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正是秋老虎最盛的时候,烈日当空。
一辆老旧的中巴在路上慢悠悠的跑,像老黄牛散步似的。
车窗玻璃都大开着,可惜呼呼吹进来的也是热风。
车里人满为患,过道上都坐了人,各种蛇皮袋的行李更是塞的连缝隙都没有。
人坐着想动动屁股换个姿势也难。
两岁的恩恩坐在秋韵腿上,头靠在妈妈怀里睡的香甜。
秋韵爱怜的把女儿汗湿后粘在脸上的头发往后顺,又拿出手绢给她擦脖颈里的汗水,亲亲她的小脸蛋。
秋韵靠窗坐,旁边坐的是她丈夫苏向远。
苏向远察觉到她的看过来:“要喝水吗?”
秋韵本来没这意思,听他问还是点头。
从脚边放的行李里拿出军用水壶递过来,秋韵没接,小声道:“麻烦帮我拧开下盖子。”
苏向远才反应过来她抱着女儿不方便,遂拧开盖子后递给她。
秋韵一只手接过水壶喝了两口递还给他。
苏向远倒是想抱着孩子,但是小恩恩认生,不让他近身。
此时车上除了司机师傅和这夫妻两基本都睡着了。
天气炎热,车上人挤人又摇摇晃晃的,正式午后困乏的时候,不自觉就睡着了。
秋韵也困的很,早上五点多就起来做饭吃,吃完打仗一样把屋里没收拾完的行李全部打包,然后抱着孩子到镇上赶车。
九点到车站上车,快十点车子才出发。
昨天晚上收拾东西睡的晚,今天起的早,又累又困,但是带着孩子她是一刻也不敢闭眼。
她现在有点草木皆兵,又是出门在外,更是加倍小心。
至于苏向远,秋韵想他可能是心里不爽睡不着吧。
不爽就不爽,管他呢。
秋韵转头问一句:“几点了?”
她没有手表,没办法只能问他。
“三点多,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
秋韵点点头,心里叹口气。
三十年后从老家到省会武市车程两个小时,通高铁以后更是半个小时到市区。
现在是车破路也破,摇摇晃晃要六个小时。
天热谁都是一身汗,车上又没有空调,可想气味多难闻。
还好窗户都打开能散散味,不然她怕是要吐了。
坐车无聊还不能睡,只能脑子活跃想事情,想这一周来的事情。
现在这季节正是收水稻的时候,她跟着抢收,大概是中暑或者劳累过度晕倒在地里。
被人抬回家里晕晕乎乎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就这几天她却好像过完了一生。
准确说她好像是断断续续的做梦,可是梦得那样真实,久久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清醒过来那天的傍晚,她坐在屋檐下发呆,听到公公回来说稻谷都脱粒晒上,这两天太阳好,再晒两个太阳就能收到仓里了。
婆婆在旁边问:“今天没收起来?”
“没收,这几天多好的天气,不像有雨的样子,再说都盖好了,不是大暴雨都不碍事。”
稻谷都摊开来晒,晚上收起来第二天要再拉出来推开,这过程也挺累人的,所以有时天气好时就不收只盖上。
秋韵在旁边听着这对话无比耳熟,她甚至知道等下晚饭婆婆饭做少了不够吃,又煮了碗面给公公吃。
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公公想再添米饭时锅里没有了,婆婆起身去给煮了碗面。
事情朝知道的方向发展,倒把自己吓着了。
回房后躺在床上还久久不能入睡。
一切就看这天晚上了。
等半夜电闪雷鸣家里人都起来去抢收稻谷,秋韵一颗心直往下沉。
如果一切按她梦里知道的发生,那半个月后她的恩恩会被拐走,她这一辈子的悲剧从此开始。
秋韵没起来帮着抢雨,也没再睡着。
她把恩恩抱在怀里一遍遍摩挲,脑子里在思索。
第二天起床婆婆一边摔摔打打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干活的时候躺尸动都不动,吃饭到活蹦乱跳精神起来了……”
秋韵没理她,去厨房盛饭喂饱自己和女儿,洗好碗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骑着自行车带着女儿直接到了镇上,给苏向远打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给苏向远打电话。
电话打到他单位的,等他回过来。
接通电话后秋韵什么废话也没有,只要求他回来接她们娘俩过去,并且是立刻马上。
苏向远倒没推脱,他之前给她写过信说接她们过去,是秋韵自己不愿意。
他心里嘀咕,怎么这么急。
倒是巧了,这次正好单位要分房子,本来轮到他了,他虽转业过来工作时间还没几年,可是级别却不低。
不过有另一个同事年纪大一些,家里三个孩子,这次新建的单元楼却没轮到。
在他面前诉苦好几次了,他本想要不跟他换换也行,反正秋韵也不愿意过来。
难道她知道换房这个事啦?
