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重生十年后》 第1章 第 1 章 乌云蔽日,蓟城夜晚一如既往地热闹,一片繁华中,马蹄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身后无数人厮杀,最后一位暗卫飞身而起,挡住所有追兵,“小姐速逃!西城门有殿下的人接应!” 疾驰到西城门,远远看去,城门已然关闭,守备森严。 陆瑾画脸上掠过一丝凉意,快步下马上城垣。 兵卫立马上前拦住她,一看她手中金令,又忙不迭的跪下。 远远登上城垣,一道身影急匆匆赶来拦住她,正是那城门校尉。“此乃城门重地,不可啊……” 陆瑾画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冷声道:“不到戌时,怎的就关了城门,本宫出门办事,还不速速打开!” 校尉扫过她凌乱的头发,也知道里面成事了,他挺直了腰杆,“太子妃,得罪了。” 从城垣一眼望向城外,漆黑一片,大树枝叶晃动,嗦嗦作响。 校尉的利刃劈在石墙上,砖块瞬间裂开。 陆瑾画清楚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她只要将消息传出去,杨毅那狗贼也得意不了多久。 “鄂国公杨毅反了,陛下被困于金銮殿——” 话语一顿,耳边划过破空声,带着反勾的箭矢从城外飞来,贴着头皮飞过。 擦!她的秀发。 路两边枝叶剧烈摇晃,似有什么东西要倾巢而出。 不少兵卫涌上城垣,拔刀向她扑来。 陆瑾画怔住,心头划过一个念头,西城这边早就反了,裴硕……裴硕主守西城,他恐怕也反了! 作为深闺女子,有许多消息陆瑾画不得而知,只觉得这赐婚来得异常而猛烈。 刚行完太子妃册封礼,那病殃殃的太子殿下就将金令给她。 “出城去吧,鄂国公杨毅反了。” “九弟定会派人接应你。” 陆瑾画心间猛颤,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起来,她父亲官职不高,为何皇帝偏偏将她指给太子,原是皇位快要保不住了。 电光火石间,腰腹传来剧痛,双拳难敌四手,她也逃不过乱刀砍死的下场。 陆瑾画还没看清谁将自己踹飞,就彻底失去意识。 远远看见那道身影从城楼坠下,数十人魂惊胆颤,飞扑上前想要接住,却两手空空落地。 ——千里之外,江渡口。 北地严寒,四月了还在飘雪,头发迅速结起一片冰霜。 一高大男子风尘仆仆下船往渡口边走,眉眼间满是焦灼。 护卫相视一眼,上前劝道:“殿下,您已狂奔数日,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要吃不消了!” 其余人附和,“殿下,您歇一歇吧!” 男子冷眼扫过他们,众人顿时噤声。马蹄声如惊雷般响起,往渡口边来,沉闷的声音传来一种紧迫感。 “殿下,蓟州来信!”那驿使神情焦灼,沉闷天气下更觉风雨欲来。 男子接过信,面色平淡,却骇然吐出一口鲜血。 【鄂国公杨毅起兵,皇帝太子皆困于金銮殿,西山太子妃于十八日晚在西城门坠楼殉国,尸骨无存。】 他咽下喉间铁锈味,雪花落在脸上,一片湿濡。 这一激动,未救治的新伤和旧伤一同发作。 “殿下!” 信纸被血色浸透,只死死盯着最后一句话。 十八日。 今天已是二十。 ………… 十年后。 热腾腾的空气传来青草香味,陆瑾画被一阵嚓嚓声吵醒。 “喂,醒醒。”有人踢她,力道不重。 太阳高悬,刺的眼睛睁不开。陆瑾画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竟安然躺在城楼下。 四周挂满了素幡白布,路旁树枝飞扬的白巾透着浓浓诡异感,她登时呼吸一窒。 全城挂孝,除了当今天子有这个待遇,她想不到别的了。 杨毅那狗贼巴不得皇帝赶紧死,才不会给老皇帝戴孝。 唯一的可能,就是援军入城,拿下了狗贼杨毅,但老皇帝在这次变故中薨逝了。 “擅闯禁地,将她拿下,押入大牢!”为首的是个有点级别的守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兵卒。虎目圆睁,颇有几分威严。 陆瑾画站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 “大人,我乃西山太子妃,不知叛贼可拿下了,西山太子是否安好?” 援军既然已入城,她这么大个人躺在这里,不能顺带把她捡起来吗? 之所以叫西山太子妃,是因为当今太子是众所周知的药罐子,从生下来就放在西山道观里。 之后老皇帝为了迁就他,在西山为他建了行宫,允他休养生息,只需每月入朝议事。 守将脸色一变,看她的神色愈发冰冷。“又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女人,西山太子妃跳楼死了,尸体都化了吧,你也不长长脑子。” 陆瑾画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周围环境变化似乎有点大,原本属于城门进出口的位置长满了青草,厚厚一层草地铺在城楼下。 穿交领摘窄袖短褂的花草匠人拿着大剪子,咔咔修理着嫩草。 此处的确还是西城门,她不过是睡了一觉,这里就变成禁地了? 守将见她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面颊还有一些脏污,只当是疯了的乞丐。“将这女疯子拿下!关进大牢!” 兵将可不是吃素的,上前将陆瑾画胳膊一扭,她登时连连哀叫。 他爹的,这么痛! 城垣上,太监总管李福全苦着脸,小心翼翼跟在年轻帝王身后。 周围人无不谨慎,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冲撞了圣驾。 皇帝每每登上西城门,心情都十分不佳,这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年轻帝王迎着天光,不发一言,挺拔的背影显得寮寂。 瞧着他的样子,李福全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陛下年少时不得势,虽与那西山太子妃青梅竹马,但迫于天恩,十四五岁便上了战场。 他在战场上厮杀迎敌,心爱之人却被老皇帝指给了别人。 李福全不懂这些门门道道的,只是一想,也觉着心寒啊。 燕凌帝抬起眼,那双素来阴沉的眼睛此刻平静了许多,“自从挂上这素幡,朕就时常梦见她。” “你说,她是不是不喜欢这些?” 一开始,陛下不许任何人哀悼她,从杨毅手中夺回皇位,追封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追封那位西山太子妃。 说起来,她既然以身殉国,也可得贞烈二字。 偏偏陛下不允,也不许任何人提,日积月累,她的名字,在蓟州皇城已然成为禁忌。 还是皇太后看不下去,去年命人挂上了白布。 母子二人为此大吵一番,不欢而散。 城门下早就铺满青草,燕凌帝特意命人种下,每日打理,即便再有人从这跳下去,也不会摔死了。 此时,争吵声响起,声音不大,可在一片安静的西城门处,那样刺耳。 李福全擦了擦汗,“何人喧哗?” 从城垣看去,只能看见一道格格不入的绯红色身影。 李福全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些人当差竟然如此不尽心,放了生人进来。” 一边玄色劲服的男人抱拳离去,很快就到了案发地点。 陆瑾画:“说谁疯子呢?” 裴硕面无表情,听守卫说了原委。 这女子约莫十四五岁,形容狼狈,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在大燕,但凡有些修养的人家都不会放任自己女儿这样出门。 扫过她的面容,却和故人有几分相似,心间瞬间涌起浓浓的厌恶感。 怕又是朝中哪个大臣的把戏,以为这样便能将人送到御前。人人都想模仿她,她都躺在冰冷的地下了,还想踩着她上位! 守将小心翼翼,“大人,这女子鬼鬼祟祟,还想贿赂我,您看……” 裴硕:“带走。” 陆瑾画早料到他投靠了杨毅,但没想到能如此无情,居然做到和自己见面假装不识的地步了。 “放肆!” 陆瑾画绷着脸道:“本宫乃西山太子妃,是生是死,轮不到尔等定夺!放开。” 那守将面上却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本宫有太子金令。” 守将示意人将她放开,看好戏一般。这几年守在西城门,他见过的‘西山太子妃’,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陆瑾画胳膊疼得厉害,垂着手去找特意放在怀里金令,一番摸索,脸上血色尽褪。 守将嗤笑,“别说你就是个假冒的,就算真的西山太子妃来了,也得被拿下!” 