!”那老板熟稔地抽出好几本,递到他面前,“这些都是。”


    宫无岁随手翻了翻,果然画工一绝:“就这些吧,全部包起来。”


    “好嘞!”那老板笑眯眯地去包书,宫无岁在架子上又晃了一圈,正打算走,却见上面一排摆着好几本精心装订的厚书,很有分量,书脊写着几个工整的楷书。


    定睛一看,却是个极熟悉的名字:《流风阙夜话》。


    第26章 酒后失态 “我不该轻薄于你。”……


    流风阙?


    宫无岁乍见还以为眼花, 又确认一遍,这厚重的质感,工整的字迹, 说是门派心法典籍他都信, 哪里像会出现在书肆角落里的东西?


    那老板包了书走过来, “嘿嘿”一笑,十分有眼力见:“公子还想要什么?”


    宫无岁有些迟疑:“这个流风阙……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流风阙吧?”


    “正是啊!”那老板理所当然道,“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流风阙?公子不必怀疑, 这书讲的就是阙主坠入凡尘,昔日的‘仙陵不见月’为人所攀折,从清冷孤绝之辈变得如狼似虎, 欲壑难填,文笔香艳,剧情波折动人, 是咱们店里卖得最好的, 嘿嘿。”


    他这两声笑得宫无岁心里发毛:“你们这么编排人家, 就不怕阙主找麻烦?”


    那店主人摆摆手道:“哎呀咱也就图一乐, 何必当真?大人物声名显赫, 咱们小人物编排几句算得了什么, 说不定人家背地里一个个玩的比写得还花, 况且这东西到处都有卖,他还能单管到我的头上不成?”


    宫无岁心说这话说得也挺有道理, 那店主又凑过来, 悄声道:“而且有小道消息说这本《流风阙夜话》的主角是阙主自己定的……所以才卖得这么好。”


    宫无岁瞳孔一震:“主角是谁?”


    那店主人笑了笑, 图穷匕见:“公子买一本回去不就知道了?”


    半刻后,宫无岁夹着两大包书往客栈走。


    他掂了掂手中的厚书,心中五味杂陈, 一路上了楼进屋,却见沈奉君已沐浴完了,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来:“回来了?”


    宫无岁颇有点做贼心虚,只“嗯”了一声。


    沈奉君没追问什么,只道:“沐浴的水已经放好了。”这两天在鬼山城又是打蜘蛛又是钻暗道的,身上确实不太舒服,宫无岁随手把书放在桌上,又把那本《流风阙夜话》不动声色地塞到枕头底下,钻到屏风后沐浴去了。


    越青遥既带着越兰亭回夜照城,过不了多久他们的行踪就会暴露,磷州是不能久待了,可这么躲躲藏藏下去也不是办法,柳恨剑让他们查天命笏的下落,更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当年修为尽废又盲了眼,后来误杀喻平安,心绪崩溃后浑不记事,等再清醒过来,天命笏已不见踪影,不知遗落何处,且他当时已有死志,不肯见人,唯有沈奉君陪在身边。


    这天底下与他有牵绊的人不少,唯独沈奉君是个很特殊的存在,特殊到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关系。


    客栈条件捡漏,屏风也不好,他靠在浴桶边缘,却能透过屏风看见一道孤直的人影,即便放松下来,沈奉君仍是仪态端方,恪守礼仪,是个由内而外,不折不扣的君子。


    连小话本都没看过的人,居然也会心悦谁,宫无岁一想到这事就觉得有趣,唇角也忍不住勾起来。


    他盯着那个人影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听不见水声,屏风外的人影忽然动了动:“睡着了?”


    宫无岁刹那回神:“没……已经洗完了。”


    他勾过架子上的衣服就要往身上套,一低头,忽见自己左胸处有道粉色新伤,正贴着心脏的位置,竟有食指那么长,若不仔细看他都没察觉。


    他心道:“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伤口?我怎么全无印象?”


    联想到最近反复心悸心慌的毛病,他立马有了答案,柳恨剑对他的复生一事了如指掌,必定和这道疤脱不了干系。


    他垂着头端详好一会儿,又穿好衣服,裹好绷带,施施然地出了屏风,却见沈奉君一头青丝垂在身后,俊美无俦。


    沈奉君的母亲当年有“春寒观音面”的美称,顾名思义,面若观音,不近人情,是名震修真界的大美人,不过这些特征落在沈奉君脸上却不见阴柔,更见疏冷端方,约莫也继承了他父亲的遗世君子之风。


    他越看就越觉得沈奉君这张脸得天独厚,怪不得总有人想攀折冷冰冰的阙主。他想到深处,却笑了起来,又很快回神,可见自己一个人待着就会胡思乱想,一见沈奉君就来劲。


    这么算来自己和沈奉君睡一张床还赚了呢,他莫名其妙地想着,耳边却响起沈奉君的声音:“头发还在滴水……何故发呆?”


    他说着,伸手将宫无岁的头发一拢,手心灵力涌动,不过片刻就将湿发蒸干,宫无岁后知后觉,赶紧找补:“可能是今晚的酒太烈了……那老板还骗我们,说什么自家酿的酒没味道。”


    “下次少喝一些,”他头发衣服也乱糟糟的,没个正经样,沈奉君手指动了动,慢慢抬起手,宫无岁差点以为这人要摸自己的头发,但最后却不知想起什么,放下了手。


    真是奇了怪,十年过去,沈奉君脾气竟好了这么多,不仅没当场砸了自己的酒杯,还劝自己少喝一些,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对了!我给你买了好东西!”他心中微动,把油纸拆开,把小话本递到沈奉君手里。


    沈奉君坐在床沿,捏着那一本本花花绿绿的小书,再一看书名,却是《狐鬼迷|情》《襄王神女录》《孽海五更天》,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好书。


    沈奉君不解:“你出门只是买这个?”


    宫无岁道:“什么叫‘只是’?这都是为你精心挑选的。”


    沈奉君道:“这些在仙陵都是禁书,会扰乱心神,动摇心志。”


    宫无岁振振有词:“食色性也,真正心志坚定的人看了书也不会动摇,只有心志不坚定的才会对一本小书避如蛇蝎,何况我们现在又不在仙陵……阙主,你不会是担心自己被动摇心志吧?”


    沈奉君沉默许久,半晌才道:“……好罢。”


    “那你先看着,我出门逛逛,等你看完了我再回来,”宫无岁贴心地为他留下私人空间,谁知沈奉君却不领这份情。


    沈奉君道:“你不看么?”


    宫无岁一愣:“我就不必了……咳,我以前看过很多。”年少无知时谁不会偷偷躲在角落里看一两本上不了台面的小话本,沈奉君这个年纪才开始算晚的了。


    沈奉君却道:“既如此,又何必回避?”


    宫无岁心说还不是担心你看了春心萌动有反应,到时候冰清玉洁的阙主害羞脸上挂不住怎么办,沈奉君却仍坚持:“你买回来的书,你也要看。”


    宫无岁默了默,义正辞严地爬上床:“好吧,看就看,待会出了事可别怪我。”


    两人并排坐在床头,话本堆在手边,沈奉君淡然地拿起一本,倒不像在看什么仙陵禁书,倒像在看内功心法。


    却见第一本《狐鬼迷情》,讲的是一书生进京赶考,到了野寺躲雨,那壁画里的飞天玄女夜里化人,缠着书生要与她共结连理,那书生白日苦读,有美貌玄女在身边洗手作羹汤,夜晚时便与玄女翻云覆雨。


    【却见玄女手如柔夷,媚眼如丝,雪白胸|脯蒙着一层白腻珠光,那梁生看直了眼,再难忍耐,与她在供桌香案上滚作一团,从月明星稀闹到鸡鸣时分,不知日月天地为何物。】


    小话本图文并茂,到了精彩之处,竟有小图做配,将那翻云覆雨的情态一一画出。


    故事虽老套,图画却香艳,宫无岁边看边打量沈奉君的脸色,却见这人面不改色,仍是冷冰冰一张脸,他张了张嘴,干巴巴道:“你怎么不说话?”


    沈奉君摇摇头:“这梁生野寺见鬼,沉溺美色,被吸走精气,必定活不过半月。”


    宫无岁“啊”了一声。


    沈奉君又翻了几页,见结尾之处写得是梁生高中状元,与玄女生下一男一女,家庭美满。


    沈奉君评价道:“人之将死,黄粱一梦。”


    他这么一说,宫无岁竟也觉得有道理,那些香艳图画都顿时索然无味起来:“这本不好……换一本换一本。”


    第二本《襄王神女录》,写得是一名剑修误入幻境,重伤垂危时,却见一披云带霞的神女从天而降,授他《襄王剑法》,带他登临大道。


    那剑修对神女恭恭敬敬,潜心修炼,日夜用功,修为更是一日千里,直到某日他练完剑去湖边沐浴,却见月光如莹,莲池风动,那神女在月下起舞。


    【他一时竟贪看住,意乱之时,却见神女解衣入莲池,粼粼波光中,好一片无边春色。鬼使神差般,他也跟着入莲池,却见那神女如游鱼般来到他身边,纤纤玉手揽住他的脖颈,柔声细语动人心魄:“妾是假神女,你本真襄王,妾万年等守,只求与大王相见,请大王怜惜。”风动水动,翻涌的莲池之中,二人纵情欢爱,春波更胜湖波。】


    这本图画尤其唯美,莲池一段更是风月无边,让人忍不住遐想。


    后来那剑修成了大道,神女却愿意成全她,与他欢爱一场后再不见踪影。


    沈奉君却道:“连所爱之人都能舍弃,又如何能成大道。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剑修必定是心志软弱,才沉溺幻象自我慰藉。”


    他对那些图画草草扫一眼,却对剧情认真琢磨,宫无岁实在忍不下去了:“话本而已,何必较真?而且人家本来也不是给你看这个的。”


    沈奉君却道:“那要看什么?”


