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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曲

作者:家藏三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山顶,怪石嶙峋,突兀沉浮,如大海中漂泊的航船一般在黑褐色的土壤中起伏不定,绵延着伸向天际。石缝间或是杂草丛生,或是长着高高矮矮的大树灌木,犬牙交错,把整个山头装点得郁郁苍苍,倒也显不出人迹罕至的荒凉。灰白的天空中灰白的太阳正散发着灰白色的光芒,山顶上斑斑点点洒满灰白色的印记,如同一张巨大的患了白癜风的丑陋面庞。


    刘公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黄山之秀丽华山之峻伟,世之罕见。名山大川之所以能吸引仙人们的眼球,不过因其山势宏伟景色壮观罢了。


    我们眼前的这座山不高,仅仅百余丈而已,绵延也不过仅仅数十里,这样的山头在广袤的九州大地上比比皆是,比起那些名山大川实在是渺小得可怜。高度与气势比不过,名气在那些仙气缭绕的名山大川面前自然也是不值一提,就像高贵的皇族与卑贱的奴仆一样云泥两般。但凡生长在这个尘世上的,他就要有一个称呼,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称呼,或张三或王二麻子或阿猫阿狗都成。这座山小虽小点它当然也有自己的名字。山上石土混杂,景致一般,别说仙人们看不上,就连那些狐仙鬼怪对它也是不屑一顾,只有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兽和随遇而安的禽类,才愿意在这里繁衍嬉闹。山中常年飘荡着腐臭的霉味,闻之令人作呕,却也滋养了一些难得的草药,养活着山脚下那几十口子山民。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重复着单调的劳作,只求一日三餐卑贱的苟活着。


    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座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小山,会在树叶再一次变黄的时候忽然间声名大噪,惊得朝野上下目瞪口呆咂舌不已,从此它的名号响彻江湖,由此衍生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传说,在人们的茶余饭后久久地被津津乐道。


    树丛间的一块大石上,两人负手而立,一前一后,一长一少,一青一灰,一样沉凝的表情,一样专注的眼神。深秋的劲风带着啸声卷着砂石尘埃自树丛中窜出在草尖上飞起从他们身旁掠过,吹得他们的发丝不时地飞舞在空中,又不时地粘贴在脸上,吹得衣裾劈啪作响,吹得枯黄的干草和着树叶在脚下盘旋。他们不时地眯起眼睛,身形却如山石般稳立不动,俩人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似乎身旁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唯一能引起他们兴趣的是不远处的那条山谷,那条如磁石般吸引着他们目光的山谷。


    那是一个不大的山谷,站在山顶向下看去,颇像一只倒扣着的大碗,上窄下宽,四面山体刀削斧剁般陡峭,从上到下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崖上却是长满树木杂草,但此刻崖边三丈方圆却已经是寸草不生,到处是人力强行破坏的痕迹,就连一个树桩也没能留下来。山谷中原来有一条狭小的窄道,歪歪斜斜可容一人侧身而过通向外面,人称一线天,像极了大碗上的一道裂痕。现在,那条缝隙的上部已被乱石碎土填的满满当当,夯得实实在在,下面一丈多高被人工凿成拱形,路面宽了一些,但也是仅仅可供一辆马车出入。谷内的地面倒也平坦,地上横七竖八放着许多木头,一座二层木楼已具雏形。一群各式各样打扮的人们正在紧张而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山崖下还有一群人正在忙着开山运石,似乎是在扩大山谷的占地面积,又似乎是想把这只倒扣的碗做得更像一些。谷中四周分散站着十几个劲装打扮的汉子,一个个挺胸叠肚,手按兵刃,鹰一般的眼睛闪着寒光,一刻也不错神地注视着谷内众人的一举一动。


    这座山原来叫簸箕山。它的东西北三面俱是如刀砍斧削般陡峭的山崖,崖壁上寸草不生猿猴难攀,山南却有一段山势较为平缓,长满了树木花草,经过千百年的沧海桑田,终于被前人开凿踩踏出一条歪歪斜斜的山路通向山外。整个山因像极了一个巨大的簸箕而得名。


