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九月一日，开学的日子。
容疏已经在车上堵了十分钟。
他看了一眼车窗外密密麻麻的车辆，这场景似乎和梦里一模一样，他的太阳穴又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
容疏面色沉凝地看了一眼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和梦里一样下车:“陈叔，我就在这里下了。”
老陈看向容疏，只见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已经下了车，他忙加大声音提醒:“注意交通安全，学校附近发生了车祸。”
车祸……
这一切似乎又是重复的梦境。
容疏的肩膀被拍了一下:“真巧，刚下车走就遇见你了。”
容疏看着季明丞绿色的棒球帽，他罕见地愣了几秒:“你最近喜欢绿色？”
以前季明丞几乎没有绿色元素的服饰，他也不喜欢绿色。
“我哪里喜欢，这是我姐买的，非要我戴着，这是她最近喜欢的明星代言的，等她不在家我才不戴！”季明丞这才意识到自己头上还戴着季明萱扣在他头上的帽子，他忙摘下来装进了书包里。
“这车祸……诶，这不是沈贞玉吗？”
季明丞忙拿着手机给容疏看，照片里被撞的人的确是沈贞玉，他撞伤了膝盖，校裤已经被鲜血染至暗红。
“看着挺严重的啊，他还真倒霉，开学第一天就碰上这种事，这伤不知道要修养多久才能彻底好……”
容疏完全没有听清季明丞在说什么，他只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瞬之间冷凝下来，无形之中像是有一座牢笼将他囚住，他被牢牢困在里面，无法逃脱。
在今天之前，容疏还想那或许只是一个梦，一个他最近总会做的梦而已。
可是今天的事一次次印证了那个梦的真实性:车祸、堵车、季明丞的绿色棒球帽、撞伤腿的沈贞玉……
甚至季明丞的谈话都和梦里相差无几。
这一切让容疏有一种被未知力量操控着的恐惧。
容疏这几天总是反反复复做一个梦，梦里他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说，他是小说里的恶毒反派，沈贞玉是被他一次次欺凌陷害的主角受，秦则是拯救沈贞玉于水火之中的主角攻、还是容家真正的少爷。
秦则和沈贞玉相爱之后，容疏又惊觉自己也爱上了主角受沈贞玉，他对沈贞玉进行了一系列追求，沈贞玉拒绝后容疏又开始对他强取豪夺、手段卑劣。
之后容家抛弃了他，秦则也对他展开了报复……
最后容疏双腿截肢，死于无人问津的第三年冬天。
梦里容疏的行为太过愚蠢，以至于容疏坚信那不是自己，但是现在一切像梦里一样发生了，容疏才感到害怕。
难道他真的会做出各种恶毒的事欺凌沈贞玉，最后毫无尊严地在病床上受尽苦痛，郁郁而终？
容疏无法接受，他可以接受死亡，但他不接受这种死法。
“小心点！你已经出人行道了！”季明丞一把把容疏拉了回去:“你怎么了，失了魂一样？”
季明丞小心观察着容疏，这才发现容疏的脸一片冷白，没有一点血色，都怪容疏的肤色本来就很白，他竟然没有发现。
季明丞紧张起来:“是不是贫血了……”
“我没事。”容疏的声音很低，“先去学校吧。”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季明丞还是不放心，容疏有很严重的贫血，有好几次突然摔倒在地上，有次摔得严重后脑勺都缝了好几针，住了很久的院。
“不用，我可能就是最近没有睡好。”
季明丞只得跟着他去学校，他知道容疏不喜欢医院，一路上他更加小心注意着容疏的身体状况，以免他发生意外。
“你讨厌沈贞玉吗？”
“啊？”季明丞满脸问号:“我讨厌他干什么，我和他也不算很熟。”
但是梦里季明丞也不少帮着他欺负沈贞玉。
“容疏，难道你讨厌沈贞玉吗？”季明丞问。
“没有。”容疏想了想还是道:“学校还有人欺负他吗？”
“应该没有了，你帮了他那么多次，学校的人也不太敢欺负沈贞玉了，只是沈贞玉有些不爱说话，可能有些内向吧，他也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季明玉开始降低声音:“其实学校有不少人暗恋沈贞玉，但也有人看他不顺眼，你也知道，沈贞玉家境不好，而学校大多都是家境富裕的，这事老师也不管。”
“……暗恋？”
梦里确实有不少人喜欢沈贞玉，比如宋冶、顾北辰、薛鸿……
“有不少男生也喜欢他，因为沈贞玉长得挺漂亮的。”
容疏点点头:“确实。”
沈贞玉长得清濯出尘，宛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
“其实……”季明丞看着容疏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喜欢容疏的人也绝不在少数，但是没有几个敢向容疏表达心意，更没有人敢骚扰欺凌他。
因为容疏是容家的孩子，容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容疏的五官无一处不精致，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女娲娘娘用心捏造出来的，他连皮肤都细腻如玉，美得像一幅画一样，挑不出一点瑕疵；同为人类，季明丞时常觉得自己粗糙又随便，和容疏不是一种生物。
容疏久久没有等到季明丞的后续，不由看向他:“其实什么？”