兵卫再次将她拿住,陆瑾画痛得龇牙咧嘴,什么假的真的,就这破太子妃还有人假冒的? 同时又不免心底一沉,看来如今执掌大局的人,关系同前太子不太好。 她看向面无表情的人,“裴硕,你我好歹共事数年,快叫他们将我放开。” 裴硕不发一言,默默走在前面。 “我真不是疯子,快放开!” 就在陆瑾画胳膊快被拧断时,一群人终于停下来,目光所及之处,有一道玄色身影,衣袍上金丝五爪金龙绣纹,极尽奢华。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陆瑾画愤恨地看过去,却是一怔。 不是杨毅? 入目之人身形高大,帝王威严令人胆寒,只远远一瞧,便叫她觉得周身发凉,如进入猛兽领地寒毛直竖。 这位帝王太年轻了,瞧着最多二十五六,约莫是先帝哪个兄弟或侄子。 巨大的喜悦溢上心头,陆瑾画嘴角疯狂上扬。 “她自称是西山太子妃。”裴硕单膝跪在御前。 李福全心头一沉。 果然,年轻帝王连目光都未曾施舍半分,“杀。” 陆瑾画笑容僵住。 杀谁? 裴硕铿一声抽出冷刀,往她脖子砍去。 她一个下腰躲开,扑到皇帝脚边嚎哭。 “陛下,我……臣妾乃是西山太子妃,昨夜得知杨毅那贼子谋反,太子殿下便将金令给妾,让妾得以出城报信。” “妾不慎从城门坠落,醒来便到今天了,求陛下开恩,放我一条活路啊……” 能屈能伸,是陆瑾画的最大美德。 听到这道声音,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陷入一片寂静。 陆瑾画只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令她如坠冰窟,如芒在背。 帝王的注视,许多人担不起,更没这个福气。 这女子瞧着灰头土脸,身着前朝太子妃册封规格的鞠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那纤细的腰肢跟着颤动,似乎下一秒就会折断。 记忆中,那人见到自己的第一面,也是这样五体投地。稚嫩的声音仿佛发生在昨日,“殿下,民女但求一条生路。” 她素来贪生怕死。 李福全的声音将他唤回神,看着这太监疑惑的目光,燕凌帝淡淡开口:“金令呢?” 陆瑾画一僵,“我……妾不慎遗失了。” 她得罪的人不多,眼前这位新帝从未见过,应该不至于为难她。 傻子才会假冒一个没用的太子妃。 她回过头,可怜兮兮看向裴硕,企图打感情牌。“裴指挥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快帮我解释解释……” 说起来,她和裴硕没什么矛盾,都是为九皇子卖命。 同事之间小打小闹多正常,就算他最后叛变,坑得自己差点没命,陆瑾画也只是生气,没想过要他的命。 低调到隐形的裴硕头也不回,“陛下,此女子形容诡异,出现在禁地内,又认识属下,莫不是敌国奸细?不如押入天牢,好好审讯一番。” 本文作者不避雷,看到雷点或者不适应的可以点X退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陆瑾画气得要死,她上次见裴硕,还是两个月前。 乍然被赐婚太子,她六神无主,向九皇子递了十几封信都没收到回音。 猜到信使应该出了岔子,她只能去找裴硕,希望他能给自己想个法子。 裴硕只接过信,安慰她:“别怕。” 那会儿她还感慨,不愧是过命的交情,这家伙也不算那么讨厌。 没想到两个月没见,他胡子拉碴地不修理也就罢了,连心都变硬了。 现在还假装不认识她,真想她命丧于此啊。 李福全瞧见燕凌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尖声道:“西山太子妃十年前便殉国身亡了,你这奸细,便是假扮她,也该打扮成熟些。” “她若是活着,如今也该二十多了,怎可能……”李福全上下扫视了一番陆瑾画,嫌弃道:“怎可能是你这副模样。” 陆瑾画猛地抬起头,瞳孔地震,她这才察觉出不对。 自古以来皇权更迭,最快也要好几个月才能肃清,这才一夜过去,这里不仅安静平和,连白布都给老皇帝挂上了。 裴硕似乎也在这几个月老了许多,他在蓟州皇城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怎会是这副尊容? 诡异感一寸寸爬上肌肤。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就好像……她上辈子猝死在手术台下,一觉醒来,便成了这个世界的‘陆瑾画’。 陆瑾画脸上血色尽褪,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爬满脖颈,她不死心问:“鄂国公杨毅呢?可伏诛了?” 李福全脸色一变,心中猜测颇多。莫非这女子就是杨毅的走狗?当初的叛贼还没被剿尽? “他早在九年前就被咱们陛下斩于金銮殿,尸体被挫骨扬灰,在新西门下,日日受百姓践踏,永不得安生!” 陆瑾画一阵眩晕,脑中嗡鸣。 她辛辛苦苦拼来的一切,随着一次穿越,全都抹光了。 想到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面临的窘境,陆瑾画便觉得自己如同倾家荡产的赌徒,神色恍惚。 再糊涂,陆瑾画也打起精神,朝那九五至尊磕头。“陛下恕罪,民女幼时远远瞧见杨毅杀人,受到惊吓,之后便得了这癔症。” “癔症发作时,形容疯癫,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胡言乱语冲撞了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和敌国奸细这名头比起来,疯子就疯子吧。听他们这话,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走出眼前困境,再一一从长计议。 装疯卖傻。 裴硕冷冷看她一眼。 李福全捏了一把汗,每每提及西山太子妃,陛下总是阴郁而震怒的。如今这女子撞上门来,叫陛下撒撒心头闷气也好啊。 年轻帝王只沉默了数息,“带走。” 圣驾急匆匆地来,只待了小小一刻,便急匆匆回去了。 陆瑾画被人捆着塞上马车,还在挣扎,“我是疯子,我真的是疯子,陛下恕罪,不要和疯子计较啊。” 裴硕冷冷看她一眼,脸色难看得要死。 这十年来,无论遇到多像她的女子,陛下都会当场诛杀,唯有这女子……装疯卖傻竟得了陛下青眼。 他毫不留情将人丢进车内。 陆瑾画撞得浑身疼,眼泪迎风硕硕。 小本本上又给裴硕记了一笔,喜提年度最讨厌同事之一。 以为自己会被押入天牢,谁知道马车东拐西拐,她被带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中。 陆瑾画进宫少,不认识此处,只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被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又如礼物般精心装扮起来。 她浑身不自在,想打探一下消息,这些宫女又跟喝了哑药一般,一言不发。几件薄如蝉翼的衣裳端上来,“姑娘,请问您喜欢哪件。” 陆瑾画:…… 这不是能说话? 随手拿了件衣裳,擦,大燕现在这么开放?! 不信邪地翻看了第二件,就这几片布料,放现代都是能打马赛克的地步。 没有一件正常衣服,陆瑾画感觉牙酸,原来新帝看上了她的美色,难怪不把她关牢里去。 这张皮相的确生的好,肌骨莹润,鼻腻鹅脂,陆瑾画常常对镜自赏。 可男女之事,除非两情相悦,若一方处于弱势,那便是无尽折磨,有何乐趣可言? 太极宫,宫女太监轻手轻脚离开。 国师又念了一段清心梵文,看向高座之上。 “陛下,可有舒心些?” 燕凌帝抵着前额,冕冠垂挂的旒珠垂下,遮住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当今御下极严,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夙夜不怠。如今大燕一片河清海晏,百姓安乐。 得此明主,是大燕之幸。 可惜他心生魔障,数十年囿于一个人。 “陛下,卜筮之术不宜多用。” 燕凌帝并不理会他,不发一言坐在案后,帝王威仪,直叫人心头惶惶。 国师抬手,屋内伺候的奴仆轻手轻脚离开。 “陛下近日来得多,与臣交谈,比之过去十年。” 燕凌帝这才睁开眼,静静看向他。 国师意在提醒今上,近日或心忧神伤,和往年相比,颇为异常。只对峙一息,他撩袍跪下,“陛下恕罪。” “忠言逆耳,陛下,您与她今生无缘。”这话他已经说过许多遍,国师不怕掉脑袋,他有辅国之责。 “朕是天子。”燕凌帝沉沉开口,“乃人间之皇。” 余下的话自不必言说,他是人间之皇,他想强求,为何不可能?! 国师轻叹了一口气。