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彩云被黄晓晓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手一抖。
独轮车把手差点脱手,桶里的水溅出来不少,湿了她的布鞋。
“你……你胡说八道!”
她尖声反驳,但眼神慌乱,声音明显发虚,不敢直视黄晓晓锐利的目光。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谁举报你家了?关我什么事?我就是听街坊议论的!”
“议论?”黄晓晓冷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小脸上满是笃定。
“工商所的人刚走没多久,查完也就不到半个钟头吧?你这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哪!我们前脚被查,后脚你就知道了?还这么肯定地说我家肉是臭的?你倒是说说,哪个街坊议论的?姓什么叫什么?咱们当面对质去!”
黄晓静也蹙起眉头,看着黄彩云。
平时黄彩云就有碎嘴挑拨是非的毛病。
从小到大,只要她们姐妹和母亲挨父亲的骂,就能查出是黄彩云在告状。
这一次,也八成是这样!
“黄彩云,”黄晓静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我爸上午来闹的时候,我看到有人拉他去旁边说话了。那人……是不是于老板?是你唆使于老板,让他教我爸那么做的吧?”
黄彩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
她想否认,但在黄晓静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眸注视下,狡辩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眼神躲闪,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我……我……”她支支吾吾,眼看就要露馅,这时,她看到黄晓晓的手里端着饺子馅料,眼珠儿一转,又大声嚷道,
“我才没有说!明明是你们家没有冰箱,大家认为你们铺子里的肉一直放在外面肯定会臭,才会这么认为,怪我做什么?莫名其妙!”
黄彩云想到这个借口,心里松了口气。
黄晓晓冷着脸正要辩解,有人大声喊打断了她的问话。
“黄彩云!你在那儿磨叽啥呢?水打了没?铺子里等着用呢!”一个十岁左右尖刻的男娃子声音,从前方巷口子口传来。
这是于老板的小儿子,那胖男娃正叉着腰,不满地瞪着这边。
黄彩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应道:“哎!来了来了!这就来!哪里是我要说话,是她们非要拦着我说话,耽误我的事。”
她手忙脚乱地扶稳独轮车,推着快步往前走,头都不敢回,背影透着仓皇和狼狈。
“哼!做贼心虚!”黄晓晓朝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别被我查出来,不然有她好看!”
黄晓静看着黄彩云逃也似的背影,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真是于老板在后面捣鬼。他生意比不过咱们,就想这些歪门邪道。”
“太坏了!”黄晓晓愤愤不平,“自己包子做得难吃,不想着改进,净使绊子!还有爸,简直糊涂透顶,被人当枪使!”
“好了,别气了。”黄晓静拉了拉妹妹,“清者自清,工商所的同志不是查清楚了吗?咱妈还在家等着呢,赶紧把东西给王大娘和余奶奶送去。”
姐妹俩不再耽搁,快步离开了这里。
王大娘热情地接待了她们,收下了馅料放进冰箱,又接过那碗还温热的肉包子,连声夸赞田桂花手艺好,为人实诚。
送完王大娘家,姐妹俩又来到陈瑞阳家的小院门口。
黄晓晓揶揄看了眼黄晓静,推了她一把,“姐,快去敲门。”
“别推,我知道。”黄晓静窘着脸,横了眼妹妹。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抬手轻轻敲门。
开门的正是余大娘,看到姐妹俩,特别是看到黄晓静端着的包子,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哎哟!是晓静和晓晓啊!快进来快进来!这么客气干啥?怎么又送包子来!”
“余奶奶好!”姐妹俩乖巧地问好,跟着余大娘进了屋里。
黄晓静把碗放在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余奶奶,今天馅料做多了些,我妈让给您送几个尝尝,还热乎着呢,肉馅里加了您爱吃的胡萝卜。”
“哎呀,你们妈妈真是太有心了!走累了吧?歇息会儿喝口水。”余大娘拉着姐妹俩坐下,又忙着给她们倒水喝。
“不了不了,余奶奶,我们还得赶回去帮妈妈准备明天早上的东西呢。”黄晓静连忙摆手。
但余大娘已经倒了两碗水。
“慌啥的?喝口水能耽误多少功夫?”
