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打更声掷地有声,穿透雨幕,地上的少年额间滚烫,虞烬将手掌贴上去。
黑市角落里,这个被虞烬捡回来的走火入魔者,浑身抽搐,嘴口处渗出的血丝,血红的诡异。
虞烬注入灵力,腕间的九转莲纹镯微微发烫,这是姬氏血脉的证明,也是她能容纳世间万千痛楚的容器。
“忍住。”她声音沙哑,指尖在空中滑动,施法,注入灵力。
她在玉宵宗已经潜伏半年。表面上是丹房最不起眼的废灵根学徒,暗地里却是黑市传闻中能治走火入魔的“哑医”。
注入灵力的瞬间,少年突然暴起,紧握她的手臂,招牙舞爪,在她手臂挖出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虞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天生无痛症让她像个完美的医者,也像个完美的怪物。
她念出一个口诀,少年头一倒,立刻镇定下来。
灵力顺着伤口钻进少年眉心,他眼底的血色渐渐褪去,一缕绯色雾气却被虞烬强行拽出,如活物般缠绕在虞烬手腕上。
“情魄。”她在心里默念。
每救一人,就会有一份失控的情感永久烙进她的魂魄。
最初对她生活影响不大,只是偶尔耳鸣,现在连却味觉都开始模糊。
黑市“哑医”,重金难见一面。她自然也不是无缘无故救这少年。
绯雾即将完全吸收的刹那,丹房的门闩无声滑落。
虞烬警觉来人,反手射出三枚银针,针尖在触及来人衣襟时竟化作齑粉,簌簌落在地上。
“玉霄宗一个不起眼的弟子,竟会北冥医术?”
来人一袭月白色长袍,腰间悬着的青玉令牌,虞烬抬头,令牌上的字是“谢无羁”。
谢无羁,仙门掌门首席弟子少年时便被誉为半步化神的剑道天才。
更可怕的是,她听见了自己心跳声。
咚。咚。咚。
二十年来第一次,胸腔里传来陌生的震动。
虞烬下意识按住心口,这个动作让谢无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情魄归位,魔障自消。”谢无羁的剑尖突然抵住她咽喉,
“但姬氏的“承痛术”,施术者会永久承受对方三分痛楚。值得吗?”
虞烬瞳孔微缩。
这是姬氏秘术,当世应无人知晓。
“我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血腥气扑面而来,虞烬这才注意到他手腕处处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翻卷。
他受伤了?
她声音平静,袖中银针却已蓄势待发。
她的法力自然比不上这位仙门首席,只是赌一把,能不能从他手下逃脱。
她试探着注入灵力,却发现根本无法穿透对方周身三寸。
谢无羁忽然逼近一步。
“黑市“哑医”姬昭?每月十五,天轨裂隙出现时。我需要这个药。”谢无羁突然扔来个白玉瓶。
虞烬指尖一颤。
“为什么找我?”她摩挲着玉瓶上的云纹,注意到瓶底刻着九瓣莲——与姬氏家徽一模一样。
谢无羁突然抓起她手腕。
粗粝指腹擦过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最后停她手上的镯子上。那镯子布满纹路,热的发烫。
谢无羁嗤笑一声。
“姬昭,你们族人的血还没流干呢。”
炉中火光“噼啪“爆裂,映出他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黑纹。
虞烬猛地抽回手,心一下子揪紧。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名字,自灭门那夜起,已十七年未有人唤过。
他剑鞘轻挑,地上昏迷的少年突然咳嗽着醒来,眼神已恢复清明。
“天轨裂隙……”
谢无羁脸色骤变。
天轨裂隙是近半年出现的异象,每逢月圆之夜,修真界某处就会裂开通往魔域的缝隙。
她上月在藏经阁偷看**时,曾读到相关记载。
虞烬想起连月来仙门附近的失踪案,受害者都是天生灵体的孩童。
“你知道我要对付什么?”
谢无羁眯起眼睛,左眼在阴影中闪过一抹鎏金色。
虞烬想起昨夜在藏经阁古籍上看到的记载——上古神族,目生金芒。但眼前人周身萦绕的,分明是魔气。
夜雨忽至。
虞烬摸向心口,那里跳动得愈发剧烈。
她想起母亲临终塞给她的青铜钥匙。
还有,他的伤口,分明已经愈合了。
虞烬蓦然回首。
雨幕中,谢无羁的背影已模糊不清,但方才他站过的地方,青砖上赫然残留着几滴黑血,正诡异地蠕动着渗入石缝。
腕间莲纹突然灼痛起来。
她低头看去,原本银白的镯子此刻泛着血红,情魄正在其中横冲直撞。
恍惚间,无数陌生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燃烧的祠堂、碎裂的玉佩、还有...一双鎏金色的眼睛。
“当啷”一声,药匙跌落在地。
虞烬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雨声中,远处传来悠长的钟鸣,
她迅速收拾好丹房,却在推开后窗时僵住了。
窗棂上挂着一截布条,月白色的锦缎边缘染着血迹,正是谢无羁袖口的料子。
虞烬呼吸一滞。
夜风卷着布条扑到她脸上,血腥气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香。
远处山巅,一道金光刺破云层,又迅速被翻滚的黑雾吞噬。
那正是天轨裂隙出现的方位。
“谢无羁...”她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条,突然发现血迹下还藏着极小的字迹。
凑近烛火才看清,那是用针尖蘸血刻的——
“药人巷底,青铜门下。”
怀中青铜钥匙突然发烫。虞烬想起母亲咽气前的话:“昭儿,这把钥匙能打开所有青铜门,但最后一扇门...千万不要...”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她腕间完全变成血色的莲纹镯。
情魄终于安静下来,化作镯身上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
雨越下越大。
虞烬将银针一枚枚插回腰带,忽然听见极轻的“咔哒“声。
虞烬吹灭蜡烛,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她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
药人巷的腐臭味在午时最浓。
虞烬蹲在巷口的槐树上,看着脚下蜿蜒的石板路。
十七年前这里还是姬氏药圃,如今只剩歪斜的棚户和发霉的竹匾。
她摸了摸怀中的青铜钥匙,此刻正烫得像块烙铁。
她轻声自语,腕间的莲纹镯突然收紧。自从昨夜吸收了那道情魄,这镯子就变得异常敏感。
“在等我?”
