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航站楼的玻璃幕墙,映出刘绮匆匆的身影。
她拖着登机箱刚跨出自动门,一声短促的车鸣便刺破嘈杂的人声。
发丝被穿堂风撩起的瞬间,她下意识按住飞扬的鬓角转头。
黑色轿车的防窥车窗,正缓缓降下。
周政民从方向盘后探出半张脸,眼角笑纹里盛着黄昏的光影。
“上车。”
他屈指敲了敲方向盘,金属碰撞声混着引擎怠速的震动传来。
刘绮疾步快走,单手发力将行李箱稳稳推入自动弹开的备箱。
未等车门完全停稳,她已侧身拉开后座,一个利落的弯腰钻入车内。
两人默契地跳过了客套的寒暄,对话直切要害。
“蓝姐的遗产纠纷案,判决结果前几天刚刚下来了。”
周政民转动方向盘驶离高架。
将手机屏幕上的裁决书照片,展示给后座的刘绮。
“当时我陪着蓝姐去做的遗嘱公证,在这种情况下,结果确实在意料之中。”
刘绮扫了一眼周政民的手机屏幕,淡淡说道。
周政民笑容里带着律师世家的笃定。
他虽然并没有成为一名律师,但自小在老爷子的耳濡目染下,多少也熟知一些法律条款。
“胜诉概率本来就在九成以上。”
刘绮用食指抵住太阳穴缓缓画圈,这个标志性的减压动作暴露出她连日来的紧绷。
随着案子的尘埃落定,现在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村子拆迁程序的推进。
他们要确保,那笔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补偿款,能成功落入相家的口袋里。
刘绮巧妙地岔开话题。
“周数最近……还好吗?”
尾音刻意拖长的试探里,周政民从后视镜捕捉到,她正支着下巴凝视自己,那目光好整以暇。
他别过脸去,躲开了刘绮的视线。
方向盘上的指节微微发白。
“那孩子,最近在碰一些不该他接触的事情。”
刘绮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
“早该料到的。”
“我们拖延得太久,让那两个孩子纠缠得太深了。”
周政民移开视线,沉默像一堵墙般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位历经沧桑的长者比谁都清楚,老爷子的底线如同不可逾越的国境线。
那个孩子永远不可能,被允许踏上韩国的土地。
而周数精心编织的所有未来图景,不过是被执念蒙蔽理性,织就的海市蜃楼。
车辆碾过最后一段柏油路,窗外城区的轮廓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
刘绮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真皮座椅,终于将韩国之行的细节逐一道出。
从医院里老爷子的情况,到周暻珉在医院前抛出的交易条件。
“他开出的价码很明确。”
她忽然掐断叙述,指甲在膝盖上留下半月形压痕。
“用周数回国,换你们全身而退。”
空气像突然凝滞的虫茧。
刘绮抬起睫毛时,发现周政民正用目光审视着她的伪装。
她不得不补上那个悬在舌尖的问题。
“现在,该你做出选择了。”
他们三个人深知,这一场暗中交易对于周数来说,是绝对不存在公平可言的。
作为韩国时尚界风头正劲的平面模特,周暻珉的事业根基深植汉江两岸,跨国发展本是伪命题。
唯一的破局密钥,是让老爷子松口应允周政民重返首尔。
然而,这里面唯一需要牺牲的,便是周数的自由!
刘绮几乎是在赌——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赌周政民终究无法突破人性的底线。
他们两个人,自周数出生以来,几乎是每时每刻陪伴在那孩子的身边,看着他长大成人的。
那份沉甸甸的亲情,几乎让刘绮放弃了原本的念头,心甘情愿只做周数的母亲。
那么周政民呢?
他会被这种亲情感化,让周数过不被摆布控制的人生吗?
刘绮的指甲无声地掐进掌心,她抿紧嘴唇,屏息等待着周政民的回答。
“吧嗒”一声。
车窗降下的机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周政民从西装内袋抽出细长的薄荷烟,银质打火机在黄昏里划出冷光。
他偏头的角度刚好让碎发垂落,遮住眼底情绪,唯有香烟燃烧的红点时明时暗。
淡青色烟雾蛇形攀升时,他忽然抬手将额发向后梳去。
这个曾让刘绮心动的动作,此刻带着陌生的狠劲。
烟草灼烧的声音里,他喉结剧烈滑动,像在吞咽某种无法言说的苦涩。
那些戒烟的承诺,那些晨起替她系围裙的温柔,都随着烟灰簌簌落在真皮座椅上。
“那就,让我以父亲的身份,为他最后做一些事情吧。”
刘绮绝望的闭紧双眼,睫毛剧烈颤抖,如同垂死的蝴蝶。
她将后脑重重砸向真皮座椅,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隔绝在紧闭的眼睑之外。
在周家夫妻达成共识后的几天里,相世安正做着发财美梦时,突然被领导传唤到办公室。
推门而入的瞬间,他就敏锐地察觉到经理阴沉的面色。
战战兢兢地为经理的保温杯续上热水。
双手恭敬地递到对方面前后,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静候经理发话。
“你自己看看!”
经理猛然将文件劈面掷来,纸张如雪片般哗啦散落一地。
相世安条件反射般矮身去捡。
指尖刚触到纸页时还挂着讨好的笑,却在瞥见内容的瞬间瞳孔骤缩。
那叠纸最上方,赫然压着他的短期雇佣协议。
而下面露出的学历证明边缘,还残留着拙劣修图软件的锯齿痕迹。
相世安还想争辩,手里攥着的文件都捏皱了,但经理已经起身开门走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
带起的风掀起了他的西装衣角——他被解雇了,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忽然一脚跌落下来。
电梯里的镜子照出他松开的领带,公文包里解雇通知被胡乱塞在里面。
在电梯下行的过程中,他盯着按键发呆。
突然,一股灼热的怒意从胸腔窜上喉头,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操!”
他咬着后槽牙挤出咒骂,攥紧的拳头在西装裤缝上蹭出汗渍。
“是哪个孙子在老子背后捅刀子?!”
玻璃幕墙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哪天我要是发达了,非弄死他不可!”
相世安猛地拽了拽勒在肩上的电脑包背带,纸箱里散落的离职证明和钢笔硌得他小臂生疼。
推开旋转门的瞬间,初春的热浪混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
他忽然停住脚步,仰头望向这座高耸的金色建筑物,脖颈绷出凌厉的线条。
下一秒,纸箱划出抛物线,文件像雪片般砸向斑马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