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腥腐的风裹挟着肉眼可见的、闪烁着 病态微绿荧光的孢子云团,像某种活物的呼吸般重重拂过提纳里汗湿的额角,黏腻得几乎令人窒息。他猛地压下身体,避过一根横生出来、表皮呈现出诡异螺旋纹路的尖锐荆棘,肩后的箭袋因剧烈的动作发出“哗啦”脆响,里面的箭矢相互碰撞清冷的声音在这片过度活跃到近乎癫狂的雨林背景音中显得如此突兀。
身后,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与野兽般的低吼交织在一起——那是柯莱的喉咙里压抑出的“嗬…嗬…”声。这声音早已剥去了那个因“魔鳞病”而敏感羞涩、捧着蕈兽图鉴如获至宝的少女的痕迹,如今这嘶鸣尖锐、扭曲,饱含着“死域”能量侵蚀下非人的痛苦与某种被强行灌注的狂热。提纳里借着一次急转弯回望,心脏像被冰冷的铁钳攥紧——跃过一丛疯狂滋长、叶片卷曲如异形爪牙的发光蕨类时,柯莱裹着夜行衣的手臂袖口已被撕裂,露出的皮肤下,深紫色的能量脉络正如同活物般疯狂地向上蔓延,从腕部一路攀爬至指节。那双手,那双曾经小心翼翼地绘制植物标本图、温柔安抚受惊蕈兽的手,此刻五指扭曲成狰狞锐利的钩爪状,徒劳地抓过一根粗壮的古藤,灼热的死域能量留下深绿色的、如同毒液腐蚀般的焦痕,散发出刺鼻的硝烟与枯萎气息。
“怎么会……” 提纳里的低语带着近乎绝望的沙哑,瞬间被四周喧嚣的虫鸣、怪异的叶啸以及柯莱的嘶吼吞噬殆尽,仿佛这雨林本身就是一个贪婪咀嚼着理性声音的巨大熔炉。“虚空终端…不是已经…禁止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被用力挤压出来,恐惧和困惑如同藤蔓绞缠着他的思绪。这绝非简单的失控!他踩着脚下骤然踩碎的一颗巨大、颜色艳丽的菌异常盖,粘稠腥滑的汁液四溅,几滴溅到靴面上竟滋滋作响,冒出诡异的薄烟。疾冲中,狐族敏锐的耳尖因身后脚步声的极速迫近而剧烈颤动,几乎要抽筋。就在那一瞥间,他看到了——柯莱时奔跑衣物下若隐若现的幽蓝色冷光,死死吸附在她的后腰处。那个教令院的虚空终端!它如同活物心脏般在律动,闪烁着不祥而规律的蓝芒,早应被销毁的装置!那些原本用于知识传输的无形数据流缆线,此刻却像拥有自我意识的贪婪海葵触手,深深扎根于少女脆弱的脊椎神经束,疯狂攫取、同化着她摇摇欲坠的自我意识。
当柯莱第三次扑向他原先落脚的水洼,带毒的泥浆在她爪下猛烈爆开时,提纳里清晰地捕捉到她浑浊瞳孔中翻涌的暗色涡旋——那不是草元素力与森林共鸣的温暖绿芒,也不是他熟悉的力量。那是一片绝对的、吞噬光线的深邃污秽,是禁忌知识如同深渊爬虫钻入灵魂后引发的剧烈畸变反应,在蚕食生机的同时,竟透出一种冰冷的、非理性的“秩序感”。
就在他几乎被绝望扼住咽喉,踉跄踏碎一枚散发着微弱星芒的星螺之时,歌声——毫无征兆地渗透了他的意识。
那不是人间的旋律,却拥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清冽与穿透力。它像由冰冷的月光织成的无形蛛网,精准地捕捉到他狂奔中紊乱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强行将其纳入某种怪诞的韵律之中。提纳里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完全违背他意志地顿在了一丛色彩异常艳丽、花瓣边缘闪烁着代码般流动蓝光的帕蒂莎兰前。歌声中蕴含着一层扭曲变调的草元素生命律动,本该是生命之音,此刻却混合着大量刺耳的、高频的电子嘶嘶声以及虚空终端时启动那种令人作呕的低沉嗡鸣,如同某种亵渎神明的二重唱。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拨开前方沾满露珠、却闪着金属光泽的层层厚重蛛网。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笼罩在诡谲寂静中的环形空地展现出来。数棵形态异常高大、树皮布满暗金色几何纹路的娑罗树环绕四周,它们垂落的金色花穗不再是柔美的丝线,反而向下投射出聚焦的、舞台聚光灯般强烈而冰冷的光柱,将中央区域照得一片惨白透亮。而在这人造的光雨核心,红发的舞者正以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高速旋转着。她的舞姿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诡异得令人胆寒。层层叠叠的舞裙翻飞如活物,翡翠色的光晕在她周身流转成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吸力的漩涡,仿佛要将周围一切物质连同光线都吞噬进去。每一次莲步轻移,脚踝上铃铛的声响都精确得如同机械节拍器。