    宫无岁道:“你对这些图画,就没有半点想法吗?”


    沈奉君却道:“双修之法,我早已知晓。”


    宫无岁彻底没法反驳,将书随手一扔:“好吧好吧,这本确实不太严谨,换一本。”


    前两本都是适合初学者的,唯美动人,第三本《孽海五更天》,讲的是一名富家子弟爱上了一青楼女子,谁知那青楼女子竟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姐,二姐妹皆心悦富家子弟,便商量着轮流与他欢好,那富家子弟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夸赞此女时而柔婉,时而调皮。


    后来富家子弟的正妻找上门来,本来打算要教训两姐妹一顿,谁知却一眼万年爱上了双胞胎姐姐,恰此时正妻又怀有身孕,与那姐姐相约在五更天时私奔逃窜,然而妹妹舍不得姐姐,故而三人携一子远走高飞,再不见踪影。


    这本妙就妙在剧情跌宕起伏,兼有偷|腥的禁忌感,譬如那富家子弟每次都认不出是姐姐还是妹妹,与妹妹欢好时姐姐还在柜子里偷看,正妻在门外徘徊,正当大家都在骂他薄情寡义时,剧情又急转直下,三个女人私奔离去,让人意犹未尽。


    不过这种剧情给阙主看未免太超过,沈奉君看完了也一言不发,宫无岁还以为有戏:“你觉得这本怎么样?”


    沈奉君却道:“若真心喜欢一个人,不会分不清。”


    宫无岁一愣:“可她们不是容貌相同吗?”


    沈奉君举例:“就算有人借用你的容貌,我也认得出你。”


    宫无岁张了张嘴,只觉心头被人猛砸了一下,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沈奉君这么有心得,说出两句话来简直像情场老手一般。可这人连看三本禁书都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有心思挑刺,实在是可疑:“你以前真没看过这种书?”


    沈奉君诚实道:“收缴禁书时见过,但未细看。”


    精心挑来的三本书都打动不了清心寡欲的沈奉君,看小话本的乐趣也大打折扣,宫无岁本来等着看沈奉君羞得满面通红不敢见人,一边说“成何体统”一边说“有辱斯文”,谁知竟是这样的下场。


    他吸了口气,心觉无趣至极,把话本收起来摆回桌边,气得口干舌燥,见桌上还有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等猛灌下去,才察觉到一点甜味:“怎么是酒?”


    沈奉君却道:“你已薄醉,不能再喝。”


    他越不让喝,宫无岁那点暗戳戳的心思又被点燃:“磷州这么无聊,话本也不好看,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


    沈奉君默了默:“待在我身边,你觉得无聊么?”


    他说完,又觉得理所应当,仙陵门规森严,宫无岁连东西都吃不惯,以前在神花府呼朋引伴,自然妙趣横生,如今不管去哪里都要和自己待在一起,和无趣的人待在一起,确实会没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宫无岁没想到他联想到的是这个,沈奉君却慢慢走过来,将茶杯一一添满。


    “既然你想,那我陪你喝吧。”


    他话才说完,就面不改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倒像喝水一般轻巧,只是垂着眼,不大高兴的模样。


    宫无岁都呆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奉君,简直就是在断章取义,无理取闹。


    还有点幼稚。


    不过他从没见过沈奉君醉酒,坏心一动,在“阻止沈奉君”和“安慰沈奉君”之间,他决定灌醉沈奉君。


    “好啊,喝就喝!”他抢过茶壶,又往酒杯里添酒,还故意让沈奉君多喝自己少喝,沈奉君一言不发,也不反驳,添多少就喝多少。


    眼见着一大壶酒很快见了底,沈奉君仍是面不改色,连耳垂都没变色,宫无岁拎着空茶壶晃了晃,难以置信:“……你是不是偷偷用灵力把酒力化掉了?”


    沈奉君摇摇头:“不曾。”


    宫无岁拧起眉,狐疑道:“你没骗我?”


    沈奉君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从不骗你。”


    宫无岁本来还想让店家再送一壶酒上来,见沈奉君如此诚恳,他不免心虚,把茶壶往桌上一扔:“算了,饮酒伤身,喝多了不好,今晚就到这里吧。”


    沈奉君“嗯”了一声,慢慢站起来:“时候不早,睡觉。”


    宫无岁眼睁睁看着他跟个没事人一样上了床,心中遗憾,谁知才上床,沈奉君却摸到什么,他把手伸进枕头的床垫,抽出一本厚重又精美的大书来。


    看到“流风阙夜话”五个大字,他皱了皱眉,不解道:“……流风阙?”


    宫无岁脑子一空,伸手去夺:“没什么没什么!书肆老板买三赠一,这是赠品,赠品啊哈哈……”


    沈奉君不疑有他,刚要打开,宫无岁眼皮一跳:“等等——夜深人静的,还是不要看了,反正你也不喜欢看这种。”


    沈奉君道:“你不是喜欢吗?我陪你看,不无聊。”


    宫无岁想辩驳自己也没有那么喜欢看,可沈奉君求知欲旺盛,果真很想看的模样,转念一想:“这话本里写的是沈奉君又不是我,我担心什么?”


    “好吧,你要看就看,出了问题可别怪我。”


    他重新把书塞回沈奉君怀里,看着人将封面翻开。


    却见第一页郑重其事写了几行大字:此书主角由流风阙主钦定,童叟无欺,若有半句虚言,笔者定遭天打雷劈。


    宫无岁心说如今写小话本的为了挣钱真是豁出去了,天打雷劈这样的毒誓也敢乱发。


    沈奉君皱了皱眉,继续翻往下一页。


    却见那第一页竟是彩绘,流风阙白梅林中,竟多了一棵迎风绽放的红梅,红梅树下,两道交缠的人影,一人衣如红莲,衣衫半褪,眉眼带笑,另一人额心一点红,清冷眉眼隐藏爱欲,红衣人揽着白衣人的脖颈,戏谑又暧昧。


    沈奉君呼吸陡然一窒,烫手山芋般扔开书本。


    宫无岁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把书捡了回来盯着看:“这是……两个男人?”


    写书的人非但让沈奉君当主角,还是龙阳秘戏本?


    这书精美绝伦,插图也全用彩绘,比之方才那三本用心不止一点半点,显然是花了大手笔的,宫无岁回过头去,却见沈奉君的耳垂已经微微泛起薄红。


    原来沈奉君喜欢看这样的!


    沈奉君张了张嘴,艰难道:“淫|秽之物,不必再看……”


    他伸手就要毁去书本,宫无岁却眼疾手快把人拦下来:“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沈奉君偏过头去,连眼神都不转过来,那张冰清玉洁的面容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宫无岁“嘿嘿”一笑:“我就要看。”


    他一边看还一边振振有词。


    “哇,写的居然是阙主将一个无名无姓又失忆的可怜男子囚|禁在流风阙密室之中,这人也太倒霉了,嗯?你还叫他卿卿呢……真肉麻。”


    书本开头就是沈奉君不顾师兄柳恨剑的阻拦,将一失忆男子带回流风阙,还打了一副锁链,将他关在密室之中。


    那个失忆的倒霉蛋可怜又懵懂,对沈奉君近乎带着雏鸟般的依恋,他穿着沈奉君带来的红衣,接受沈奉君的喂养,甫一张口就是“沈仙君”。


    久而久之,那骨瘦如柴的倒霉蛋终于健康快乐起来,他开始向往牢笼外的生活,整日求沈仙君带他出去走走,可惜都不得入愿。


    这剧情引人入胜,宫无岁都贪看起来,一遍忍不住打趣沈奉君:“哇,原来你是这样的沈仙君。”


    他一边看着,却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脸颊也微微发起烫,沈奉君却连呼吸都乱了,正打算下床,却被宫无岁一把按住:“别走嘛,正到精彩处呢。”


    回到书中,沈奉君离开流风阙一个多月,那倒霉鬼终于忍无可忍,挣脱了锁链半夜出逃,却被连夜赶回的沈奉君抓了个正着。


    【分离多日,不见重逢的温情,只有疏远的沉默,他们一个要走,一个留,看着被破坏的锁链,沈奉君呼出一口浊气。


    白衣缓缓褪尽,露出染血的绷带和宽阔肩背,妒火滔天时,爱欲难藏,他的卿卿躯体早已恢复如初,近观时更引人入胜,阙主伸手一扣,挣扎的人就被按在身下动弹不得,遂弯腰缓缓覆上。


    蛟龙一入海,掀起波澜万丈,仙陵阙主清心寡欲,发起狠来却要了卿卿性命,暗室不见天日,交缠的人影却再难克制,锁链晃动间又是一阵死去活来。


    那侍奉的弟子只听得阵阵呜咽,并着锁链声响,都以为阙主在除妖,三天三夜后,卿卿终得逃离魔爪,恍惚听得沈奉君哑声开口:


    “不准再逃。”】


    宫无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三天三夜……禽兽啊禽兽。”


    他话音刚落,沈奉君却忍无可忍,扑过来夺书,宫无岁一扭身,却被沈奉君按倒,他有恃无恐,飞快地看着话本里图文,却见大半本书都是沈奉君在流风阙的各种角落强迫卿卿和他欢好,眼见沈奉君恼羞成怒,他道:“这书又不是我写的,你怎么来恼我?”


