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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积雪封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八月,日头当空。


    长宁侯魏府,西面假山后的小园树木葱茏,遮天蔽日,是消夏的好去处。


    这日午后,婆子们围坐在廊上谈天,几个人聚作一团,唾沫星子乱飞,议论着一桩京城时下最新鲜的传闻。


    “诶,听说了没,前些日子平西王世子又把永昌侯的小儿子打了,给人打得半条命都没了,现在还在榻上躺着……”


    刘嬷嬷是大太太跟前伺候的,平日跟着各处应酬,知道的事儿最多:“这事啊,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就在东兴坊的棋盘街上,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儿,这下手也忒狠了。”


    有些婆子还不知道这事儿,这会子听了,也好奇得很,巴巴地往前头凑:“他两为啥打起来啊,虽说都是乖张的主儿,往日里可从没听见说有什么龃龉,青天白日的,怎么就闹到这地步了?”


    刘嬷嬷一下子来了劲:“永昌侯那小儿子在酒楼吃酒,他那人成日里花天酒地,嘴里又向来没个把门,不干不净的,那日同朋友喝醉,便多说了几句浑话,带到了平西王世子,平西王世子这人你不知道?打小就被惯得好勇斗狠,仗着咱当今圣上是他的亲伯父,十足十的睚眦必报,这永昌侯小儿子都骂到他脸上了,他能忍这口气?当下便把永昌侯那小儿子掀翻在地,那场面可真惨烈,他那些一起吃酒的好友一个都不敢近前来拦,直到官差来了方停手呢。”她虽没有亲眼瞧见,可描述的却是绘声绘色,倒像是亲历亲闻似的。


    又有婆子开口:“我还听着他们说,永昌侯这几日日日都跪在御前告状,非要圣上下旨惩治平西王世子。”


    刘嬷嬷做惊奇状:“呦,这可不容易,那太后还是他亲祖母,最是疼他这个孙儿,便是圣上肯惩治他,那太后娘娘能同意?”


    “要我说啊,那永昌侯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还不知道吗,也就是没打过世子,还病歪歪地躺着,要不,他自个保准也得挨个几板子吃吃苦头。”


    婆子们聊得热火朝天,片刻也不得歇。


    绕过假山有一道拱形门,连接着府中西面的若干院落。


    一个绿衣小丫鬟绕过水榭跑出来,梳着双丫髻,年岁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稚气未脱。


    灵巧的身影穿过拱门,直奔清疏院。


    清疏院内姜文昭的闺房分为三个空间,中间是她会客的场所,摆着一套红木雕花桌椅,右侧作书房之用,她的书案和棋盘等都陈设在此间,左侧以一展乌木雕兰刺绣屏风隔开内外,屏风内靠墙放置拔步床,另一边窗前有张花梨木小榻,她常在此小憩。


    此刻,她阖着双眸斜倚在榻上,身上搭了条薄毯,额头和脖子上已经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两腮也染上了潮热的红晕。


    闷热的天最是能将人搅得心绪不宁,七上八下的,更遑论她本就因为永昌侯府小公子的事正苦恼着。


    事情得从三个月前说起,永昌侯夫人过寿,她跟随两位舅母前去赴宴拜寿。


    席间,因不小心脏了裙子下摆,永昌侯府的二姑娘便主动提出可以去她房中稍作整理,谁曾想半道撞上了她家小公子宋玉峰。


    这宋玉峰是永昌侯夫妇老来得子,在家里被惯得无法无天,谁也挟制不住他,他性子风流,平素最好吃喝玩乐,尤其爱喝花酒,整个京城无人不知。


    当日他在席间因高兴又多吃了些酒,酒劲一上来,人便犯了浑,歪歪扭扭地被四五个丫鬟搀扶着,一见了她,大着舌头胡言乱语:“咦,这……这是哪个房的丫头……生得好……好标致……怎么以前没见过……跟小爷我回……回屋去,快活快……”


    还没等他说完,二姑娘宋玉珠立时制止:“噤声!峰哥儿你又犯浑了,这是长宁侯府的表姑娘,哪里是你能肖想的,还不赶紧回屋去醒醒酒,免得丢了家里的面子。”


    他反倒被激起了性子,眸子看着都清明了一瞬:“有甚了不得……便是做我的……妾……妾室,也算是抬举她了……”


    “休得胡言!”宋玉珠见他醉得不轻,放弃同他说话,转而喝骂几个跟着伺候他的丫鬟,“你们这起子人是死人吗!没见着峰哥儿都醉成这样了,还不快把六爷扶回院子里去歇着,听他在这里胡言乱语,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


    宋玉峰整个人手舞足蹈,还欲再开口,被几个丫鬟婆子好赖给搀走了。


    “文昭妹妹,都怪小弟吃醉酒,今日言语冒犯了你,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峰哥儿就这样,口没遮拦的,他绝不是有意冲撞你的。”待得清净,宋玉珠向她致歉,“这帮下人也是没半点用,主子醉成这样,不晓得送回房里去,还满园子乱逛,撞到客人,又引来一些风言风语。”


    她也没甚好说的,她一贯是息事宁人的作风,何况今日宋玉峰虽是撒了酒疯,但这宋玉珠也算是及时按住了她弟弟,便说道:“宋姐姐放心,我都明白的。”


    宋玉珠拉过她的手夸赞:“妹妹你是最善解人意的,今日总归是我家招待不周,先是下人上菜时碰到了妹妹的衣衫,再是弟弟在花园中突然出现惊扰了妹妹,亏得妹妹大度不计较。”


