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礼被皇上派去镇守边关。
边关寒凉,昼夜温差大,尘土飞扬,也不知允礼能不能习惯。
造化弄人,为何偏偏是在他俩许定终身,决定好双双假死私奔的时候,突然边关生了事...
又为何在这个时候叫她发觉自己怀有生孕,而孩子的生父,正远赴战扬,生死未卜。
“娘娘,夜里还是有点寒气,怎不带件披风。”
崔槿汐出现在她身后,替甄嬛拢了拢肩头,娘娘这是又在想果郡王了。
她自愿随娘娘出宫,没有旁的什么心思;恰恰相反,只是在宫中,待得乏了,不愿参与那红尘嚣嚣。
老太妃不喜伺候人多,苏培盛帮她调了个好去处,叫她不得不领他的情分。
崔瑾汐与他并无意,也不想在宫中虚与委蛇;回去伺候老太妃也好,出宫伺候娘娘也罢,都是青灯作古一生,去哪又有何差呢。
怪只怪情不知所起,恨不相逢未嫁时。
娘娘怀上了身孕,时间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而果郡王的归期遥遥无期,若是等腹中胎儿大了,只怕多生事端,惹来杀身之祸。
“娘娘,孩子怕是…等不及了,快下决定吧…”
崔槿汐三番五次催促她,甄嬛不是不知对方替她着想,可她舍不得与允礼的山盟海誓。
时局急转直下,没有给甄嬛踌躇的时间,果郡王重伤失踪,大概率是尸骨难寻的消息送到了凌云峰。
她不敢置信,允礼就这么死了...甄嬛恸哭不止,久久无法平息。
可她没有时间沉溺于悲痛之中,她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允礼死亡的真相亦未明晰,她如浮萍般孤苦飘零的母亲和妹妹,也需要她的庇护。
瑾汐说得没错,从一开始,她就只有回宫这一条路可走。
只是,出宫时,她与皇上彻底割袍断情,如何请得来皇上...
蝉声渐哑,经历数月的挣扎,断续地颤着自己短暂的命运,回归尘土。几片晒干枯的红枫扫落阶前,风肆意地捶打过,犹如她的人生一般...
甄嬛辗转难眠,睁眼看着尼寮空无的天花,直至天边泛起了白光。
崔瑾汐彻夜未归,再回来,便给她送上了一个惊天撼地的消息。
不声不响地,她挑了苏培盛休沐的日子,去了他的私宅,只为与他见上一面。
瑾汐在其中究竟付出了什么,并不难猜;她看不上太监,才一直对苏培盛躲闪。
太监、宫女对食,被人知道了哪有什么脸面可活...瑾汐为她,牺牲了这种地步。
是她愧对于身边人,一直为她谋心策划、肝脑涂地为她付出,她却只作那濯缨客,孤高地享受他人的好,却没有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她不能辜负瑾汐的付出,此番回宫,不只复宠,她剑指高位,只想夺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金丝楠木而制的通天物架,琳琅满目地堆叠满各宗案牍和记档,还有他私下典藏的历代大典、舆图以及反复翻阅的《庭训格言》。
胤禛站在书架前,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他那本幼年版《资治通鉴》。
书的字体硕大,还偶有插画,是孝懿仁皇后在世时,特地找人绘制。
彼时他年幼狂妄,心浮气躁,书里有图画,他才能看得下去。是孝懿仁皇后怀有自己的孩子之前,特地请画师和编纂为他定制的。
那段时日,是胤禛最美好的童年组成。
如今这书找出来驱虫晾晒,他想着可以用作五阿哥弘琮的睡前读物,听闻婴孩时期多听着诗文礼法,兴许能早早开蒙启智,融会贯通也说不准呢。
“皇上,眼见着九九重阳将至,是祈求祭福,风调雨顺的好日子,适合登高辞青,皇上今年还是就带着群臣庙宇祈福,到宝华殿里敬敬香?"