    沈奉君没回答,动作却迟疑下来,宫无岁趁机打了个滚,迅速看过十几页,终于翻到雪地红梅坦诚相对那一页,还故意念出来给沈奉君听,抑扬顿挫。


    “咳咳,诸多因果,并千般痛楚~纵使苦孽良多,他和卿卿却终于不会分开,如今卿卿恢复记忆,他便不再唤他卿卿~”


    “他是这世间最意气风发的男子,是他恨海情天里永不愿割舍别离的心上人,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仅此一人的宫无岁……”


    “宫无岁”三字一出,沈奉君彻底僵住了。


    宫无岁话才出口,脑子一闪,也卡住了。


    啪!厚实的话本掉落在地,正好摊开到了某一页,彼时沈奉君与卿卿还在房中翻云覆雨,一门之隔处,相貌阴郁的柳恨剑正准备敲门。


    甚至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想那被囚禁的倒霉蛋何故爱穿红衣,佩剑为什么那么眼熟,为什么总说自己哥哥擅音律。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顾着捉弄沈奉君,什么都忘了!


    他盯着那张配图,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脑袋像被人打了一百拳,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正和沈奉君四目相对,他喃喃自语地重复道:“宫无岁……谁叫宫无岁?”


    有时沉默比热闹更让人汗毛倒竖。


    就算把他小时候光着屁股到处跑的画作拿出来贴满全修真界,也不会有此刻万分之一难捱。


    他想说服自己只是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本,都是有心人胡乱编排,可看到沈奉君通红的耳根,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


    扑通、扑通、扑通……那诡异的心跳又开始在胸腔里乱撞,只是此刻宫无岁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他失神片刻,再回神时脸色却变得惊恐起来。


    不过一本变态的龙阳小话本,他居然有反应了……诧异的同时,立马注意到沈奉君还一言不发按着他,他们离得极近,再稍微近点就会肌肤相贴,再稍微近点自己就会顶到沈奉君的腰腹。


    沈奉君一定会把他当做登徒子打死的!


    他立马挣扎着想要翻身,遮住那不体面的反应,然而才转了一半,就被沈奉君硬生生按住:“……你别动了。”


    宫无岁就这么不上不下地侧身卡在原地,沈奉君终于道:“……是你自己要看的。”


    宫无岁瞪大眼睛:“明明是你说陪我看才不无聊的,你怎么倒打一耙?”


    沈奉君也觉得委屈:“是你要买这些话本回来……”


    他本打算再嘴硬几句,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自己的问题,只好自暴自弃道:“好吧,都怪我都怪我!”


    他破罐破摔,沈奉君却微微一怔,眼见宫无岁从脸红到脖颈,眼下带着一抹酒醉后残红,说不出的倔强,他心头一震,总觉得这幅画面似曾相识,竟像被摄住一般,慢慢弯下腰,近乎纵容道:“……不怪你。”


    宫无岁眼看着沈奉君那白玉似的脸越贴越近,双眼蒙着一层说不出的情绪,仿佛要将他吸进去一般,他心神俱震,却见沈奉君已凑到近前,紊乱的呼吸甚至落到了他耳边,带着一点酒意。


    为什么离得这么近……沈奉君是不是被鬼上身了?还是醉了?


    “不怪你,”沈奉君喉结滚了滚,显然已有醉态,却极力维持着清醒,只要再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尚未想清楚再近一些就能怎么样,柔软的唇瓣落了下去。


    宫无岁只感觉到唇角处传来温热的痒意,沈奉君很克制地亲了亲他的唇角,一双眼睛却失神似的,像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


    他在看什么?他在看谁?


    他浑身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重重一推,将身上的人推开。


    沈奉君霎时回神,错愕地看着他。


    哗——,恰此时,一只流光溢彩的红蝶振翅穿过门缝,落地时却化成一段人影,语气烦躁:“我让你们追查天命笏的下落,你们去磷州干什么?”


    话音刚落,那段人影就僵住了。


    仙陵的传讯秘术很特殊,未免传讯人身陷险境或者昏迷,所以回讯时不必用术法连通,沈奉君先前传讯给柳恨剑,柳恨剑什么时候回讯都可以,也不必经过沈奉君的同意。


    柳恨剑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好容易才找到时间和沈奉君传讯,却眼见那简陋床榻之上两道纠缠的人影,宫无岁被按在下,很有些欲拒还迎的模样,沈奉君抓着他的肩膀和手臂,似乎正打算做些不要脸的事。


    宫无岁和沈奉君才转过头来,柳恨剑就已低骂一声,红蝶顷刻消散在空中。


    有柳恨剑闯入,气氛终于不那么微妙,宫无岁居然松了口气,打定主意打算把刚才的事揭过:“这回真不怪我,要怪就怪你师兄没眼力。”


    沈奉君默了默,那点无关紧要的醉意被冲淡,他松开宫无岁的手臂和肩膀,坐了起来,道:“……怪我。”


    宫无岁一愣,却听沈奉君低声道:“我不该轻薄于你。”


    他亲见宫无岁方才陡变的神情,就再没了那些鬼使神差的心思。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见过这样避之不及的惶恐神态。


    他将那大逆不道的话本捡起,连同桌上那三本,一振袖,书本顿时化作纸屑,洋洋洒洒散落一地。


    他不由分说开始穿衣,空气顿时被一股难言的静默笼罩,宫无岁酒也刹那醒了大半,见沈奉君心绪低落,开始找补:“其实也没什么……你喝醉了才这样,我并不介意。”


    沈奉君却道:“我喝醉了,所以你不介意?”


    宫无岁听不出这话有什么言外之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可见沈奉君已经穿戴整齐,他只能道:“你要去哪儿?”


    沈奉君道:“下楼要醒酒的茶水,我不会离开客栈。”


    “好吧,那你醒完酒早点回来休息,”宫无岁干巴巴道。


    他不知道沈奉君在气什么,但重逢到如今,他从没见沈奉君神情如此黯淡过。


    房门打开又阖起,空气彻底寂静下来。


    宫无岁坐在床头,却忍不住回想刚才的事,是了,沈奉君那么冷静持重的一个人,自己就不该买这些无聊的书来逗他。


    可是沈奉君酒后失神来吻他,到底是情难自禁,还是想起了什么?


    那样惘然的目光,仿佛藏着沉重的旧事,似有怀念,却又带着痛苦。


    为什么?是什么让沈奉君那么痛苦?


    那些被压下的困惑又再次浮出水面,丢失的仙陵掌门之位,消失的记忆,变化的性情,还有与自己绑定的命数。


    当年仙陵遭难,沈奉君父母双亡时候,沈奉君尚不曾有过这样神情,可如今奸恶已除,仙陵声望卓绝,人人敬重的流风阙主又因何痛苦?


    自己死后的十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躺在床上盯着床帐发呆,全无睡意,他想下去看看沈奉君,却又怕对方不愿见自己。


    不知等了多久,他心头忽然一震,无言的酸楚在蔓延,一种莫名的疲惫感很快就包裹住他。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那声音一阵一阵的,就像在仙陵戒堂中,那些长老们的戒尺一下一下打在身上。


    也像是他小时候偷偷爬到枣树上,摘下枣时的啪啪声。


    啪、啪、啪,细小的声音裹挟着他入梦,他试着寻找声音的来源,却见面前有一颗高高的枣树,他短小的双脚蹬在枣树上,仰着脑袋去够远处饱满漂亮的枣子,每摘下一颗枣,就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


    这画面似曾相识,必定是小时候调皮偷人家的枣,宫无岁微微一愣,心道:“这时候我几岁来着?”


    他正出神,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这枣树是有主之物。”


    他回过头,却见一白衣少年,约莫十来岁的模样,面容生得俊俏,眉心处一点红却夺目,身后两把锋芒毕露的佩剑,此刻正拧眉看自己。


    宫无岁停下手里的动作,反问道:“这是你家的枣树吗?”


    那少年摇摇头。


    “那你还管我,”宫无岁松了口气,取出几个枣子对着少年晃了晃:“我就偷几个而已,而且今天不吃就坏了,它应该感激我在它最大最甜的时候吃了它。”


    白衣少年见他嬉皮笑脸,脸色更沉了些:“诡辩。”


    这少年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的,像教书先生,而且一定是是会打学生手心的那种,宫无岁一点都不喜欢:“什么诡辩不诡辩,那我还要说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少年默了默,从怀里取出钱袋:“不问而取视为偷,既然枣树的主人不在,那你我将银钱留下,补偿一二。”


    宫无岁看着他掏钱,眉毛都隆了起来,叼着刚摘下的枣跳下来,和少年打商量:“这位哥哥,如果我不给钱,你是不是要抓我去报官呀?”


    白衣少年见他恳求,只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会报官的。”


    宫无岁又道:“那要是我把枣子和你平分,你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衣少年后知后觉:“你想收买我?”


    宫无岁心说这人上道,却又听他道:“我可以为你付钱,但这样不体面的事以后不要做了,也不要试图分赃收买我。”


    宫无岁彻底怒了:“我只是偷两个枣,却被你说得这么难听,我就是不给钱,也不要你的钱,你少管我!”


