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画气得要死,她上次见裴硕,还是两个月前。
乍然被赐婚太子,她六神无主,向九皇子递了十几封信都没收到回音。
猜到信使应该出了岔子,她只能去找裴硕,希望他能给自己想个法子。
裴硕只接过信,安慰她:“别怕。”
那会儿她还感慨,不愧是过命的交情,这家伙也不算那么讨厌。
没想到两个月没见,他胡子拉碴地不修理也就罢了,连心都变硬了。
现在还假装不认识她,真想她命丧于此啊。
李福全瞧见燕凌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尖声道:“西山太子妃十年前便殉国身亡了,你这奸细,便是假扮她,也该打扮成熟些。”
“她若是活着,如今也该二十多了,怎可能……”李福全上下扫视了一番陆瑾画,嫌弃道:“怎可能是你这副模样。”
陆瑾画猛地抬起头,瞳孔地震,她这才察觉出不对。
自古以来皇权更迭,最快也要好几个月才能肃清,这才一夜过去,这里不仅安静平和,连白布都给老皇帝挂上了。
裴硕似乎也在这几个月老了许多,他在蓟州皇城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怎会是这副尊容?
诡异感一寸寸爬上肌肤。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就好像……她上辈子猝死在手术台下,一觉醒来,便成了这个世界的‘陆瑾画’。
陆瑾画脸上血色尽褪,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爬满脖颈,她不死心问:“鄂国公杨毅呢?可伏诛了?”
李福全脸色一变,心中猜测颇多。莫非这女子就是杨毅的走狗?当初的叛贼还没被剿尽?
“他早在九年前就被咱们陛下斩于金銮殿,尸体被挫骨扬灰,在新西门下,日日受百姓践踏,永不得安生!”
陆瑾画一阵眩晕,脑中嗡鸣。
她辛辛苦苦拼来的一切,随着一次穿越,全都抹光了。
想到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面临的窘境,陆瑾画便觉得自己如同倾家荡产的赌徒,神色恍惚。
再糊涂,陆瑾画也打起精神,朝那九五至尊磕头。“陛下恕罪,民女幼时远远瞧见杨毅杀人,受到惊吓,之后便得了这癔症。”
“癔症发作时,形容疯癫,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胡言乱语冲撞了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和敌国奸细这名头比起来,疯子就疯子吧。听他们这话,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走出眼前困境,再一一从长计议。
装疯卖傻。
裴硕冷冷看她一眼。
李福全捏了一把汗,每每提及西山太子妃,陛下总是阴郁而震怒的。如今这女子撞上门来,叫陛下撒撒心头闷气也好啊。
年轻帝王只沉默了数息,“带走。”
圣驾急匆匆地来,只待了小小一刻,便急匆匆回去了。
陆瑾画被人捆着塞上马车,还在挣扎,“我是疯子,我真的是疯子,陛下恕罪,不要和疯子计较啊。”
裴硕冷冷看她一眼,脸色难看得要死。
这十年来,无论遇到多像她的女子,陛下都会当场诛杀,唯有这女子……装疯卖傻竟得了陛下青眼。
他毫不留情将人丢进车内。
陆瑾画撞得浑身疼,眼泪迎风硕硕。
小本本上又给裴硕记了一笔,喜提年度最讨厌同事之一。
以为自己会被押入天牢,谁知道马车东拐西拐,她被带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中。
陆瑾画进宫少,不认识此处,只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被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又如礼物般精心装扮起来。
她浑身不自在,想打探一下消息,这些宫女又跟喝了哑药一般,一言不发。几件薄如蝉翼的衣裳端上来,“姑娘,请问您喜欢哪件。”
陆瑾画:……
这不是能说话?
随手拿了件衣裳,擦,大燕现在这么开放?!
不信邪地翻看了第二件,就这几片布料,放现代都是能打马赛克的地步。
没有一件正常衣服,陆瑾画感觉牙酸,原来新帝看上了她的美色,难怪不把她关牢里去。
这张皮相的确生的好,肌骨莹润,鼻腻鹅脂,陆瑾画常常对镜自赏。
可男女之事,除非两情相悦,若一方处于弱势,那便是无尽折磨,有何乐趣可言?
太极宫,宫女太监轻手轻脚离开。
国师又念了一段清心梵文,看向高座之上。
“陛下,可有舒心些?”
燕凌帝抵着前额,冕冠垂挂的旒珠垂下,遮住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当今御下极严,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夙夜不怠。如今大燕一片河清海晏,百姓安乐。
得此明主,是大燕之幸。
可惜他心生魔障,数十年囿于一个人。
“陛下,卜筮之术不宜多用。”
燕凌帝并不理会他,不发一言坐在案后,帝王威仪,直叫人心头惶惶。
国师抬手,屋内伺候的奴仆轻手轻脚离开。
“陛下近日来得多,与臣交谈,比之过去十年。”
燕凌帝这才睁开眼,静静看向他。
国师意在提醒今上,近日或心忧神伤,和往年相比,颇为异常。只对峙一息,他撩袍跪下,“陛下恕罪。”
“忠言逆耳,陛下,您与她今生无缘。”这话他已经说过许多遍,国师不怕掉脑袋,他有辅国之责。
“朕是天子。”燕凌帝沉沉开口,“乃人间之皇。”
余下的话自不必言说,他是人间之皇,他想强求,为何不可能?!