“陛下,她命格注定如此。” “若想扭转局面,需得凤凰涅槃之火,以神明之躯为祭。” 简而言之,做梦试试能不能成真。 国师极少顶撞他,可这样的话,他不得不说,不能看着一位贤明君主就这样堕落下去。 脚步声响起,李福全小碎步进来,弓腰向帝王递上一样物件。 燕凌帝垂眸一看,压抑的氛围顿时轻松许多。 “道明,这一卦,你卜的不好。”他想要什么,都会牢牢攥在手心。 只撂下这句话,皇帝便离开了。 国师看着他的背影,只无奈摇头,红颜误国啊。 燕凌帝拿着那半块玉佩,细细端详,上面每一刻刀,都有熟悉的影子。 玉佩小巧莹润,是罕见的桃夭胭脂色,这样颜色的翡翠淡一分显得暗灰,深一分又太过艳丽。 恰似这样朦胧恰到好处的颜色,才是桃夭本色。这种料子,如今都难找。 李福全发现帝王对今日那女子有超出寻常的关注,只陪笑道:“那女子身上再无其它物件了,只余这一样东西。” 燕凌帝眸中将玉佩握于手心,“她现在如何?” 帝王心情好,侍奉的人也能少挨板子,李福全笑道:“在长乐宫,正收拾着呢。” 素了十来年,皇上终于要放下心思接受其他女子了。 他打心眼里高兴,纵然帝王深情,可这皇嗣,也马虎不得啊。 因着空悬后宫,年年都有大臣谏言,这几年,谏言的折子更是如雪花一般,堆在御书房。 每每瞧见帝王那阴沉沉的面色,李福全都感觉毛骨悚然。 燕凌帝从腰间拿出他常年佩戴的玉佩,质地莹润,因着时常抚弄,玉佩表面光泽越发亮丽。 放在手心,刚好与那女子的半块合在一起,竟是一整块的青玉凤舞青云佩。 李福全瞪大了眼睛,此女子颇有手段!这种东西都能弄到手! 燕凌帝垂眸,将玉佩放在书案上,阳光透过窗棂,将室内照得透亮。 如果这是一场梦,希望能让它再长一些。 丫鬟急匆匆从侧门进来,跪在屋内,“陛下,姑娘她急着在找她的玉佩。” 燕凌帝:“让她过来。” …… 陆瑾画一件都不愿意选,“要不我还是穿我那套吧。” 侍女不动,齐刷刷跪成一片。 她选了几件里最保守的一件,坐在镜前等人伺候。 “有没有茶水?” 很快有新一批青衣丫鬟进来,双手奉上,待陆瑾画喝下,又跪下请罪。 “碧春侍奉不利,请主子罚。” 陆瑾画眸中一动,终于来个能说话的了。“是该罚。” “我且问你,当今陛下……贵庚,年几何,出于哪一族?有何尊号?” 宫女双手俯地,“陛下年少复国,在位十余年,如今正值壮年,乃是正经继承大统的皇子,尊号为,复盛大德文昌神武仁德回元皇帝。” 尊号乃是皇帝在世时的名号,陆瑾画有心问他的名字,估计都没人敢答,她还得以藐视圣德罪被处死。 这么长一串,陆瑾画听得头晕,只提取到一个事实。 这皇帝,真是她不认识的。 连年龄都不敢说,这该死的皇权! 陆瑾画定了定心,复又问,“鄂国公杨毅窃国一事你可清楚,细细道来。” 这宫女瞧着十几岁,还是有些见识的,只怯怯答道:“此事过去十余年,奴婢那时年幼,所知所见,皆闻于他人。” 碧春一边说一边梳妆,陆瑾画一一听进耳朵。 原来她一觉睡醒,睡到了十年后。 再往下听,总是没有重点。 比如说:“陛下登基前,外人如何称呼他的?” 丫鬟脸色一白,跪了一地,“姑娘,陛下……陛下不准我们提。” 陆瑾画点了点头,这才了然,“不能提就算了,那西山太子呢,还活着吗?” “他与先帝一同在金銮殿就被……” 陆瑾画松了口气,她真成寡妇了,嘿嘿。 但转念一想,现在谁又能证明她的身份呢?想当个寡妇也不可能。 问了这么多,连当今天子的身份都没弄清楚。 陆瑾画想了想,含蓄地换了个方式问,“咱们陛下与先帝有什么关系?” 话还没说完,丫鬟又扑通跪了一地。 陆瑾画:…… 碧春脸色惨白,谁都知道先帝不喜陛下,陛下亦碍于孝道,不得不追封先帝,这宫中,谁敢私下谈论这对父子。 陆瑾画叹了口气,“那西山太子妃……” 话还没说完,碧春已经砰砰磕起头来,“姑娘,您饶奴婢一命吧,奴婢知错了。” 陆瑾画:…… “西山太子妃也不能说?” 碧春脸色惨白,被吓的。 陆瑾画面无表情。 你们这位陛下,禁忌可真多啊。 习惯性往身后桌子上一瞧,她瞬间瞪直了眼,又去翻找了一番。 “我留在这里的玉佩呢,你们看到了吗?” 碧春探头看了眼,小声道:“可能丢在耳房了,待奴婢去找一找……” “不可能。”陆瑾画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焦灼,“我刚刚专门放这里的。” 若不是这衣裳单薄,她定然贴身放着。 那玉佩,可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玉佩乃九皇子所赠,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没,是什么身份,但以过去的情分,只要知道她的处境,九皇子绝不会弃之不理。 正慌忙寻找间,一丫鬟步入殿内。 “姑娘,请梳妆,陛下召见。” 第3章 第 3 章 陆瑾画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娆异常。 她摸了摸口脂,瞧着镜中还有些稚嫩的面容,“这不适合我吧?” 碧春小声开口,“是李公公吩咐的。” 这张脸有十分颜色,这样一打扮,让她看起来年长了几岁。 陆瑾画跟着人去了殿外,走了长长一段路,停在门口。 李福全瞧着她的装扮,十分满意,自己这样安排,想必陛下也很高兴。 头一次开荤,可不得打扮好看些? “姑娘,可得仔细些伺候。” 爬床的女子多,很正常,可能得圣颜的,这还是头一个。 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因此李福全也带着几分敬色。 陆瑾画眸色复杂,刚消化了自己一觉睡到十年后的事实,又要来见这好色皇帝。 她脸色有些难看。 即位的,不会是十三皇子吧。 十三皇子喜好美色,还是裴硕私底下告诉她的。 “进去吧。” 陆瑾画目不斜视,进了殿数十步,便俯身跪下。 “民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燕凌帝抬眸看她,却忍不住拢起眉心。现在虽接近夏日,可早晚总是有些凉意的。 她的衣裳实在不得体,胳膊朦朦胧胧能看见,连莹润的小腿都若隐若现。 帝王隐着怒气,拿过大氅兜头将人笼罩住。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屋子里散发着浓郁的龙涎香气味,陆瑾画恨不得味觉消失,又感觉浑身一暖。 她顿了顿,什么意思? 刚刚的猜测又被推翻了,不喜好她的颜色,那她岂不是更危险? 金丝云纹的墨色靴子停在面前,陆瑾画不敢抬头看,许久,只听到帝王又沉又稳的声音。 “这是何物?” 陆瑾画顿了顿,直起腰。快速往他手上瞥了一眼。 “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 陆瑾画站起身,还是垂着头不看他。 燕凌帝又气又心塞,她连裴硕都认得,却不认得自己。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看见小姑娘第一眼,他就十分笃信,这绝对是十年前消失的陆瑾画。 小姑娘看了眼他手中的玉佩,小声回道:“回陛下,这是民女的玉佩。” 陆瑾画心思极速转动,想告诉他这是昔日九皇子所赠,可惜又不知道眼前人到底是何人。 若他和九皇子有仇,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不能赌,也不敢赌。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她却出现在十年后,这话谁都不会相信!她对九皇子有多次救命之恩,凭这一点,就算此事疑点颇多,对方也绝不会追究。 “是自己的?还是他们所赠?” “乃友人所赠……” 陆瑾画见他拿着玉佩不像是要归还的样子,她有些心惊胆战,“陛下,此物于民女意义非凡,实在无法忍痛割爱。” “何人所赠,有何意义?” 陆瑾画心乱如麻,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如此刨根问底,在这男女大防如此严重的时代,都算调戏了。 这皇帝还是个讲究的,见一面吃不下去,还得培养培养感情。 “他与我青梅竹马,曾同生死,共患难过,是民女唯一可托付性命之人。” 你听懂了吧? 青梅竹马天生一对,人们大多这么说。 陆瑾画闭了闭眼,为了她的清白,先给九皇子泼点脏水吧,毕竟有多次救命之恩,想来他不会介意。 侧面告知对方自己已有心上人,帝王何其骄傲,哪里差一个女人,想来不会为难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再不见帝王声音,陆瑾画只觉得自己离死越来越近,实在承受不住。 以色侍人就侍人吧,总比死了好。 正当她要跪下请罪时,双臂却被人一把拖住。 炙热的手掌十分滚烫,“抬头看朕。” 陆瑾画脑袋垂得死死的,“民女惶恐,不敢直视天颜。” 