久未查阅的书籍,扬起细碎粉尘,在日光的照耀下颗颗明细,一股呛人的霉潮味窜入鼻息。
苏培盛赶忙用手中的拂尘清理空间,靴底捯饬碾磨过青石砖地,发出秋日枯黄衰叶般的碎响。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上一嘴,扬洒的同时,余光偷偷瞥见皇上的神情。
"是有些乏味,每年都这般过的。"
胤禛眉头轻挑,察觉到他话中的言外之意,脸不改色地顺其话茬往下说。
“奴才听闻,现今甘露寺春色正美,适宜出游踏青。”
胤禛罔若无闻,抖动着书页,目不斜视地回道,“没瞧见朕现在正忙吗?别在这插科打诨。”
皇上的语气中夹杂一丝笑闹,虽然没有直面回答,亦无决绝的婉拒之意。
还有周旋的余地,找机会勾起皇上对菀答应的回忆,只要皇上生念去了甘露寺,此计方成。
逼仄阴狭的晦暗处,一截衣角无声划过,苏培盛对此毫无知觉,他悠悠吐了一口气,顺从地退了下去。
“去查查苏培盛,最近和什么人联系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及甘露寺的废妃。
先不说皇帝金口玉言,胤禛说过宫中已无甄答应,自然言出必行。苏培盛只要去翻查往年旧档,就知道,从选秀初年,甄氏的记档就已经不复存在。
纵然有档纪史,废妃回宫,亦是前无古例,她甄嬛出宫时没想过自己的后路吗?又不是什么旷世无双的仙女,怎就值得他为其顶着前朝的进谏劝诫,也要把她迎回宫了?!
不理解,实在是不理解。
热腾的山风呼啸着穿过庵门,几缕枯枝烂叶打着旋儿,浸到了沉寂无波的池潭面上。
空灵的木鱼敲击声在佛殿里回荡,清幽的环境中,甄嬛却始终静不下心。
皇上没有前来,崔槿汐试图传消息进宫里,亦或去苏培盛的私府里寻他。
观案台上堆积的粉尘,看来屋子的主人久未归家,消息也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讯。
怎么回事,可是苏培盛负心于她,到手之后弃之不顾了?
甄嬛与崔瑾汐终日惝恍,殊不知,满心满眼都是女人的苏培盛,尸体早已凉了半截。
胤禛可以接受奴才有点自己的私心,苏培盛侍奉多年,也算尽心,食户一事,对方主动与他提,他也就默认此迹;
他万不能接受有二心的奴才,此生胤禛最恨背叛,也无法说他冷情,是苏培盛自己把路走绝了…
“务必养好她腹中的胎儿,母体情况如何朕不关心,重要的是子嗣,果郡王弱冠多年,尚未成婚,子嗣空虚,朕深感忧虑。”
“派一太医暗中盯梢,确保子嗣安全的前提下,可不择手段,朕迫不及待,想尽早见到十七弟的孩子了。”
胤禛的骨相生得极好,眉目如山岭沟壑,山水墨画。
身形修长挺拔,那双眼眸如刀锋般锐利,似寒星银霜,偶然抬眼,阴翳的幽光从眼底掠过,又瞬间收敛,只是周边不可一世的睥睨气势笼罩着挥之不散的阴郁。
夜色沉酽,清冷的月似怜悯般洒下簌簌银辉,照映在甄嬛秀丽的侧颜上。
窗沿外那秋海棠还开着,只是被白日的烈光抽干了水分,有些蔫巴。
珊瑚手钏被她反复盘捻变得光滑透亮,甄嬛望着手中的物件,凄哀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
她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腹中的孩子已经近三个月了,回宫也来不及了。
她求助了舒太妃,告她以实情。
俩人一合计,称甄嬛染了传染性极强的恶疾,在凌云峰中单独辟清了一块地盘和三两间庵房,以防节外生枝。
不知是否因为有人与她共进退,甄嬛似乎有了主心骨似的,开始敞开放肆地吃;
腹中的胎儿源源不断地向她索取着供养,约莫一个半时辰,就需要开一次小灶,其中还参杂着茶食小点。
怀胧月时,也没有这般嗜吃啊?
舒太妃不安,遣人请了郎中,来人只道是双胎,所需养分较多,要保证膳食均衡,个别孕妇是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不特殊。
为了孩子,甄嬛更加不作收敛,胎怀六月的时候,已经肥胖到彻底走不动路...