    她本以为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永昌侯府是主人,自然不会将这等唐突客人的事大喇喇地往外传,她为着名声计亦是不会,大家都轻轻揭过,也算是全了两边的脸面。


    可就在寿宴之后的两个月内,在各种场合她老是能碰到宋玉峰,这人偷摸着硬是要往她眼前凑。


    有时是在别家赴宴,这还好些,毕竟还有一众长辈女眷在一块,他脑子清醒的时候,便是再犯浑也不敢当着众长辈有不当言行。


    但最惊险的一次是在几日前,她外出去棋山寺上香,那个寺庙据说灵得很,常年香客不断。


    她上完香,捐完灯油钱,打量着天色也不早了,便想快些回府。


    可双脚还没迈出大殿的门槛,就瞧见了前头的身影,一袭红色袍袖,旁边还跟着个小厮,可不就是他嘛,就站在台阶前,明摆着打算等在那里堵她去路的。


    她赶紧拉着丫鬟绣竹悄声走远。


    绣竹抱怨:“姑娘,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上个香都能撞见。”


    她也愁得不行:“谁说不是呢,阎王爷都没他勤快,他真是当在点卯上班呐。”


    两个人决定抄寺庙后门的小路走,刚绕到后门那,树前的红色身影硬生生叫她止住了脚步。


    绣竹说得真没错,他可真是阴魂不散呐。


    宋玉峰看见了她,嘴角浮起一抹笑,懒散地迈步。


    待走到她身前,朝她深深作了个揖:“姜姑娘,今日能在棋山寺与你相会,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她避不得,只半转了身侧面对他,冷淡道:“宋公子,幸会。”


    宋玉峰也不气恼,仍旧是笑吟吟的:“自从在家母寿宴上见到姑娘,在下便对姑娘一见钟情,今日有几句话想同姑娘单独说,还请姑娘屏退左右。”


    “宋公子,你今日没吃酒,还是别胡言乱语的好,更何况,你我之间应是无话可说。”她假装镇定,生怕漏了怯,“今日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免得家中长辈挂心,就先行一步。”


    “莫急,若是迟了,我自会送姑娘回府。”宋玉峰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人却是离她更进一步。


    这是寺庙后院,人迹罕至。


    她心里也有些惧怕,拉着绣竹就要绕道而行,只想快点离开这地方:“不必,公子还是自重些,莫做浑事。”


    宋玉峰上手来拦,他本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此刻脸上的笑是装不住了:“小爷我看你是个清白小姐给你些脸面,不过是个父兄获罪,跟着嫡母投靠长宁侯府的孤女罢了,你别给脸不要脸。”不过几日,他便弄明白了她的身世。


    她白着脸,倚着绣竹避开他的触碰,动作间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宋玉峰冷笑,大声咒骂:“你给小爷在这扮什么清高!你老子死了多少日子,坟头草都不知道长了多高,你那嫡母倒是长宁侯府老太太的亲生女,是府上正经的姑奶奶,但你,不过你那母亲瞧着你一个孤女可怜,拉拔着你一块来投奔她娘家罢了,人家侯府费点米粮养着你,你还真当自己是正经侯府小姐了?”


    每次都被她灵巧避开,他捉不到她,越发动怒:“更别说,你母亲现下都已死了,他侯府还养着你全靠平日里的亲戚情分,你真当那长宁侯府能给你找什么样的好夫家,最后还不是找个清贫散户给嫁出去,哪里及得上我们永昌侯府,我若是上门提亲,他长宁侯府还能不同意?还不如早点从了小爷,省去这许多功夫,早晚是爷的人,这会子再在这装相。”


    “惹恼了老子,老子不聘你当正头夫人,便是个妾室,你还不是得乖乖进我家门。”他恶狠狠地威胁,右手已经攀扯上她的袖子。


    她力气小,跟绣竹两个人一块使劲都挣脱不开,急得满头冒汗。


    他像是觉得有趣,要笑不笑地开口:“便是为着以后的日子,劝你还是听话些的好。”


    “阿弥陀佛。施主,佛门净地,不可生事。”老住持双手合十,从寺内走出来,十数僧人随之将他们围住。


    “老秃驴,你少惹闲事,念你自己的经去!”


    见老住持不为所动,宋玉峰松了语气:“得,老和尚,等明儿,小爷我给你们捐个十万八千的香火钱,现在给爷滚远点,莫坏了爷的好事。”


    老住持神色未动:“施主今日初入敝寺,若有雅兴拜佛参禅,老衲必焚香礼待,若要造业,老衲亦将力助施主放下屠刀。”一众僧人架势团团逼近。


    他身旁的小厮亦劝他:“六爷,要不今日便算了罢,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多早晚总归是你的人,也不急在一时。”


    “好,好,放,我放,老子他妈的放下屠刀。”宋玉峰凑到她耳边阴恻恻地威胁,“小贱人,咱们来日方长,了不得,老子自去上门提亲,你给老子等着。”而后,重重甩开她的手。


    那日,在老住持威压之下,宋玉峰终是骂骂咧咧地作罢。


    而她亦是被几个会武功的僧人一路护送,直到离长宁侯府只有一条街,几位僧人方才离去。


    但她仍是吓得几天都不敢出门。


    他冰凉阴森的话语犹在耳边,纵是她行事小心,可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何况,他那日说得虽是气话,但细琢磨起来,倒还真是有些道理,若是他真说动他家里上门,长辈们未尝不会应下。


    在这府中,她的身份着实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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