耳边传来笑声,“花花,抬头。” 陆瑾画浑身一震,似有热血猛然冲上头顶。 这……这个称呼。 她也顾不得死不死了,睫毛疯狂颤动,一张英俊的面庞映入眼眸,金相玉质,神采英拔,凝着几分笑意。 那有几分熟悉的眉眼渐渐与记忆中的人重合,逐渐清明起来。 “你……殿下……”饶是陆瑾画再冷静,此刻也有些傻眼了。 被赐给太子时,九皇子远在戍边,她想过下一次二人见面会有多尴尬,但没料到是这副场景。 陆瑾画嘴角耷拉下去,埋怨道:“都说了好多次,不许这样叫我,好难听。” 燕凌帝眉梢微扬,“你居然认不出我。” 陆瑾画揉了揉眼睛,说起来,就算没有穿越,他们也两年没见了。 见他最后一面时,他才十四五岁,身姿倾长却单薄,自带一股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站在小花厅外面与她说话,“花花,我领了圣旨,不日就要去北地戍边了。” 那时她还在病中,只听得囫囵,想嘱咐他注意安全,喉咙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时他不仅声如润玉,而且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很爱笑,总有几分明月清风之感。 今日乍然相见,只觉他戾气沉沉,不威自怒,如山间猛兽,自带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和记忆中的人不说相差无几,只能说迥然不同。 陆瑾画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唯恐冲撞了圣颜。 “殿下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都不与我说,叫我好一阵害怕。” 凭着丰富的临床经验,穿越后虽然贫瘠,但日子也算过得去。 后来九死一生,被抓来给九皇子治病,发觉他是个小朋友,长得玉雪可爱,登时松了一口气。 这么些年,陆瑾画一直将他当小孩一样宠着,一觉睡醒,孩子大了,叫她都不敢认。 瞧着她面色苍白,燕凌帝将人带到桌案边坐下。 “谁叫你不认得朕,连裴硕都认得。” 陆瑾画咬了咬牙,“裴硕那会都十七八岁了,我和殿下分开的时候,殿下才十四岁……” 说着,她却也愣了下。 十年的时间太长了,足以改变太多人和事。 昔日阴气沉沉的小屁孩长成了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此时此刻,陆瑾画真有几分面临领导的压迫感了。 “才两年没见,殿下就……这般高大了。” 燕凌帝静静看着她,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对你来说只是两年,对朕……却有十二年之久。” 说罢,也打量了她一番。 那两年里,他的本职是戍边,就算再想回来,也得把鞑靼人打得再不敢进犯才行。 而且……他必须获得军功,才能求父皇赐婚。 少女身形婀娜,腰肢纤细,手腕如随时会被风吹断的蒲苇一般。 离开这两年,她也过得不好。 陆瑾画搓了搓胳膊,这衣服又露又色,一开始没什么感觉,现在面对的是熟人,就……有些尴尬。 将大氅裹严实,一双明亮的眼睛与帝王对视。 “所以现在真的是十年后?”陆瑾画还有些蒙圈,看起来颇为可怜。 她那几年置办的家产,只怕也化为乌有了。 瞧见她幼兽般的眸子,燕凌帝忍俊不禁,“将朕走之后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陆瑾画咬牙,该死的裴硕,该她告状了! 她三下五除二将事情说清楚,特别说到西城门叛变,强调了裴硕当时任西城门指挥使一事。 燕凌帝罕见的神情有些不对,“是朕之过,朕走时,令他以护卫你为本职。” ……? 所以,当年那件事后,裴硕被赐死,若不是众兄弟求情,他被打得半死,堪堪留了一口气,又被送去戍边,上月才得以返还。 听了这一遭,陆瑾画也陡然消了气。 曾经都是过命的兄弟,就算坑了她,她也不是想取对方的命来平息怒气的。 边疆苦寒,生死都在一线之间,他还能捡回一条命来,也算不容易。 “所以你一觉睡醒,就到今天了?”燕凌帝问。 陆瑾画有些没劲,目光四处梭寻,“是啊,现在想起来,当时就算没死,估计也活不成。” 西城门外驻扎的两万大军早就叛变,她又和杨毅有些矛盾,那家伙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如果没有穿越到现在,估计她已经被杨毅抓住,活剥了。 燕凌帝倒了杯热茶,修长的手指扶在杯边,放在她面前。 “叫你不早些向我求助。” 得知她被赐婚给太子时,与大婚就差数日了。 他当时刚下战场,重伤卧床,听到她来信,自然喜不自胜,打开一看,却差点没被气死。 【殿下,我将于下月十八与太子完婚,若是念及旧情,还望来信一封告知其中利害,若要割席断义,也请与我说清原由。】 乍然看到这封信,他又气又怒。 气她不明白自己心意,居然要转嫁他人,怒她与自己青梅竹马,这样的情谊,却不早些告知,便是对他无情,也该让他去喝杯喜酒才是。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重伤垂死,爬起来匆匆往回赶,日夜兼程,跑死了八匹战马。 他要问清楚。 究竟是她心甘情愿想当太子妃,还是被逼的。 为何这么晚才来信?怕自己知道坏了她好事? 心中种种猜测,却在渡江口得到了她的死讯时,消失殆尽。 一切原由都不重要了,只要她活着。 他虽然是帝王,也拗不过生死。 记忆中的人随着时光一点点褪色,在心里的位置却越来越重,直到无法承受。 “你还好意思说。”陆瑾画脸色非常难看,幽幽道:“先帝刚赐婚,我就给你来信了,一连下了数十封,你却了无音讯……” 她还怕半路被人劫走,通过好几个路径寄出,结果没有一丝回音。 陆瑾画那会儿以为,自己成为弃子了。 她靠九皇子才在蓟州站稳脚跟,他俩的关系,虽不说人尽皆知,但大部分人都清楚。 陆瑾画一直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九皇子的走狗。这封建时代,对女子残酷,她料想自己应该会嫁给其他九皇子走狗。 虽然如宫女太监对食一般叫人难受,但在这里,想安安心心活着,是不能走错一步的。 乍然被赐给太子,她又惊又怕。只要是皇帝的儿子,早晚有一日会刀剑相见。 现在人家前脚没走几年,后脚自己就嫁人了,还是嫁给太子。 别人会如何想,九皇子又该如何想。 她既不被太子接纳,也再也不能当九皇子的狗腿子了。 燕凌帝垂下眸子,所有涉事的人十年前都被处死,这件事却无人向他坦明过。 想来,应是先帝的手笔。 陆瑾画快速回神,小心问道:“我爹……他还活着吗?” 燕凌帝:“皇权更迭,你说呢?” 陆瑾画松了一口气,这老登,死得好。“那我岂不是……” 话没说完,巨大的肠鸣声响起,响彻殿内。 陆瑾画捂住独自,饶是面皮厚如她,听到这声音,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湿润的眸子一转,定在燕凌帝身上,“陛下,我听说……皇帝每顿饭都有八十八道菜,是真的吗?” 第4章 第 4 章 李福全侯在殿外,陛下第一个女人,可不能马虎了。 这越等吧,越心焦。 敬事房的人跪在一边,犹豫不决提着笔。这里头也没什么动静,到底记还是不记? 李福全心烦意乱,忽听地两声清脆而悠长的击磬声。俯身进入殿内,唯恐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屋内香炉寥寥青烟飘出,没有半点异味。 余光只见那女子与帝王同在书案后,竟平起平坐,交谈甚欢! 此女手段了得,和陛下相处不过半日,就得了帝王盛宠!其中不免有那张脸的八分功劳,可也少不了她的玲珑心思。 此女不可小觑啊! “传膳。” 燕凌帝指节扣了扣桌案,“先去换身衣裳。” “八十八道菜你恐怕吃不完,等来日宫中设宴,上百道可以。” ……李福全从未见过他如此温声细语,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叫人难受得紧。 一觉睡醒,不仅没有了随时丧命的危险,最大的靠山居然当上了皇帝,这和一觉睡醒变成富婆有什么区别?! 陆瑾画眼睛都笑弯了,“陛下陪我一起吃。” 燕凌帝含额,目光扫过那面皮白净的太监,淡淡道:“带姑娘下去,换身暖和些的衣裳。” 李福全吓得浑身一震,知晓自己办错了差事,吓得五体投地。 “奴才遵旨。” 说罢,看向陆瑾画的目光更恭敬了,“姑娘,请。” 这回这太监识相了,送来一套月白色蚕丝绫罗如意云烟裙。她头发长,青丝如绸缎般披散在身后,光滑细腻,,碧春便给梳了个落霞随云髻。 陆鲤画仔细检查被箭矢擦过的位置,没掉几根头发,这才松了一口气。 