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尚善监已经是临近三更,夜色深得连空气仿佛都浓稠起来,但是李烁却丝毫的睡意都没有。
坐在大通铺上,看着那一方被火蜡封口的红色锦盒,李烁忍不住的苦笑。
他觉得自己自打来到了这个世界,入了这深宫,就好像变成了一片在大海中漂泊的树叶。
是沉是浮,向前还是向后,自己完全都左右不了,只能随着海浪的推搡飘飘荡荡。
“治疗风疾的膏药……骗鬼鬼都不信。”
轻轻晃了晃那方锦盒,感受到里面似乎是一块铁质物件的震动,李烁长叹了口气,将锦盒安安稳稳的放到了大通铺旁边一个隐秘的缝隙之中。
眼看着天色距离亮天还早,脑子乱糟糟的李烁索性盘膝而坐,催动了体内的真气……
接下来的两天,李烁按部就班的做着尚善监的活计,跟随着洪寅前往各宫送膳。
话说这段日子送膳,李烁也算是将整个大乾的后宫走了个遍。但和他最初想象的不同,身为一个送膳的小太监,送了十多天的膳食,除了慈宁宫那边之外他什么信息都没有收集到。
这后宫里的各宫各殿,和监司还不一样。伺候那些贵妃嫔妃的下人主要是宫女,对于太监这种“外人”,各宫都警惕的很,轻易不会当着李烁这种小内侍的面,说什么关于宫内的事情。
就这么一晃眼,就到了第三天。
一大早,趁着洪寅下了值回去补觉,李烁便回了耳房取了那方锦盒,躬身一路穿行来到了位于皇庄附近的御马监。
和其他十二监司不同,御马监所处的位置,已经是皇宫的最边缘。隔着一道宫门之外,就是占地广袤的大乾皇庄和马场。
相比于李烁曾经带过的内官监和现在的尚善监,作为十二监司里第二权势部门,御马监的气派自然也不是其他监司能比拟的。
至少,不论是在内官监还是在尚善监门前,李烁都没有见过身披明光铠甲,手持金爪的禁军值守巡逻。
“站住!干什么的?”
就在李烁伸着脖子,望着眼前宛若一个军营般密不透风的御马监大门之际,一个身着绿袍的门禁太监呼喝了一声。
“公公好,给公公问安!小的乃是尚善监的小烁子,受人所托,过来拜见典马司监理太监佟二宝,佟公公、”
“尚善监的?”
听到李烁自报家门,那值守门禁的长随翻了翻眼皮,嗤笑了一声。
“一个尚善监送饭的,你找佟公公什么事儿?滚滚滚滚,大清早的别让我叫禁军把你扔内务府去。妈的,什么人都敢往咱御马监跑了。”
被那人喝骂了一句,李烁咧了咧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各个监司之间的差距之大,甚至大过人和狗的差距……这含权量高的监司,就特么是和一团和气的尚善监不一样啊。
一个御马监的长随就已经嚣张到这个程度了,那特么司礼监还不得飞?
显然,此前老黄教的那套说词,在这个长辈面前是行不通了。无奈之下,李烁将手伸进了怀中,掏了半天,掏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
在这半个月之内,李烁在老黄那已经花掉了两百两的金锭,但说实话花那些金锭子的时候李烁不心疼。
因为那些金锭子都是陈妙真送给他的。
但现在,手里拿着这五十两银票,看着眼巴前鼻孔朝天的门禁长随,李烁是真有点肉疼。
不为了别的,这五十两银票……是特么他这个月的俸银……是辛辛苦苦学了半个月规矩,送了半个月膳,经历了两次轮回第一次从大乾皇帝那赚来的窝囊费!
可是没办法,为了完成对陈妙真和苏沫的承诺,这窝囊费还真就不能留。
笑吟吟地走到那长随身旁,李烁将银票顺滑且隐秘地塞进了那人的袖子。
“劳烦公公尊驾,替小的给佟公公递个话。就说他此前托人求得疗风疾的膏药,小的给他送来了。”
“哦?”
攥着李烁递上来的银票,再听李烁是来送药的,那长随终于将鼻孔放了下来。
看了看李烁怀中的确抱了一方常用来装药丸的锦盒,他略一犹豫后摔下了句“等着,别乱跑”,便快步走进了御马监大门之内。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随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李烁便见到那长随再次出现在了大门之前。
“哎呦,小公公,你瞧瞧这事儿弄的。你要早说是佟公公等了许久的膏药送来了,咱家不立马就给你带进去了吗。还至于让佟公公催促,你瞧瞧,你瞧瞧……”
还没等李烁弯腰行礼呢,他的双手就被那长随一把握住。顺带着……一张硬邦邦的银票,就塞进了他的手里。
感受着那银票正是刚才自己忍痛送走的五十两,李烁眉头一挑。
瞧这架势,是刚才佟公公说了什么?
嗯、
从这长随前倨后恭的态度来看,这锦盒里的东西,对佟公公确实很重要。
“劳烦公公了,既然如此,便请公公给小的带个路。尽快将膏药送去佟公公那里,以便早些治了佟公公的风疾才好。”
“是极,是极!小公公跟咱来吧!”
见李烁没有因为刚才怠慢而发难的意思,那长随长长松了口气,赶紧弯腰引着李烁进入了御马监的大门。
这一次李烁没有走胡同,进了大门之后,他就直接被领进了御马监东侧的一个堂屋。
从这堂屋的落位来看,那位患了风疾的佟公公,在御马监里的权柄不低。至少……也是能排进前五号的管事。
“小公公,请进。佟公公在等着了。”
那长随直接推开了堂屋的大门,便将李烁请进了屋里。
刚刚踏进门槛,李烁就看到一个颇为高大健硕,和他以往见过所有太监都不太一样的身影,正肃立在一块“忠”字匾额之下。
见对方身穿着一身红色锦袍,李烁赶紧见礼,同时双手将那方锦盒高高举起。
“小的尚善监小烁子,给佟公公请安。这是治疗公公风疾的膏药,幸不辱命,小的给您送来了。”
“嗯。”
面对李烁的见礼,那魁梧的身影只是略微哼了一声,便将锦盒接过。
下一刻,李烁便听到了蜡封被掰开的声音。
咚。
锦盒被打开,过了片刻功夫,便又被快速关闭。
不过那魁梧的身影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信息,将目光锁定在了李烁的身上。
“你……就是小烁子?”
“回佟公公的话,小的正是尚善监小烁子。”
“嗯,好。看起来倒是个人才,尚善监那头不过是送膳递水的衙门,你这样的人才,在尚善监倒是浪费了。这样好了,回头我去和尚善监那边知会一声,你就不用回去了。就留在御马监,以后给我做个……做个……”
很明显,那张老黄留在锦盒中的纸条,被佟公公看到了。
但同样很明显,如何将李烁安置到御马监当差,他完全没想好。
没想好,他索性不想了。
上下将李烁看了两眼之后,他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刚才为李烁引路的长随身上。
“小军子。”
“在,佟公公您吩咐。”
“刚才小烁子过来求见咱家,你是不是从中为难了?混账东西,烂泥扶不上墙!这御马监是给你耍威风的地方吗?从明儿开始,你给我滚去马场喂马。”
“小烁子。”
随口将那长随的差使给卸了,佟公公一手拿着锦盒,一手指了指正在看戏的李烁。
“以后他的差使,就由你接手了。好好做,不要令咱失望。”
啊、
光荣上岗的李烁一时间有点崩不太住。
敢情这御马监的差使,还能这么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