    离山不到十里有一个名叫李家疙瘩的小村子,村里住着的十几户人家,身无所长,就靠着山上的草药猎物树木为生。可是就在几个月前,经常在山中砍柴采药的乡农们惊奇地发现这座他们赖以生存的山峦忽然间就变了模样,山口一夜之间突然冒出一排排大树,大树中间堆了许多大石头,把原本就不宽敞的山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们想要进山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轻车熟路,而是身不由己地在山口打起了转转,那一堆堆山石,一株株大树似乎并无二样,可眼见得熟悉的山路就在不远处,却怎么也绕不过去,只转得日头早已从头顶飞过,转得林中已渐渐昏暗,却依然如故,人仍旧在山口打着转转。还有的转来转去竟然阴差阳错地踏上了那条山路,但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一阵风来,就莫名其妙的昏了过去,待到醒来时人又莫名其妙地躺在了进山口,浑身零件齐全,倒也安然无恙。事出怪异,大家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相约去向村里最年长的年老爹请教。


    俗语说树大成妖人老成精,这似乎对所有的长者都适合。不说别的,单是那满头华发满脸沟壑就足以让淳厚朴实的山民们望而生畏。德高望重的老爹眯眼摸着颔下稀疏的白胡子,喝了一口众人带来的米酒,吃了一口众人带来的兔子肉,沉吟半晌才眨了眨浑浊的双眼,然后神秘的说:“这是鬼打墙啊。你们中间肯定有人做了错事,得罪了山神或者是冲撞了太岁,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了,这才派遣鬼卒对咱们略施薄惩。要是你们还不认错,哼,哼哼。”老爹闭上了嘴,却留下无限的空间让大家遐想。


    年龄与经验有时候确实是可以唬住人的,老爹一番话可把乡民们吓坏了,这得罪了山神爷可就等于打碎了自己的饭碗啊,他们这些靠山吃山的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呀。大伙七嘴八舌央求老爹无论无何也要想办法帮大家渡过难关。


    盛情实在难却,更何况还有美酒佳肴。于是,看在堆满墙角的米酒和挂满房梁的野味的面子上,在乡民们崇敬的目光中,老爹领着大家伙带了祭品在山口拜天祭地,虔诚祈求老天爷给他们这些可怜的升斗小民一线生机。可恼人的老天如睡着了一般,对他们的祈求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几番祭祀无果,乡民们更加心神无主。在老爹的建议下,只好砸锅卖铁把祭品的档次提高了几级,而且在山口燃放了几个过年时才舍得点的震天雷,企图把睡梦中的老天爷惊醒。可如此折腾了几次,鬼打墙的怪事照样发生,慢慢的老爹的威望便不复存在,大家不得不又聚在一起,商量着要不要携家带口另寻它处安身,七嘴八舌吵了一天最终也没拿定主意。


    不料想在晚上一个神秘的声音突然划破夜空,清清楚楚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那声音尖利刺耳阴森可怖,如同来自地狱的冤鬼在凄鸣:“尔等生计艰难,特赐银两度日。但得守口如瓶,勿使消息外泄。如若外人知晓,全村鸡犬不留。”吓得村民们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许久后有胆大的悄悄出门看时,却只见夜色寥落除了呼啸的风声并无其它踪迹。人们哆哆嗦嗦躲进被窝,虔诚地念叨着所有他们知道的神佛鬼怪的名号,祈求他们能在危难时拔刀相助,然后睁大眼睛等着灾祸降临。许久许久,依旧是风声飒飒,并无想象中的恶魔降临。