上辈子为了买车买房,她拼死拼活地内卷,终于死在一次超负荷临床手术后,虽然车房都有了,可她没命享受了。 最可恨的是,因着每天熬夜,她的头发,几乎全部离家出走…… 这辈子,她最重要的唯二事情,便是和她这头浓密秀发恩爱甜蜜一辈子! 指了指刚送来那套淡色珍珠流苏步摇,“戴这个吧。” 她可不想再被打扮得像个饰品展览娃娃,满头珠钗,九皇子现在生的高大,刚刚与他说话,她只能伸直了脖子。 现在脖子已经发酸了。 碧春抬起头,二人目光在镜子里乍然交汇,她倏地红了脸。 陆瑾画静静看着她,见她脸上血色愈浓,连耳朵都快烧起来了,下面甚至红到脖子根。 脸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碧春慌乱解释,“姑娘,您真美。” 陆瑾画笑了一声。 这张脸和她前世的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个时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皮肤更水嫩罢了。 说起来,她上辈子死得早,也不知这张脸老了是什么样子。 收拾完,燕凌帝还在批折子。 见她进来,示意了下侧殿,“你先去。” 陆瑾画才不跟他客气,宫女端着菜,流水一样涌入侧殿,虽然没有八十八道,但几十道总有的。 素菜偏多,大多是她爱吃的。外科医生嘛,大多都有点这方面的心理阴影,荤腥一般不太吃得下去。 九皇子这孩子,不枉她疼一遭啊。 帝王信步踏入偏殿,用水净了手,“可满意?” 陆瑾画哪敢拿乔,连连称赞,“陛下,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吃上御膳。” 见她傻乎乎站在一边,不知上前侍奉,在帝王面前一口一个我,也不用敬称。 李福全吓得冷汗直流,为帝王奉上素帕擦手。 燕凌帝:“御膳有什么好?之前在皇子府,朕亏待你了?” “哪有!” 陆瑾画当即反驳,狗腿地凑过来帮他擦手,“这不是……没见识过嘛。” 她非常能认清现实,十年的时间,足以抹消太多。之前她是九皇子面前最得宠的狗腿子,现在可未必。 要把这条大腿抱好,她得勤快。 陆瑾画殷勤得很,忙前忙后,燕凌帝却反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去坐好。” 自己擦干了手,素帕扔进盆内,吩咐道:“都出去吧。” 李福全哪敢说不,连忙带着一干人等退下。 燕凌帝淡淡扫过这太监总管一眼,平日瞧着也是聪明人,今天怎么如此不会看眼色。 李福全垂着脑袋出去了,站在殿外发呆。 这御前伺候十年,陛下突然跟换了个芯子似的,换谁不害怕? 别说同女子用膳,便是能近身伺候的宫女,这十年那也找不出来一个啊。 只是个样貌相似的女子便能这样,若那人真没死,有朝一日回来…… 李福全摇了摇头,不敢深想。 “陛下,让我为您布菜吧。” 陆鲤画以前也经常干这事,刚到九皇子府时,为了让他快速恢复身体,饮食起居,面面俱到。 她夹了三道菜,一一放在碟子里。 燕凌帝垂眸,只见面前放着一道翠柳啼红,一道软玉下龙江,还有一道如意玉玲珑,他不禁失笑。 “花花,这可是你的不对。” 这些菜分明因为她不爱吃,现在却说是他爱吃的。 陆瑾画脸上浮现几分郁闷,“陛下,能别这么叫吗?” 燕凌帝面不改色将几道菜吃干净,看起来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繁涉及花,无一不美丽,这名字难道不好么?” 他眼中似闪过疑惑,“只叫人觉得你美丽且高洁,多好听。” 陆瑾画:…… 话虽如此,但实在太土了。 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是个高洁的人,美丽嘛……那倒是实至名归。 陆瑾画正色,“我乳名叫奈奈,陛下若与我亲近,可唤我奈奈。” 燕凌帝只轻轻一笑,“以前总听裴硕如此叫你。” “不过……你既然如此介意这个名字,来日若是惹朕不悦,朕便赐下圣旨。” 陆瑾画差点被呛住,瓷白的面庞涨起绯色。 “将花花二字赐给你,做你的表字,叫蓟州上下,皆知你叫陆花花。” 陆瑾画两眼一黑,只是想到那场景,便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想象着一群人叫她陆花花的场景,她感觉自己真成了村头一枝花。 郁闷了好会儿,她心头有些怅然。 “陛下,还能恢复我的身份吗?” 燕凌帝抬眼:“恢复?” “西山太子妃啊。”陆瑾画想得很清楚,再长个五年八年的,人家也分不清她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 到时候再露一露面,就可以享受太子遗孀的待遇。 她也没藏着捏着,将所思所想皆告诉燕凌帝。 帝王拢起眉心,“疏漏颇多,不可取。” 单单不说她这十年去了哪里,便是皇权更迭,连先帝和先太子都去了,她为何还能活着,便能叫人大做文章。 “奈奈心仪西山太子?” “别开玩笑了。”想到家产已经为零,陆瑾画更惆怅了,“他与我不过数面之缘,哪有那么容易就喜欢。” 燕凌帝:“西山太子在时,素有玉面君子,病美男之称,蓟州心仪他的女子颇多,奈奈心动,也是人之常情。” 陆瑾画夹菜的动作一顿,想起那西山太子。 国师算出他进宫必会丧命,大婚的准备,一直是陆瑾画独自行册封礼,也算完婚。 那西山太子似乎怕她遭人耻笑,虽然病殃殃,但还是撑着病体进宫行大礼。 在得知杨毅野心时,毫不犹豫将金令给她,叫她去逃命。 平心而论,陆瑾画做不到这样。 如果知道有一线生机,她怎么着也会抓紧这个机会。 陆瑾画赞同:“他的确是个君子。” 空气安静了一瞬,见他也不动筷,陆瑾画问道:“陛下,我为您布菜?” 只瞧见燕凌帝平静的面色,黑黝黝的眸子与她对视。 瞧见他的脸色,便是迟钝如陆瑾画,也察觉几分不对。 她现在该抱什么大腿,自己不清楚吗?怎么能夸别人啊,那是前储君,是他的劲敌! “他虽然是个君子,但样貌却不那么令人喜欢。”陆瑾画违心道:“长年用药,身体都被掏空了,两步一喘,叫我生不出半分喜爱之情。” 那西山太子实在貌美,雌雄莫辨,可惜是个病秧子。 在心中为病美男默哀了三秒,陆瑾画十分识时务,“陛下,我为您布菜?” 殿外传来细碎脚步声,李福全轻脚进来,“陛下,威远将军求见。” 燕凌帝:“叫他等着。” 大燕如今国泰民安,太平盛世。这时来见,没什么大事。 用完一顿饭,燕凌帝道:“奈奈,随朕一起。” 陆瑾画:? 她还是个黑户呢。 “陛下,我有些困了,想回去歇着。” 燕凌帝看了她一会儿,道:“也好。” “你且休息着,等晚些,太医来给你瞧瞧身子。” 四五月的天,不算热,太阳暖烘烘的,睡觉倒是十分舒服。 没有了后顾之忧,陆瑾画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快一个时辰才醒。 小顺子不知已经在殿外侯了多久,听见有声音传来,小等了一会儿,这才小跑着进殿。 “姑娘,吩咐,等您醒了,带您去太和殿。” 瞧见他脸绯红,满头细汗,陆瑾画道:“辛苦公公久等了。” 她初来此地,也没什么可赏的。 “奴才也刚来。”小顺子脸上堆满了笑意。 干爹李福全可说过了,这位主儿,肯定前途无量。 派他过来传话,也是干爹心疼他,想叫他在贵人面前露露脸。 洗漱一番,陆瑾画到太极殿的时候,燕凌帝还在批折子。 从侧门进去,一眼看见高位的男人。他若有所感,朝她看来。 “傻愣着做什么,过来。” 陆瑾画靠着桌案坐下,懒懒道:“陛下,您可得赏我些黄白之物,也好叫我打赏那些办事贴心的。” 说完这句话,她听见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陆瑾画扭头一看,才发现殿内不止她和燕凌帝二人。 第5章 第 5 章 几道着窄袖绛色蟒袍官服之人五体投地,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存在感极低,这才导致她进殿时没注意到。 陆瑾画屁股登时坐不住了,怎么有人还叫她来啊。 她现在可是个黑户,要是叫人问起身份,她该怎么回答? 燕凌帝抬起眼,似安抚她,“宫中已有之物,你挑几样不喜欢的赏赐便是,朕还能少了你的?” “那不一样。”陆瑾画还想多说,看殿内人不少,只好轻轻道。“陛下政务繁忙,我不便打扰,等用晚膳时……” 燕凌帝按住她欲走的手,言简意赅,“等着。” 说罢,朝李福全道:“去请辛太医和竺太医来。” 李福全已经没那么容易受惊吓了,垂着头出去了。 陆瑾画瞧了瞧他们,凑近道:“陛下,我还是个黑户。” 燕凌帝眉眼却舒缓开来,“此事简单,莫急。” 说罢,似乎怕她不放心,又补充道:“过几日便能办好。” 陆瑾画对此事十分放心,就是不知道皇帝会给她安排个什么身份。若现在是十年前,她还能厚着脸皮为自己请封个爵位什么的。 现在嘛……只要是个正儿八经的良家女子就行。 