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瑞阳……瑞阳在忙工作呢,河水涨得越来越高了,他们现在日夜不停歇地防汛,走不开呢。”黄晓静窘着脸说。
她实在不好意思接陈瑞阳来家里。
以前没有听到陈瑞阳表白的时候,陈瑞阳被母亲留下来休息吃东西,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现在,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总感觉前来买包子的人,都在看她和陈瑞阳。
田桂花看着大女儿一脸害羞得快要钻地洞的表情,好笑地摇头,这才到哪儿?就不好意思了?
这要是到结婚了,大女儿不得将自己藏到屋里去?
“你说的也对,他确实挺忙的,这样吧,我多做些吃的,你送到那里去。”田桂花想了想又说。
黄晓静,“……”还是要去啊。
她抬头时,看到母亲睁大双眼直视着自己,黄晓静只得咬了咬唇,同意了,“知道了,妈。”
黄晓晓捂着嘴,看着黄晓静咕咕笑。
黄晓静又羞又恼,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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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桂花手脚麻利地烧了几碗菜。
她找了个篮子将四碗菜小心翼翼放进去,上面再扣上小一号的碗,放在三轮车上,喊着黄晓静。
“晓静,快骑车送过去,这会儿十一半了,再过会儿,他们就开始吃午饭了。”
黄晓静红着脸,应了声,骑车往河堤巡防队走去。
到了一排帐篷前,黄晓静果然看到那里飘起了炊烟。
巡防队的几十人,是从县城驻队部调动来的,他们一天三顿的伙食,早点是买包子馒头绿豆汤,午饭晚饭是他们自己做大锅饭。
黄晓静把三轮车停在帐篷外,拎着篮子走过去。
她怯怯地咬着下唇,看着一众年纪差不多的男青年,不知该怎么开口找人。
有个年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到黄晓静,看到她手里拎着篮子,笑着问,“咦,你不是田老板的女儿吗?你找谁?”
黄晓静跟着田桂花送过包子和绿豆汤,她也认出了这人,这是巡防队的队长,是陈瑞阳的搭档卫大国。
“我找……”
“晓静?你怎么来了?”陈瑞阳从帐篷里走出来,看到黄晓静,他的眉眼里满是惊讶和欢喜。
“我……我妈做了几样菜,叫我送给你,说给你改善改善伙食。”黄晓静窘着脸,将篮子递了过去。
陈瑞阳更加惊讶了,“田婶铺子里那么忙,怎么还抽空给我做吃的?这……”
卫大国见陈瑞阳要客气,便一把夺过黄晓静手里的篮子,笑着挥手,“多谢多谢,姑娘有空常来玩啊,瑞阳喜欢说客气话,其实他最馋嘴了。”
其他年轻的军人小伙子们,几时见过有姑娘往他们住处送吃的?
呼啦啦一群围了过来,“吃什么吃什么?我们瞧瞧!”
“谁给陈连长送吃的?”
发现是黄晓静送吃的来,全都像看稀奇一样看向黄晓静。
陈瑞阳知道黄晓静脸皮薄,朝自己的手下冷喝道,“你们锅里的饭不看着吗?烧糊了全都给我饿着!”
“洗碗水挑了吗?”
“工具放齐整没有,一会儿我去检查!”
一声命令,一群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年轻小伙子们,全都噤了声,眨眼间跑了个干净。
看得黄晓静目瞪口呆。
卫大国哈哈哈笑了起来,“晓静同志啊,你就该常来坐坐,你跟他们熟悉起来了,他们就见怪不怪了。”
黄晓静可不好意思常跑来玩,“这会耽误你们工作的。”又说铺子里还忙,朝卫大国点了点头,看了眼陈瑞阳后,窘着脸离开了。
又把卫大国逗得大笑起来,“这姑娘可太胆小了。”见陈瑞阳看着走远的黄晓静发呆,他捶了把陈瑞阳,“难得有姑娘看上你这块木头,可不许吓着人家姑娘。”
陈瑞阳摸着后脑勺,“老卫,哪能呢?”