    白衣少年却道:“你这是无理取闹,恼羞成怒。”


    宫无岁吸了口气,很快又平静下来:“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话。”


    他勾了勾手:“我给钱还不行吗?可是我腾不开手,你帮帮我。”


    那少年果然以为他良心发现,迟疑着走过来,谁知才靠近,面前人影一闪,紧接着嘴里就被塞了一个冰凉滚圆的东西。


    他眼睛瞬间瞪大,“呸”地一口吐掉嘴里的东西,却见那个偷枣的少年兜着一堆枣笑得几乎站不直:“啊哈哈哈哈——好了,现在你不仅和我分赃,还咬了它,你还把它吐了,浪费食物可耻,罪加一等!”


    那白衣少年见他不仅不改过自新,还拿别人戏耍一通,眉眼一凛,长剑就落进手中:“坏孩子该交给父母发落。”


    宫无岁也不惯着,只听“唰——”一声,背后的长剑应声出鞘:“有剑了不起吗?我也有!”


    他话音刚落就持剑攻了过去,两剑相接,发出脆响,那白衣少年和他对打,竟也不落下风,宫无岁兜着枣子打上了瘾,一路打到了神花府大门口,兜里的枣子已经滚得一个都不剩。


    眼见战况激烈,宫照临立马出来制止,宫无岁这才知道这白衣少年是仙陵弟子,姓沈,是跟着师尊来神花府做客的,他才想起五岁那年在荒郊野岭遇到过的漂亮小哥哥。


    居然越长大越讨嫌!一点都没有小时候讨人喜欢!


    偷枣的事被发现,宫照临说了他几句,这事可大可小,但被其他门派的弟子追着打到神花府门口实在有些丢脸,他还被教书先生打了几戒尺,说自己败坏了神花府和他的名声,还要罚跪在神花府门口到天黑,周围的叔叔伯伯为他求情都没用。


    傍晚时分,当其他人都在兴高采烈吃晚饭时,宫无岁却独自跪在门边发呆,他又饿又委屈,却倔强地憋着不说,好容易等来一道人影,他还以为是来送饭的,一抬头却是那个惹人讨厌的沈奉君。


    他瞪着眼:“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沈奉君看着他,似有踌躇,慢慢拿出两个花卷,像是求和的样子:“……我给你带了吃的。”


    宫无岁接过花卷咬了一口,冷的,粘牙,吃进嘴里也没味道。


    他又想起今天打架时滚得一个不剩的大甜枣,嘴巴一扁,两道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他小时候咋咋呼呼,又娇气得不行,第一次因为偷枣挨骂被罚,简直委屈地没边了。


    沈奉君没想到他会哭的那么可怜,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滚,一时竟也手足无措:“我……”


    宫无岁却狼吞虎咽几大口把花卷吃进肚子里,擦擦嘴巴,抱着头继续掉眼泪。


    “你走吧,就算你给我送吃的,我也不会原谅你!”


    第27章 护短 “你昨晚为什么不回来睡觉?”……


    说不原谅, 宫无岁还真就不原谅,接连好几日都不和沈奉君说话。


    仙陵门规森严,但小一辈的弟子都还保有童真, 就算刚来时拘谨端庄, 没过几天就和神花府的弟子闹成一团。


    唯独沈奉君, 年纪轻轻却有一副大人的面孔,后来宫无岁听宫照临说,沈奉君天赋奇绝, 早早就被仙陵掌门孟知还当做下一任掌门人培养,故而年轻一辈的弟子也知道沈奉君与他们不同,虽无意疏远, 却说不上什么话,久而久之关系就不太亲近。


    而此时宫无岁双亲都已不在人世,宫照临十五岁就独当一面, 负责接待仙陵的长老和弟子, 他们在神花府短暂住了三五日, 办妥了事, 终于打算告辞回仙陵。


    离开那日, 宫无岁特地跟去送人, 宫照临在和仙陵的长老说话, 沈奉君白衣飘飘站在师长身后,臂上还挽了个篮子。


    宫无岁好奇地伸头去看, 见里面躺着几个滚圆的大橘子, 黄澄澄水灵灵的, 一看就很好吃。


    神花府的人最好客,沈奉君长得那么好,到了街头肯定是要被大爷大娘塞水果塞糕点, 保不定还有人给他定娃娃亲呢。


    只是沈奉君皱着眉,一张雪白的脸上似有踌躇。


    人都要走了,宫无岁也不和他生气,凑过去和他说话:“好多橘子,是别人送的吗?”


    沈奉君顿了顿:“买的。”


    宫无岁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那你不早说,神花府橘子可多了,我直接送你一大筐,够你吃好久,根本不用买!”


    沈奉君垂下眼去,半晌又道:“买回来,送人。”


    宫无岁狐疑道:“从神花府到仙陵那么远,橘子在路上会不会坏掉?”


    沈奉君又不说话了。


    这人总是寡言少语的,能少说就绝不多说,宫无岁这几天见到的仙陵弟子也不似他这般。


    说话间,宫照临和长老已经说完了话,那长老走过来:“奉君,我们该走了。”


    沈奉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宫无岁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说点什么,最后对方也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倒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那一道道干净清正的人影慢慢消失在神花府的大门前,直到再也看不见,宫无岁拄着下巴坐在石狮子头上,一瞬间竟有些失落。


    宫照临笑着走过来:“怎么了?舍不得?”


    宫无岁道:“居然这么快就走。”


    宫照临道:“我留过他们,但仙陵事忙,又带着沈奉君,要早些回去。”


    宫无岁一愣:“那他们以后还来吗?”


    宫照临反问他:“谁?”


    宫无岁没说话。


    宫照临却自顾自道:“他们这次是顺路过来,孟掌门身体不好,再过几年沈奉君要继任掌门,应该是没时间过来了。”


    宫无岁微微一怔,他拍了拍石狮子的脑袋,嘀嘀咕咕:“早知道就和他多说几句了……”


    宫照临没听清:“早知道什么?”


    宫无岁道:“……没什么。”


    那么好看的一个玩伴,居然没多说上几句话。


    梦境的最后停留在那坐在狮子头上的小小人影,还有眉眼青涩,但早已独当一面的青衣少年上。


    宫无岁悠悠转醒,盯着房梁发了会呆。


    他重生后总爱梦见旧事,梦见神花府和他的兄长,梦见年纪轻轻就沉默寡言的沈奉君。


    神花府一别后,沈奉君果然没再来过,仙陵和神花府关系不错,每年游学的弟子都会来风诏,就住在神花府上,宫无岁每每去看都是些生面孔,不见沈奉君的踪影。


    当时他还以为再见面要等沈奉君继任掌门,这样他就能跟宫照临去仙陵拜贺,却不料后来仙陵变故,他却阴差阳错捡到重伤的沈奉君……


    想起旧事,他不免唏嘘,却忽听窗外传来鸡鸣声,暗色天幕已经微微泛白,再过半个时辰就天亮了。


    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他微微一愣,又想:“沈奉君怎么还没回来?”


    宫无岁从床上翻起来,理了理衣服,却听隔壁房间传来人声,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声音熟悉得不行。


    “当年你放弃掌门之位,可曾料想过今日局面?”红蝶化作的人影和沈奉君面对面说话,宫无岁透过门缝去看,去只见沈奉君挺直的后背,他脚边还有一堆烧尽的符箓,像是占卜所用。


    柳恨剑问完,又自顾自摇头:“算了,你连自己做过什么都想不起来,又怎么会后悔?”


    “师尊师伯们费尽心机栽培你,教你练剑读书,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你,指望着你成为掌门……你却做出这幅不成器的姿态,师尊九泉之下若有知,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宫无岁扒着看了一会儿,不满地皱起眉,这个柳恨剑,总挑这种时候欺负沈奉君。


    他敲了敲门,又一把推开,在柳恨剑诧异的目光中走进房间:“湘君若是不满意,大可以现在将掌门之位还给阙主,何必阴阳怪气,得了便宜还卖乖?”


    柳恨剑冷笑一声:“无论谁当掌门,也是我仙陵的家事,你个外人在这指手画脚,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谁说我是外人了?我跟着阙主,当然阙主的人,”宫无岁扬声说完,又下意识去看沈奉君的脸色,见对方没有不高兴,才挺直了腰继续说,“你仗着你师弟话少好欺负,天天耍威风给谁看?”


    柳恨剑听到“话少好欺负”几个字,像是听了什么惊天秘闻,脸色变了变,但好歹还维持着矜持的姿态:“油嘴滑舌,刁滑下流。”


    宫无岁权当他在夸自己了:“下流怎么了?有人对阙主下流说明他有魅力,没人对湘君下流是因为你惹人讨厌。”


    他们就这样放着沈奉君的面吵了起来,你来我往,不留余地。


    沈奉君插不进话,踌躇片刻,只能去劝宫无岁:“宫然……”


    宫无岁挥开他的手:“我来,你在后面等着。”他今天非得和这位兄友弟恭的好师兄讲讲道理,柳恨剑却眸光一闪,察觉到什么。


    他像抓住了取胜的关窍,阴恻恻又幸灾乐祸道:“你连和他睡一张床都不愿意,装什么倾心相待……宫无岁,你这招蜂引蝶的本领骗骗别人也就算了,难不成连自己也要骗?”


    此话一出,宫无岁顿时想起昨晚沈奉君酒醉来吻他,被自己一把推开的情景。


    “还是说你非但对阙主下流,对旁人也一样下流?”他自顾自说完,又道,“当初六禅寺雨夜初重逢,你见了我这位师弟却像老鼠见了猫,恨不得连夜逃之夭夭,你现在说这些,是觉得我这位师弟是傻子吗?”