燕凌帝:“幼时你常年游离在外,怎么不见担心被人问及身份。” “这哪能比啊?”陆瑾画无奈,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再说了,那会儿我也不怕人查啊。” 虽然逃亡在外隐瞒了身份,但的的确确是有父母族人的。 现在若叫人知道她从十年前来,怕是会被当成妖女,大火烧死。 燕凌帝眼中似乎有些笑意,待太医来后,嘱咐道:“仔细给姑娘瞧瞧,若有差错,摘了你们的脑袋。” 陆瑾画:…… 怎么突然中二起来了。 底下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均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不可置信几个大字。 这辛太医的医术可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也是太医院中医术最好的,平日里只为皇帝请平安脉,今天却…… 辛太医毕竟是跟过先帝的,见过大场面的人,丝毫没有迟疑就到陆瑾画面前了。 燕凌帝像是察觉出下面几个人在交头接耳,冷淡道:“褚迎涛,你一副震惊姿态,可是想到了万全之法了?” 右手方为首的人本就匍匐着,听闻这话,吓得魂不附体。“陛下,此事……得从长计议啊。” 燕凌帝冷笑,“朕的银子,可不是用来养一群酒囊饭袋的。” “陛下,冤枉啊陛下~此事微臣全不知情,待微臣回去查明原由,再向陛下请罪啊!” “拖下去。” 燕凌帝懒得多说,就算这事没有他的手笔,也有他御下不严之过,岂能轻饶。 折子轻飘飘扔到一边,燕凌帝只觉得脸上驻足着灼热视线,一扭头,见陆瑾画一脸慈祥又欣慰的笑意,眼中满满都是骄傲。 不管褚迎涛如何苦恼,侍卫迅速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燕凌帝柔和了神色,问那辛太医,“如何?” 瞧见他面色和缓下来,陆瑾画才能从这张脸上瞧见几分九皇子的神采,心中感慨万千。 这世界果然是个草台班子,小时候娘不在就闹脾气的孩子,当了皇帝,居然有模有样的。 辛太医垂首跪下,“长年忧思,郁结于心,再加脾胃虚弱,气血空化无缘,又因今日劳倦过度,致使神虚体弱。” 他每说一句话,燕凌帝的眉头就拢上两分。 陆瑾画自己也是个医生,哪里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怎么会?” 劳倦过度她认了,自从备婚开始她就没好好休息过,之后又逃命,直到今天才睡了个安稳觉。 脾胃虚弱也可能是真的,毕竟她疏于运动,身形懒怠。 长年忧思算什么?她哪有! 燕凌帝看了她一眼,对辛太医道:“可严重?” 辛太医摇摇头,“待臣开个方子,让贵人日日服用,不出九九八十一天,便可见效了。” 燕凌帝:“尽量开些温和的,一切以她的身子为重。” 居然如此得宠? 殿下的人不免抬起头,向那女子看去。观她一双眼生得如水杏般剔透澄澈,轻倚在案边,一副玉软花柔之态,一眼望去,色如春晓之花,叫人见之望俗。 这女子生的实在好颜色! 还没猜出她的身份,便见高座上的帝王看来,面目森然,几人登时垂下头。 不是传当今陛下心系西山太子妃吗,空悬后宫数十载,不肯选秀,连皇太后送来的女人都能叫他砍了脑袋,这女子是谁?竟然得了圣宠。 幸得那西山太子妃早死了,否则便是兄弟之妻,怕也争不过他啊! 其他人心中惶惶,猜想不一,只道皇帝开始宠幸其他女人了,这前朝后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燕凌帝沉沉看着他们,哪能猜不出这群人心中在想什么。“尔等若不尽心竭力,便一同去陪工部尚书,如何?” 一片求饶声响起,瞧着他们死到临头了好奇心还这么重,燕凌帝心下好笑。 又批了两本折子,见他们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沉声道:“还不滚?” 几人连连告谢,面如土色地离开了。 待人离开,燕凌帝才让竺太医上前给陆瑾画诊脉。 太医院这一群人,除了辛太医是个六面体战士,其他都各有所长,比如这竺太医嘛,便是妇科圣手。 以前主要负责替妃嫔调养身子,让她们能尽早怀上龙嗣,有生产过的妃嫔,也由他负责后续的修养恢复等。 自打新帝登基后,除了一年里给太后请两次脉,平日里基本都是闲着。 今天乍然被皇帝请来,还有些云里雾里。 跟陆瑾画面面相觑。 陆瑾画以前便是在九皇子府做医士的,哪里不认得他,四目相对下,看向燕凌帝。 “陛下,这……我还用不到吧?” “哪里用不到?”燕凌帝看向竺太医,淡淡道:“她幼时被冻坏了身子,每逢月事,便腹如刀搅。” 竺太医心头打鼓,不是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而是惊讶与陛下对此女竟如此上心。 见过他驰骋疆场,也见过他指点江山,唯独他关心这女人家的事……还是众人第一次见。 可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竺太医自从搭上这脉,眉眼便越压越低。 陆瑾画被他这样子弄得紧张起来了,不怕中医笑嘻嘻,就怕中医眉眼低,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竺太医搭完脉,只道了一句,“陛下所言甚是。” 接着又说了一长串话,直到说的陆瑾画昏昏欲睡,总体意思就是她宫寒,得治。 燕凌帝倒是放下了手中的事,听得十分认真。 竺太医如同说单口相声一般,说了接近一刻钟,末了,他道:“陛下,待臣与辛太医商议过后,开一副妥帖的方子,再呈过来。” “贵人先行调理一番,日后有异,微臣二人再对症下药。” 燕凌帝:“退下吧。”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香炉里寥寥白烟升起。陆瑾画真觉得自己有几分虚了,这龙涎香闻着,竟然有些想睡觉。 一抬头,跟燕凌帝四目相对。 他眸色极黑,和普通人的深棕色瞳仁不太一样,太黑的眸子,看久了叫人心头毛骨悚然。 陆瑾画觉得心里毛毛的,撑起身子,“陛下,我为您墨墨。” 燕凌帝:“奈奈心细,朕正有此意。” 陆瑾画:…… 她站起身,走到帝王另一边放砚台的位置坐下,拿起那墨淀,袖子落到小臂边,细嫩的手腕露了出来。 燕凌帝静静看着,如此弱小,若真叫她从城楼摔下去,怕不死也残了。 这样出现在十年后,对她来说,竟然是最好的结果。 “衣裳可合身?” 睡了个午觉,上午的衣服已经弄皱了,宫女很快奉上一件新的,是牙白又温柔的蜀锦,上好绣娘织就的漂亮纹样在裙摆上,一坐下,散开的裙边像花瓣怒放。 “很合身啊。”陆瑾画低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宫里还有我能穿的衣服。” “嗯。”燕凌帝点头。 这十年间,每一年,他都会给她置办好衣裳,从她十四岁,到二十四岁的。 每长一岁,燕凌帝会找人拟出画像,春夏秋冬的衣裙,摆满了屋子。 这十年下来,已经装满了好几个屋子了。 干完活,陆瑾画罕见地发起呆来,盯着那弥满白眼的香炉,不知在想什么。 她以前便爱发呆。 燕凌帝摇了摇头,拿起御笔,批起折子来。 十年的时光如此难捱,也叫他等到了。宁静而温馨的气息装满整个殿内,谁都不想打破。 一朝安定下来,陆瑾画也没有重操旧业的心思了。 虽说有一门吃香的技术很重要,但她历经两世,也明白一个道理。 再好的技术也只能为别人服务,若想吃穿不愁,得弄钱,弄地位。 现在她的靠山是皇帝,还有什么好折腾的,说不定明天又死了呢?还是好好享受生活吧。 吃完饭,碧春当真端了一碗黑黢黢的药来,远远飘过来的味道,已经让陆瑾画脸皱了起来。 其实她真没什么事,太医说的毛病,在二十一世纪,几乎大部分人都有。 死不了人的。 燕凌帝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也不劝她。 陆瑾画磨蹭了一阵,将药一口闷了。浓烈的呕吐感传来,她刚要蹲下,就被人捂住了嘴。 燕凌帝换了身牙白的常服,笑起来时,颇有几分温润如玉之感。 因着打扮得年轻,陆瑾画觉得他越发亲切了。 果真还是她熟悉的九皇子。 “奈奈忍住,否则,这一遭苦怕是白吃了。” 这副皮相,当真是美极,他手一盖,便只瞧见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因为难受蓄起薄雾,看起来颇为可怜。 第6章 第 6 章 燕凌帝静静看着,她生的就一副无辜姿态,偏又会利用这张脸,若是她示弱,无人能不心软。 “好好吃药,等过几日,带裴硕来见你。” 陆瑾画终于被放开了,燕凌帝递过来一碟子果脯。 她兴致缺缺,吃了一颗便放下了。 燕凌帝:“不喜欢?” 陆鲤画摇头,“若是白日里拿来,我定要吃一肚子,现在都快睡觉了,吃多了会长蛀牙。” 