“就是嘛,大姐,余奶奶一般还不倒蜂蜜水呢,你要接受余奶奶的心意才是。都这么熟了,你怎么还这么害羞?”黄晓晓抿唇微笑,拉着黄晓静不让走。
黄晓静脸色绯红,横了她一眼,只得坐下。
“这是蜂蜜水,夏天喝着解渴,这蜂蜜还是瑞阳上回放假回来带来的,晓静,你快尝尝。”余大娘将碗递向黄晓静。
黄晓静忙接过来,“谢谢余奶奶。”
黄晓晓则大方多了,自己提着壶倒了一碗,捧着喝起来。
余奶奶看着黄晓静,满心满眼里都是高兴,“晓静啊,有空就来坐坐,余奶奶家人不多,就喜欢有人来跟我说话。瑞阳要忙防汛的事,瑞生又去打小工去了,我一个人在家,怪闷的。”
“好好好,余奶奶,我们每天这会儿都有空,我姐姐也喜欢跟余大娘说话,我们每天这会儿来吧?”黄晓晓快言快语抢答说。
黄晓静也想来,可这样老是往这儿跑,会不会让邻居们说闲话啊?
她窘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时,听到妹妹抢答了,黄晓静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余大娘更高兴了,“好好,太好了。”
她将桌上的一瓶蜂蜜拿过来,放在黄晓静的跟前,“晓静,拿回去冲水喝吧。”
黄晓静喝完了水,正在放碗,她忙摆手说,“这么行呢?余奶奶,这是瑞阳……瑞阳大哥特意买给你的。”
余大娘笑了起来,“他买了两瓶回来,我屋里还有一瓶呢,我这家里人少,我也吃不完两瓶呀。这吃的就得赶紧吃完,不然时间长了会放坏的,这不可惜了?”
“是啊是啊,食品有保质期。”黄晓晓又跟着附和说。
就这丫头话多!黄晓静又横了她一眼,只得收下了蜂蜜。
姐妹俩和余大娘聊了会儿天,又帮余大娘将晒干的衣裳收进屋折叠好,擦了桌子摆正了桌椅。
看看天色不早了,说家里还有事情,两人起身要离开。
余大娘也不强留。
她笑眯眯地看着黄晓静,那眼神是越看越满意。
“替我谢谢你们妈妈!这包子啊,闻着就香!瑞阳那小子有口福了!”
黄晓静的脸“腾”地一下又红透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
她飞快地说了声“余奶奶再见”,拉着偷笑的黄晓晓就往外走,脚步都带着点慌乱。
看着黄晓静走远的背影,余大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心里跟抹了蜜似的甜。
这未来孙媳妇,真是没得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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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铺子,田桂花正把最后一点面团揉好,盖在盆里醒着。
看到女儿们回来,忙问:“送到了吗?余奶奶说啥了?”
“夸晓静勤快呢,看,余奶奶还送了瓶蜂蜜。”黄晓晓笑眯眯说,“这可是余奶奶特意送给晓静的哦,是瑞阳哥从外面带回来的。他一共才带了两瓶回来,一瓶给了家里,这瓶给了晓静。”黄晓晓嘿嘿笑着说。
“不是瑞阳给的,是余奶奶给的。晓晓,你别胡说。”黄晓静跺着脚,伸手又拧妹妹。
黄晓晓却嘻嘻笑着跑开了,她跑到田桂花的跟前,敛了神色说,“妈,咱家也买台冰箱吧。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大,没有冰箱怕是不行,有了冰箱,省得一些人老是揣测咱家的馅料变味了。”
说到正事,黄晓静也不打闹了,她也说,“妈,咱家的钱够买冰箱吗?要是够的话,就买一台吧?”
田桂花被女儿们一提醒,拍着腿说,“是呢,你们提醒的对,我们是该买台冰箱了。不过,晓晓,你怎么忽然想到要买冰箱了?是看到王大娘家的冰箱,才这么问的吗?”
“不是,是黄彩云!”黄晓晓翻着白眼。
她将刚才在路上遇到黄彩云的事,说给了田桂花听,“黄彩云那个死丫头,别被我发现了证据,不然我有她好看!”