    宫无岁被问得哑口无言,刹那被挑中要害,只瞪大了眼:“堂堂仙陵掌门,居然偷看我们睡觉……下流!”


    “要是真被你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阙主以后还怎么做人?我看你就是想故意玷污他的名声,柳恨剑,你好歹毒。”


    他倒打一耙,柳恨剑都气笑了:“谁他妈想看……”


    宫无岁还待再说,下一刻却被勾住腰,半带出了房间:“失陪了,师兄。”


    他们回到了睡觉的那间房,柳恨剑的影子也没跟过来,宫无岁之前下意识不敢和沈奉君对视,此时此刻却逃不开了。


    沈奉君松开他,他就主动开口了:“你昨晚……为什么不回来睡觉?”


    沈奉君酒早醒了,此时又是张冰清玉洁面无表情的脸,说话也很有说服力:“我与师兄在隔壁商讨事宜。”


    “哦,”宫无岁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他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氛围,又怕沈奉君不高兴,只能把柳恨剑搬出来用,“他说了什么?”


    沈奉君道:“他说当年探查鬼山城灭门案真凶时,一路上都有人阻挠,其他几个门派心照不宣,都不愿意配合深查,所以就算真发现了线索最后也不了了之,他在磷州呆了一个月都毫无进展,最后只能回仙陵。”


    “怪不得……我就说嘛,那么多门派,那么多人力物力,又怎么可能查不清一个小小的鬼山城?除非查案的队伍里本来就有鬼,”他说完,又取出之前在阿归墓前找到的短刀,“我记得你们仙陵有一门溯源异法,不妨看看这东西上有什么记忆。”


    沈奉君点头接过短刀:“溯源之法需在仙陵的日晷上施术,我将它交给师兄,他自会处理。”


    宫无岁和柳恨剑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还是少见为妙,沈奉君将东西转交给柳恨剑,趁着施术的空当,宫无岁把满地的纸屑扫了,以免沈奉君看见了再想起昨夜。


    谁知他才扫了两下,沈奉君就回来了。


    他提着扫帚,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你不用给湘君护法吗?”


    沈奉君摇了摇头:“不必。”


    他看着宫无岁浑身紧绷着,显然比自己更不愿提起昨夜发生之事,只好道:“肚子饿不饿?”


    宫无岁一顿,转头去看天色,窗外已经大亮了,遂点点头。


    半刻后,店小二送了早点上来,宫无岁紧绷的心绪终于松泛下来,开始计划下一步:“磷州肯定是不能呆了,可是天命笏的下落我实在不知,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夜照城吗?”


    他们在鬼山城倒是发现了线索,可是和天命笏全无关系,去了也不知能查出什么。


    且如今他复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各大门派都以为天命笏在他手中,夜照城马上就要宴请宾客,必定鱼龙混杂,不便查案。


    沈奉君却道:“等师兄探清真相,再做定夺。”


    “也好,”客栈简陋,没什么好吃食,宫无岁搅了搅碗里的甜粥,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沈奉君侧过眼来:“吃不惯吗?”


    “……还好,”他其实也没那么饿,就是起太早了,又担心沈奉君尴尬,所以才随口说要吃东西,而且这粥清汤寡水的,喝起来口感还有点怪,像洗锅水。


    沈奉君喝了一口,皱起眉头:“……还是别喝了。”


    宫无岁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心说仙男就是挑嘴,喝点稀粥也能嫌弃成这样,他在心里乐了半天,抬眼却正对上沈奉君责备的目光,他那点幸灾乐祸全被沈奉君看进眼里。


    见沈奉君吃瘪,宫无岁那点别扭反而不见了,他把碗推开,小心凑过去:“喂。”


    沈奉君“嗯”了一声。


    “你还在生气吗?”他以前可是神花府第一孩子王,不修炼的时候就带一帮小弟,捉鱼摸虾掏马蜂窝无一不会,且最会哄人。


    沈奉君侧过眼来看他一会儿,见他问得小心,一点都没有和柳恨剑吵架时的心高气傲,正要否认,临到嘴边却转了个弯:“……生气什么?”


    于是宫无岁以为他还在生气:“那我以后再也不买小话本逗你,也不灌你喝酒了。”


    沈奉君还等着下文,结果他说完就没说了:“就这些?”


    宫无岁又道:“我也不该故意念出来给你听。”


    最后却搞得两败俱伤。


    他说得诚恳,认错态度也好,可惜沈奉君还是看着他,他又试探道:“……那你原不原谅我?”


    他以后还得跟着沈奉君混呢,先认个错以后才有好日子过。


    虽然沈奉君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宫无岁总觉得耳边响起了一段长叹声,定睛一看,沈奉君坐得端端正正,哪里叹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沈奉君忽然伸手,在他翘起来的头发上笨拙地揉了一把:“……没有生你的气。”


    就算有气,也不会对着什么状况都搞不清的宫无岁。


    是自己酒后乱性,逾越雷池,又违反门规。


    宫无岁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了地:“那就好!我们去看看湘君。”


    早点没吃成,他们只能转回去找柳恨剑,谁知甫一进房间,就见柳恨剑阴沉着一张脸,活像要吃人似的。


    宫无岁如今心情正好,懒得和这人一般见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柳大掌门?”


    柳恨剑却无心与他口舌,将短刀扔回桌上:“这真的是燕孤鸿的佩刀?”


    “应该不会有错,”宫无岁道,“怎么,莫非闻家一案的凶手真与他有关?”


    柳恨剑却摇头,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你们自己看吧。”


    一道灵光从他指尖飞出,房间霎时被术法笼罩,陷入一片黑暗,那灵光徘徊片刻,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分别涌入宫无岁和沈奉君的眉心。


    一阵眩晕过后,宫无岁才试着慢慢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阴暗熟悉小木屋。


    他微怔,心道:“这不就是鬼山城中那一间?”


    短刀佩在主人腰间,宫无岁一抬头,果然看见燕孤鸿那张熟悉的脸,他仍是那样孤僻寡言,坐在房间里也跟木头似的,没过多久,一个矮小的人影跌跌撞撞闯入视野,哭得满脸是泪:“师父……大鹅打我……打不过……”


    那是个六七岁的小孩,脸上灰扑扑的,约莫是路上摔了一跤,哭得惨极了,燕孤鸿把他抱起来擦了擦脸,有些嫌弃:“你七岁了,打不过大鹅。”


    那小孩却理所当然:“我才七岁嘛!等我十岁就能打过了!等我长大就能打过了!”


    他憧憬着长大,燕孤鸿的神情却慢慢黯淡下来,他偏过头去闷咳一声:“是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阿归。”


    宫无岁瞪大了眼睛。


    原来和那个阿归住在一起的男人是燕孤鸿?可燕孤鸿远在夜照城,与闻家非亲非故,他怎么又和阿归扯上关系?


    阿归又是怎么死的?


    沈奉君说他修为尽废,又是因为什么?


    这些疑问困扰着他,变成一个个谜团。


    画面定格在寡言的师父在生疏地给七岁的阿归洗脸,又慢慢消散,物品的记忆是有限的,只能保留一段场景,宫无岁知道要跳到下一段记忆,果然才想完,眼前就变成一座阴暗的洞窟。


    燕孤鸿受了伤,被点了穴绑了双手扔在角落里,而那洞窟中央有两道熟悉的人影。


    最正中处,一人白衣染血,白纱遮目,连发带都是白的,他靠在石壁上,呼吸也很微弱。


    他身边还跟着一道畏缩的人影,那人戴着一顶崭新的鹅绒圆帽,讨好地去擦干宫无岁眼下的血泪,却被毫不犹豫地推开。


    “啊啊……擦掉……干净……”


    只一眼,宫无岁就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当年误杀喻平安的时候,更是他最不愿意回忆,最不愿意触碰的过往。


    “你滚开!你们天命教杀了我兄长,屠了神花府满门,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我叫你滚!”他发狂似地一脚将喻平安踹倒,喻平安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看着宫无岁满眼血泪,也只会“啊啊”着爬起来,并不反抗,继续去擦宫无岁的眼泪。


    “啊啊……不要……难过……”


    喻平安是个傻子,心智还比不了五岁小儿,他什么都不懂。


    他被宫无岁一次次踹倒,又一次次爬起来,他把宫无岁当做唯一的依靠。


    他看着自己因为愤怒和痛苦失去神智,抽出了佩剑。眼看着即将发生的事越来越近,宫无岁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不敢面对。


    他紧闭着眼,浑身都颤抖起来,下一刻却被人强硬地牵住了手心:“宫然,睁眼。”


    仿佛某种温柔又强硬的命令,他下意识跟着睁开眼,却见洞窟之中的宫无岁心绪已然崩溃,神智不清间呕出一口红血,就彻底失去声息,佩剑也跌落在地。


    “宫然,你没有杀他。”


    喻平安又惊惶又担忧地爬过去,他拍打着宫无岁的脸颊,发出担忧的“啊啊”声。


    与此同时,一袭曳地黑袍慢慢从洞窟外步入,脸上带着一张纯金的如来面具。


    宫无岁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心却开始狂跳起来,他看着那黑袍人不紧不慢走到了自己和喻平安身边。


    然后弯下腰,捡起了自己的无遗剑。


    第28章 单相思 “……我等他来追我。”……


    “啊啊……不准……靠近!”