燕凌帝失笑,“那明日白天便把药喝了,自然能吃着果脯了。” 制作这果脯的师傅,是十几年前,他们一同去屯州带回来的。 她不爱吃甜食,唯独这师傅做的果脯,味道一绝。 当时还是九皇子的燕凌帝,费了很大力气,许下很多东西,才将那人带回了蓟州。 不过对她来说,也才过去两三年而已。 可惜在她心中,怕是觉得爱吃果脯的是九皇子,否则怎会千里迢迢将人带回来。 陆瑾画不吭声了,“明天喝的药,明天再说呗。” 这一日很快过去,对陆瑾画来说,已经过去的时光,没有一日不同。 夜间洗漱完,陆瑾画躺在床上。 碧春俯身行了个礼,便拿了枕头来卧在脚踏边睡下。 陆瑾画连忙坐起身,“你出去。” 碧春愣住,“主子不想奴婢晚上侍奉您么?奴婢唤碧夏来。” 陆瑾画:“我不习惯睡觉的时候屋里有旁人,夜间我睡下谁也不必守在一旁。” 说罢,又补充道:“也不用在外面伺候,回你的屋子去睡觉,明早再来。” 碧春屈膝跪下,“是。” 陆瑾画安心躺下了,总觉得闻到的香气叫人昏昏欲睡,一睁眼,见中央放着个和御书房差不多的香炉,白气缓缓飘出。 她猛然想起某某电视剧中的小孩嗝屁香,来到这个时代,她实在不爱用香,她对药理略通一二,因此也明白要用香害人是多么容易。 别给她头发熏没了。 陆瑾画半坐起来,“点的什么香?” 碧春:“回主子,是安神香。” 不待陆瑾画说灭了,碧春又道:“是陛下吩咐的,说是太医研制的香,和您那药相辅,平日里便可少吃些苦药。” 一听这话,陆瑾画再度躺下,“我知道了。” 陛下总不至于害了她。 平日里陆瑾画多少有些入睡困难,那香作用或许是真大,不等她胡思乱想什么,便进入梦乡了。 月亮跑到夜空中央,御书房的灯还没灭,李福全缓缓行来,“陛下,姑娘已经睡下了。” 玄服男人正拿笔去舔墨,因此微微停顿。 李福全又道:“问了那香。” 燕凌帝:“她素来谨慎。” 李福全满脸笑意,“知道是陛下吩咐的,便没多问了,姑娘信任着你呢。” 燕凌帝多看了他一眼,“她与朕,自然是最亲密的。” 说罢,站起身,“这些都带上,去长乐宫。” 燕凌帝到时,长乐阖宫上下无一丝声音,安静得可怕。 执勤的宫女太监都被赶到外面,他只身进入里间。 香炉里的味道飘进鼻子,淡色床帐遮得严密,隐约能瞧见里面几分绰约身姿。 燕凌帝走过去,一手撩起床帐。 她睡得很死,睡相也不太规矩。 燕凌帝在床边坐下,垂眸看了许久。 久到敬事房的人抬头问李福全,“李总管,这记还是不记?” 李福全瞧了眼毫无动静的屋子,用浮尘点了点他鼻子,“咱们陛下龙精虎猛,真有什么事,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手撩起寝衣,露出一截袅细的腰肢。 细细看去,那左下侧,还有一些未淡去的疤痕。 那疤痕很长,让人一阵后怕。 男人脸上没什么旖旎神色,只有黑沉的眸色滚动,似压抑着深深的沉痛。 这伤,就是他们那唯一一次去屯州留下的。 彼时他刚崭露头角,便叫瑞王一等人盯上了,他的老师被调任屯州查案,叫人暗杀,九死一生。 那样重的伤,找遍整个大燕,竟无一人能治。 偏偏陆瑾画,说她还有几分把握。纵使知道此行九死一生,她也毫不犹豫地去了。 在暗卫护送下,他们倒是一路平安,偏偏回来时,其中一人叛变,端上一坛子掺了药的酒。 叛变那人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谁也不曾起疑心,因此只有滴酒未沾的陆瑾画保持了清醒。 他睁开眼,只看到陆瑾画抬手掰断了大拇指,将手铐取下,又将拇指接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大汗淋漓。 无一人不中招,只除了她。她扶着自己逃出,不过小半刻。便有追兵赶来,她将自己藏在草丛里,只身引开了追兵。 叛徒很快带了狗找到他,他在混沌中感到危险,只觉得四肢酸软,提不上力气。 “别费力气了,这药便是弄倒一只老虎都不在话下。” 他听得出这叛徒的声音,也猜出了他是谁。 危机时刻,陆瑾画再次赶了回来,但她乃府中医士,功夫本就不够。 只奇怪的身法叫人一时捉不住,那叛徒想扭断她的脖子,她却捡起刀,竟用了一招与天同寿。 她与叛徒一同倒下。 解药不知何时被她摔碎,有些滴在他脸上,清凉的气息让他意识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明白自己即将失去什么。 他的确得救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气息越来越弱。 思绪回笼,燕凌帝垂下头,唇轻轻印在那疤痕上,又拿了药来,缓缓抹在那里。 现在他是一国之君,早已不是当初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稚子。 他要让她站在顶峰,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给她。 …… 由于提前进入了养老生活,陆瑾画每天就只有点菜和玩。 大部分时间跟燕凌帝待在一起,才知道要做一个明君有多难。 睡前,他在批折子。睡醒,他还在批折子。 皇帝应该都是高精力人群吧。 发现她在看自己,燕凌帝放下御笔,温声问:“待得闷了?” 陆瑾画:“不是。” 她上前坐下,“是觉得陛下您太辛苦了,每日都有如此多事务等您处理么?” 燕凌帝目光柔和下来,“大燕臣民数之不尽,疆土俞大,事俞多。” “朕事必躬亲,除了内阁呈上来的折子,每日还从其它内阁选出去的折子中取一部分批阅。” 陆瑾画了然,这也是帝王的必要手段之一,若全由内阁定夺事情大小,怕是一叶障目,双珠填耳。 这是古代的抽查制。 李福全上前道:“陛下,奴才昨日里路过蓬莱池,发现池里荷花开得正盛,陛下何不同姑娘前去赏玩一番?” 燕凌帝抬眸,看向陆瑾画。 后者目光闪躲,飘然看向别处。 不是她不想出去玩,是这古人吧,规矩颇多。涉及到赏花赏月什么的,兴致到了,便要座一首词啊什么的。 她哪会写词啊…… 因此在十年前,别人大多都说她空有美貌,内里其实是个大草包。 “奈奈随朕一起。” 半个时辰后。 燕凌帝批阅奏折的地方,换成了蓬莱池边的亭子,今天没有太阳,凉风习习,一旁点着香,免得被蚊子咬了。 陆瑾画兴致勃勃,拿着鱼竿坐在一边。 “陛下,您这池子里的鱼怎么不上钩?” 燕凌帝:“平日喂得太饱了,或是奈奈的鱼饵不够诱人。” 李福全连忙道:“奴才这就叫人吩咐下去,将这鱼饿上两日,到时候陛下和姑娘再来,便不怕它们不上钩了。” 陆瑾画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此计甚好,赏。” 碧春捧着一碟金瓜子过去,李福全喜眉笑眼,“奴才多谢主子赏赐。” 燕凌帝眉眼间似有笑意,这金瓜子是御赐之物,前些日子她提了赏赐的事,偏偏赏什么也不见她开心,多次询问下,才知道要了这金瓜子。 她对这东西感兴趣得很,拿到手瞧来瞧去,连连感慨电视剧诚不欺我。 他听不大懂。 “朕为奈奈做了如此多,奈奈为何不赏朕?” 陆瑾画连忙抬起头。 开玩笑的吧,这金瓜子是主子赏奴才的,谁敢用来赏皇帝啊。 “陛下,你我之间,用赏字太见外的。”陆瑾画道:“这些俗物,莫伤了你我之间的感情。” 燕凌帝哑然失笑,“好话歹话都叫奈奈说了,朕再多说,便是伤了跟奈奈的情分。” “哪有!”陆瑾画将鱼竿交给婢女,磨蹭到燕凌帝身边,“陛下,你我情比金坚,其实区区两句话便能损毁的!” 她总爱睁眼说瞎话,但此刻,燕凌帝宁愿她是当真发自内心才说了这些。 离蓬莱池很远,裴硕便听到了那谈笑声,陛下与此女交谈甚欢。 想到那张与故人相似的脸,裴硕眼中便闪过沉沉戾气。 陆瑾画正想问这池子里有哪些鱼,就见一黑衣男人缓步过来,停在台阶下。 “陛下。”裴硕躬身行礼。 陆瑾画又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去。“陛下有事要忙?那我就先……” 燕凌帝:“奈奈不想见他?” 听见这个称呼,裴硕眉毛一拧。 陆瑾画:“他如今怕是觉得我心机深沉,利用这张脸来接近你们。” “不过是误会罢了,他与你昔日也是好友,自有法子相认。” “我没法子。” “奈奈聪慧。” 陆瑾画:??? 她是真没法子啊。 许是瞧见他们举止亲近,言谈熟稔,裴硕那拧起的眉毛就没落下来过。 “陛下,忠言逆耳,属下认为,便是皮相再相似,也不是她本人。” 陆瑾画:…… 十年前怎么没见你小子这么维护我呢?现在搁这儿添堵来了。 她还记着之前裴硕差点刀死她的仇呢! 第7章 第 7 章 陆瑾画拍拍裙摆,走到裴硕面前。 “我问你,你为何笃定我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稍走得近了些,便闻见一股浓浓的酒味。陆瑾画嫌弃地捏起鼻子,后退了几步。 许是今日要进宫面圣,裴硕还知道收拾些,长长的胡子虽然还在,但总算看起来没那么邋遢了。 