    一夜无事,大家伙松了口气,本以为是场恶作剧,可谁知第二天早上各家各户的门前竟然真的亮闪闪地出现了一块银子,明晃晃闪得人俩眼生疼。村民们清贫日久,生活中自然善于精打细算,这银子虽说不多却也足够一家人一个月的生活开支。天上竟然真的掉下了美味的馅饼,大家伙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正在手舞足蹈相庆之时,有人突然发现一面山墙上不知何时被涂上了鲜红的俩个字,大大的占了半面墙,那红色浓得几乎要流到地上。有读过书的认出那俩个字是:闭嘴!联想到晚间那瘆人的警告声,大伙自然明白这俩字的意思,赶紧把它铲了去。字是没有了,那浓稠的血色却深深的渗进了人们的心里,红得耀眼,红得刺目,红得让人心惊肉跳。


    采药打猎是为了换银子生活,现在有了银子无需辛苦地采药打猎就可以生活下去了,何乐而不为呢?可这从天而降来路不明的银子又着实让大家伙花得寝食难安,这到底是咋回事?大家该怎么办呢?报官?哼!恐怕这白花花的银子马上就会变成打狗的肉包子一去不返,弄不好还会吃上一场官司。再说,那血似的红色警告虽说是从墙上抹去了,可还是深深地烙在了人们心头。千古艰难唯一死,谁愿意拿着自己的小命去碰那悬在半空中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的刀子。那就花了它?可万一这里面真有啥弯弯绕可咋办?花银子的本事大家伙谁也不缺,可这赚银子的本事嘛,嘿嘿,嘿嘿,嘿嘿嘿。要有那本事,谁他妈愿意窝在这山沟沟里吹着山风,看着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抓耳挠腮,千难万难,搔头捏鼻,左思右想,直挠得头顶童山濯濯,捏得面部平整像是碾子压过一般,却依然没有头绪。实在没辙了,大伙只好又讪讪地敲开了威望全失的老爹家门。老爹恼归恼却也没有过分推辞,只是谢绝了乡民们送来的米酒野味。他闭门想了三天,揪断了七八根胡子,终于说出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那就是:现在的老天爷是个新换上的老天爷,初来乍到威望不足管不住地上的恶鬼,偏又心地良善可怜咱们这些草木之人没有饭吃,这才命令财神爷悄悄给大伙送点银子让大家能够活下去。可是呢,他又担心让山神恶鬼们知道了会心怀不满,闹將起来搅得三界不宁,这才严令大家不得泄露。


    老爷子年轻时走南闯北在外面浪荡过多年,大伙自然谁也没有他见多识广,听老头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噢,原来高高在上的老天爷和人间的皇帝一样也是轮流着做的啊。于是又一次准备了祭品,全村人悄悄来到山口。而这一次却是只敬天不祭地。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又鉴于那神秘声音的警告,老爹领着大伙在一起对天盟誓:银子可以悄悄地花掉,但是老天爷給大伙赏钱的事却万万不可传扬出去,不然,没了银子事小,万一惹恼了那帮恶鬼再把什么灾难降到大伙头上,那可就划不来了。


    这种破绽百出的说法听起来固然可笑,却是我们中国几千年来司空见惯的一种怪象。寻常百姓在遇到自己想不通解不开的怪象时,几乎都会把它归结到鬼怪神仙身上,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就成了他们赖以慰藉的精神依靠,所以在一些举旗抗争者伪托天命兴兵举义时才会应者潮涌从者云集。


    从此这座山被大伙叫做了**山,全村人依约不再踏入山中半步。说来也怪此后每个月的那一天,各家门前便会出现一块足够全家人生活的银子,院墙上也同时会出现那俩个鲜红的血字:闭嘴。全村人战战兢兢又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们当然不会想到,在他们坐享其成的时候,暗中却有几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更不会想到,这块馅饼竟是如此之小,仅仅年余光景就会被他们吃光了。


    现在,这座早已人迹罕至的**山上竟又出现了这许多人,李家疙瘩那些乡民们若是知道了,还不得惊得把下巴颏掉在地上。


    “大哥,”站在右边稍后的青衣人用手把落在眼前的长发抚向耳后,终于耐不住寂寞打破了沉寂,“按照您的计划,赶在入冬这里就完工了。我们终于可以完成父亲的遗愿了。十年布局,十年辛劳,终于要有一个结果了。只是,大哥,这次您计划安排哪位兄弟出手?”