国师轻叹了一口气。“陛下,她命格注定如此。”
“若想扭转局面,需得凤凰涅槃之火,以神明之躯为祭。”
简而言之,做梦试试能不能成真。
国师极少顶撞他,可这样的话,他不得不说,不能看着一位贤明君主就这样堕落下去。
脚步声响起,李福全小碎步进来,弓腰向帝王递上一样物件。
燕凌帝垂眸一看,压抑的氛围顿时轻松许多。
“道明,这一卦,你卜的不好。”他想要什么,都会牢牢攥在手心。
只撂下这句话,皇帝便离开了。
国师看着他的背影,只无奈摇头,红颜误国啊。
燕凌帝拿着那半块玉佩,细细端详,上面每一刻刀,都有熟悉的影子。
玉佩小巧莹润,是罕见的桃夭胭脂色,这样颜色的翡翠淡一分显得暗灰,深一分又太过艳丽。
恰似这样朦胧恰到好处的颜色,才是桃夭本色。这种料子,如今都难找。
李福全发现帝王对今日那女子有超出寻常的关注,只陪笑道:“那女子身上再无其它物件了,只余这一样东西。”
燕凌帝眸中将玉佩握于手心,“她现在如何?”
帝王心情好,侍奉的人也能少挨板子,李福全笑道:“在长乐宫,正收拾着呢。”
素了十来年,皇上终于要放下心思接受其他女子了。
他打心眼里高兴,纵然帝王深情,可这皇嗣,也马虎不得啊。
因着空悬后宫,年年都有大臣谏言,这几年,谏言的折子更是如雪花一般,堆在御书房。
每每瞧见帝王那阴沉沉的面色,李福全都感觉毛骨悚然。
燕凌帝从腰间拿出他常年佩戴的玉佩,质地莹润,因着时常抚弄,玉佩表面光泽越发亮丽。
放在手心,刚好与那女子的半块合在一起,竟是一整块的青玉凤舞青云佩。
李福全瞪大了眼睛,此女子颇有手段!这种东西都能弄到手!
燕凌帝垂眸,将玉佩放在书案上,阳光透过窗棂,将室内照得透亮。
如果这是一场梦,希望能让它再长一些。
丫鬟急匆匆从侧门进来,跪在屋内,“陛下,姑娘她急着在找她的玉佩。”
燕凌帝:“让她过来。”
……
陆瑾画一件都不愿意选,“要不我还是穿我那套吧。”
侍女不动,齐刷刷跪成一片。
她选了几件里最保守的一件,坐在镜前等人伺候。
“有没有茶水?”
很快有新一批青衣丫鬟进来,双手奉上,待陆瑾画喝下,又跪下请罪。
“碧春侍奉不利,请主子罚。”
陆瑾画眸中一动,终于来个能说话的了。“是该罚。”
“我且问你,当今陛下……贵庚,年几何,出于哪一族?有何尊号?”
宫女双手俯地,“陛下年少复国,在位十余年,如今正值壮年,乃是正经继承大统的皇子,尊号为,复盛大德文昌神武仁德回元皇帝。”
尊号乃是皇帝在世时的名号,陆瑾画有心问他的名字,估计都没人敢答,她还得以藐视圣德罪被处死。
这么长一串,陆瑾画听得头晕,只提取到一个事实。
这皇帝,真是她不认识的。
连年龄都不敢说,这该死的皇权!
陆瑾画定了定心,复又问,“鄂国公杨毅窃国一事你可清楚,细细道来。”
这宫女瞧着十几岁,还是有些见识的,只怯怯答道:“此事过去十余年,奴婢那时年幼,所知所见,皆闻于他人。”
碧春一边说一边梳妆,陆瑾画一一听进耳朵。
原来她一觉睡醒,睡到了十年后。
再往下听,总是没有重点。
比如说:“陛下登基前,外人如何称呼他的?”
丫鬟脸色一白,跪了一地,“姑娘,陛下……陛下不准我们提。”
陆瑾画点了点头,这才了然,“不能提就算了,那西山太子呢,还活着吗?”
“他与先帝一同在金銮殿就被……”
陆瑾画松了口气,她真成寡妇了,嘿嘿。
但转念一想,现在谁又能证明她的身份呢?想当个寡妇也不可能。
问了这么多,连当今天子的身份都没弄清楚。
陆瑾画想了想,含蓄地换了个方式问,“咱们陛下与先帝有什么关系?”
话还没说完,丫鬟又扑通跪了一地。
陆瑾画:……
碧春脸色惨白,谁都知道先帝不喜陛下,陛下亦碍于孝道,不得不追封先帝,这宫中,谁敢私下谈论这对父子。
陆瑾画叹了口气,“那西山太子妃……”
话还没说完,碧春已经砰砰磕起头来,“姑娘,您饶奴婢一命吧,奴婢知错了。”
陆瑾画:……
“西山太子妃也不能说?”
碧春脸色惨白,被吓的。
陆瑾画面无表情。
你们这位陛下,禁忌可真多啊。
习惯性往身后桌子上一瞧,她瞬间瞪直了眼,又去翻找了一番。
“我留在这里的玉佩呢,你们看到了吗?”
碧春探头看了眼,小声道:“可能丢在耳房了,待奴婢去找一找……”
“不可能。”陆瑾画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焦灼,“我刚刚专门放这里的。”
若不是这衣裳单薄,她定然贴身放着。
那玉佩,可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玉佩乃九皇子所赠,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没,是什么身份,但以过去的情分,只要知道她的处境,九皇子绝不会弃之不理。
正慌忙寻找间,一丫鬟步入殿内。
“姑娘,请梳妆,陛下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