卫大国一指手里的提篮,笑着道,“走,进帐篷瞧瞧晓静姑娘送来什么好吃的。”
陈瑞阳一把抢过来,“这是送给我的。”
卫大国瞪眼,“瑞阳,你可不厚道啊,上回我对象来时,也送了你吃的,你不能不给我吃。”
“你对象送的,哪有我对象送的好吃?”
卫大国睁大双眼,“呀,晓静姑娘已经是你对象了?你们确定关系了?发展挺快的呀。想不到啊,你个木头小子,还有这本事,比我快多了。”
陈瑞阳揶揄地睇了眼卫大国,“我当然不能输给你。都像你三十五岁才搞上对象,不利于社会建设!”
把个卫大国气笑了,伸脚踹向陈瑞阳。
但陈瑞阳人高腿长,身子一闪就轻松让开了。
他将提篮放在桌上,取下扣着的碗,看到四碗丰盛的菜,陈瑞阳的眼神更加明亮了。
一旁的卫大国直吸口水,两眼放亮搓着双手,“好丰盛的菜呀,油煎溪鱼,排骨藕汤,韭菜炒鸡蛋,煮花生。”
陈瑞阳好笑地睇他一眼,“收收口水,拿双筷子一起吃。”
“嘿,这还差不多,不愧是老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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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生产队五组,黄耀光家。
黄家良没有说通田桂花放出王贵平,正被小侄儿黄耀光两口子一阵数落。
这时,街上于氏面馆的于老板,到生产队来买绿豆黄豆。
镇上的粮店也有售卖,但得凭票购买,没有票还想买得便宜的,就只能进生产队到农户家收购了。
于老板看到黄家良,想到做生意狡猾的田桂花,他眼珠儿转了转,停下自行车,大步走了过去。
“哟,这不老黄吗?你在这儿哭丧啥呢?你前妻发达了整天笑呵呵,你却哭唧唧。就不怕她知道了笑话你?”
于老板揶揄笑着说。
黄家良心里正烦闷呢,看了眼于老板,没理会他。
于老板却依旧笑着说,“老黄,不得了了!听说陈瑞阳那小子,帮田桂花搞到冰箱票了!那玩意儿可值钱了!田桂花这下真要发达了!你不知道吗?”
说完,他摇摇头,骑车离开了。
黄家良惊得睁大双眼。
“什么?冰……冰箱?”
他瞪圆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一股混杂着嫉妒、不甘和怨毒的邪火“噌”地一下窜上头顶。
那个死婆娘,居然还有钱买冰箱?
黄耀光冷笑一声,“二叔,二婶一个离了婚的婆娘,带着几个丫头片子,也配用那金贵玩意儿?那得多少钱?她哪来的钱?肯定是陈瑞阳那个当兵的拿部队的钱贴补她!二叔,你去告他!告他挪用公家钱款!”
王春兰一听“钱”字,眼睛也亮了,随即是更深的怨恨。
“就是!二叔!你看!二婶现在靠着那个当兵的,吃香的喝辣的,连冰箱都买了!哪还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兄弟还在牢里受苦呢!他们倒好,日子越过越红火!这口气你怎么咽得下?”
黄耀光阴沉着脸接着说:“二叔,那冰箱票肯定来路不正!陈瑞阳一个当兵的,哪那么大本事?肯定是走了歪门邪道!你去查!去告!把他们搞臭!看他们还怎么得意!”
黄家良被侄儿侄媳的话激得热血上头。
加上对田桂花“发达”的极度不平衡,一股邪念占据了上风。
他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说:“行!我这就去!我就不信扳不倒他们!陈瑞阳敢拿部队的钱养寡妇,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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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良憋着一肚子邪火和自以为是的“正义感”,踩着自行车一路疾走,冲进了街道办的拥军处办公室。
他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种揭露丑恶的亢奋,指着正在办公的两位工作人员就嚷开了。
“同志!我要揭发!我要举报!陈瑞阳!就是那个当连长在镇上巡防队的陈瑞阳!他私吞公家钱款,滥用职权!帮那个田桂花抢了我们镇上唯一一张冰箱票!
