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纳里老师——提纳里老师!”
盛夏的日光透过净善宫雕花的窗棂,在铺满植物图鉴的书桌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学者指尖捻着一枚沾着露水的蕈兽孢子标本,正对着显微镜下变幻的纹路凝神思索,那声清脆的呼唤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骤然惊破了室内的静谧。
木门被撞开时带起一阵风,卷动了桌角几张散落的草元素研究笔记。只见绿发少女柯莱几乎是踉跄着闯了进来,发梢还沾着几片新鲜的雨林蕨类叶片,杏眼里闪烁着按捺不住的光亮,连腰间挂着的蕈兽孢子袋都随着急促的步伐晃荡不止。
提纳里放下手中的镊子,无奈地勾起唇角。他望着眼前元气满满的弟子,墨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自智慧宫的劫波散去,柯莱体内的死域之力被彻底净化后,这孩子便像被重新浇灌的树苗,疯长着,只是这股劲头有时也显得过于蓬勃了些。“柯莱。”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温和与无奈,“病刚好没多久,怎么还像只被风吹乱了窝的蜂鸟似的横冲直撞?”
柯莱吐了吐舌头,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跑动而泛起健康的红晕。“这不是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老师嘛!”她凑到书桌前,指尖兴奋地敲击着桌面,“妮露小姐的花神之舞庆典,三天后就要在大巴扎的露天剧场盛大开演啦!听说这次她特意编排了融合了须弥三教传统舞姿的新剧目,还准备了一个能让全场都惊呼的大惊喜呢!”
少女连珠炮似的话语里满是憧憬,眉飞色舞的模样像极了雨林里初见阳光的嫩芽。提纳里闻言,唇边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看着柯莱欢欣雀跃的神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一枚刻着草神瞳纹样的镇纸,那抹潜藏的忧虑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
自教令院宣布赤王遗迹核心区域发掘完成已过去半月,须弥雨林深处的异常便一日胜似一日。提纳里自诩对须弥的植被谱系了如指掌,从潮湿沼泽里的荧光蘑菇到圣显厅顶的寄生藤曼,皆能道出其习性与脉络。可近来,雨林的各个角落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陌生的植株——它们有的叶片泛着金属般的诡异光泽,有的根茎处缠绕着暗紫色的死域纹路,更有甚者,会在月升时分发出类似呜咽的轻响。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昨日在化城郭外围发现的那株笑魇花。巴掌大的花瓣呈不祥的绛红色,脉络如同血管般凸起,而在花心处,竟天然形成了一副扭曲的、似笑非笑的面容。当他试图采集样本时,那花朵竟如活物般微微颤动,花瓣掀起的弧度恰似人类扬起的嘴角,眼中(若那能被称为眼睛的话)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泽。植物何以为笑?这违背自然规律的景象,让这位向来理性的学者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师傅?师傅?你在听吗?”柯莱的小手在提纳里眼前晃了晃,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现实。少女歪着头,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他略显疲惫的脸,“你会陪我去看的吧?妮露小姐说,花神之舞的祈福仪式需要亲近自然的人在场呢。”
提纳里抬眼,迎上弟子期待的目光。他看到柯莱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那模样与多年前那个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的病弱少女判若两人。心中的忧虑虽未散去,他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当然,我会去的。”或许,在观赏庆典之余,他也该尽快将这些异常整理成报告,送往教令院的生论派——即使如今的教令院已洗心革面,可关乎须弥生态命脉的异象,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雨林植物异常记录》手稿上,笔尖悬停在笑魇花的草图旁,迟迟未能落下。而此刻的柯莱,见师傅应允,正背过身去收拾着桌上的标本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诡异的微笑。那笑容的弧度,竟与昨日提纳里所见的笑魇花如出一辙,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冰冷与漠然,如同镜面般完美,却毫无温度。“那师傅可不许迟到哦,”她的声音轻快依旧,带着孩童般的娇嗔,“不然我可要替妮露小姐,用兰那罗的恶作剧来惩罚你啦。”
提纳里并未察觉弟子的异样,只当是少女惯常的玩笑,随口应了声“知道了”,便又沉浸在对新植物的思索中。
——
夜色如墨,吞噬了须弥的雨林。当净善宫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提纳里的书房还亮着一盏孤灯。羊皮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学者正对着一份标注着赤王遗迹土壤成分分析的报告蹙眉。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如同藤蔓攀爬般的簌簌声。
提纳里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森林在午夜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传来几声蕈兽的低鸣。他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弓匣上,屏息凝神地倾听着。是错觉吗?方才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刻意压制着呼吸,在树影间穿梭。
他推开窗户,潮湿的夜风吹拂着他的发梢,带来雨林特有的泥土与植物**的气息。月光被云层遮蔽,密林深处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是我太过紧张了……”他低声自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连日来的调查让他心力交瘁,或许真的需要一场庆典来放松心神。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关上窗户的刹那,一道极快的绿色影子如同鬼魅般从窗下的灌木丛中掠过,快得只留下一抹模糊的残影。提纳里瞳孔骤缩,再次探身望去,却只看到摇曳的蕨类植物,以及……不远处一棵巨树的枝桠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柯莱。
少女身着一袭深色的夜行衣,平日里活泼的绿发被束在脑后,月光终于挣脱云翳,勾勒出她近乎失真的侧脸。她低头注视着掌心,那里蜷缩着一只巴掌大的绿色精灵——那是须弥特有的兰那罗一族的幼体,此刻却浑身颤抖,发出细微的呜咽。
“小家伙,性子太急可不是好习惯哦。”柯莱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传入提纳里的耳中。她的脸上挂着那抹笑魇花般的微笑,眼神空洞而虔诚,仿佛在仰望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不过没关系,神明是宽容的。祂说过,须弥的森林本就是祂的画布,任何不和谐的色彩,最终都会被修剪成完美的模样……就像你,也会成为这幅画卷中,最乖巧的一抹绿。”
她轻轻抚摸着兰那罗的头顶,那精灵的身体竟渐渐停止了颤抖,原本焦急的表情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柯莱如出一辙的、空洞而完美的微笑。
提纳里站在窗前,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想开口呼唤,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密林在夜色中沉默着,每一片树叶、每一根藤蔓都在无声地记录着此刻的诡谲。提纳里忽然想起古籍里的一句话:“森林会记住一切,无论是花开的喜悦,还是根系下腐烂的秘密。”
可是,当森林的记忆被染上异色,又有谁能读懂那些被风掩埋的、关于神明与畸变的低语?
他握紧了手中的报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花神之舞的庆典即将到来,而须弥的雨林深处,一场比死域更隐秘的危机,已然随着那抹诡异的微笑,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