提纳里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下坠,刹那间几乎停止跳动—— 就在那舞圈边缘,在他所没有注意到的时刻,柯莱正以一种绝对臣服的姿态僵硬地跪伏在地!她的双手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般合十,但动作却完全失去了人类肌肉的柔韧,像是一尊拙劣石匠刚刻出的冰冷石像。更让提纳里浑身血液冻结的是她抬起的脸——平日里灵动的眼眸此刻覆盖着一层蜡状无机质的薄膜,空洞地反射着娑罗树冰冷的光辉,然而嘴角却向上牵扯出一个弧度完美到刻板、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微笑——提纳里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前夜那株笑魇花,两者嘴角的弧度,分毫不差!
随着柯莱手中的兰纳罗入队,数不清的兰纳罗,这些本应代表着森林最纯粹童心与善意的精灵,正围着红发的舞者蹦跳起舞。但它们的外表已然巨变——原本毛茸茸的身体此刻闪烁着诡异的电子雪花般的噪点,蓬松的绒毛间爬满了肉眼可见的、如同微型电路板的细微蓝光纹路,随着它们齐声哼唱古老的花神颂歌“大地的梦境,花与骑士的圆舞曲”,那些蓝光纹路也明灭不定地闪烁着,如同被写入程序的指令灯。当所有兰纳罗在同一个电子杂音扭曲了的音符上齐唱“…花神的恩…赐”时,提纳里感到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电流顺着脊椎窜上大脑——那歌声核心的驱动力和频率,根本就是虚空终端全力运作时发出的那种淹没一切的金属背景嗡鸣!
舞者的舞步优雅得宛如天成神迹,裙裾轻轻扫过潮湿泥泞的地面,所过之处,那些原本枯萎发黑、覆盖着粘稠菌落的苔藓竟瞬间抽枝发新芽,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发出反常的、过分浓艳的油绿色光芒,如同被注射了过量的兴奋剂,膨胀得几乎要爆裂开来。借着耀眼的灯光,提纳里瞥见她额间璀璨的花钿——此刻,那精巧的装饰深处,一丝极其微弱但极具穿透性和“权威感”的金光闪过,那不像是舞者点缀的珠宝,它更像是一个活着的符文,散发出草神权能的气息,然而那气息却冰冷、遥远,不带半分慈悲,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智崩溃的“神性计算感”一股阴冷的战栗再次席卷了提纳里,眼前这温柔俯视着柯莱如同俯视蝼蚁的场景,竟与他年轻时在教令院机密档案室深处见过的…那些被无尽知识洪流冲刷同化、精神彻底湮灭只留下空洞躯壳的学者遗照瞬间重叠!他们最后凝固的脸上,似乎也残留着类似这样“满足”的平静?
“老…师…” 柯莱闻声僵硬地转过头来。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像是被焊死的面具。然而眼底深处那片非人的幽蓝光芒,却随着舞步的节奏忽明忽灭,精准同步,如同接收信号的指示灯。“妮露小姐说…”她的嘴唇开合,声线依旧带着那种被金属腔调过滤过的奇异共鸣感,每一个吐字都异常清晰,毫无平仄起伏,“知识…不该被束缚…”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尖锐警报和甜腻诱惑的矛盾冲击猛地撞进提纳里的意识!他惊恐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不知何时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麻木与细微蠕动的异感!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急忙抬手抚向自己的眼角。光滑的皮肤下,细小的、蛛丝般的墨黑色纹路正悄然攀爬蔓延,如同**的电路板走线,围绕着他的眼眶,并且随着那该死的、让人灵魂共振的歌声节奏,微弱地收缩、舒张着!与他在柯莱眼底所见的侵蚀征兆,同出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