    喻平安动物般的直觉已经感觉到来者不善, 他张开手挡在宫无岁身前,试图用身体去护卫身后的人。


    刷——长剑出鞘,冷光照亮了黑袍人的半张如来面具, 宫无岁甚至能通过面具的反光窥探到此人阴冷狠毒的心绪。


    无遗在空中挽了个流光溢彩的剑花, 那是宫无岁惯用的起手式, 冷光再闪过,长剑已经刺进了喻平安的胸膛。


    喻平安抽搐着倒下,胸膛绽出一团血花, 干净的鹅绒圆帽也滚落在地,沾上血迹。


    宫无岁眼睁睁看着黑袍人杀死喻平安,他弯腰翻找一会儿, 终于从宫无岁腰间取出一块长玉牌,玉牌上雕着三足金乌,是继承天命教主的信物。


    信物到手, 他满意低笑一声, 再将佩剑塞回宫无岁手心, 伪装成宫无岁发狂误杀喻平安的假象。


    离开时, 他又解开燕孤鸿的睡穴, 让他慢慢转醒。


    画面就此昏暗下去。


    宫无岁看着那些消散的画面, 却久久不能回神。


    他当年在护生寺自刎, 一是因神花府灭门败落,二是因自己修为尽废双目失明, 三是因被人围剿不愿为人鱼肉。


    他追随本心而活, 也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纵使喻求瑕恶事做尽死不足惜,可她最后拖着残躯将天命笏和痴傻的喻平安交给自己照顾,结果等他在洞中醒来, 喻平安的尸身已经冷透,自己手里还握着无遗剑。


    他自刎,是因自己心绪失控,被仇恨裹挟,再难控制杀性。


    结果现在忽然告诉他,喻平安非他所杀,幕后真凶另有其人?他怎么可以接受?


    术法散去,房间恢复光明的一瞬,宫无岁却觉得那光线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被人玩弄的愤怒从他的喉咙钻进胸腹,几欲作呕。


    他捂住滚烫疼痛的双眼,猜到自己此刻的神情一定难看到极点,因为沈奉君和柳恨剑都担忧地看着他。


    沈奉君低声道:“你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压下那一阵恶心,他慢慢站直身体:“此刻知晓真相,总比一辈子当个糊涂鬼强。”


    柳恨剑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认这人并未被噩耗打击,那吊儿郎当的神情里居然被淬出一股坚定的杀意:“我还生怕你抱头痛哭大喊大叫,所以早早在房间里布下结界……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宫无岁冷笑一声:“柳恨剑,想看我的笑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话语针锋相对,气氛却不似方才沉重,沈奉君道:“此人黑袍覆面,遮掩身份,又熟悉你的行踪和剑招,必定是你认识的人。”


    这人杀死喻平安,取走天命笏,又嫁祸宫无岁,如今十年过去,必定在暗中发展了不少势力,否则宫无岁一重生,天命教的人就追到仙陵。


    “敌人在暗我在明,你复生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接下来行事一定小心,”柳恨剑难得说了句好话:“不过既然知道此事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我们也好防备。”


    “磷州是不能再呆了,”宫无岁将桌上的佩刀收好,“越青遥说燕孤鸿已经回了夜照城,我们也去夜照城,我有事问他。”


    只是他如今身体有恙,还是要沈奉君陪着,谁知他还未开口,沈奉君就道:“我陪你。”


    宫无岁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闷闷的,上辈子就麻烦人家沈奉君,这辈子还要麻烦,这么好的一个人,总是跟着他颠沛流离,受他连累,他默了默,低声道:“等此间事了……”


    话一开口,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若说报答,他现在一穷二白,又拿不出什么,若说跟着他上仙陵当牛做马,感觉又怪怪的,反而像自己死皮赖脸跑去住人家里,怎么想都像自己在占便宜。


    沈奉君却像是知道他要什么,只说了声“好”。


    宫无岁瞪大眼睛:“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沈奉君却道:“等此间事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说得很有心机,又暧昧不清,宫无岁知道他没什么意思,但一边听着却开始心猿意马起来,转眼却看见柳恨剑脸色嫌恶地翻了个白眼。


    宫无岁一点也不惯着他:“喂,你还有事没事?没事就回去继续当你的掌门,顺便治治眼睛。”


    柳恨剑“哈”了一声,心说就不该同情这种人:“你以为我就想见你们这两张面孔?”他在袖中掏了掏,掏出一卷地图来,扔在桌上。


    “事出紧急,你们现在去夜照城见燕孤鸿必定扑个空,且我还有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沈奉君道:“为何?”


    “仙陵的探子昨夜密报,弃颅池封印松动,要不了几天就会重开,冥谶要现世了,”柳恨剑凝起眉头,神情有些疲惫:“各大门派很快就会知晓消息,越非臣已经动身前往弃颅池夺谶,燕孤鸿肯定也会随行。”


    “弃颅池的冥谶只有三条,一旦错过就要再等数百年,我要你们将谶言取来。”


    冥谶是神灵的预言,也是神灵的指点,只要将所求之事写在谶言之上,就能得到答案。


    当年天命教主喻求瑕以卑贱之躯入弃颅池求谶,后得偿所愿创立天命教,扰得修真界日夜惶惶,鸡犬不宁,时至今日也不得安生。


    “我要你们出面夺谶,那就是势在必得,如果完不成任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柳恨剑正了神色。


    仙陵可以不要谶言,但有心之人那么多,若用谶言做好事那就是惠及天下,若做坏事,那就是另一场血雨腥风。


    “这是弃颅池外围的地图,或许对你们有所助益,内围只能靠你们自己,”柳恨剑说完,一挥手,那红蝶化作的人影逐渐消散,只留下声音,“我言尽于此,再见。”


    宫无岁沉默片刻,将地图收进袖中:“好啦,这下不用纠结到哪儿找线索了,既然燕孤鸿在弃颅池,你师兄又势在必得,我们走一趟便是。”


    沈奉君点点头,说做就做:“我去结账。”


    除了佩剑他们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不必大张旗鼓收拾,买来的小话本也碎成了渣,不用带走,沈奉君下楼结账,宫无岁就在房间里发呆。


    正发着呆,他又忽然回神。


    沈奉君一晚上没回去睡,不知道悄悄待在这间房间干什么,他若有所思地低头,却见地上有一堆燃尽的黑灰,他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偷偷摸摸弯下腰去扒黑灰,扒出一角未燃尽的符箓。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只依稀认出几个残缺不全的小字,看上去倒像什么人的生辰八字,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是沈奉君上来了。


    他做贼心虚地将残片藏进袖中,理了理衣摆,挺直了胸膛出门:“办妥了?”


    沈奉君不疑有他:“嗯。”


    两人出了客栈,宫无岁吸了口新鲜空气,将那毛炸炸的拂尘塞到后腰:“好,那我们即刻出发。”


    沈奉君目光一侧,却道:“稍等。”


    宫无岁还以为他有事要办,跟着他一路上了街头,谁知这人带着他在闹市窜来窜去,窜得周遭男女老少都看直了眼。


    “啊哈哈…这位……仙君,有何贵干?”


    那卖板鸭的老板忽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仙君走到摊边,还以为这人要问路问事,谁知那白衣仙君只指了指吊在摊前的板鸭:“这只,包起来。”


    那老板一愣,忽道:“原来是买东西,好嘞!现在给您包上!”


    他手脚麻利地包好板鸭,又贴心道:“小店的酱汁有甜有辣,仙君想要哪种口味?”


    他问完,又道:“算了,咱们店里少有您这样的客人,这些酱汁都送给你们吧,都尝尝味道,再送你们三屉小笼包!”


    他包好板鸭,又回头唤屋里:“莺莺!取三屉小笼包过来!”


    “诶!”屋内的少女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就包了小笼包出来,她头发盘在身后,面容明艳,是个活泼性子。


    她将小笼包交到沈奉君手上,一抬头却被晃了下眼,就这么呆住了。


    那店家也是个会来事儿的,笑眯眯的:“这是小女莺莺,性子顽皮,尚未婚嫁……不知仙君哪里人啊?是否婚娶?家中可有中馈?”


    宫无岁看着那老板殷勤的模样,眼睛都在发光,正打算出面解个围,却听沈奉君不急不缓道:“未曾婚娶,但已有心仪之人。”


    那店家一愣,宫无岁也跟着一愣,没想到他那么实诚,沈奉君又将那三屉小笼包的钱也付了,全然未察觉那父女两失落的眼神。


    “原来如此……是咱们冒犯了,”那老板将板鸭反手递给宫无岁,眼睛又是一亮:“那这位公子……”


    宫无岁还未开口,就被沈奉君一把拉到身后:“不必了。”


    宫无岁被他带着离开板鸭店,瞧沈奉君义正辞严的面孔,忍不住道:“人家随口一问而已……你喜欢谁这种事不必说给别人听的。”


    沈奉君却道:“我既喜欢一人,就不会改换心意,我知他是好意,所以更要说明。”


    宫无岁心想这人真怪,不好意思和喜欢的人表白,却好意思到处个人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一边想着,又忍不住去逗他:“她不喜欢你,你又不肯说,那你是不是还要为了她一辈子不婚不娶,不和别的姑娘谈情说爱?”


    沈奉君一边听着,却慢慢皱起眉:“本该如此。”


    宫无岁这回真的呆住了:“那你就一辈子单相思啊?”


    沈奉君默了默,慢慢垂下眼去。


    “……我等他来追我。”


    第29章 弃颅池外 “你不会在占我便宜吧,沈奉……


    人都死了还怎么追他?