“……没什么。”季明丞转移话题:“沈贞玉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
他们已经到了校门口，现在聚集的人比刚刚少多了，容疏看到了秦则的背影。
他和秦则没有太多接触，但是这几天梦里秦则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他总是梦见秦则一脸冷冽阴鸷地站在他面前，问他断了腿的滋味怎么样？
“你在看……秦则？”季明丞顺着容疏的目光看见前方的秦则。
“你认为该如何与秦则做朋友呢？”
“秦则……”季明丞忽然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
容疏感觉他有点不对劲:“秦则怎么了？”
季明丞看向容疏坦然又清澈的眼睛，“容疏，你是不是失忆了？”
“失忆？”容疏根本不知道季明丞在说什么，“我没有失忆。”
“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季明丞满眼疑惑:“你忘记你和秦则已经分手了？”
分手？！
容疏惊讶极了:“我和秦则？”
分手这个词能用在他和秦则之间吗？他记忆中和秦则都没有什么接触，更没用恋爱过，哪来的分手？
“你和秦则在高二恋爱了，但是暑假分手了，你跟我说突然不喜欢他了。”季明丞打量着容疏:“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容疏根本不记得这回事，到底是季明丞记忆错乱了还是他记忆错乱了？
他和秦则怎么可能谈恋爱？这太荒谬了。
但季明丞态度很坚定，容疏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真的失忆了。
但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现在容疏总要接近秦则的，他要改善和秦则之间的关系，改变被秦则搞死的结局。
他也要开始接触秦则的家人了，那原本是他的亲人，秦则才是容家的真少爷。
从小容疏就知道自己不是容家的亲生孩子，他早已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不属于自己的容疏不会贪恋，但是在秦则回到容家之前，他要尽量改变惨死的结局。
死也行，至少让他干干脆脆地走。
-
下定决心后，容疏拿着书包坐在了秦则身边。
秦则整理书的动作停下了，他静静地看着容疏，在这期间教室里不少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秦则是一个很难接触的人，他没什么朋友，没有人和他坐在一起；尽管他成绩年级第一，也没几个人愿意问他问题。
秦则这个人太冷了，他周围的气压好像都比别人低几度，容疏一靠近他就想起梦里秦则那张冰冷的脸，充满了恨意和嘲讽，犹如恶魔。
但秦则看了他几秒便彻底收回了目光，好像已经把容疏当做了空气。
季明丞这时才反应过来，容疏真的和秦则成为了同桌，秦则的位置一直是最后一排靠窗，季明丞只能坐到容疏的前面。
秦则真的很难接触。
容疏拿题去请教秦则，秦则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扫了一眼习题，然后说你会，说完秦则就继续刷题，从始至终秦则都没有看他一眼。
容疏备受打击:“你……真的看了吗？怎么就确定我会？”
秦则依旧头也不抬，只是语气更加笃定:“你会。”
第二节下课容疏找了一道自己真的不会的题，“第二问我不太懂。”
秦则讲题很清晰，他只讲了一个思路，容疏瞬间理解了，算出答案给秦则看。
但除了问题容疏想不到还能怎样和秦则拉近距离，秦则太孤冷了，容疏也不是很会和别人交流。
直到晚自习结束，他和秦则也没有什么进展。
秦则一下晚自习就没了人影，容疏盯着他的座位陷入沉思。
“疏，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季明丞拍了拍容疏的肩膀。
“秦则平时怎么回家？”
“摩托啊。”季明丞立刻道:“他的车停在校门处的停车所，不过他现在不会回家，他在夜色工作。”
“你这么熟悉？”
季明丞对秦则的行踪简直是信口拈来。
“你以前经常带我去那里找秦则啊，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容疏:“……”
夜色是一所酒吧名，在商业街。
商业街依旧很热闹，开学第一天的高中生像是饿狼一样集中在各个美食餐厅里大吃特吃，季明丞买了两个抹茶冰淇淋。
他们在夜色找了一处偏僻的位置坐下，容疏点了两杯果酒便开始吃冰淇淋。
容疏在酒吧里张望秦则的身影，但他瞅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见秦则。
右侧的位置突然陷了下去，容疏闻到了呛人的酒气，他刚想站起来就被一双手牢牢按住了腰。
“小美人，怎么还穿着校服，成年了吗？”
容疏浑身一僵，季明丞怒气冲冲站起来就要打爆这个油腻男的狗头，然而有一个人比他更快，那个油腻男肥硕的身体已经被他单手拎着摔在了地上，季明丞甚至能感受到地板都在震动。
那男人显然醉的不轻，被这么一摔竟然就晕了过去，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板上。
“秦则，你刚刚那招真帅，你是学过武吗？”季明丞自认打架还行，但和秦则比起来他只能算是还会三脚猫功夫。