“田桂花一个开包子铺的个体户,凭什么能有冰箱?肯定是陈瑞阳挪用了部队的钱贴补她!你们得管管!不能让他这种蛀虫败坏我们军人的名声!”
拥军处的两位同志,一位是年纪稍长的张干事,另一位是年轻些的李干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和一丝……荒谬。
张干事放下手中的钢笔,眉头紧锁,语气严肃但带着克制:“这位同志,你是哪个生产队的?你叫什么名字?”
“黄家良,前进生产队五组的。”黄家良又嚷道,“我说的是真的,没说假话。”
张干事朝他摆摆手说,示意黄家良不要大声嚷,“你说陈瑞阳连长私吞公款,帮人抢冰箱票?有什么证据吗?诬告军人和军烈属,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证据?这还要什么证据?”黄家良梗着脖子,“田桂花是我前妻,她啥情况我不知道?她一个农村女人哪来的钱买冰箱?哪来的门路拿冰箱票?就是陈瑞阳帮的忙!今天在街道办,我亲眼看见陈瑞阳帮她把票拿到手的!肯定是他们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陈瑞阳拿部队的钱养她这个寡妇!”
“前妻?”李干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他上下打量着黄家良,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张干事则直接站了起来,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黄家良同志是吧?你所说的‘抢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那张冰箱票,本来就是优先分配给陈连长家的!
“陈连长家是什么家庭?他爷爷是打鬼子牺牲的老革命!他父亲是保家卫国牺牲在战场上的烈士!
“陈连长本人是现役军官,现在又在前线防汛保卫我们的家园!他们家是我们街道、我们县重点关怀和优抚的对象!
“别说一台冰箱,只要镇上有存货,只要陈家需要,十台冰箱的优先权也该给他们家!这是组织对军烈属的关怀政策,合理合法合规!”
张干事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小小的办公室里。
他走到墙边,打开一个文件柜,取出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红星的“军烈属优抚记录簿”,翻到其中一页,重重地拍在黄家良面前的桌子上。
“你自己看看!陈家三代,为这个国家流了多少血?牺牲了多少人?陈连长本人立过几次功?这些都有据可查!你空口白牙就敢污蔑这样的家庭?污蔑一位在前线抗洪的现役军官?!”
黄家良被张干事的疾言厉色和那本沉甸甸的记录簿震住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那泛黄的纸页。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陈瑞阳爷爷、父亲的牺牲时间和地点,还有陈瑞阳本人入伍时间、立功受奖情况。
那些冰冷的文字和鲜红的印章,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他心上。
他这才模糊地意识到,陈瑞阳的身份,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但是……”黄家良不服气地又嚷道,“按规定他家确实可以享用冰箱,可他把冰箱却给了别人。”
这时,门口已经围拢了几个来街道办办事的街坊。
有人认出了黄家良。
“咦,这不是黄家良吗?田桂花那个前夫?”
“他又来闹啥?”
“听他刚才嚷嚷的,好像是说陈连长帮田桂花弄冰箱票了?真是吃饱了撑的!”
“就是!人家陈连长家什么身份?拿张冰箱票怎么了?轮得到他来管?”
“我听说啊,田桂花的大闺女晓静,现在跟陈连长在处对象呢!都快谈婚论嫁了!人家陈连长帮未来丈母娘弄张票,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私吞公款了?”
“哎哟,原来是这样!那黄家良这不是纯属眼红病,故意找茬吗?”
“可不是嘛!自己没本事,离婚了还三天两头找前妻麻烦,上次还差点把晓静那好姑娘推进火坑!真是造孽!”
“太不像话了!街道办同志,这种人可不能轻饶了他!告军烈属诬状,这性质多恶劣!”
围观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黄家良身上。
街道办其他办公室的人也闻声出来,了解了情况后,看向黄家良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谴责。
“黄家良,田桂花的女儿和陈连长在处对象。那么田桂花马上也成军属之家了,她享用冰箱完全符合规定。再另外,田桂花是纳税个体户,按规定她可以申请一台冰箱。”
“黄家良,你们离婚后你不养女儿,田桂花带着几个女儿自力更生容易吗?”
“就是,自己过得不如意,就见不得别人好,还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赶紧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拥军处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