    偏偏沈奉君一本正经, 宫无岁想反驳几句,又怕刺他的心,一时失语。


    既然痴心至此, 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早早开口?无论结局如何, 也免了这一场阴阳两隔的终身大憾。


    他忽然想起袖中那半页残符, 突发奇想,那符篆上写着生辰八字,说不定就是烧给心上人道歉用的。


    虽然沈奉君昨夜酒后失态, 但说到底也没做什么,连嘴都没亲,他竟这样如临大敌。


    这人喝醉了酒对着自己的脸怀念心上人也就算了, 还一晚上不回来睡觉,搞得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一般。


    转念一想,他又不是沈奉君, 不懂阙主在想什么, 也不好说什么, 只意味不明道:“既如此……那你怕是要等到下辈子了。”


    “……他平安就好。”


    沈奉君低低回了一句, 宫无岁一时未听清, 问了句“什么?”


    沈奉君却已经带着他转到橘子摊前, 不慌不忙买了十个大橘子。


    宫无岁左手板鸭右手小笼包, 不明所以:“咱们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沈奉君道:“此去路远,给你路上吃。”


    早上那碗洗锅水稀粥还记忆犹新, 宫无岁没想到是专门给自己买的, 深觉此人上道, 又笑眯眯起来。


    当初离开仙陵是为掩人耳目,只能偷偷摸摸走水路,如今弃颅池远在千里之外, 就算御剑也要好几日,当然要另想办法。


    买完了东西,沈奉君顺手取出个鸡蛋大小的木盒,轻轻一碰机关,那木盒弹开重组,顷刻就成了一只手掌大的木鸢,木鸢的肚子里还有舱室。


    这是墨家的非攻鸟,可御风万里,宫无岁眼神一亮:“墨家不是已经带着门徒隐退了吗,你怎么会有?”


    沈奉君道:“他人所赠。”


    他几年前曾到深山除魔患,偶然救下一白发老翁,后来才知道是今代墨家钜子,为表谢意,故以此物相赠。


    这鸟可大可小,还能住人,不必受风吹雨打,它飞到空中,顷刻长成房屋一样大小,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非攻鸟,很快就调好路线,往弃颅池而去。


    眼看着地面的景物越来越小,从上往下看,磷州城的房屋都是些小方块,人也变成一个个小点,再一抬头,那城外的鬼山仍是雾气缭绕,不见天日。


    直到视线被云雾遮挡,他才回到舱房。


    沈奉君将柳恨剑给的地图铺开,坐在桌前研究,宫无岁却不紧不慢,先把板鸭和小笼包摆出来,边吃边看。


    那地图之上,险峻群山环绕包围着一块圆形的眼状水域,据说此地上古真龙被斩首之处,头颅被扔到水底镇压,故名弃颅池。


    每次弃颅池封印重开,就会有冥谶现世,预言人世兴亡,且弃颅池重开时间并无定数,有时候几百年也不一定重开,或者像现在这样还未过百年就重开两次。


    沈奉君将外围的地图一一记下,却听宫无岁道:“这次重开的的动静闹那么大,各大门派谁都不想错过,等进了山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人心胜过妖魔千百倍,防不胜防,沈奉君也知晓这个道理,只嘱咐道:“待入了山,你要跟好我。”


    宫无岁把小笼包咽下去:“放心,我肯定一路贴着你走,绝对不分开。”


    话是这么说,若真出了事肯定不好联络,还是要找个保险的办法。


    宫无岁正想着什么术法能暂时把自己和沈奉君暂时绑定,却听对方道:“你的长命锁呢?”


    宫无岁一怔,想起之前沈奉君还因为这东西不高兴了,把长命锁从衣领里取出来:“我一直贴身戴着,没取下来过。”


    长命锁是纯银的,是风诏制式,上面镂着繁复古老的花纹,还挂了三个精巧的小铃铛,贴身戴时也不会发出响动,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东西一般都是给小孩用,宫无岁戴着还挺不好意思。


    “嗯,”看自己乖乖把东西戴在身上,沈奉君似乎挺满意,指尖亮起灵光,先在长命锁打上印记,又慢慢凑过来。


    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宫无岁都能看清沈奉君瞳色,他心道:“这是要干什么?”


    正想后退,后脑却一重,额头被轻轻沈奉君抵住,下一刻却察觉额心传进一阵灵流,转眼又消失不见。


    沈奉君却慢慢离开,对上他一眨不眨的眼睛,才解释道:“打一个印记,这样就算你我失散,也能知晓方位。”


    宫无岁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那我要怎么找你呢?”


    沈奉君退远了些,和他面对面,下一刻宫无岁的长命锁就开始叮叮当当发出响声,宫无岁转了个方向,那声音就微弱下去,竟然像个罗盘一样,只是它不指南北,只指沈奉君。


    “这就是你的办法?”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宫无岁狐疑地挑起眉:“那你要怎么找我?”


    总不能他也掏出个长命锁和他对着叮叮当当吧,他这么想着,却听沈奉君道:“我自有办法。”


    宫无岁捏着那把长命锁,越看越觉得该戴在村口大黄脖子上:“喂,你不会在占我便宜吧,沈奉君?”


    沈奉君一愣,面不改色道:“下山太急,没带别的东西,暂且这样。”


    他都这么说了,阙主又不像擅长撒谎的人,宫无岁只能勉强相信这套说辞,他将长命锁贴身戴好,瞥见桌上的板鸭还有辣酱,坏心又泛滥起来。


    沈奉君收好地图,就见宫无岁笑眯眯夹了块鸭肉递过来,他顿了顿:“……我自己来。”


    半刻后,阙主顶着通红的耳根和脸颊,转身咳得惊天动地!


    他咳得很矜持,宫无岁只看得见他耳垂都红了,约莫是真的很辣,他赶紧扔下筷子,从篮子里扒出个橘子,三下五除二剥了,幸灾乐祸地递过去。


    “哎呀忘了你不能吃辣的,来来来吃个橘子润肺。”


    沈奉君接过吃了几瓣,好一会儿脸色才缓和下来,宫无岁看得啧啧称奇:“不是吧?我只蘸了一点点,反应大成这样……你好歹也是仙陵人,怎么一点辣都不沾?”


    沈奉君看了他一眼,并未发作,只道:“……那辣酱有问题。”


    宫无岁不信:“哪里有问题?人家这么多年的手艺怎么可能有问题?总不可能是被下毒了吧?我试试!”


    他以前也没吃过板鸭蘸辣酱,今天正好开开眼,他夹了一块板鸭,为了证明是沈奉君自己的问题,还特意蘸了一大团辣酱扔进嘴里。


    下一刻,一股热麻的感觉顺着舌尖烧进他肚子里,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下一刻也跟着惊天动地猛咳起来:“咳咳……咳——怎么全是花椒!奸商!”


    天灵盖嗡嗡作响,舌头都失去知觉,过了好一会儿,一只修长的手终于慢慢递过半个橘子过来。


    宫无岁一边控制不住流眼泪,一边闷头把橘子吃了。


    那罐特殊的“辣酱”最后被宫无岁骂骂咧咧扔远了。


    非攻鸟御风可日行千里,异常迅速,他们飞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夜里到达了弃颅池的外围。


    封印还未完全开启,他们进不去,只能暂时在山外落脚,不过弃颅池不毗邻人烟,周围也没什么繁华的州府,只有一些门派专门为修真者建造落脚的客栈。


    然而此时此刻,弃颅池外已然人满为患。


    为免引人注目,宫无岁和沈奉君早早就收了非攻鸟,本以为仙陵的消息已经够快,他们过来说不定还能博得先机,谁知才落地,却见到处都是人,那些没钱的散修或者小门派就在随便起了个帐篷在山外驻扎,夜晚起了篝火,四处灯火通明。


    宫无岁死而复生,身份特殊,要是被人认出来了肯定会引起骚|动,于是披了件斗篷,跟着沈奉君到客栈借宿。


    那掌柜面容年轻,三十出头,也是修士,一见二人,他眼神微微一动:“真是抱歉,本店已经客满,实在住不下了……”


    宫无岁在店里环顾一圈,发现里头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正奇怪,鼻尖却忽然传来一阵甜腻的香风,还夹杂着草药味,像在哪里闻过似的。


    “老板,你骗骗别人也就算了,难不成还要骗在下吗?你这客栈中六成的房间都是空着的,哪儿来的客满?”


    宫无岁一转头,就见身后一道高大的粉影,手上捏着把粉折扇,眉眼稠丽,声音也动听,背后还有两个小童在撒花瓣,那阵香风就是这么来的。


    竟然是熟人。


    这修真界除了楚自怜没有第二个人喜欢穿成这样四处招摇,那客栈老板擦了擦汗:“原来是楚医师……实在不是本店有意为难,那些空下来的房间都有人高价订下了,今晚就要入住的。”


    “哦?”楚自怜不咸不淡道,“何人所订?”


    掌柜道:“是夜照城。”


    神花府和慕家堡相继败落后,修真界只有夜照城和仙陵独大,且他们不比仙陵,夜照在抗天命教时伤亡最小,如今韬光养晦,更是声势浩大,目中无人。


    “原来是他们……”楚自怜想了想,忽道,“既如此,那他夜照城给你多少钱,我出三倍,给我三间上房。”


    “三间?不成不成,这不成……”若是一间还好说,三间上房哪里匀得出来,那掌柜门派并不显赫,哪里敢得罪夜照城,“您一个人,只带了两个侍童,怎、怎么要住三间?”