他眼中盛满了冷色,脸上写着‘老子不想和你说话’几个大字。 陆瑾画回到燕凌帝身边,小声道:“陛下,他敢不回我的话。” 燕凌帝:“桁之,见她如见朕。” 裴硕咬牙:“是。” 言罢,冷冽的眸子转向她,如浸过雪山寒冰一般,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她早已亡故。” 隔得远,陆瑾画瞧不见劲服下青筋鼓起的模样,只嫌弃道:“裴硕何时变成了个酒蒙子?” 燕凌帝垂下眸子,看样子并不想帮他解释,“奈奈自己问他。” 见裴硕脸上似流露出屈辱,陆瑾画捂唇笑。 之前在九皇子府,他便就是如此做派,好像自己是那雪山上的白莲,尔等皆是凡人,不配与他相识一般。 “陛下,能叫这酒蒙子听我的话吗?”陆瑾画问。 燕凌帝:“自然。” 目光扫过裴硕,后者面无表情,上前单膝跪下,“听从贵人差遣。” 陆瑾画真真是惊讶了,还从不曾见过裴硕如此听话的时候。 以前同在九皇子府做事,便是那会儿的九皇子让他听陆瑾画的,他也只嘴上听从,私下里仍旧会嫌弃奚落她。 陆瑾画来了些兴致,“你若是能证明我不是你说的那人,我便从此离开大燕,永不入——” 嘴不知何时被人捂住,陆瑾画抬头,只瞧见燕凌帝淡然的面色,他沉沉叮嘱,“慎言。” 得到陆瑾画点头,这才放开。 瞧见他们如此,裴硕面色更加冰冷。 他厌弃地垂下头,不想再看,这女子不仅假扮作她,还利用他们昔日情分,让陛下对她予取予求。 “那便如此吧。”陆瑾画正色起来,“如果你能证明我不是她,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裴硕抬头,“什么都可以?” 陆瑾画:“杀人放火,伤天害理,要我伤害自己或他人的事不成。” 裴硕冷冷一笑,“要你离开这里也可以?” 陆瑾画:“那得看你能不能拿出证据。” 裴硕:“她早在十年前坠楼身亡,有许多双眼睛看见。” “看见她坠楼了,还是看见她摔死了?” “坠楼。” “既然没看见她被摔死,那就说明她还有可能活着,既然有可能活着,那她也就有可能是我。” “诡辩。” 陆瑾画朝燕凌帝眨了眨眼,脸上全是笑意。 “死要见尸,除非我看到她的遗骸,否则,裴指挥使方才所言可不算有理有据。” 燕凌帝摇头,“他十年都未曾长进,总是在你手里吃亏。” 陆瑾画:“谁叫他是个呆子。” 听见这熟悉的语调,裴硕只觉心口似被人狠狠攥住,眼中厌弃更甚。 难怪连陛下都不能分辨,她学的的确是……十足的像。 “贵人所言差矣。”裴硕不动如山,“纵然她活着,如今也到花信年华。” “我就是花信年华了啊。“陆瑾画摊手,“只是长得显嫩而已。” 裴硕抬起一双冰冷的眼睛,“你耍赖?” 陆瑾画摇头,“没有啊,我的意思是你得拿出确切的证据。” 裴硕:“她善岐黄之术,能死骨更肉,手到病除。” 陆瑾画:“我也可以啊。” 裴硕心中涌起浓浓的无力,好友去世后,还要任由其他人如此侮辱她么? 无论燕凌帝是什么看法,裴硕似乎赴死一般,冰冷道:“无论你是谁派来的,我都会杀了你。” “没有任何人,可以污了她的身后名。” 陆瑾画此时无语了,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那你得练练本事了,我与陛下日日在一起,你可没处下手。” 眼看着裴硕脸色更黑,陆瑾画笑出声,“裴指挥使不用着急,一时拿不到证据而已,可以慢慢想。” “这池里的芙蕖开得正盛,你去摘一朵来,让我好献给陛下。” 燕凌帝未开口,只纵容地看着她。 裴硕起身,脚尖一点,一个漂亮的翻身越过池面,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荷花过来。 陆瑾画呼吸一窒,心头有些烦躁,“谁准你用轻功的,就这样下水去摘,才显得有诚意。” 她就是刻意为难,从西城门坠楼那天,这小子都不知道在哪去了,燕凌帝叫他保护自己的安危,他根本就没当回事,害得她又惊又怕。 当时身边的人十不存一,以身拖住追兵,才叫她跑到西城门。 她本就是奔着裴硕去的,谁知他压根不在,西城门还被杨毅拿下,她在惊慌中被人踢下楼。 而且,除了这档子事,就是他一言不合就要砍死她的事了。 裴硕静静摘去鞋袜,就这样下了水。 五月的天气算不上热,在水里泡着,还有一点点凉意。 他也为那人摘过芙蕖,只不过是为了入药。为了将根系全部刨出来,他自然不能用这么粗鲁的手段。 因此也挽起裤腿,一步步进入水底。 将那几朵最好的芙蕖连根拔起,裴硕拿在手上,任由淤泥弄脏他的袖子。 说起来,当年都是他无用,若他早些发现端倪,奈奈绝不会死。 碧春将芙蕖拿过去。 陆瑾画看着泥弄的到处都是,也没了插花的兴致。 一看裴硕脸色煞白,登时又心软了。 裴硕这人冷冰冰的,最主要的是轴,即便自己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相信。 宁愿相信她是敌国奸细。 哎。 “也不算全无用处。”陆瑾画道:“一莲出九药,通身皆为宝。①不过陛下这里是缺不了药材的,只能叫我拿来插花了。” 听到这句话,裴硕乍然抬起头。 同样的话从相似的人口中说出,不可畏不震撼。往事像是发生在昨天,他给出芙蕖后,奈奈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她又道:“裴桁之,待我处理好你就拿去给杨虎那夫人,保准她胎相平稳,到生产都不会出错。” 再往后,只见有人行色匆匆,面布骇色,“指挥使,西山太子妃她坠楼了。” 裴硕神色恍惚,只觉胸口郁气喷涌而出,漫天红雾。 失去意识前,听到一声焦急地呼唤,“裴桁之!” 这场面确实叫陆瑾画给吓着了。 至于吗?叫他下水去摘朵花而已,都给气吐血了。 有侍卫上前接住他,将他平放在地上。 燕凌帝起身,两步走过去,看了看裴硕的脸色,沉声道:“传太医。” 陆瑾画跑去把起脉,眉心一会儿拧起,一会儿放下。 “他这十年怎么过的,一身伤就算了,怎么像是要生心魔一般。” 生心魔只是古代的说法,在现在,叫作对事情太执着,要得失心疯了。 这下赏荷的兴致完全没了,一群人又打道回去。 裴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时,外间却传来两道说话声。 陆瑾画此时又愧疚又不可置信。 “至于吗?陛下,你说这至于吗?” 燕凌帝觉得好笑,“已经念叨一个时辰了,可口渴?” 说罢,吩咐李福全,“去叫人御膳房煮一份天生甘露饮来。” 陆瑾画想说用不着,可又觉得嗓子的确有点不舒服。 她郁闷道:“陛下,裴硕现在脾性居然这么大。” 燕凌帝将她的神色收进眼里,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感受。 “奈奈不必再忧心他了,他今日呕血,不是因为你。” 陆瑾画:“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不成?” 燕凌帝:“谁叫你不早些向他解释,他也不必受这样大的刺激。” 陆瑾画抬眼看他,颇有些吃味道:“这十年,陛下与裴硕感情倒是好了许多。” “以前陛下都是向着我的,现在却替他说话去了。” 燕凌帝:……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如绸缎般的黑发,“奈奈,无论何时,朕都是向着你的。” 陆瑾画不听,只忧愁道:“这十年的时光,终究是我错过了。” 谈话间,里间传来咳嗽声,陆瑾画起身想进去,又想到古代这该死的男女大防,顿在原地。 燕凌帝起身,“奈奈也一并去吧。” 行至她身旁,也不知是为谁解释,“现在不必像从前那般了。” 陆瑾画:“哪般?” 燕凌帝垂眸,漆黑的眸子与她对视,“现在在大燕,女子便是落水被人救起,不用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不用寻死,也不用嫁给他。” 陆瑾画:“这么好?是你做的?” 燕凌帝点头,“朕颁布了法令,鼓励男女之间正常的交流与交往。” 陆瑾画欢呼,“你太牛了!” 燕凌帝只含笑不语,这其中的艰难险阻,便只有他清楚。 若要颁布这条法令,需得先改变人们的思想。他大修学堂,鼓励女子读书,又开恩科,策女子入朝为官。 虽十年来见效甚微,但今时之风已不同往日,女子不会因为贞洁二字,叫人活活逼死了。 二人说话间,已至床边。 只见裴硕呆愣愣躺在床上,双眼失去神采,似乎不会聚焦。 陆瑾画看了他的样子,焦急询问,“裴硕他还看得见吗?不会旧伤复发了吧?” 太医正把脉,眉眼压得十分低。 倒是燕凌帝,问道:“什么旧伤?” 难怪他总觉得桁之目力不比以前,箭术更是今不如昔。 陆瑾画此时脸色也有几分难看了,“他没给你们说?” “就是我双腿受伤那一次,他眼睛被人滴了毒药……” 一莲出九药,通身皆为宝。①《本草纲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