不应该,她在乡下平时跟他通信都少,上哪知道去。
想到她说的很急,回单位安排了手上事情,请了几天假回来接她们,顺便把户口都转过去。
苏向远总共才请了五天假,路上一天,到家第二天就在外跑户口关系,昨天在家呆了一天收拾行李,今天一家三口就出发了。
趁着他回家后在外面跑的时间,秋韵在家把拿不走能卖的都卖了,能拿走的全部打包带走,自行车也降价卖给了村里人。
就是因为这辆自行车,昨天家里可是好一顿吵。
秋韵谁都没说,和村里人说好后昨天晚上把车推过去拿着钱回来的。
苏向远在家行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
家里除了这辆他们结婚后买的自行车,就只有最小的弟弟结婚时置办的一辆车,可弟弟弟媳在县里上班,车当然是放在县里自己用。
苏向远回来说要接她们娘俩去武市,家里大哥大嫂公公婆婆都觉得这辆车肯定是留下来给他们用的,这车买了从来都是哥嫂公婆在用,她用的极少,不卖他们也带不走。
可秋韵不声不响就把车卖了。
这不是炸了锅吗。
哥嫂怒目而视,公婆说她不讲情面,这些年就是养条狗都喂熟了……
骂的越来越难听,苏向远正端着个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总之最后不了了之。
秋韵就是等着苏向远回来才卖的,她赌他会把事压下来。
果然,虽然他心里不舒服。
他本来没想到这些细小的事,但如果走的时候还没处理或者他爸妈来和他说一声,那肯定是不卖留给家里人用。
可现在已经卖了,他们就说的太过难听。
这辆车是他们结婚后买的,结婚时买的大件彩礼什么都没带回来。
买车的票是他和战友换的,钱也是他拿的,包括结婚时彩礼大件所有费用都是他自己掏的,没用家里一分钱。
秋韵也不差这点钱吃饭,她就是想这么做。
梦里恩恩被拐买这里面可有他大嫂的事,要真是按梦里那样发生,她恨不得把大嫂千刀万剐。
只是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她不好做什么。
何况平时在家里大嫂更是处处要压制她,占便宜没够,就是不想给他们留任何东西。
所以她想苏向远心里应该是存着气呢。
四点左右车进了汽车站。
秋韵提前十几分钟把孩子叫醒,擦汗喝水醒醒神,准备下车。
中途的时候怕孩子老要上厕所都没给她喝多少水。
车停下他们不急,只是先收拢行李东西不让别人拿错了,等人走的差不多秋韵抱着恩恩,苏向远一手一个行李下车。
秋韵直接抱着恩恩走到屋檐下的阴地,让苏向远一趟一趟搬行李下来。
她们带的行李实在多,有一部分还绑在车顶上在,苏向远爬上去一件件往下丢,反正上面的都是些棉絮什么的。
棉絮都有四条,其它的更是齐全,反正家里基本搬空了。
等所有行李全部拿过来放在她们脚边,苏向远已经汗如雨下,衬衫完全湿透了。
“你们在这等会,我去叫两辆三轮车来拉行李。”苏向远一边用手刮一把额头的汗一边说,汗都快流到眼睛了。
“等等,你在这看着行李,我带孩子去趟厕所。”
等她们回来苏向远也去了一趟。
都解决完,苏向远去站外喊车来拉行李。
他们行李太多乘公交车显然不行,叫两辆车才能拉的走。
他肯定是要跟着三轮车带路顺便看着行李,但是让秋韵一个人带着孩子坐公交也不放心,她毕竟第一次来,索性多叫辆车大家一起走。
三轮车到公安局的家属院走了半个多小时,主要拉的东西多走不快。
车在市公安局家属大院门口停下,苏向远下车快走几步去和警卫交涉一番,才顺利进去。
他没再上车,引着三轮车先往正中的大路走了一两百米,然后左拐。
秋韵抱着恩恩观察一番,右边是稍微老旧一点的筒子楼,一栋栋的整齐排列。
左边前面几栋是比较新的单元楼,再往后是几排独栋两层的小楼。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大人上班小孩上学,还没到点回来。
苏向远跟师傅说第三排的右边那一栋,一栋又有几个单元,说到这苏向远回过头看着秋韵说:“我们是六栋的一单元201。”
秋韵点点头。
车子在一单元门口停下,房子很新,一共六层。
格局简单,每个单元一步楼梯,一层两户,楼梯左右各一户。
苏向远先拎着两大包行李走在前面,示意秋韵跟上。
好在他们住的是在二楼,爬上去不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