    楚自怜眉眼一转,落到沈奉君和宫无岁身上,笑道:“因为在下想做个顺水人情,讨好一下这两位美人啊。”


    第30章 小沈悟了 “我喜欢活好的。”


    楚自怜艳名远扬, 每每出现必定如蝗虫过境,引得众人退避三舍。此刻无处落脚的修士都在挤在客栈外看热闹,“美人”二字一出, 都知道这位圣手的老毛病又犯了。


    但他既说美人, 那必定是美人, 怎能看个究竟?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落在沈奉君和宫无岁身上。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那为首的一袭白衣, 端严若神,额心点红,左肩斜负双剑。


    这特征放在修真界绝对找不出第二人。


    “这不是……这不是阙主吗?”有人迟疑开口, 却像一石激起千层浪。


    “仙陵居然让阙主来夺谶……那必定势在必得,夜照城主也来了,我们如何有胜算?”


    一时间众人也有些灰心, 不乏有人唉声叹气, 很快又有人发现了别的:“他身边那位是谁?怎么穿着斗篷不见人?”


    眼看着人群焦点又落在自己身上, 宫无岁在心里问候了楚自怜祖宗十八代, 十分自然地往沈奉君身后藏了藏。


    沈奉君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身形, 看着楚自怜似笑非笑的神情, 礼貌拒绝:“不必了。”


    “在下柔弱医者, 自认没什么优点,就是热情好客, 还礼待美人……阙主何必急着拒绝?”他笑眯眯说完, “唰”地一声展开粉折扇, 摇得又一阵香风乱窜,一双含情眼却落在沈奉君身后,“这位美人好生眼熟……何故不肯以真容相见?”


    他循循善诱,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盯上了宫无岁。


    宫无岁似有所觉,又往沈奉君身后贴了贴,直接抓住了沈奉君半边袖袍,演出一副沉默寡言又柔弱可欺的模样。


    沈奉君一顿,转目来看他,眼神困惑,宫无岁抓着他的袖子,却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也不管是不是大庭广众,又起坏心,他低声道:“……我不想给他看,我只给你看。”


    他声音小,可修真之人耳聪目明,又个个竖着耳朵,怎么听不见?


    果然他话才说完,堂中就陷入沉默,个个心绪复杂。


    这声音是男的对吧?这么对着阙主说话会不会挨打?


    谁知沈奉君不曾发作,只默然片刻,又“嗯”了一声,才转头对楚自怜道:“要见真容,先试双剑。”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他轻飘飘一句,楚自怜却听得脸色一变,折扇摇得哗哗响:“哪里哪里……在下不过随口打趣几句,阙主莫怪。”


    谁都知道初魄剑不轻易出鞘,若双剑同出,那必定要见血夺命才肯收锋,纵然阙主品行端正受人景仰,却也是樽活生生的杀神。


    阙主都这么说了,再蠢的人也不敢打宫无岁的主意,心中疑虑却更深。


    宫无岁躲在后头看戏,憋笑憋得肚子疼,见一群人瞪大了眼睛看自己,却谁也不敢妄动,莫名品出点狗仗人势的味道,还挺爽。


    “既无空房,我们另寻他处,”沈奉君才转身,楚自怜又拦住他。


    “阙主留步……在下既给出承诺,就不会食言,外头都是山野,美人怎么能住那么不体面的地方?不妥不妥,”才被威胁过,他居然还惦记着美人,全然没在意阙主不虞的神情,众人暗叹此人真是色胆包天,为了美色连命都不要。


    楚自怜大手一挥:“老板,我就要三间上房,按夜照城的十倍价出,不够再给。”


    那老板却苦着脸:“这…这不是十倍不十倍的问题,我实在做不了这个主啊……您别为难我了。”他真的不敢得罪夜照城。


    眼见他不允,楚自怜忽然冷笑一声:“夜照城果真好大的气派,人影都不见,就已经占尽了好处,连先来后到也不分。”


    他话音才落,却听门外一人道:“何人在此口出狂言?”


    循声望去,却见堂外行来浩浩汤汤一队人马,个个身穿深紫门服,门服上绣着麒麟纹样,领头开路的骑着匹膘肥体壮的大马,腰间挂着玉牌,却是先前在磷州见过的夜照城大师兄越青遥。


    他坐在马上,草草扫了眼人群,找到出声的人,利落翻身下马:“这些房间我们夜照城早就高价定下,僧多粥少,你抢不到房与我夜照城何干?”


    楚自怜将越青遥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摇了摇折扇,不以为然:“你鼻子不够挺,身份也不够高,要么换你们城主来见我,要么换个美人来和我说话。”


    越青遥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当即脸色一变:“你——”


    他正要骂,却被一道声音制止:“青遥。”


    越青遥立马摆正神色,朝门外见礼:“城主。”


    看这架势,他们还赶巧碰上了夜照的人马,宫无岁生前没见过这位新城主,但却耳闻已久,不免好奇。


    抬头去看,却见为首是一座富丽皇堂的黄金马车,随侍的弟子将车帘缓缓拉开,一人端坐在车中,最先见的是繁复衣饰和冠冕,越非臣半张脸染上阴影,声音从容:“楚公子,别来无恙。”


    夜照城主驾临,声势浩大,围观众人自觉分成两列,让出一条路来,越非臣慢慢下了车,宫无岁才看到他腰间缀着这把朱红的佩剑,夺目异常。


    夜照城主越非臣,罪奴出身,当年被前任夜照城主越凭天收留,不过五年就成为越凭天义子,成为他的心腹,后来越凭天战死,夜照城就到了他手中。


    此人秉性圆滑,心机颇深,手中还有一把妖剑,不是好相与之辈,柳恨剑之前还特意叮嘱他们要小心。


    越非臣环视一番,姿态骄矜,却很会说话:“诸位仙友今日在此相聚,都是为取得冥谶,除魔卫道,不必自伤心肺,为这些小事争吵。”


    楚自怜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哦?既如此越大城主可否割爱让几间房出来,舟车劳顿许久,我的花瓣澡已经断三天了,今晚一定要洗的。”


    越非臣道:“那有何难?公子既然开口,这些房算我送你的。”说完即刻有弟子递上房牌。


    楚自怜毫不客气地收下,众人原本以为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谁知越非臣不仅不恼,还慷慨割爱,对楚自怜也客客气气。


    宫无岁心说这粉孔雀还有点东西,又听他道:“多谢城主,那我可拿城主的东西借花献佛了。”


    越非臣这才将目光挪到沈奉君身上,笑道:“既是阙主也无处可去,夜照和仙陵肝胆相照,理当拱手相赠。”


    他这话说得漂亮,但却隐藏心机,表面上是沈奉君无处可去,实际上却是夜照城垂手相助,有施舍意味。


    若换了柳恨剑,此刻怕是已经在翻白眼了,好在沈奉君从不计较这个,且宫无岁还要找燕孤鸿问话,留在客栈确实方便:“多谢。”


    “阙主自便,”越非臣说完,负着剑自顾自上楼,对门外那些修士全然不搭理,越青遥更是有样学样,指挥其他弟子在堂兄来来往往,将那些来围观的修士清得干干净净。


    楚自怜得了房牌自然心情愉悦,他在宫无岁旁边抱着手看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道:“这夜照城果然人才辈出,连大弟子都这么厉害。”


    他说完,又将一块房牌递过来:“借花献佛。”


    宫无岁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要三块房牌,是一人一间。”


    “怎么会,”楚自怜挑眉,“另一块房牌是为我的侍童要的,你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让你们睡两间房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他看破什么似的,却偏偏要犯贱:“不过你若愿意和我同住,我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他微微一笑,低声对他道:“美人,今夜三更来我房间,我有好东西给你。”


    话才说完,沈奉君果然皱起眉,宫无岁似有所觉地看他一眼,后者却毫不忌讳地给他抛了个媚眼:“在下定解衣相候。”


    他说完就跟个花蝴蝶似地跑没了影,宫无岁想起这人方才意味不明的话,约莫是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他发现了,忍不住道:“连夜照城主都要给他三分面子,这位楚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沈奉君没说话。


    一路上楼找房间,他掂了掂手里的房牌,又道:“他声名远扬,我当年怎么不认识这号人?”


    他说完,沈奉君却忽道:“……你喜欢他?”


    宫无岁:“啊?”他只是在思考楚自怜那些未竟之语。


    沈奉君却笃定他对楚自怜有意思,淡淡道:“他虽有容貌,但常流连花丛,玩弄真心,你……”


    “这什么跟什么,”宫无岁没想到他联想到这儿去了,忍不住笑出来,“谁喜欢他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见色起意的人?先不说我不喜欢男人,就算我喜欢,也不喜欢他这样的。”


    他捏着房牌在前边带路,丝毫没察觉说完这些话后沈奉君怪异的脸色,恰此时两人刚好到了房门外,宫无岁一把推开门,正要进门,却听沈奉君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宫无岁回头,发现沈奉君居然是一本正经在问这个问题,难得八卦一次。


    什么样的……他就算喜欢男人,肯定更喜欢沈奉君这款,人长得俊美,弹琴也好听,修为高深还会照顾人,这年头哪里还有沈奉君这样洁身自好到给心上人守寡的高岭之花,虽然难追,但肯定比和楚自怜在一起得花柳病要好得多。


    而且这人较真,好逗。


    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把所有人比了个遍,最后发现沈奉君确实是最佳人选,但沈奉君难得八卦一次,怎么能让他空手而归。


    他垂头想了想,贼兮兮地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喜欢活好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