秦则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一直看向容疏:“这里鱼龙混杂，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你能来，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来？”
“我在这里工作。”秦则开始收拾碎在地上的酒杯和污渍。
秦则的目光时不时滞留在容疏的唇角，那里沾了一点白色的奶油，容疏皮肤很白，那一丁点奶油也不明显，偏偏秦则注意到了。
容疏若有所觉地那纸巾擦了擦嘴，秦则的目光才收回去。
其实秦则留意容疏很久了，他们一来到酒吧秦则就注意到了。
容疏一勺一勺心不在焉地吃着冰淇淋，眼睛却在搜寻着什么，透露着一些茫然。
清容姝艳，舒隽昳丽的少年，他的存在无疑是酒吧最亮眼的风景线。
容疏本就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仿若美玉，剔透如雪，他浅棕色的眸子如同琉璃，眉眼盈盈，清纯之中自带无形的媚意，美色向来比酒更加醉人。
不少人都大胆地打量着容疏，更有不少黏腻的目光在容疏身上流连，这让秦则有些不悦。
他正要去提醒容疏远离这里就见一个男人坐在了容疏身边，秦则根本不记得思考了，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摔在了地上。
秦则的目光又落在了容疏的腰上。
容疏只穿了一件校服短袖，白色的短袖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松，被扣住腰时更显得身姿纤薄。
容疏的短袖明明还是白色的，并没有脏，但秦则觉得上面留下了无法洗掉的手印。
容疏应该永远呆在干净、舒适、美好的环境里，他不应该在这里遭遇这些。
于是秦则再一次劝容疏离开这里。
“你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工作吗？工作到多久？”
“……凌晨是我换班的时间。”
秦则察觉到容疏有些不对劲，容疏明明知道他的工作时间。
可能忘了吧，这对于容疏来说或许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是秦则不明白容疏既然已经和他分手了，为什么还是靠近他。
秦则想不通，他把这些抛之脑后继续工作，一分钟后秦则回来给他们重新上了两杯之前碎掉的果酒。
眼看秦则又要走，容疏忙喊住他:“秦则。”
秦则站住脚步，眼神询问地看向容疏。
“你可以来给我补习吗？……我给你钱。”容疏道:“你也看到了，我有点偏科，本来想请个家教老师，但今天你给我讲题很好，我想请你帮我补习数学，可以吗？”
秦则看了容疏好一会儿:“你不用特意给我提供工作。”
一年前容疏也是这样让他帮忙补习，他也答应了秦则的追求，但两个月前容疏又果断地和他分手。无论秦则如何挽留，容疏只是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不是，是我真的想要你帮我补习。”
“在学校可以帮你。”
容疏仍然不放弃:“那星期天呢？你是不是又要上班?我又到哪里问你?”
“你可以找个家教。”秦则道。
“我就想要你。”
容疏发现秦则没有看起来那么难相处，其实他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他更不想放弃了:“我就要你，其他人我都不要。”
季明丞重重咳嗽了两声，他向容疏眨眼暗示他说的话有歧义，什么就只想要你……
然而容疏没有发现话里哪儿不对，他依旧认真地看着秦则，等着秦则的回答。
“容疏，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秦则道，“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容疏愣住了，回过神时只看到秦则离开的背影。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怎么会呢？
你才是容家的真少爷，我所有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你的。
但现在……
他所能给秦则的东西是什么呢？容家所有的一切本就该是秦则的。
他应该立即把身份还给秦则，把占用秦则的一切资源也一并还给他。
可是他怕像梦里那样死去。
再等一段时间，等梦里的剧情避免了，或者等秦则和他关系好到不会弄死他之后……
秦则在人群后依然注意着容疏，他发觉容疏被拒绝之后心情明显低落。
可是……
容疏当初说的很对。
他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的人生如同两道永远平行、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他和容疏永远不会有交集，即便有过短暂的交集，交集之后也只会是永久的分离。
所以，没有必要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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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