田桂花听完,眉头拧紧,随即又舒展开,哼了一声:“果然是姓于的在背后使坏!连黄彩云都搅和进来了!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过也好,今天工商这么一查,等于给咱家免费做了个大大的广告!街坊邻居都看着呢,咱家的东西,经得起查!”
她擦擦手,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你们说的对,咱们家是该买冰箱了。夏天东西容易坏,光靠借王大娘的冰箱不是长久之计。
“咱家生意越来越好,馅料、做好的包子馒头,还有天热了想多做点凉菜、冰点绿豆汤什么的,没个冰箱太不方便了!
“今天工商来查,正好证明了咱家东西好,咱更要往好了做!买个冰箱,食材保鲜,咱做的东西更新鲜、更卫生!也省得再被人拿馊了坏了这种话做文章!”
但是,这年头想买家电可不容易。
这是计划经济的时代,物资紧缺,就算是手头有钱,没有购物的票子,也买不到物品。
第二天一大早,田桂花往巡防河堤送完了包子和绿豆汤后,忙了会儿早点生意,拿着营业执照骑着三轮车来到了街道办,来申请冰箱票。
她走进街道办的办公室时,看到于老板也在。
她没理会于老板,朝办事的人微微笑着点头说,“同志您好,我这儿有营业执照,想申请冰箱票。”
于老板看她一眼,也嚷着说,“向卫阳,我也要冰箱票。
那位工作人员拍着于老板的肩头,“好说好说。”
田桂花看着他俩的表妹,眯了下眼问道,“于老板,你铺子里不是有冰箱吗?你为什么还要买?”
于老板看着田桂花,傲然地扬了扬眉,“那是因为,我们家铺子生意大,交的税多,所以需要再加一台冰箱。怎么不行吗?”
田桂花当然知道行。
但她心里还是不服气,这个于老板,是故意抢她冰箱的吧?
她说要冰箱票,于老板也要?
田桂花冷冷望了于老板,没理会他,依旧问工作人员,“同志,我申请冰箱票。”
“对不起,你来晚了,冰箱票没有了,只有这一张了。”办事人员,提起笔,在一张表格上做着登记,“这月只有一台冰箱,你想要票但得等到下月。”
办事人员取了票证,盖了章,递给了于老板。
于老板接过票,笑着拍了拍工作人员的肩头,“向卫阳,下班到我那儿喝酒,我给你做油煎溪鱼。”
“谢谢表哥。”办事人员笑着点头。
田桂花看着于老板得意洋洋地接过那张薄薄的冰箱票,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原来这办事员向卫阳竟是于老板的表哥!
难怪他能轻易弄到第二台冰箱票,自己这边连一张都申请不到。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委屈,声音有些发颤:“向同志,这……这票一个月就一张?下个月真能轮到我吗?”
向卫阳眼皮都没抬,敷衍道:“排着队呢,谁知道下个月有没有?等通知吧!”
于老板在旁边嗤笑一声,捏着票故意在田桂花眼前晃了晃:“田老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等吧!不过嘛,这夏天可不等人,肉啊馅儿的,啧啧……”
田桂花气得浑身发抖,正想据理力争,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
“等什么通知?”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人恭敬地打招呼,“陈连长。”
只见陈瑞阳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宽背阔,大步走了进来。
他刚从堤防上下来,裤脚还沾着些许泥点,但军帽下的眼神锐利如鹰,直接扫向向卫阳和于老板,最后落在田桂花身上时,微微颔首,带着晚辈的恭敬:“田姨,您也在。”
“瑞阳?”田桂花又惊又喜,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陈瑞阳径直走到办公桌前,目光清冷望了眼于老板手里那张崭新的冰箱票,又一瞬不瞬看向向卫阳。
“向同志是吧?我是陈瑞阳,我想帮我家人申请一张冰箱票,这月的名额,能给我吗?我奶奶说要一台冰箱。”
向卫阳顿时傻眼。
陈瑞阳是本镇目前级别最高的军人,陈瑞阳的爷爷砍鬼子牺牲了,过世的父亲也牺牲在前线,陈瑞阳本人也是军人。
陈瑞阳莫说要一台冰箱了,要十台,他也得想办法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