    左首的灰衣人轻轻摇摇头,转回身满脸含笑注视着他的兄弟,轻声道:“不。这次就不劳烦各位兄弟了。这是咱自己家的事,还是让我来吧。”


    青衣人一愣,抬眼看了看他的大哥,只见那双让兄弟们佩服无比的眼眸中依然闪着那种他们早已熟悉的执着,他颇为不解,急声问道:“大哥,你,你要去亲自动手?为什么?难道大哥信不过兄弟们?”


    “不,二弟你想多了,兄弟们跟我多年,我怎会信不过他们?没有兄弟们的赤胆忠心,哪有你我兄弟的今日?不相信这些生死相依的兄弟,这世上还有能相信的人吗?十年了,兄弟们为了搜集证据抛妻离子东奔西走实在是太辛苦,这次就不用他们了。毕竟刚才我说了这是我们自家的事,还是让我来吧。至于兄弟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他们大显身手。”


    “那……”青衣人还要说话,却见大哥在轻轻摇头,便立刻闭上嘴,只听大哥悠悠的话语传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些人在江湖上颇有地位,若是我们大张旗鼓的对付他们,以他们的人脉搞不好就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因此我们现在不宜树敌太多,不然,画虎不成反类犬,枉费了兄弟们十年辛苦……”


    “可是,大哥,”青衣人的嘴张合几次最终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大哥的话头,“这次的对手可都不是一般的武林中人,纵然是一流高手尚怵他们三分,大哥您身单势孤,怎敌得住这些虎狼之徒,再说您的身子……”


    “我这身子?嗨,老毛病了。我还撑得住。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计划了十年,等待了十年,绝不会让它功亏一篑。”那大哥轻轻咳了几声,笑了笑,慈爱的拍拍兄弟的肩膀又接着说道:“不用再争了。对付这些个宵小之辈,武功不一定是最好的办法。”他顿了一顿,努力压住喉头的刺痒,又接着柔声道,“二弟,你再传话给鹰组,让他们在撤出谷时把山口的阵法也一并拆去,记住,一定要安顿好这些工匠和周边的乡民,安抚好兄弟们,千万不能节外生枝,让我们的计划功败垂成。还有,这些东西要尽快备齐送来。”


    “放心吧,大哥。我这就去安排。”青衣人抬手抹了一把溢出眼眶的泪水,他早已觉察到大哥强忍着的不适。多年来在飘摇动荡的江湖上相依为命,大哥的睿智和果决已让他和兄弟们信服,知道此事已不容更改便不再多言,伸手接过大哥从怀里掏出的一张纸,打开匆匆一瞥,点头应了一声冲着兄长一拱手,身形一纵,飞鸟投林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不远处的林中。身手之矫健,竟是一位身怀武功的高手。树影里人影晃动枝叶乱摆,显然还有人也跟着他也离去了。


    灰衣人把目光移向兄弟消失处,面带微笑频频点头,似乎是对他矫健的身手大加赞赏。他知道在这林中兄弟一定会给他留下足够的护卫。多年来动荡不安的江湖生涯,让这个原本不知愁滋味的小兄弟变得心思缜密,做起事来也都是滴水不漏,不会给人留下任何破绽。


    他静静的站着,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直到两腿酸麻才回过神来。他跺了跺双脚,转过身来,依旧负手注视着山谷,眼中的温柔已变为坚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忍不住一拳捶在身旁的大树上,口中喃喃道:“十年了,十年了。善恶到头终有报,终于要轮到你们了。”喉头忽然又是一阵刺痒,忍不住大声咳了起来,许久方止,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擦了擦嘴,口中忽然一咸,摊开手时,一抹鲜红赫然出现在绢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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