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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血脉之外的回响(一)

作者:该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院中那场撕心裂肺的悲号,如同骤然席卷的狂风骤雨,猛烈地冲撞过每一寸湿漉漉的空气,留下满地狼藉的泥泞和一种近乎虚脱的死寂。赵卫东高大的身躯在泥水里蜷缩成一团,额头抵着冰冷的、沾满污泥的藤椅腿,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抽泣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那半截断裂的青铜镇尺,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嵌进皮肉里,成了连接他与藤椅上那个枯槁身影唯一真实的触感。


    “爹……爹……”他破碎的哽咽声低低地在喉咙里滚动,如同濒死的兽在舔舐深可见骨的伤口,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茫然和无措。三十二年的漂泊、寻找、绝望与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将他彻底击垮在这片泥泞之中。他甚至不敢抬头,不敢再去看父亲那张被痛苦和青灰色纹路扭曲的脸,仿佛只要不看,那沉重的呼吸声就能证明这并非一场幻梦。


    晓晓小小的身体依旧紧紧依偎在藤椅旁,小脸上泪痕未干,大眼睛红肿着。她看着泥地里那个蜷缩颤抖的陌生男人——她的“叔叔”,看着他身上那件湿透的、沾满各地不同颜色泥土和草屑、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军绿色棉大衣,看着他紧握断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手。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血脉深处奇异的悸动,让她小小的胸膛也堵得发慌。她伸出小手,怯生生地、极其轻微地碰了碰赵卫东剧烈起伏的、沾满泥浆的肩头。


    那微小的触碰,却让赵卫东浑身猛地一颤!他如同被烙铁烫到,骤然抬起头,布满血丝、被泪水和泥浆模糊的眼睛惊恐地看向晓晓,眼神里充满了被巨大痛苦淹没后的脆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


    晓晓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吓得缩回了手,大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带着委屈和无措。


    “作孽……真是作孽……”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的叹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陈姐胡乱地用衣袖抹着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那额角被布条草草压住的伤口又渗出血丝,混着泪水和污泥,狼狈不堪。她看着泥地里失魂落魄的赵卫东,看着藤椅上气若游丝、身体还在无意识抽搐的老赵,再看看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晓晓,一股混杂着心疼、酸楚和巨大疲惫的力量终于支撑着她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


    “都……都别愣着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像是在命令自己,也像是在唤醒这院中所有被悲伤冻结的灵魂。她弯腰,一把扶起刚才掉落在泥泞里的破搪瓷脸盆,盆底还汪着浑浊的泥水。“晓晓,去!把炉子里的火捅旺点!粥怕是糊了底了!再……再烧一锅热水!快!”她急促地吩咐着,目光扫过赵卫东,“你……卫东是吧?别在地上趴着了!快起来!把你爹……把爹抱屋里去!这外面湿气重,冰窖似的,他……他受不住!”


    陈姐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急切,驱散了部分凝重的悲伤。晓晓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用力地点点头,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往厨房跑。赵卫东被陈姐那声“爹”和“抱屋里去”的命令震了一下,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瞬。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藤椅上父亲那张青灰色、痛苦抽搐的脸,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害怕自己笨拙的动作会再次伤害到父亲,害怕这失而复得的至亲下一刻就会在怀里彻底失去温度。


    “快啊!”陈姐见他还在发愣,又急又气地吼了一声,声音劈了叉,“他身子冰得吓人!你想冻死他吗?!”


    这句话如同鞭子,狠狠抽在赵卫东心上。他猛地从泥地里爬起来,膝盖处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那是刚才重重跪地留下的淤伤。但他全然不顾,踉跄着扑到藤椅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却又因过度紧张而显得僵硬无比。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沾满湿泥和冰冷雨水的大手,微微颤抖着,探到老赵瘦骨嶙峋的身体下方,触手所及,是隔着单薄衣物透出的、一种非人的冰凉,如同抱着一块深埋地底的寒玉。


    赵卫东的心脏被这冰冷的触感刺得狠狠一缩,巨大的酸楚再次涌上喉头。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父亲那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枯槁身体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来。老人的头颅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里,花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他同样冰冷的脸颊。那股混杂着陈年药味、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赵卫东窒息。他抱着父亲,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如同抱着易碎的琉璃,又像是在背负一座沉重的大山。湿透的裤腿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泥浆在脚下发出粘腻的声响。他不敢低头看父亲的脸,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扇敞开的、黑洞洞的屋门,仿佛那是唯一的生路。


    陈姐紧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那个破盆,目光警惕而复杂地扫过院墙角落。刚才混乱中,她似乎瞥见院门外通往小路的拐角处,有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瘦高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形……像极了秦观山!但此刻她无暇细究,老赵的情况才是火烧眉毛。她加快脚步,抢先进了屋,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药味、霉味和老人特有气息的陈腐空气扑面而来。她摸索着点亮了桌上那盏光线昏黄的煤油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放炕上!轻点!轻点!”陈姐指挥着,手忙脚乱地掀开炕上那床同样散发着陈腐气味的旧棉被,露出底下还算干净但冰凉的土炕席子。


    赵卫东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父亲放在冰冷的炕席上。老赵的身体接触到硬实的炕面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眼皮下的眼球再次剧烈地转动起来,枯瘦的手指也猛地向上弹动了一下。


    “爹!”赵卫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扑到炕沿边。


    “别围着!他需要透气!”陈姐一把拉开他,动作麻利地开始解老赵身上那件同样被雨水打湿、冰冷沉重的旧棉袄。“晓晓!热水!热水烧好了没?!”


    “来了!姨!”晓晓小小的身影端着一个小木盆出现在门口,盆里冒着腾腾热气。她的小脸被灶火烤得通红,额角挂着汗珠,眼神里还残留着之前的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赋予任务的专注。


    “快端过来!”陈姐接过木盆,将里面滚烫的热水倒进一个豁了口的旧铜盆里,又兑了些凉水,试了试温度。然后,她拧干一块半旧的粗布毛巾,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老赵脸上、脖颈上的泥污和冰冷的雨水。


    “卫东,把你身上那湿透了的皮也扒了!杵在这儿像个冰柱子,是想给你爹当冰窖使唤吗?!”陈姐头也不抬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


    赵卫东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彻骨的寒意正从湿透的军大衣里源源不断地侵入骨髓。他笨拙地解开那沉重冰凉的扣子,将湿漉漉的棉大衣脱下来,随手扔在冰冷的地面上。里面是一件同样湿透、磨得发白、打着深色补丁的粗布褂子,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精壮却同样布满风霜痕迹的身躯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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