松木冷香从头顶笼罩下来。虞烬猛地抬头,谢无羁倒挂在树枝上,月白袍角垂落,几乎扫到她鼻尖。
朝阳透过树叶间隙,将他左眼照得通透如琥珀——那抹鎏金色比昨夜更明显了。
虞烬后仰避开,树枝却突然断裂。坠落瞬间,谢无羁揽住她的腰,两人轻飘飘落在青石板上。
隔着衣料,虞烬清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胸腔里那颗沉寂多年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心跳这么快?”谢无羁低头凑近她耳畔,“怕我?”
虞烬挣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她从不畏惧任何人。
但这具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意志。
“巷子尽头有结界波动。”她转移话题,指向远处一团扭曲的空气。
谢无羁笑容淡去:“是捕灵阵,专捉先天灵体的孩童。”
他袖中滑出一柄短剑,“跟紧我。”
踏入巷子的刹那,虞烬腕间的镯子突然变得冰凉。
两侧斑驳的墙皮上,隐约浮现出细小的手印,有些只有婴巴掌大。
越往里走,手印越多,最后整面墙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印痕,像是无数孩子绝望的拍打。
“别看。”谢无羁挡住她的视线。
虞烬拨开他的手。
“我见过比这更可怕的。”
灭门那夜,姬氏祠堂的梁柱上全是血手印,有族人的,也有敌人的。
巷子尽头是一堵灰墙,墙上爬满枯藤。
谢无羁割破手指,将血滴在藤蔓根部。
枯藤如活物般蠕动退开,露出后面锈迹斑斑的青铜门——门上九瓣莲纹与她腕间的镯子一模一样。
“果然在这里。”
虞烬掏出青铜钥匙,手指微微发抖。
母亲临终前的警告在耳边回响:最后一扇门千万不要...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谢无羁突然按住她的手:“等等。”
“门后有东西在召唤我们。”
谢无羁的瞳孔完全变成了金色,“你确定要开?”
虞烬直接转动了钥匙。
青铜门无声滑开,霉味混着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
门内是个圆形地窖,中央悬浮着三个金色鸟笼,每个笼子里蜷缩着个孩童。
他们手腕脚踝都缠着红线,另一端连接着屋顶某个漆黑的孔洞。
“活人祭品...”虞烬冲向最近的笼子,却被透明屏障弹开。
谢无羁挥剑劈砍,剑气却在触及金笼时诡异地折射回来,险些削掉他的发冠。
“是玄金!”他侧身避开,“用你的血!”
虞烬咬破手指,将血珠弹向金笼。血滴穿过屏障的刹那,整个地窖突然剧烈震动。
屋顶的黑孔中伸出数十条红线,毒蛇般朝两人袭来。
谢无羁一把将虞烬推到身后,左手结印唤出青色剑芒。
红线触及剑光的瞬间,他闷哼一声,锁骨下的黑纹暴长数寸,几乎爬满半边脖颈。
“魔气反噬?”虞烬抓住他手腕,本能地催动承痛术。
幽蓝光晕顺着手臂流入他体内,那些躁动的黑纹竟渐渐平复。
谢无羁震惊地看着她:“你...”
话音未落,红线突然集结成网当头罩下。
虞烬来不及反应,就被谢无羁整个护在身下。
红线刺入他背脊的闷响让人牙酸,鲜血滴在她脸上,温热咸腥。
“谢无羁!”
回应她的是声非人的咆哮。谢无羁周身腾起黑雾,红线在雾中寸寸断裂。他抬起头时,面上已覆满魔纹,瞳完全变成了竖瞳。
堕魔状态。
虞烬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他的脸。
指尖触碰魔纹的刹那,整个地窖突然亮起刺目金光。
三个金笼自动打开,孩童们飘落在地,红线尽数断裂。
屋顶黑孔中传来愤怒的嘶吼,一股巨力将两人掀飞出去。
谢无羁在空中转身,用身体为虞烬缓冲撞击。
青铜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闭,钥匙孔里渗出缕缕黑烟。
“咳咳...”谢无羁吐出口黑血,魔纹迅速消退。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虞烬,突然僵住——她的衣袖被划破,露出的手臂上赫然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你痛吗?”他声音发紧。
虞烬这才注意到伤口,茫然地眨眨眼。
然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顺着神经爬上来,火烧般尖锐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理解了那些病患眼中的恐惧。
谢无羁撕下衣角给她包扎,动作出奇地轻柔:“为什么救我?那些魔气足以让普通修士爆体而亡。”
“说明本小姐是天才修士呗。”虞烬诚实地说。
随即因新的疼痛皱起眉,像有把小刀在眉骨间刮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